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导处里的气氛降到最低。

    林佳树家长喋喋不休,说什么都要给他讨个说法。路北倾倒是一身正气,可此刻光有这玩意并没有什么用。

    干巴巴的几句解释不足以让学生家长信服,曹主任把路北倾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当时就你和林佳树还有临校那几个学生在吗?暗巷是没监控,可就没什么其他人经过?”

    有人证的话,事情也会容易很多。

    路北倾垂眸,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其他人?当然有。

    可那个人前天才刚因为他的行为跟他闹过不愉快,平常两个人也互看不顺眼,明明跟谁都能玩闹到一起的人,却莫名其妙只留下半张戴耳机的侧脸,唯独拒人……拒他于千里之外。

    她会帮忙的概率,路北倾推不出来。

    更何况。

    路北倾又斜眼往轮椅上的男生看。

    乔以南来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如果这小子真如他所想,到时候再把她供出去……

    “贵校就是这么解决问题的吗?”男人的脸色已经很黑了,“包庇学生,这就是校方处理问题的表现?”

    对方步步紧逼,不给人一点喘息的机会。

    如果不说,形势将对他非常不利。

    -

    乔以南捏着手里的东西,一路狂奔。

    怎么会……

    她亲眼看见那个男生离开,而从始至终路北倾没碰过他一下。

    他为什么要说谎?

    有了前车之鉴和校园经验,乔以南保持头脑清醒,也大致猜到了事情的发展。

    难不成又是那几个人搞的事?

    校服口袋里的手机摇动裤管,越靠近训导处的位置,曾经那种被私了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恐惧就越历历在目,乔以南的肩膀不自觉发抖,分不清背后的汗是奔跑还是慌乱。

    管,还是不管?

    训导处的门上标识已经出现在她眼前,愈发靠近。

    还没下定决心吗?

    不应该再有瓜葛的。

    -

    “……没有。”路北倾还是这么说了。

    算了,她不是不想多管闲事吗?

    连他父母都不愿意管他,也就别麻烦其他人了。

    “这……”任添看看曹主任,后者也有些不知所措。

    “但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路北倾不想再多费口舌,“想要证据?那说我打他是不是也需要证据?”

    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就算路北倾手上有击打伤,可大家都是嘴上叙述,没办法辨别真假。

    “既然这样,请两位找到证据再来,”路北倾保持着礼貌点头,“我就先走了。”

    说着便朝门口去。

    “提供不出证据,心虚想跑了是吗?”女人歇斯底里的,“到底还需要什么证据?这一身伤能是假的?”

    “伤不是假的,”路北倾脸上挨的一拳因为没有就医,现在仍发着涨,“可话就不一定了。”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尚且留有最初的纯真和善良。

    路北倾还是不肯相信,他帮了这个人,只配称为多管闲事。

    所以,他最后问林佳树:“你再说一遍,真是我打的你?”

    在场只有他们两个人对事情真相心知肚明。

    如果林佳树还是坚持原有的说辞。

    那么他以后,大概真的需要学着收敛一下自己的性子。

    林佳树本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此刻又因为说了谎心虚,心理防线即将达到边缘,声音抖的不像样子:“我……”

    “再说几遍结果都一样!什么学校!我实在不敢相信一向风评很好的一中会出你这样的败类!连带着校领导一起包庇!”女人把路北倾连带学校骂的体无完肤,“我要曝光你们!”

    “老师和学生一条心,我想我们再怎么谈也谈不出结果,”男人推起轮椅,上面的男生如同受惊般地雏鸟,一点风吹草动都感受不得,“我们会直接去教育局举报。”

    “爸……妈……”林佳树大概没想到会闹这么大,“要不还是算……”

    “佳树别怕,”女人轻柔下语气,又恶狠狠看着路北倾,“大过会记进档案,你等着被退学吧。”

    “等等学生家长……”曹主任和任老师还在坚持,可实在拿不出什么,安抚也只能是暂时。

    嗡鸣一般的争吵如雷贯耳,走廊外或许还有什么声音。

    总之路北倾大脑里很乱。

    上一次这么无助,好像并没有过多久。

    他站在肃静庄严的法院中间,心情却和此刻没太大差异。法官按照流程,让他选择之后要一起生活的亲人。

    可父亲冷漠,母亲一个劲暗示让他不要选自己。

    “我没有……”路北倾无力重复着这一句话,“我真的没有……”

    没有人。

    没有人站在他这边……

    “嘭!”训导处的门被重重推开。

    -

    来的路上,乔以南想了很多。她以为她会非常纠结,又犯选择恐惧,说不定还会掏出硬币抛反正面,以此做出选择。

    可真当靠近时,她反倒没有了意料中的犹豫。

    又不是没怕过,不照样这么过了。

    没什么好担心的。

    于是乔以南以狂奔的原速,在到达门口时瞬间转弯。

    其实她是打算礼貌敲个门再进去的。

    但很遗憾,没刹住。

    ……

    乔以南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短暂刹了一下,然后没什么意义地撞到了门上。还好她眼疾手快,在被门反弹之前握住了把手。

    “啊疼疼疼……”

    门“嘭”一声开启,乔以南手里的东西七零八落四处乱飞,滚了一地。她正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忆着自己是怎么“飞进”室内的,嘈杂的说话声便顿时停下。

    “有话好好说,证据也是需要时间找……”

    整间屋子里的人都看向了门口。

    乔以南:“……”

    这脸是彻底没了。

    ……

    乔以南在心里嘀咕,也没什么,哪怕曹主任训她一顿没大没小不知道敲门,她也能以自己现在年纪小随心所欲安慰好自己。

    女人俨然气昏了头,认为整个学校都有问题,对这个冲进来的女孩子也没带好气:“又一个没素质的。”

    怔住的路北倾这次听到后没有沉默,随即反驳:“您嘴巴放干净点。”

    把其他人牵连进来什么。

    “闭嘴,该说的时候不说。”任添制止住他。

    “有什么事下午再来找我,”曹主任的注意力更多还是放在路北倾身上,没有计较乔以南的失礼,也没工夫处理,“先回去上课。”

    不过乔以南哪个都没有听到。

    她看着路北倾,是她半小时前脑补的腮帮子微微肿起的样子。

    但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

    这种感觉,比她许久未见、又在回到过去重新见到他的第一眼还要强烈。

    路北倾什么时候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呢?至少她没有见过。

    沮丧,失落。

    却和之前的温柔相比,更鲜活了几分。

    “下午伤势鉴定就能出来,等所有证据出来,你们就等着被告吧,我们绝不和解。”

    乔以南强迫自己把注意挪到林佳树身上。上学那会儿她不信老师说的“别搞小动作站在讲台上看的一清二楚”“你们心里想什么我都清楚”等等这一类的话。

    可当她长大工作之后,不需要谁教就懂了。

    乔以南一眼就看出那个男生在心虚。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

    听到门口有人来时,路北倾内心并没有什么波澜。

    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可当他看见那个性格要强的女生脸热的通红、捂着被撞到的手肘大口喘着气时。

    先是震惊,然后莫名有了一瞬,虽然转瞬即逝、但难掩澎湃的期待。

    却也只停留了一刻。

    路北倾眉心蹙起,没能跟乔以南对上视线,而视线和她同时望向林佳树,后者眼神躲闪。

    两个人各自有自己的想法。

    于是在曹主任和乔以南的话声刚落,路北倾便开口:“你怎么来……”

    不是问的“你来干什么?”。

    而是有些许残存的期待,包含其他清醒的念头。

    他想让她赶紧走。

    “不是你的,但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我看到了,”然而乔以南抢在他前面亮出了自己的手机,“想要证据?我这里有。”

    -

    同想不透这个人奇怪的举动和莫名抵触的态度一样。

    路北倾也没能琢磨出,那一刻自己的心情。

    是震惊吗?又不全是,好像还夹杂着几分不易觉察的窃喜。

    但他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

    至少在那一刻。

    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

    乔以南把手机调到录像。这台手机的像素没有几年后的那么高清,不过每个人到底处在哪个方位,依旧看的一清二楚。

    虽然能明显感觉到录制画面的人手抖得厉害,但仍然镇定。画面从几个混混朝路北倾扔啤酒瓶开始,到路北倾把发抖的男生移到安全的位置、再跟那几个混混扭打在一起的整个过程,通通拍了下来。

    林佳树的父母也从“看就看”的蛮横态度转变到了面面相觑,脸色青一块紫一块,大概还想争论点什么,可视频甚至没看到林佳树四肢健全地跑开,他本人就已经彻底瞒不下去,崩溃承认:“爸……妈……是我的错……”

    真相顿时浮于水面。

    原因跟乔以南猜测的大致一样,那天林佳树跑走之后被那几个混混尾随,被拖进另一个无人的角落泄愤打了一顿。

    他们要挟什么都不准说,不然见他一次打他一次。林佳树哪敢不照做,可身上的伤没法掩藏。

    既然如此……

    几个混混脸上被路北倾打出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现成的替罪羊。

    “我只是……只是租了他们常用的机器就被打了……他们气不顺就会随便打人……是、是带头那个叫王鹏的让我这么做的,我不敢不……”林佳树泣不成声,终于敢直视路北倾的眼睛,重复着一句句“对不起”。

    交谈之中得知,林佳树的父母都很强势,要儿子必须按照他们的规划进行,不准有一点变更。

    压抑久了的青春期,想要找个地方发泄。而对走远一点都会被父母注意到的林佳树来说,学校附近的网吧是他的最佳选择。

    释放情绪,缓解压力,还因此偷偷带有一丝刺激感的最适宜场所。

    得知真相后最崩溃的,无非是林佳树的父母。

    他们眼中那个品学兼优、听话顺从的好儿子……

    连逆反心理都不敢表现出一分,现在还撒了谎。

    男人伸出巴掌就要往自己儿子那张不剩什么好地方的脸上抽去,女人挡在前面拦住:“这个时候了你还打他干什么,去附中,难不成还要被他们要挟一辈子吗!”

    此刻两位已经没了刚才蛮横的底气,但就是放不下脸跟一个小孩道歉。

    路北倾倒不在意这个,他可不觉得这两个人能跟他说什么,索性自觉让道,眼不见为净——

    “叔叔阿姨,既然事情清楚了……我同学不能白挨骂啊,您说是吧。”

    路北倾表情停滞。

    乔以南偏要把这个话题点破,示意他们儿子还在现场:“不打算道个歉吗?起表率作用。”

    他们自以为为他好的超负荷要求,加剧了这一切发生的可能。

    同理,对于平白无故背黑锅的学生,也应该得到对应的解决办法,避免造成阴影。

    路北倾眸色黯下,低垂的睫毛掩住了眼底起伏的情绪。

    乔以南……在替他说话。

    紧接着,他注意到滚落在茶几一角的某样东西。

    两人的脸色更差,不情不愿撂下句“对不起”。

    形势转变的太快,往外的动作还在继续,几分钟前才既定的目的地却又进行了修改。

    “哎……佳树家长,我送送几位,”曹主任和任添使了个眼色,临行前瞪了路北倾一眼,“校外见义勇为但斗殴的事我回来再跟你算账……慢点,小心孩子的腿……”

    任添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

    终于,解决了。

    乔以南呼出口气,如释重负,准备把自己带有反杀性关键证据的手机收起来,任添的手就伸到了她面前。

    乔以南一愣,随后一种对这个姿势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任添动了动手指:“在校期间不允许带手机,没收。”

    还亲手送到年级主任面前了,换谁都说不过去。

    “哈?”乔以南窘着脸试图找补,说话声中有几分不自觉地撒娇,“别啊老师,特殊情况,就不能通融一下?”

    “你说呢?”

    只一句话。

    乔以南比林佳树父母道歉还不情愿地把手机自觉交了上去。

    ……

    不管过多少年,好像只要当过学生,就永远会对老师的命令产生敬畏。

    “拿着月考成绩找我赎手机。”

    “月考?”乔以南想到点什么,垂头丧气试图争取,“能不……”

    “嗯?”只一个反问的语气,在乔以南眼里却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好的老师。”

    ……

    上学的时候乔以南很少玩手机,更是谨遵学校要求从不在学校拿出来,所以工作后没收学生手机的时候,不太懂他们的沮丧。

    不过现在她懂了。

    ……

    早自习的下课铃准时响起。

    “我第一节有课,先回一趟办公室,”任添说,“你们两个也早点回去,别耽误课。”

    “知道了——”

    -

    任添走后,训导处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乔以南丧着张“痛失爱机”的悲催脸,她旁边那位却在所有老师走后,很轻地笑了一下。

    站起的男生,走动声响在房间里。

    ?

    乔以南不愿去看:“你还好意思笑,还不是因为你。”

    “乔以南。”而路北倾只是喊了她的名字。

    “干嘛?”乔以南睨过去,路北倾已经走到沙发角旁,蹲下捡起了那个棕色的瓶子。

    ???

    乔以南张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靠,估计是刚才进门的惯性太大,一起甩出去的。

    乔以南在心里默默祈祷……她能祈祷点什么呢?

    祈祷路北倾不认识字?

    ……

    乔以南眼睁睁看着就近的路北倾捡起那瓶碘伏,她想试图说些什么,后者问出口的话却出乎预料:“你前天……受伤了?”

    “没有啊,我好得很,”乔以南嘴上不饶人,“你以为我像你?莽撞,以后少管闲事懂不懂……”

    “那你买这个做什么?”

    他确认临校那几个人没看见她,找上她的概率微乎其微。

    来了,这个话题还是来了。

    乔以南支吾着,她当然不可能承认是自己买的:“我……路上捡的。”

    “捡了瓶新的,”路北倾又捡起另一边的小袋子,“垃圾桶还附送棉签?”

    “是啊,”乔以南睁眼说瞎话,胡诌呗,“我运气好,不行?”

    路北倾又很浅地笑了声,要把碘伏和棉签一并放在茶几上:“行,给你……”

    “谁捡到算谁的。”

    -

    女生硬装无所谓的声音发出。

    不过总算是……物尽其用?

    路北倾抬起头,眼神里已经没了刺猬坚硬的荆棘,慢慢,卸下了自己的防备。

    乔以南以前就害羞对上这双眼睛,这会儿反而更是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你、别多想啊,我就是怕你破相,连浑身上下唯一的一个优点都没……”

    淦,她在说什么?

    她这是在变相承认他很好看的意思?

    虽然是很好看,但……

    好像也不止这一个优点……

    ……

    乔以南心想现在走还来得及吗?自己越描越黑。

    “乔以南。”路北倾又喊了她的名字。

    短暂失去手机的悲痛缓和了点,乔以南的大脑冷静下来,突然意识到。

    回来之后,今天还是她第一次听见,路北倾完完整整叫她的名字。

    语调和那时候一样,有着独属于变声期男生特有的微调,以至那时并不喜欢自己姓名的乔以南,也逐渐听顺耳了自己的名字,勾的人心痒……

    心痒个屁。

    乔以南一盆冷水给自己泼下。

    青春期都过了多少年了还玩心动那一套。

    “又干嘛?”乔以南冷静下来,背包准备扬长而去,走的潇潇洒洒,“我回班……”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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