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都城。

    城中最长最热闹的安平大街一处,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一个乡下进城卖鞋的小伙子从没见过这阵仗,他第一次进城,又好奇又小心翼翼,垫着脚左右绕着外圈来回几遍,最终耐不住凑过去,向一个站在人群外长相亲切的书生询问:“兄弟,这是怎么了?”

    书生闻言,回过头,向他解释:“今年科考放榜,大家伙在等前三甲宣布呢。”

    “科考放榜?”小伙子抓抓头发,“原来是这样,那前头在抢什么啊?”

    书生见他一脸茫然,笑道:“今年太后六十大寿,普天同庆,科考结果从第二十名开始宣布直到榜首,每宣布一次就向百姓散发一次福袋,当个好彩头。”

    “福袋!”听到这两个字小伙子整个人打了个激灵,立马来了精神,“里面是啥?银子?”

    “我猜是些福果什么的吧,人这么多我也没抢到。现在已经迟了,只剩最后3次机会。”

    小伙子伸长脖子踮起脚,奈何受限于身高和位置,只能看到前方一堵又一堵人墙,不禁感慨:“真厉害啊!考中之后就当大官。可惜俺们三代务农,大字不识一个。”

    书生也似有感慨:“你不要自弃,家学渊源、名士之流也有考不上的,商贾之家、农门之后一样可登天子门,你看今年第十六名家中务农,今年第五名家中经商。只要努力,必能高中!”

    小伙子看着书生眼中燃起的鼓励之色,心中不敢苟同,嘴上不敢反驳,点头应道:“是啊,我老丈人上公的那家少爷,他家里有好几间铺子,可有钱啦!说是要科考来着,就不知是今年还是明年考,待俺回家问问。”

    书生闻言笑道:“不会那么巧吧,刚说那位第五名,他家中是卖米的。”

    小伙子愣住:“巧了,我老丈人就是在米铺干活。”

    书生继续说:“听说他是龙安人士,离这有点距离呢。”

    小伙子一愣:“巧了!我老丈人干活的米铺,总铺子就在龙安城!哎呀,主家是姓什么来着,我这脑子。”小伙子急得手往脑袋上敲,敲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拿着要卖的鞋子呢。

    书生狐疑道:“莫不是姓纪?”

    “对咧,是姓纪,姓纪!我的奶奶耶,那家少爷高中了?”小伙子激动地原地跳起来,“兄弟!兄弟我得走了,我回去告诉老丈人去哈哈哈。”

    书生羡慕地朝前望去,前方有几人正被众人恭贺,曾几何时,他也希望自己能被如此簇拥着去领旨。

    一朝金榜题名,荣登天子堂。满胸抱负,功成名就,鞠躬尽瘁,只待衣锦还乡,这是多少文人的愿望!

    都城一个普通宅子内,纪成正忙忙碌碌收拾屋子,他家少爷高中,已经被宣召入宫,等回来就是纪大人了!纪成努力按捺心中的激动,他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但他,一点都不困!少爷当官之后,肯定少不了来往访客和出门应酬,虽然这座宅子只是临时住所,纪成也要收拾体面!

    纪成忍不住想,如果老爷在就好了,他若知道少爷高中肯定比谁都高兴,那时他会吩咐布置宅院,挂鞭炮点红灯,张嫂肯定会准备一大桌子好菜,给少爷补身体,还有刘二叔,马三叔......

    想到这里,纪成擦一把汗,顺手把流出的泪一起抹干,然后无不自豪地仰天大笑:他家少爷高!中!了!

    龙安城内,府衙门口一排排火把高举,周继年站在府衙正厅,面色沉沉地翻看下属上呈的剿匪名单,许久之后,眼睛从名单抬起,落在正厅中满出箱的金银珠宝和垒成山的虎皮鹿角。他合上名单,命师爷即刻执笔上报都城,多年筹谋就为今天,他要赶在太后六十大寿前给皇帝送上这份厚礼,还有什么比山匪被灭,价值连城的宝物“进贡”更让皇帝开心的呢?龙心大悦之下说不定自己还能提一级。

    都城大殿,纪斯言与一众中榜的考生觥筹交错,感念皇恩浩荡。因为赶上太后六十大寿,他们这一批前十名考生被留在都城,一同准备太后大寿庆典,待典礼结束之后再行封典。

    大殿中的这十人,同为寒窗学子,同为登榜进士,同为朝廷官员,这缘分让这十人同频相惜,相见恨晚。这是自纪家出事之后,纪斯言最放松的一段时光,此刻的他踌躇满志,豪情满怀。在庆典筹备空隙,纪斯言带着周继年的信拜访了传闻中的老太师,老太师果然如周继年所说,是个惜才之人,与纪斯言相谈甚欢。

    忙忙碌碌半个月后,终于到了太后六十大寿庆典。庆典隆重而又充满皇家特色,百姓最关心的不是佳肴也不是歌舞,而是随着庆典颁布的新令。皇帝为太后积福,颁诏大赦天下,同时减免未来三年三成田税,优惠一成通关商税,修桥筑路六百条,开渠引灌六万亩。

    庆典过后,纪斯言等到了对他的任命,皇帝不知从何处听闻纪家之事,特钦点他为龙安城知府,亲查此事。原龙安城知府周继年因剿匪有功,戳升为一级督抚,择日调任都城。

    离开龙安城两个月后踏上归途,对纪斯言而言,是新征程。

    他立在城墙下,跟前来送行的同科好友一一道别。最后一次回望都城城门,纪斯言心中感慨,来时无人问津,一袭布衣,纪少爷风尘仆仆,去时高头大马,护送队伍一字排开,给足了纪大人官老爷的派头。

    纪成现在已不再需要亲驾马车,他随纪斯言坐在马车里,一条一条地汇报家中近况:“纪家新宅子官府已经批准在原址重建,周大人亲自盖的官印,小陈叔已经找人绘制宅子的图纸,按您的意思一切照旧宅规格重建,刘庄头那边也已经打好招呼,等图纸出来,庄子上的木工就来开工。”

    纪斯言点头,突然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你现在越来越稳重了。”

    纪成坐直身体,认真说道:“少爷在山上打听消息期间,我一直跟着小陈叔在铺子学习,从迎来送往到算账支出,什么都跟着学。我想着我多学点,就能为少爷多分忧,那么少爷就没那么累了。”

    纪斯言想到纪成今年满十五了。

    纪成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抛弃在路边,纪员外路过发现奄奄一息的他就抱回家来,那时候纪斯言才3岁,纪员外指着被张嫂抱在怀里小小的纪成对他说:“爹爹不常在家,就让他跟你作伴好不好?”从此以后,比他年纪还小的纪成便成了他的小跟班,照顾着他的日常起居。

    纪宅也是纪成的家啊,纪成早已是纪家人。纪斯言很是欣慰:“好,我初次赴任,知府衙门很多事情要处理,宅子重建的事就交给你了。”

    纪成重重点头,信心满满:“少爷放心,包在我身上。”

    纪斯言坐车习惯性闭上眼睛:“还有什么事吗?”

    纪成坐近纪斯言,低下声音:“少爷,周大人是因为剿匪有功上调都城。听说龙安城周边的几个山匪窝全被抄没,还放火烧了几座山,搜到的珠宝全部上交国库。现在龙安城里的牢房全部关满山匪。”

    纪斯言眉头微皱,缓缓睁开眼。

    龙安城苦匪患久矣。

    他知道周继年必定会出手。周继年正当盛年,踌躇满志的一城之首,只要想上位,就必定会铲除山匪,才能记上一功。

    现在接任龙安城的纪斯言,面临着处理剿匪手尾,稳定城中局面的重任。

    这些纪斯言并不担心,他关心其他事情:“还是没有蓝甜的消息吗?”

    纪成摇头:“没有蓝姑娘的消息,官府剿匪烧山后,小陈叔曾带人上去过拢山寨,山寨里所有的房屋都烧光了,一个人都没有,蓝姑娘也没在牢房。”

    纪斯言沉声道:“太后六十大寿,皇帝大赦天下,她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况且她身边有沈老六那么精明的人,见形势不对应是会带她避开。”

    纪成“嗯”了一声,听纪斯言言语中对沈老六颇为看重,不禁疑惑:“少爷,你说的沈老六是谁?他为什么会帮蓝姑娘?”

    纪斯言握紧手中沈儒林的文章册,许久才道:“老寨主对他有恩,他必会护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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