上坡村几十年出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事是李家的18岁女儿考上大学。邮递员途径万里，将一封薄薄的通知书递到李栗手里。全村人敲锣打鼓，连摆了三天大席。上坡出了头一个大学生，全村人都跟着沾光，听说李家女儿要到北方姜庄念书，去念书还要坐飞机呢，多神气！李栗离村那天，几乎全村人男女老少都跟到村口，瞧着李栗上公交车。李栗招手，村里人也跟着招手，同他们的希望一道云游中华。
他们是出不去的李栗，而李栗是楚门世界里的他们。
第二件事是李栗带着一个约莫1岁的男娃娃回上坡村。那年李栗26岁，从北方辞了工作回来。村里直接炸开了锅，有的说李栗在北方跟了一个男人，那男人进去了，她便孤零零一人回来；有的说李栗当了小，被正牌发现赶了回来；有的又说李栗和大学男朋友未婚同居，搞大了肚子男人没骨气跑了。
几个版本传来传去，归根结底一句话，李栗不检点，未婚带回一个拖油瓶。
李家因为这孩子夜夜鸡犬不宁，村里人半夜听得真切，凑到李家附近看热闹，窃窃私语。
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个年轻男人，是镇上江厂长的二儿子江胜。年轻人长得一表人才，村里人见了不由得多看几眼。江胜径直到李家，当天将李栗和娃娃接走了。
李栗走后，传闻越来越多，镇上回来的年轻人说，李栗和江胜结婚了。江家婆婆极力反对，但江胜执意要娶李栗，家里人拗不过江胜，最终妥协。
多糊涂的小伙呐，当了个接盘侠！
村里人议论纷纷，李栗的传言越滚越大，传到了镇上去，笑话江胜的越来越多。后来，江胜带着厂里的一帮兄弟大闹了一场，镇住了那些长舌的妈妈婆婆，谣言的齿轮定格，重归风平浪静。
“那男娃叫什么？”刘三无听得入迷，沙哑开口。
江芜指了指刘三无手里的复印件，字正腔圆答：“江柘。”
“我在镇上十多年，身边的婆婆阿姨都怕我爸，但拉着我把这些事说得耳朵起茧了。”江芜平静地说。
江芜的眼睛像傍晚河堤的风，卷走几叶枯蝶。
刘三无低啐一句“妈的。”
诋毁不过一句胡话口口相传，却害了一个清白人的一生。
-
-
宋娇娇刷完一张卷子，对答案惨不忍睹，满卷的红叉叉触目惊心，她把卷子胡乱整理塞进抽屉，开始核对今天球馆的单子。陪练员上几乎一半是江柘的名字，宋娇娇下意识带着笑。
“欸！”宋娇娇抬头，见江柘带着姑娘过来，那姑娘正是刚刚过来找她的学生。“江柘。”宋娇娇笑得灿烂，视线移到江芜身上。
江柘感受到宋娇娇游移的目光，手搭在江芜肩上，江芜不动声色地一触。
“这是我妹妹。”
这是我妹妹。
江芜在心底苦笑。
他们其实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就连来找他，她都犹豫了好久。
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
唯一能套得上的身份，却是江柘痛苦的开端。但若不是这个可悲的称号，她真的没法顺理成章来找他。
“是妹妹？！”宋娇娇惊呼，连忙跑过去握起江芜的手：“我刚刚还一个劲给你妹妹推销办卡呢哈哈哈……”
“妹妹你好，我叫宋娇娇。”宋娇娇绽开笑容，亲切道。
“我叫江芜。”
球馆的场子陆续灭灯，一群男人涌出来，见前台站着三人，一个两个都伸长脖子看热闹。
“哟！这是什么大三角造型。”最前面的男生中气十足，后面笑趴了一圈。
宋娇娇又羞又急，跑过去抡那个男生：“矮李你给我站住！”
“阿柘不介绍介绍？”稍后面的寸头男人开口。
“我妹妹。”
“喔~老妹儿啊！懂懂懂！”寸头男人朝身边的兄弟摇头晃脑。见江柘一副寒气逼人的样子，正经过来：“你还有个妹妹？”
“阿柘的妹妹啊？”被叫矮李的男生闪开宋娇娇的重拳，一溜烟凑到江芜跟前，江芜下意识往江柘身边靠了靠。
“真美的小姑娘啊，妹妹，有没有男朋友啊？你看李哥哥怎么样？能处不？”矮李咧开嘴，笑起来阳光十足。
没等江芜说话，江柘一拳揍到矮李后背，“滚。”
众人乐了，笑骂矮李，矮李不好意思摸摸脑袋，嘟囔着：“活跃一下气氛嘛……”
一行人提议给妹妹接风，推搡着到隔壁的大排档吃串串。
一桌只有宋娇娇和江芜两个女生。宋娇娇给江芜挨个介绍桌上的男人。寸头是徐光，早几年从国家队退下来的专业教练，独自开了球馆；矮李、宋狗和林华同江柘一样是陪练员。坐在江芜正对面的是李朗，年纪最小，三个月前才来球馆，见了江芜不好意思打招呼，害羞地笑。众人一听江芜是B大学生，乐了，开玩笑争着要和江芜握手。
B大是211高校，姜庄市的招牌。
宋狗说握过大学生的手，四舍五入也是个大学生了。
徐光容光焕发，朝江柘竖大拇指：“高材生啊……”
江柘背靠椅子，也跟着笑。笑容很轻，脸庞几乎没有起伏，仿佛跟他没什么关系。
矮李直勾勾看着自己被江芜握过的右手，感叹道：“祖宗哟…今晚我就打车回家，给我家老子开开眼，大学霸的手啊！我老子做梦都想我考个大学。”
宋狗消失了一会，回来的时候提了一桶碎冰冰。
“又吃这个，幼稚……”徐光无奈摇摇头。
“咋滴？我一大老爷们就爱吃这个！”矮李像见了一桶黄金，满眼发光，直接哐哐上手，抓了两条，递一条给江芜。
“她不吃这个。”江柘开口。矮李犯嘀咕，怎么小姑娘不是都好这口吗。他看向江芜，江芜抿笑着摇摇头。
“哦哦哦减肥是吧！”矮李像秒懂似的，把手里的碎冰冰往江柘那头甩。
宋娇娇中途有事走人了，剩下几个大老爷们吹了几瓶酒。北方男人酒量了得，几瓶下来依旧生龙活虎，越叫越欢。三巡过后，几人作别纷纷散场，自然剩下江柘江芜两人。
“走，我打个车送你回学校。”江柘喝了不少酒，但丝毫不上脸，他低头点开手机。
“江柘，”江芜迟疑：“现在赶不上门禁时间了……”
江柘愣了：“几点关门？”
“十一点半。”
其实是十二点半。
她掐着时间扯了个谎，而后心虚垂下脑袋，目不转睛瞧自己的鞋子：“我一时忘了时间……”
江柘嘴巴微张，没有一句话。
玄夜中只剩他们二人，江柘才开始仔细瞧他身边的江芜。
五年啊……
黑瞳滑过流星，他错过的这几年，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张牙舞爪的鬼机灵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记忆的打火机咔嚓一声，搓出星火，在原野之外火连天。
两人皆无言，江芜以为自己撇脚的小把戏要被江柘看穿了，充作理直气壮：“你家在哪啊？今晚就住你那吧。”
江柘挑眉，上扬了语调：“我家？”漆黑的眼珠转悠揽下夜色大道陆离斑斓灯光，灯光缭乱刺目，他却如远山般宁静淡尔。
江柘收回目光，带江芜转入另一条路。
路上逐渐少了人和车，人行道上彻底安静下来。树叶随风沙沙摇曳，江芜拽着书包绳子，小跳着踩地上的叶子影，江柘任由她，偶尔侧头看看身边的姑娘，一阵晚风起，野草随意倒下，捎起江芜的发尾，身上的百褶裙微微隆起，抓住了风，江柘别过头。
他们左转进了一幢老式民楼，楼下的几盏路灯坏了，灯芯隐隐点缀。楼梯口几只老鼠飞窜过去，江芜一个激灵拽住江柘的手，两人四目碰撞，江芜触电般挪开手。
楼梯的天花板有些脱落，不时落下粉尘，楼道的感应灯好像坏了，两人经过时依旧一片漆黑。
“跟着我，小心台阶。”江柘沉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江芜嗯了声，乖乖跟在身后。
江柘住在三楼，转两次就到了，推开门，里面灯亮着。正当江芜疑惑为什么出门没关灯，厨房里传来一阵声音，紧接着脚步声愈来愈近。
“回来啦。”宋娇娇站在鞋架旁边，身上还挂着围裙。
江芜瞪圆了眼，手不自觉攥紧衣角，像个金属探头在两人身上来回瞬移，半天勉强轻声挤出一句：你俩住一块啊？
宋娇娇脸红了，不着痕迹瞟了眼江柘。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住对面。”江柘看了眼江芜，径直回房。
“对，”宋娇娇不好意思地开口，“我跟你哥住对门，但我的房子没安灶台，偶尔过来做点饭。”
江芜垂头喔了声，脸蛋忽然火辣辣的，仿佛自己的小心思被暴露在青天之下。
“我走了之后，江柘他们是不是又干了几瓶？”宋娇娇盯着房里收拾东西的江柘，凑近江芜问道。
江芜老实点头。
“得。”宋娇娇听罢立刻开灶烧水，拿出砧板切了一撮姜丝，又熟练地从底下的储物柜拿出一瓶蜂蜜，蜂蜜满满当当几乎没有动过。
宋娇娇啧啧：“你看看你哥多会过日子，我上个月拿给他的蜂蜜现在还一动不动。”说罢，挖了两大勺蜂蜜合着姜丝倒进碗里。关火，宋娇娇把水倒出玻璃水壶。
“等它水温降下来再倒吧，我们去沙发坐着。”宋娇娇笑眯眯拉着江芜过去。
坐下来后，江芜开始仔细打量房子，看似是一室一厅，其实整体没有很大，客厅和厨房餐厅合在一起，窗台附近摆着一张桌子，电视柜上放满了书。房间里一张床和衣柜几乎没有空隙了。江芜鼻子酸溜溜，仰头朝天花板干瞪。
江柘在房里转悠，收拾了会出来。
见江柘出来，宋娇娇忙到厨房把蜂蜜姜水端出来：“江柘，赶紧的，一口喝完它。”
江柘看了看沙发上干瞪眼的江芜，在对面的木椅坐下。
宋娇娇扫了两人一眼，识趣地跑去洗碗。
“怎么会在球馆？”江柘问，“是想打球吗？”
“我是来找你的。”江芜没抬头看他，手漫无目的在手机屏幕主页面乱滑。
江柘没有太多起伏，立即抛出下一个问题：“怎么找到的？”
“就这样找到了。”江芜有所躲闪。
江柘没再说话，倒了一杯温水放到江芜跟前。江芜松了一口气。
前些日子餐馆的老羊来找江柘，说最近有个人在姜庄各片打听他，举个照片到处晃，看样子像是要寻仇，嘱咐江柘上点心。江柘听闻时还以为是旧当铺赖皮小年轻来找他麻烦，今日见到江芜，便明白过来。
一阵沉默，还是江柘再次重启话题：“这几年我在这边挺忙的，都没有空回去看看李阿姨。”
自从李栗离开后，江柘再提起她，都是改称‘李阿姨’。
江芜不知道回什么，好像不管说些什么都会扯出弯弯绕绕的黑色往事。她木讷“嗯”了声。
这下，两人都没话说了。
宋娇娇脱了围裙坐在江芜身边，开始问江芜的大学生活，学校里的同学好不好相处，学校环境好不好。两人聊得火热，江柘在一旁看手机，偶尔嗯一句。
“小芜，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呀？”宋娇娇八卦道。宋娇娇最近正好追完一部校园偶像剧，憧憬大学校园的恋爱生活达到最高潮。
“有。”江芜肯定地答。
对面木椅上的男人动了动，抬眸。
“真有啊！？是不是学校里的男生啊！人怎么样啊？是本地人吗？你们在一起啦？……”
江柘不合时宜地轻咳几声：“不早了，明天还有课吧？”说罢，起身回房。
江芜也赶紧站起来，她不禁攥紧双手，身体微微向外倾，想看清楚江柘在房里干什么。
显然，江柘家只有一间房，今晚，会怎么安排？……
江柘很快从房里出来，迎上江芜焦急的目光。
她急忙垂眸，不动声色掩饰片刻的慌乱，正好瞧见了江柘手里的枕头和被子，最上面还有一块新毛巾，整整齐齐。
“娇娇，今晚我妹就麻烦你了。”江柘看着宋娇娇。
修长手指离江芜单薄的衬衣两三指距离，掌心平行向外，终点是宋娇娇。
攥紧的双手忽然如获新生，江芜不由笑自己的浆糊脑袋，顷刻心底又有些疏离的郁闷。
“哎！多大的事，一直住我那都没问题！”宋娇娇笑着摆手，突然换了一副严肃的模样：“江柘你再这样跟我见外，我就真的生气了。”说完宋娇娇立即破功，接过江柘的枕头被子搬到对面。
“快过去洗澡。”江柘督促面前的姑娘。
江芜没动，摊开自己的手机。江柘顺着她的视线垂眼，手机屏亮着，是新建联系人的界面。
“我没有你的手机号码。”
江柘拿过手机，手指跳动敲了几下，还给江芜：“可以了。”
江芜转过身，滑到联系人“J”栏，上面跳出独一无二的“江柘”。姑娘慢吞吞向前走，她心里还压着一件事，踌躇不前。
江柘仿佛把江芜看穿了个窟窿：“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江柘，”江芜回头，嗫嚅道：“你怎么还记得我不吃碎冰冰啊。”
说完她立刻对鞋架旁边的柱子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真是好无聊的问题。
她忽然后悔了，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江柘淡淡看了江芜一眼：“五年也没有很久，碰巧我记性也不差。”
-
第二日江芜有早八，六点出头便顶着个鸡毛头匆匆出门，刚出楼道便被江柘堵住。
“吃了早餐再出门。”江柘说。
“我有点赶，八点半的课，再不回去要迟到了。”江芜使劲扒拉自己的杂毛。
“毛躁。”江柘看了眼江芜的鸡毛头，转身取下勾在门把手上的塑料袋，单手带上门：“我送你到地铁口。”
天还蒙着黑，路上车辆尚开着车灯。从江柘的出租屋到地铁口不到八百米，他们弯过一个路口，便看到地铁口。
“走了。”江芜睡眼惺忪，没什么说话的兴致。
江柘点头，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到江芜手上：“记得吃早餐，到了发个信息，注意安全。”
他停在原地，最终还是没忍住，抬手理顺江芜右边过分夸张的炸毛。
江芜瞬间清醒了。
他们是出不去的李栗，而李栗是楚门世界里的他们。
第二件事是李栗带着一个约莫1岁的男娃娃回上坡村。那年李栗26岁，从北方辞了工作回来。村里直接炸开了锅，有的说李栗在北方跟了一个男人，那男人进去了，她便孤零零一人回来；有的说李栗当了小，被正牌发现赶了回来；有的又说李栗和大学男朋友未婚同居，搞大了肚子男人没骨气跑了。
几个版本传来传去，归根结底一句话，李栗不检点，未婚带回一个拖油瓶。
李家因为这孩子夜夜鸡犬不宁，村里人半夜听得真切，凑到李家附近看热闹，窃窃私语。
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个年轻男人，是镇上江厂长的二儿子江胜。年轻人长得一表人才，村里人见了不由得多看几眼。江胜径直到李家，当天将李栗和娃娃接走了。
李栗走后，传闻越来越多，镇上回来的年轻人说，李栗和江胜结婚了。江家婆婆极力反对，但江胜执意要娶李栗，家里人拗不过江胜，最终妥协。
多糊涂的小伙呐，当了个接盘侠！
村里人议论纷纷，李栗的传言越滚越大，传到了镇上去，笑话江胜的越来越多。后来，江胜带着厂里的一帮兄弟大闹了一场，镇住了那些长舌的妈妈婆婆，谣言的齿轮定格，重归风平浪静。
“那男娃叫什么？”刘三无听得入迷，沙哑开口。
江芜指了指刘三无手里的复印件，字正腔圆答：“江柘。”
“我在镇上十多年，身边的婆婆阿姨都怕我爸，但拉着我把这些事说得耳朵起茧了。”江芜平静地说。
江芜的眼睛像傍晚河堤的风，卷走几叶枯蝶。
刘三无低啐一句“妈的。”
诋毁不过一句胡话口口相传，却害了一个清白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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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娇娇刷完一张卷子，对答案惨不忍睹，满卷的红叉叉触目惊心，她把卷子胡乱整理塞进抽屉，开始核对今天球馆的单子。陪练员上几乎一半是江柘的名字，宋娇娇下意识带着笑。
“欸！”宋娇娇抬头，见江柘带着姑娘过来，那姑娘正是刚刚过来找她的学生。“江柘。”宋娇娇笑得灿烂，视线移到江芜身上。
江柘感受到宋娇娇游移的目光，手搭在江芜肩上，江芜不动声色地一触。
“这是我妹妹。”
这是我妹妹。
江芜在心底苦笑。
他们其实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就连来找他，她都犹豫了好久。
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
唯一能套得上的身份，却是江柘痛苦的开端。但若不是这个可悲的称号，她真的没法顺理成章来找他。
“是妹妹？！”宋娇娇惊呼，连忙跑过去握起江芜的手：“我刚刚还一个劲给你妹妹推销办卡呢哈哈哈……”
“妹妹你好，我叫宋娇娇。”宋娇娇绽开笑容，亲切道。
“我叫江芜。”
球馆的场子陆续灭灯，一群男人涌出来，见前台站着三人，一个两个都伸长脖子看热闹。
“哟！这是什么大三角造型。”最前面的男生中气十足，后面笑趴了一圈。
宋娇娇又羞又急，跑过去抡那个男生：“矮李你给我站住！”
“阿柘不介绍介绍？”稍后面的寸头男人开口。
“我妹妹。”
“喔~老妹儿啊！懂懂懂！”寸头男人朝身边的兄弟摇头晃脑。见江柘一副寒气逼人的样子，正经过来：“你还有个妹妹？”
“阿柘的妹妹啊？”被叫矮李的男生闪开宋娇娇的重拳，一溜烟凑到江芜跟前，江芜下意识往江柘身边靠了靠。
“真美的小姑娘啊，妹妹，有没有男朋友啊？你看李哥哥怎么样？能处不？”矮李咧开嘴，笑起来阳光十足。
没等江芜说话，江柘一拳揍到矮李后背，“滚。”
众人乐了，笑骂矮李，矮李不好意思摸摸脑袋，嘟囔着：“活跃一下气氛嘛……”
一行人提议给妹妹接风，推搡着到隔壁的大排档吃串串。
一桌只有宋娇娇和江芜两个女生。宋娇娇给江芜挨个介绍桌上的男人。寸头是徐光，早几年从国家队退下来的专业教练，独自开了球馆；矮李、宋狗和林华同江柘一样是陪练员。坐在江芜正对面的是李朗，年纪最小，三个月前才来球馆，见了江芜不好意思打招呼，害羞地笑。众人一听江芜是B大学生，乐了，开玩笑争着要和江芜握手。
B大是211高校，姜庄市的招牌。
宋狗说握过大学生的手，四舍五入也是个大学生了。
徐光容光焕发，朝江柘竖大拇指：“高材生啊……”
江柘背靠椅子，也跟着笑。笑容很轻，脸庞几乎没有起伏，仿佛跟他没什么关系。
矮李直勾勾看着自己被江芜握过的右手，感叹道：“祖宗哟…今晚我就打车回家，给我家老子开开眼，大学霸的手啊！我老子做梦都想我考个大学。”
宋狗消失了一会，回来的时候提了一桶碎冰冰。
“又吃这个，幼稚……”徐光无奈摇摇头。
“咋滴？我一大老爷们就爱吃这个！”矮李像见了一桶黄金，满眼发光，直接哐哐上手，抓了两条，递一条给江芜。
“她不吃这个。”江柘开口。矮李犯嘀咕，怎么小姑娘不是都好这口吗。他看向江芜，江芜抿笑着摇摇头。
“哦哦哦减肥是吧！”矮李像秒懂似的，把手里的碎冰冰往江柘那头甩。
宋娇娇中途有事走人了，剩下几个大老爷们吹了几瓶酒。北方男人酒量了得，几瓶下来依旧生龙活虎，越叫越欢。三巡过后，几人作别纷纷散场，自然剩下江柘江芜两人。
“走，我打个车送你回学校。”江柘喝了不少酒，但丝毫不上脸，他低头点开手机。
“江柘，”江芜迟疑：“现在赶不上门禁时间了……”
江柘愣了：“几点关门？”
“十一点半。”
其实是十二点半。
她掐着时间扯了个谎，而后心虚垂下脑袋，目不转睛瞧自己的鞋子：“我一时忘了时间……”
江柘嘴巴微张，没有一句话。
玄夜中只剩他们二人，江柘才开始仔细瞧他身边的江芜。
五年啊……
黑瞳滑过流星，他错过的这几年，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张牙舞爪的鬼机灵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记忆的打火机咔嚓一声，搓出星火，在原野之外火连天。
两人皆无言，江芜以为自己撇脚的小把戏要被江柘看穿了，充作理直气壮：“你家在哪啊？今晚就住你那吧。”
江柘挑眉，上扬了语调：“我家？”漆黑的眼珠转悠揽下夜色大道陆离斑斓灯光，灯光缭乱刺目，他却如远山般宁静淡尔。
江柘收回目光，带江芜转入另一条路。
路上逐渐少了人和车，人行道上彻底安静下来。树叶随风沙沙摇曳，江芜拽着书包绳子，小跳着踩地上的叶子影，江柘任由她，偶尔侧头看看身边的姑娘，一阵晚风起，野草随意倒下，捎起江芜的发尾，身上的百褶裙微微隆起，抓住了风，江柘别过头。
他们左转进了一幢老式民楼，楼下的几盏路灯坏了，灯芯隐隐点缀。楼梯口几只老鼠飞窜过去，江芜一个激灵拽住江柘的手，两人四目碰撞，江芜触电般挪开手。
楼梯的天花板有些脱落，不时落下粉尘，楼道的感应灯好像坏了，两人经过时依旧一片漆黑。
“跟着我，小心台阶。”江柘沉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江芜嗯了声，乖乖跟在身后。
江柘住在三楼，转两次就到了，推开门，里面灯亮着。正当江芜疑惑为什么出门没关灯，厨房里传来一阵声音，紧接着脚步声愈来愈近。
“回来啦。”宋娇娇站在鞋架旁边，身上还挂着围裙。
江芜瞪圆了眼，手不自觉攥紧衣角，像个金属探头在两人身上来回瞬移，半天勉强轻声挤出一句：你俩住一块啊？
宋娇娇脸红了，不着痕迹瞟了眼江柘。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住对面。”江柘看了眼江芜，径直回房。
“对，”宋娇娇不好意思地开口，“我跟你哥住对门，但我的房子没安灶台，偶尔过来做点饭。”
江芜垂头喔了声，脸蛋忽然火辣辣的，仿佛自己的小心思被暴露在青天之下。
“我走了之后，江柘他们是不是又干了几瓶？”宋娇娇盯着房里收拾东西的江柘，凑近江芜问道。
江芜老实点头。
“得。”宋娇娇听罢立刻开灶烧水，拿出砧板切了一撮姜丝，又熟练地从底下的储物柜拿出一瓶蜂蜜，蜂蜜满满当当几乎没有动过。
宋娇娇啧啧：“你看看你哥多会过日子，我上个月拿给他的蜂蜜现在还一动不动。”说罢，挖了两大勺蜂蜜合着姜丝倒进碗里。关火，宋娇娇把水倒出玻璃水壶。
“等它水温降下来再倒吧，我们去沙发坐着。”宋娇娇笑眯眯拉着江芜过去。
坐下来后，江芜开始仔细打量房子，看似是一室一厅，其实整体没有很大，客厅和厨房餐厅合在一起，窗台附近摆着一张桌子，电视柜上放满了书。房间里一张床和衣柜几乎没有空隙了。江芜鼻子酸溜溜，仰头朝天花板干瞪。
江柘在房里转悠，收拾了会出来。
见江柘出来，宋娇娇忙到厨房把蜂蜜姜水端出来：“江柘，赶紧的，一口喝完它。”
江柘看了看沙发上干瞪眼的江芜，在对面的木椅坐下。
宋娇娇扫了两人一眼，识趣地跑去洗碗。
“怎么会在球馆？”江柘问，“是想打球吗？”
“我是来找你的。”江芜没抬头看他，手漫无目的在手机屏幕主页面乱滑。
江柘没有太多起伏，立即抛出下一个问题：“怎么找到的？”
“就这样找到了。”江芜有所躲闪。
江柘没再说话，倒了一杯温水放到江芜跟前。江芜松了一口气。
前些日子餐馆的老羊来找江柘，说最近有个人在姜庄各片打听他，举个照片到处晃，看样子像是要寻仇，嘱咐江柘上点心。江柘听闻时还以为是旧当铺赖皮小年轻来找他麻烦，今日见到江芜，便明白过来。
一阵沉默，还是江柘再次重启话题：“这几年我在这边挺忙的，都没有空回去看看李阿姨。”
自从李栗离开后，江柘再提起她，都是改称‘李阿姨’。
江芜不知道回什么，好像不管说些什么都会扯出弯弯绕绕的黑色往事。她木讷“嗯”了声。
这下，两人都没话说了。
宋娇娇脱了围裙坐在江芜身边，开始问江芜的大学生活，学校里的同学好不好相处，学校环境好不好。两人聊得火热，江柘在一旁看手机，偶尔嗯一句。
“小芜，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呀？”宋娇娇八卦道。宋娇娇最近正好追完一部校园偶像剧，憧憬大学校园的恋爱生活达到最高潮。
“有。”江芜肯定地答。
对面木椅上的男人动了动，抬眸。
“真有啊！？是不是学校里的男生啊！人怎么样啊？是本地人吗？你们在一起啦？……”
江柘不合时宜地轻咳几声：“不早了，明天还有课吧？”说罢，起身回房。
江芜也赶紧站起来，她不禁攥紧双手，身体微微向外倾，想看清楚江柘在房里干什么。
显然，江柘家只有一间房，今晚，会怎么安排？……
江柘很快从房里出来，迎上江芜焦急的目光。
她急忙垂眸，不动声色掩饰片刻的慌乱，正好瞧见了江柘手里的枕头和被子，最上面还有一块新毛巾，整整齐齐。
“娇娇，今晚我妹就麻烦你了。”江柘看着宋娇娇。
修长手指离江芜单薄的衬衣两三指距离，掌心平行向外，终点是宋娇娇。
攥紧的双手忽然如获新生，江芜不由笑自己的浆糊脑袋，顷刻心底又有些疏离的郁闷。
“哎！多大的事，一直住我那都没问题！”宋娇娇笑着摆手，突然换了一副严肃的模样：“江柘你再这样跟我见外，我就真的生气了。”说完宋娇娇立即破功，接过江柘的枕头被子搬到对面。
“快过去洗澡。”江柘督促面前的姑娘。
江芜没动，摊开自己的手机。江柘顺着她的视线垂眼，手机屏亮着，是新建联系人的界面。
“我没有你的手机号码。”
江柘拿过手机，手指跳动敲了几下，还给江芜：“可以了。”
江芜转过身，滑到联系人“J”栏，上面跳出独一无二的“江柘”。姑娘慢吞吞向前走，她心里还压着一件事，踌躇不前。
江柘仿佛把江芜看穿了个窟窿：“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江柘，”江芜回头，嗫嚅道：“你怎么还记得我不吃碎冰冰啊。”
说完她立刻对鞋架旁边的柱子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真是好无聊的问题。
她忽然后悔了，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江柘淡淡看了江芜一眼：“五年也没有很久，碰巧我记性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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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江芜有早八，六点出头便顶着个鸡毛头匆匆出门，刚出楼道便被江柘堵住。
“吃了早餐再出门。”江柘说。
“我有点赶，八点半的课，再不回去要迟到了。”江芜使劲扒拉自己的杂毛。
“毛躁。”江柘看了眼江芜的鸡毛头，转身取下勾在门把手上的塑料袋，单手带上门：“我送你到地铁口。”
天还蒙着黑，路上车辆尚开着车灯。从江柘的出租屋到地铁口不到八百米，他们弯过一个路口，便看到地铁口。
“走了。”江芜睡眼惺忪，没什么说话的兴致。
江柘点头，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到江芜手上：“记得吃早餐，到了发个信息，注意安全。”
他停在原地，最终还是没忍住，抬手理顺江芜右边过分夸张的炸毛。
江芜瞬间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