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怀略夫妻二人从奉元出发,第十一日的傍晚才到了蜀中。

    卫宛央看着车外的一景一物,心中越发觉得亲切,指着路过的店铺摊子,同山怀略讲以前的事。

    “这家铺子以前是卖峨眉糕的,不过老板嫌做糕点太累了,就改开了茶馆,峨眉糕的味道其实不错。”

    “那家店里的首饰都是最时兴的样式,经常会供不应求。”

    “这个摊子和前面那个摊子其实是一家,只不过夫妻两个分开摆摊……”

    说到以前,她突然想起了些事情,放下帘子看向身边的人,笑问:“怀略,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来蜀中的事?

    山怀略当然记得。

    当年,山家父母游玩至此,与卫家父母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于是双方交换信物,定下了儿女的娃娃亲。彼时,被定下亲事的山怀略刚入学堂,卫宛央也才五岁。

    后来,山家父母故去,山怀略放弃科考,行商养家。对于小时候订下的婚约,他觉得无论履行还是取消,都应该与另一方共同协商后,再做决定。

    一年前,他带着信物刚到蜀中时,因为不懂蜀中的方言遇到点小麻烦;恰巧,要去私塾接堂弟散学的卫宛央路过此处,出言相助后,又匆匆离去。

    山怀略休整一天后,登门拜访,如实说明来意,和自己的境况。

    卫家父母这才得知山家父母乘船失事,已离人世,且山怀略带着妹妹搬了家;恍然这几年寄去的几封书信石沉大海,再无来音。痛惜之余到底重情义,并没有立即悔婚,与山怀略说定与自家女儿一见,若是双方有意,则婚约照旧;若是不愿,婚约便取消,夫妻两人再认他做义子,总归是不愿断了当年的情分。

    这就是山怀略和卫宛央的第二次见面,山怀略没有想到前两天帮助自己的人,就是和自己早有婚约的姑娘。

    卫宛央也只听府上的丫环说,与自己订有婚约的公子来了家里拜访,哪承想到自己前两天已经和对方见过了。

    卫父卫母躲在暗处,见他们从一开始的拘谨,不知道要聊什么,到后来的相谈甚欢。二人这才放下心来,乐见其成。

    卫母让卫宛央带着山怀略游玩蜀中,一番相处下来,两个人之间,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卫父在山怀略离开蜀中之时,问他对这桩婚事的看法。

    山怀略郑重承诺:若卫宛央愿意,婚约照旧。

    届时,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待他走后,卫母又问及自家女儿,虽说蜀中人直爽,但少女心事羞于开口,矜持点头,算做答应。

    卫父卫母连连道好,赶紧派人追上山怀略,说这门亲事,卫家答应了。

    山怀略得知消息后十分高兴,当即写了信送回卫家商议;说定等他回到奉元,便着手准备成亲之事。

    聊起往事,山怀略有些感慨,“是啊,蜀中人口味偏重。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吃不惯这里的菜式,每次都要清水洗过一遍,才能吃下。”

    卫宛央回想起每次在卫家,他吃饭时都很正常,不禁纳闷道:“我记得和父亲母亲吃饭时,并未见过你要清水啊?”

    山怀略失笑两声,揽过她,说:“夫人,岳父岳母给我夹菜,我用清水过一遍才吃,是觉得菜上有毒,要洗掉吗?”

    卫宛央被他逗笑,“如此说来,倒是难为你了。”

    “为了能和夫人在一起,在下心甘情愿。”

    山怀略话音刚落,便听见李妈妈在外提醒:“姑娘,姑爷,到家了。”

    卫宛央笑着推开他,朝车门抬了抬下巴,“下车了。”

    “怎么都不等人把话说完?”山怀略无奈叹气。

    卫父卫母早早地就在门口等着了,见他们下了马车,便迎了上来。

    山怀略行礼,“岳父岳母,安好。”

    卫母连声应好。

    “父亲母亲怎么站在外面等?我们自己进去不就行了吗?”卫宛央嗔怪道。

    “你们母亲盼着你们早点到,在里面等得心急;我都说了这个时辰出来,你们差不多就能到,她偏不信,吃过午饭就拉着我出来,等到了现在。”卫父笑呵呵地解释了。

    卫母伸手在他的侧腰处拧了一把,眼神制止他不要再揭自己的底;后者妥协地闭了嘴。

    她这才满意,转看面前的小两口,操心道:“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们两个看着都瘦了点?”

    又问旁边的卫父:“你看,是不是?”

    卫父提醒她,“怕是舟车劳顿,还有饿了的缘故。”

    “对对对,这个时辰你们肯定都饿了,我们先吃饭。”卫母许久未见他们,拉着两人不曾松开,一路上不住地嘘寒问暖,倒是把卫父晾到了一边。

    吃饭时,卫母用公筷给两人夹着菜,埋怨道:“我刚才就想问了,你们这次怎么又不带九思一起来,让她一个小姑娘在家。”

    山怀略开口解释:“她本就不爱走动,又说蜀道难,更是不愿了;我和宛央出发前和她说了好多次,她都不肯。”

    卫母放下公筷,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成婚都快两年了,往常你们回来的时候总不见她来,我和你们父亲也才见过这小姑娘一次。”

    卫母想起,当初山怀略来亲迎时,站在他身后的白净小姑娘,睁着一双漂亮眼睛,乖乖上前给自己行礼问好,让人不由得心生怜爱。

    她心疼小姑娘舟车劳顿,而小姑娘却道:嫂嫂是远嫁奉元,理当由家中长辈陪同哥哥前来亲迎,山家现只有哥哥和自己,所以自己应当同来迎接嫂嫂,以表欢迎和重视。

    她问小姑娘这些话是谁教的,小姑娘摇头只说了一句没有。

    小姑娘没说的是,她听到了府里的人私下谈论说家中无长辈,万事都靠哥哥一个人操办。她觉得自己该做一点事,尽管不知道算不算为哥哥分忧。

    卫宛央也说:“她平时就不怎么出门的。”

    自己往日里要她一起去参加各府的宴会,她从来都是摇头。

    卫母不赞同地皱了眉,“天天待在家里闷着不好,你们没事儿就多劝她出门走走。”

    山怀略道:“她最近偶尔也有出门,不像以前一样,天天待在她那个院子里。”

    卫母点了点头,“那就好,下次一定要把她也叫来,蜀中那么大,让她来玩。”

    夫妻二人应了下来,继续吃饭。

    “李妈妈,帮我拿碗清水来。”卫宛央转头看向身后侍立的人。

    卫父卫母不明白女儿的举动,疑惑道:“宛央,正吃饭呢,要清水做什么?”

    卫宛央找了个理由,说:“我最近忌口,不能吃这么重口的。”

    “那怎么办?要不给你重做点清淡的?”卫母看了眼桌上的菜多为辣式,正要让人去厨房通知重做。

    “不用了,我过一遍水就好了。”卫宛央拉了卫母重新坐下,又给她夹了菜,“父亲母亲,你们等这么久肯定也饿了,快吃吧。”

    卫父卫母只好作罢。

    卫宛央偏头,冲山怀略眨了下眼。

    山怀略哪能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勾着唇角微笑了下。

    李妈妈把清水取来后,卫宛央夹着菜在水里过了过,放到了山怀略的碗里;见父亲母亲盯着自己看,她笑说:“怀略说好最近都要陪我忌口的。”

    卫父哭笑不得,“你这孩子怎么忌口都要人陪,怀略别听她的,你吃你的。”

    “小两口的事,你懂什么,吃你自己的饭吧。”卫母说完,还不让瞪他一眼;后者再次妥协。

    这顿饭是卫宛央这么多年来,在家吃得最清淡的一回;也是山怀略这么多次到蜀中来,吃得最清淡的一次。

    ——

    申正时分,奉元府衙。

    沈与之整理完手上的事情,便和月知行说了声,自己要先走。

    往常散值的时候,沈与之都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模样,今天倒是稀奇。

    月知行有一点好奇,问:“你今天怎么这么着急?”

    他说:“我待会儿要去拜访一位法师,所以要先走一步。”

    最近有位一诚法师游至奉元,于此地停留几日,是为讲经说法。

    九思昨日约了他,说想去看看,

    这下,月知行又觉得奇怪了,自己认识沈与之已有一段时间,不曾听说他信这些;但,也并未多问。

    一诚法师暂住在城西一户人家的别院,每天开门讲经说法,解惑答疑。

    九思其实是想去问问,关于两个人交换这件事,到底是怎样的天时地利人和;还有,自己做的事,会不会对对方有影响。她不好直接问,也不敢,于是打算拐个弯问命格。

    马车终于停在了别院门口,沈与之翻身下马;温酒扶了九思下车,再等候在此。

    二人进了门,正好与上一个请教完问题要走的人错身而过,那人脸上带着顿悟之色。

    九思想,这一诚法师或许可以解自己的惑。

    院里,一诚法师端坐蒲团,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了眼,慈眉善目,不理凡事而心平气和。

    沈与之带着九思给他见礼,“法师安好。”

    一诚法师抬手示意两人坐下说话,“两位有何烦忧,贫僧洗耳恭听。”

    “叨扰法师,是我这位朋友,想请您算算命格。”沈与之解释。

    一诚法师看了九思片刻,可,又好像不是在看她。

    好一会儿,他才徐徐地开了口,“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人的命运走势皆由心生,心若是遇事不动,世间万物便不会动;反之,随心所欲,命运也会随之不停摇摆,无人能一时说准。”

    九思听得一头雾水,“法师,我不太明白。”

    一诚法师又开口了,比刚才更为直接,“万事皆有因果缘法,真假、虚实,是你又不是你。”

    他说罢,双十合掌,念了句阿弥陀佛。

    九思还想开口,就被沈与之接过了话头,“今天叨扰法师一番,有机会再来拜访。”沈与之起身行了一礼,“我们就先告辞了。”

    “人生不过须臾数十载,行春夏秋冬,感喜怒哀乐,少踌躇,勿虚度。”一诚法师看向九思,最后只道。

    九思闻言一顿,而后谢过他,跟着沈与之出了门。

    等他们离门口远了点距离后,九思才问:“你听明白法师的话了吗?你就叫我出来。”

    “我看法师不愿多说了,才叫你出来的。”沈与之默了默,又回答她的问题说:“我听着法师的意思是有什么样的心,就会有什么样的相,也结什么样的缘。或许就是常说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九思点头,“还有呢?”

    “他大概是说要你顾好当下,而不是停在原地思虑太多;所以,九思,好好过现在的生活吧。”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神情,同二人在山府门口说开时一般。

    是劝说,是祝福,也接受另一个山九思。

    九思心想这法师说话实在高深莫测,听起来像是回答了自己,可仔细一想,他什么都没说,问题的答案还是要靠自己去猜。

    “行吧,就当法师说的是你这个意思。”

    沈与之看她蹙着的眉松了几分,笑说:“既然问到了答案,我们该回去了。”

    长时间将马车停在别人的门口不太礼貌,居安就把车驾到了不远处的墙下。

    他们刚准备走过去,就碰上了步行回家的月知行。

    “你们两个不是住在城西吧?”他问。

    沈与之摇头,解释道:“散值的时候,我和你说要拜访的法师就暂住在这边。”

    “奇怪,我怎么不知道这附近有个什么法师在?”

    月知行没想到自己一个住在城西的人,居然还没有他们了解得清楚。

    九思接了这话,“一诚法师。”

    他来回打量了两个人,不可思议道:“你们两个喜欢听念经?”

    九思虽然刚才没太听明白那法师的话,但还是表示尊重,“一诚法师说的,应该很有道理。”

    “……”

    月知行还是头一回知道,人原来不止可以约着吃饭、聊天、逛街,还能约着一起听念经。

    沈与之同他告辞,“知行,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城东了,明日府衙见。”

    月知行点头说好。

    九思和温酒上了马车,沈与之骑马在旁,同回城东;月知行也继续往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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