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阴云密布,掩得半轮银钩若隐若现。

    佛堂前古树参天,枝丫树叶随着微风摇曳,黑漆漆的影子印在窗纱之上,衬着夜幕显出几分凄凉。

    抱膝靠坐在楹柱底下的女孩低着细瘦的脖颈,鬓发微乱,一缕长发垂在肩头。她也没心思打理,正望着一处出神。

    她已经被关在这里两天了,宋氏给的期限已到,她会被送去官府吗?据说女子去了那种地方,不死也是名节败损,为人不齿。

    或者,哥哥已经查清了一切?他会来救她出去吗?

    枝枝的眼前反复浮现着那日的一幕幕,宋氏愤怒的指摘、那婢女的诬陷、宋蓉儿怨毒的眼神……

    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本就不安稳的心一寸寸地沉到了低谷。

    她终究还是低估了人性之恶,即使自己不害任何人,可人心之恶毒还是如洪水猛兽般朝她扑来。

    但这始终不是最让她介怀的,相依为命的母亲那不明是非的责骂,最是刺痛她的心。一想到这里,枝枝不免觉得手脚发凉,心底一片悲戚失望。

    佛龛之上,那泥塑的佛像双目半垂,似是悲悯这世间的一切磨难挫折。佛像前一尊磨损的香炉里还燃着尚未燃尽的线香,点点火光宛如萤火,在昏暗的佛堂内闪烁,地上散落的香灰仿佛失去生命的枯叶,腐朽而冰冷。

    枝枝的眼眶逐渐湿润,她忍不住揉了揉因几次哭泣而酸胀的眼睛。

    但至少,哥哥还是惦记着她的。

    不论是来替她仔细处理伤口的府医,还是每日定时送来的,新鲜热腾的饭菜。如果不是谢麟授意,又有谁会这般想着她呢?

    那送饭菜来的仆从瞧着眼熟,是她曾经在谢麟身边见过的,她这才鼓起勇气追问那人什么时候能放自己出去。

    那人仅道是“五小姐还请稍安勿躁,先照顾好自己。”

    枝枝也只能作罢。

    最后一点线香被燃尽,红色的火光熄灭。

    突然,窗外传来两声急促的脚步声,在万籁寂静的夜晚里欲盖弥彰。

    枝枝一怔,惊恐之意瞬间让她汗毛竖立,“谁?是谁在外面?”

    她颤抖着声音,从地上爬起,慢慢靠近窗边。

    窗外又安静了下来,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窗外有人。那人鬼鬼祟祟得不想让人察觉,但那刻意压制的声响欲盖弥彰,毫不保留的传入枝枝耳中。

    “到底是谁?!”枝枝攥紧了手指,佯装冷静大声问道。

    鬼祟之人比起枝枝似乎更加害怕,眼见着被枝枝发现了,连忙踩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落荒而逃。

    究竟是什么人夜半到这里来?枝枝惊疑不定,再凝神去听,窗下已没有任何动静。原本提起来的心这才慢慢平复,枝枝只暂且安慰自己可能是迷了路的奴仆。

    然而就在她转身离开窗边的同时,一簇簇红色火光顺着窗棂而上,陈旧的木材被燃烧得发出滋滋声响,像是红色的火焰魔鬼在吞噬一切前发出的警告。

    枝枝惊愕得回头,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原本还算微弱的火势突然在微风中如同野兽一般狂暴而起,沿着木质结构的房屋疯狂蔓延。熊熊火焰张牙舞爪得已经吞没整排窗棂,直跃上屋檐。

    刹那之间,原本昏暗的佛堂被火光照亮,火焰织就的红与橙闪烁在枝枝惨白而惊恐的脸庞上,那是一种恐惧与绝望的颜色。

    枝枝的心跳如擂鼓般狂烈,思绪也开始混乱如麻。那人不是什么迷路的奴仆!根本就是要蓄意放火烧死她!

    火势在此时已经毫无阻拦的愈演愈烈,甚至已经蹿进了佛堂之内,滚滚浓烟朝枝枝袭来。她掩住口鼻,硬是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里唯一的出口只有一扇门,如果出不去,那她就只能死在火海之中!

    枝枝快步跑到被锁着的门前,大声呼救,“有没有人!快来救救我!”

    只可惜被锁着的沉重木门纹丝不动,无论她怎么拍打,怎么呼喊,身后的烈火都像是在嘲笑这弱小可怜的女孩一般,越发猛烈。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枝枝带着哭腔的喊声根本无法穿透这扇厚重的木门,用力拍打门板的手掌通红一片。

    绝望开始在枝枝心中蔓延,浓烟渐渐钻入口鼻之中,也让她的胸腔疼痛不已,意识模糊。

    谁能来救救她呢……

    大火如同发了狂一般肆无忌惮得将大半个佛堂点燃,枝枝仿佛置身在火炉之中。灼热的空气迎面扑来,裹着浓烟穿过指缝钻入她的口鼻,每一次呼吸和呼救都变得痛苦不堪。

    濒死的危机感与绝望让枝枝忍不住开始啜泣,她无力得退至唯一一处还未被火焰侵蚀的角落,抱紧双臂,眼神空洞得任凭大火燃烧。

    原本的佛龛之处也已经被点燃,泥塑的佛像被放肆的火焰一口吞噬,佛像慈悲的双目最终消失在火焰中。

    枝枝再也抑制不住眼泪,任其淌在被火光映照的脸庞上。她已知自己凶多吉少。

    在这深夜,这偏僻的佛堂,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发生了什么,即使有人看见走水,喊人来救,自己恐怕也早已被这浓烟活活呛死。

    枝枝的意识逐渐剥离,脑海中忍不住开始回想自己短暂又不安稳的一生。

    唯一如同美梦般能让她念念不忘的,也只有在谢家的这段日子,兄长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与她视若珍宝的,从未得到过的温柔。

    兄长温声喊她妹妹的样子,无奈得包容她的样子,每一幕都她都能铭记于心,只可惜她再也见不到了……

    枝枝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无法克制的咳声都变得渐渐微弱,可恍惚间她好像听见谁在喊她。

    是临死前的幻觉吗?

    那声音很熟悉,一声声喊着妹妹,可惜枝枝无法再让自己保持清醒,浓烟的侵袭已经让她渐入昏迷。

    忽然间,那木门被撞开,枝枝模糊的视线中闯入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冒着火光而来,有力的双臂将她横抱起,迅速冲出了这个即将要被燃烧成灰烬的熔炉!

    佛堂外,仆从们呼喊着纷至沓来,如临大敌但井然有序地灭火。而几乎就是同一时间,原本枝枝所在的角落砸下一根燃着的横梁,发出沉闷而骇人的声响。

    谢麟身显狼狈之姿,怀抱着跟只猫儿一样瘦小轻巧的女孩,顾不得被火星灼焦的衣衫,快步走到安全的空地上。

    “妹妹?”他不停地唤着怀里紧闭双眼,气若游丝的女孩,平素一直冷静淡然的面容此刻也满是慌张神色。

    他就该早点来接她出去的!

    谢麟此刻懊悔不已,因为他实在无法想象,若是再晚来一刻,妹妹只能孤零零得被烧死在里面的场景。

    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仿佛就要跳出胸口。一想到枝枝还在那活火海之中,他的行动甚至快过大脑的思考,不顾一切地砸开门锁,直奔火场之中。

    幸而,一切都还来得及。

    谢麟怀中的枝枝仍旧没有清醒,在一旁指挥着仆从灭火的阿烈见状也是心有余悸。

    宋氏传话来说允了五小姐出佛堂,他和主子前去接五小姐出来,行至附近回廊时察觉佛堂位置火光冲天,才觉不妙。

    赶到此地时整个佛堂都已经被大火团团围住,可阿烈眼见着主子毫不犹豫得冲进去救五小姐,拦都拦不住,他都不禁捏了把冷汗。

    干净且带着点凉意的空气缓缓被吸入胸腔,枝枝难以遏制的一阵咳嗽,总算恢复了几分清明。

    她正靠在一个温暖而有力的胸膛上,熟悉的沉水木香气将她环绕,是哥哥吗?

    “妹妹!快醒醒……”谢麟见怀中女孩颤动着双眼,可还是神志不清,语气变得更加急切。

    他带着凉意的手抚上枝枝的脸庞,眸中尽是疼惜。

    枝枝费力得睁开双眼,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谢麟皱起眉,带着慌张神色的脸,她从没见过兄长如此。

    因吸入浓烟疼痛不已的咽喉使得说话也变得困难,耳边尽是嗡嗡的嘈杂人声,脚步声,水扑向火焰发出的滋滋声,可最清晰的还是哥哥唤自己的声音。

    她还活着吗?是哥哥救了她吗?难道是自己在做梦?

    可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又见到谢麟了。

    “哥哥……”

    枝枝勉强出声唤他,声音短促带着点哭腔。她眼眶湿润,手指用力得攥住谢麟的衣襟,整个人不禁直往他怀里缩。

    意识逐渐回归,枝枝才觉劫后余生的真实之感。可她根本不想放开紧紧抓着谢麟的手,就像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太好了,哥哥还是来救她了。

    终于听见枝枝叫自己的声音,谢麟才放下心来。瞧她如此依赖自己的可怜模样,他心中软成一片,任由她蜷缩在自己怀里,流出的眼泪沾湿他的衣襟,他的双手似不受控制一般地将她抱得更紧。

    “是…是有人故意要烧死我的……”枝枝回想着起火前发生的事,抽噎着,“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好了,别哭了,已经没事了。”谢麟轻声哄着她,手掌一下一下抚着女孩单薄的后背,嗓音温柔似水,像是在安慰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果然如他所料,有人耐不住动手了。

    但谢麟此时觉得,这些和妹妹的安危比起来,简直不足一提。他根本不应该去拿枝枝的性命去冒险!

    阿烈眼见火势已经差不多得到控制,看了眼依偎在一起的兄妹俩,斟酌着低声道,“主子,玄五怕是去捉拿纵火之人了,马上便会有结果。”

    玄五便是阿烈照着谢麟的指示,来这儿暗中盯梢之侍从。佛堂不会无故失火,只能是人为的,可玄五并不在现场,应是追着纵火元凶去了。

    “捉到人之后让他自己滚去领罚。”谢麟仍然力道轻柔地安抚着怀中担惊受怕的女孩,语气却寒意刺骨。

    “是……”阿烈答道,心中却忍不住暗骂这小子脑袋怎么缺根弦,抓人固然重要,但他居然由着五小姐身陷险境。若是五小姐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这条命也不要了!

    *

    夜半本是万籁俱静,人们纷纷进入梦乡之时刻,可此时的谢府内堂中却是灯火通明,一干丫鬟手脚麻利得围着给正在让府医诊脉的五小姐,伺候她净面,送上姜汤驱寒。

    白须老翁眯起眼睛细细诊脉后,缓缓道,“五小姐并无大碍,待我开些清热解毒、散瘀补中之方子,好好歇息即可。”

    “多谢大夫。”枝枝喝下姜茶,温暖之意通过胃部游遍全身,原本发软的手脚才渐渐缓过劲儿来。

    “五小姐客气了。”陈府医捋了把白须,对着枝枝颔首。

    陈府医一把年纪,凡事泰然处之。观这五小姐为人谦和有礼,并非像那为非作歹之人。如今又死里逃生,受了不小的惊吓,他不禁有些恻隐之心。秉着医者仁心,他也希望这五小姐能够无事。

    只是这场面,恐怕今晚还有得闹。

    “劳烦陈大夫了,还烦请替妹妹费心。”府医诊过脉,谢麟心中悬着的石头才算放下。

    “大公子吩咐,老夫自当尽力。”

    一丫鬟便随了府医一同离开去配药。

    可枝枝却攥住袖口,显得忐忑不安。

    她仰起脸,满是忧虑神色,“哥哥,我…我能回去了吗?大夫人她,还没原谅我吗?”

    她担忧的是宋氏仍旧没有饶过她。

    谢麟朝她安抚一笑,“先别紧张,妹妹不是说有人要害你吗?那这罪魁祸首可不能轻饶了。”

    他语气温柔,双手掖紧了枝枝肩上的披袄,继而替她理起了凌乱的长发。

    平日里精心养护着的长发如今光滑如绸缎,早不似以前那般枯黄毛躁。绕指青丝婉转缠绕在谢麟的手指之间,如墨色缎带,轻逸飘摇。

    罪魁祸首?当时的情况,她又惊又怕,满腹的情绪只敢对着谢麟哭诉,但她也拿不出证据来证明真的有人存了歹心。现在冷静下来,她只希望息事宁人,不要再出什么风波了。

    这般想着,枝枝不禁就着谢麟替她整理墨发的姿势,轻轻靠在他胸前,手指不自觉地拽住他的衣角。

    谢麟微微惊诧,但又很喜欢妹妹这般依赖他的举动,手下的动作不由自主得越发温柔。

    “衣服都给你抓皱了。”见妹妹如此乖顺,他轻轻笑着故意逗她。

    枝枝耳尖一红,何止呢,刚才在他怀里情难自已哭了一场,眼泪也全蹭他衣襟上了,她赧然离远了一点。

    “别动。”谢麟怕扯痛她,动作轻柔得又将她毛茸茸的脑袋按了回来。

    枝枝被他这么一逗,原本紧张的情绪也松缓了不少,便乖巧地虚靠在他怀里由着他为自己绾发。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原是宋氏等人漏夜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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