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将至,万物生。

    九思三人在蜀中待了一个多月,回程这天倒是个好天气。

    卫母依依不舍地拉着三个人说话,总担心自己有什么事没嘱咐到。

    终于,卫父出声止住了她的话匣子,提醒他们该是出发的时间了,毕竟还有好些天的路程要赶。

    九思没见到卫瑾,以为他又跑哪儿玩去了,稍微有点遗憾,毕竟不知道下一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

    还是和来时一样,九思和卫宛央坐马车,山怀略骑马同行,后面依旧跟着三个马车。

    不过和来时不同的是,最后一个马车上全是卫家父母和亲戚送的各种东西。

    一行人出城后,在官道上碰到了一辆小马车,同一个方向地行了大半日。

    山怀略一开始以为只是同路,可自己一行人快,它也快;如果自己慢下来休息,它也一样,但始终不见车里的人露过面。

    他心里觉得不太对劲,就将自己的发现同马车里的九思和卫宛央说了。他打算试探一下后面的马车,让两个人不管待会儿发生什么,切勿惊慌,待在马车上不要出来。

    他又和三个马车上驾车的车夫低语了几句。

    不多时,山怀略一行马蹄急踏,竟是一副着急赶路的模样。

    后方,这辆被山怀略怀疑的马车之上,车夫急问:“公子,他们的速度加快了,怎么办?”

    “你愣着干嘛,当然是追上去啊!”车内有一声音传出,满是急切。

    话音刚落,一个人掀开车帘探出头来,赫然正是临别时不见踪影的卫瑾。

    卫瑾知道今天是九思他们回程的日子,他并不是贪玩去了,而是另有想法。他们这一走,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蜀中,当然想要出去玩玩,正好去看看把宛央姐忽悠去的奉元,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昨天半夜收拾好包袱,丢在后门外的树上;今早天蒙蒙亮时,就溜出门拿上包袱,去雇了辆马车。

    他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还特意留了封信在房间,说明了自己的去向。

    卫瑾暗等在城外,见山怀略一行人从城门出来,就叫车夫跟着走,还特意嘱咐不要离得太近,但也不要跟丢。

    本来跟得好好的,谁料这会儿,他们突然加快速度,卫瑾怕自己被落下,赶紧催促车夫追上去,不然自己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车夫闻言,一扬马鞭,马儿吃痛便急跑起来。

    未行出多远,竟见前方有人拦路,车夫猛地勒停了马。

    “吁——”

    山怀略端坐马上,拦在车前。

    他让三辆马车先急行一段距离,自己避在一旁观察,以此确定,这辆小马车就是在跟着他们。

    “在下冒昧,敢问车上何人?为何一直跟着我们?”

    他扬声说罢,目光一直落在那道因急停晃动的车帘上,像是要透过此物看穿里面的人意欲何为。

    卫宛央和九思的马车停在前方不远处,此时,正掀起窗帘往这边看来。

    车夫一时不敢回话,自己车里坐着的这位小公子,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家里宠惯了的,拿了钱要自己驾车跟着前面的人,他只是收钱办事,哪里过问这么多;可对面马背上的男子颇有气场,他也不敢贸然得罪。现在双方当场对峙,自己唯有等他们说清楚,再做打算。

    “您为何不现身一见,解开这点小误会?何故不开口也不露面,浪费大家的时间。”山怀略此话一出,压迫感扑面而来。

    “宛央姐救命!九思姐姐救命!”

    这道声音,使得所有人都愣住了。

    山怀略有个不好的预感,打马上前,一把掀开车帘。

    只见卫瑾双手抱膝,可怜巴巴地躲在马车角落。

    他想法得到证实,还是免不得讶异道:“你怎么在这儿?”

    九思和卫宛央下了马车往这边过来,卫瑾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忙向二人招手,大声道:“你们快来救我,山怀略要打人了!”

    “小瑾?”

    “是你跟着我们?”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后面跟着的人,竟然是卫瑾。

    “别胡闹,赶紧让车夫送你回去。”

    山怀略直皱眉头,哪承想他的胆子这么大,自己一个人就跟来了。

    卫瑾连连摇头,他都出来了,才不要回去。

    卫宛央耐着性子劝说:“小瑾听话,快回去,我们是回奉元,又不是出去游玩。”

    “你们回奉元,我也去奉元玩,这不是刚好同路嘛,有什么不行的?”卫瑾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表情。

    “去奉元玩,你是偷跑出来的吧?”九思看透了他这点先斩后奏的小把戏。

    卫瑾见这招没用,立马就换了路子,开始撒泼耍赖起来,“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跟你们一起走。”

    无奈山怀略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沉声吩咐道:“来人,护送小公子回去。”

    卫瑾扒着车壁不动,“我不要回去 !我都跟着你们走大半天了,眼看就快到奉元了,你们居然忍心让我回去?”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走了大半天是真,但离奉元至少还有十天的路程。

    再者,山怀略不仅忍心,还会贴心地把人送到家门口,再嘱咐卫家把他看好。

    “我不回去,你要是非让我回去,我就赖在这儿不走了。”卫瑾孩子脾气上来,颇为无赖,“山怀略,我自己有钱,不会花你的钱,你就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奉元吧。”

    “我缺你那点钱吗?连买半幅字画都不够。”

    “……我又没说要给你。”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山怀略抬手,后面的两个小厮上前来,意思很明显。

    卫瑾慌了,见山怀略不为所动,立马把目标转向九思和卫宛央。

    “宛央姐,你成亲这么久了,我都还没去过奉元,你就让我去看看嘛。我长这么大了,还没出过蜀中呢,学堂的一个同窗去过一回京城,跟我炫耀了好久。”

    “九思姐姐,在蜀中的时候,一有好吃的好玩的,我可都记着你呢,连逛街这么累的事,我都陪了你好几回。奉元你熟,也带我逛逛呗。”

    不得不说,卫瑾实在懂得讨巧,卫宛央听罢心里有些松动,拉上一脸严肃的山怀略,去了一旁小声商量。

    “我看小瑾确实想去,要不我给父亲和二叔写封信,让他去奉元玩一阵子……”

    卫瑾侧着耳朵听得断断续续,紧张地问一旁的人,“九思姐姐,他们会同意吗?”

    九思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偷跑出来是不对的。”

    “我留了信的!”

    九思追问:“信是当面递给你父亲母亲的?还是他们送了你上车,让你好好玩?”

    “……”卫瑾理尽词穷。

    “哥哥看过来了,想去的话就装得像点。”九思提醒道。

    山怀略认真思考了卫宛央的话,望着不远处满脸期待的卫瑾,妥协点头。

    “我们今晚先在前面找家客栈住下,卫瑾,你自己写信跟家里人说这件事。他们要是同意的话,我们明天一起出发;要是不同意,我就派人送你回去。”

    卫瑾瞟了眼九思,忙不迭地点头答应,笑得乖巧,嘴甜道:“谢谢姐夫,姐夫你真是太好了!”

    这会儿开口倒是姐夫了。

    山怀略哼笑一声不理他,翻身上马,驾马去了前面。

    卫宛央也笑了,她极少听见卫瑾叫姐夫,总是山怀略、山怀略的直呼其名,这会儿倒是肯改口了。

    “小瑾,让车夫驾车跟上,别跟丢了,我们先去客栈。”

    ……

    客栈中,山怀略打点好一切,众人住下之后,他就催卫瑾回房写信,私下又拉着卫宛央商量。

    “宛央,我看那小魔王是真的想去,要不然你还是给二叔他们写封信吧。你告诉他们,要是同意的话,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请他们放心。”

    卫宛央对两人关系的缓和,乐见其成。

    不多时,卫宛央和卫瑾写的两封信,由山怀略派的人从客栈送出,直奔蜀中卫家。

    卫瑾心里忐忑不安,猜想自家父亲会不会同意此事,他担心第二天起床开门,父亲直接带人冲进来,捆了自己回去。

    这种等待的过程十分煎熬,以至于他晚饭都没吃多少,便心事重重地回了房间。

    山怀略看他这副食不下咽的模样,胃口好得又多吃了碗饭。

    卫宛央和九思笑他这种小孩子的斗气行为。

    ——

    翌日,天亮。

    卫瑾昨天晚上焦虑到半夜才睡,此时睡得正香,只听见房门被拍得啪啪作响。

    “卫瑾,你要是再不起,我们就走了,你自己回蜀中吧。”

    卫瑾刚被吵醒正迷糊着,这话在脑子里转了两圈。他猛然睁开眼,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一把掀开被子,趿着鞋,跑去开了房门,急问:“你刚才说什么?”

    山怀略瞧他这幅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模样,挑眉笑道:“你就这副鬼样子跟我们上路?”

    卫瑾很快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啪的一声,关上了门,急急忙忙道:“姐夫,我马上就好,你们一定要等我!”

    “行,我们在楼下等你。”山怀略说罢,笑着下了楼。

    今早,天还未亮的时候,山怀略就收到了卫家二叔的信,和一箱卫瑾的行李。

    信里说,让卫瑾随他们去奉元玩一个月,长长见识还是结交朋友都好;也请他们帮忙约束管教。

    ——

    十一日后,奉元,城门口。

    许悠然翘首以盼,等得心急。

    “算算时辰也该到了,怎么还不见人?”

    年一站在她身后的不远,直的像堵墙,闻言便道:“姑娘先去马车上休息一下吧,属下在这儿等。”

    “算了,我就在这儿等。”许悠然知道九思他们今天会到,所以特意等在城门口。

    算起来,她和九思快两个月没见了;她早就忘了,自己说过打算一日不理九思的话。

    马车渐渐近来,许悠然一眼看到山怀略 ,就知道没错了,激动地挥了挥手。

    山怀略看清是谁后,给车里的九思说了一声。

    九思掀开窗帘探出头来,挥手回应了她。

    马车停稳后,山怀略扶了九思下车。

    许悠然向山怀略和卫宛央打过招呼,拉着九思走到了旁边。

    许久未见的两个人都很是激动。

    许悠然开口就问:“蜀中好不好玩?路真的很难走吗?”

    “挺不错的,就是马车坐久了,人都快散架了。”

    九思反问:“你呢?最近有没有偷偷跑出去玩?”

    许悠然瞥了眼一旁的年一,气闷道:“你觉得,我打得过他吗?还没翻墙就被堵回来了,生生比以前出门的次数少了一半……”

    “九思姐姐,这是你的朋友吗?”

    卫瑾从九思身后走来,他在马车里就看到这两个人说个不停。

    “小瑾,这是我的朋友阿然,许悠然。”九思替两个人互相介绍,“阿然,这是我嫂嫂的堂弟,也是我在蜀中认识的朋友,卫瑾。”

    “许姐姐好。”卫瑾按她所说,唤了一声。

    “弟弟好啊。”许悠然自来熟地同他打了招呼,而后一摸身上,没带什么可以送人的东西,转头看向年一。

    年一会意,却是摇头,“姑娘,属下身上只带了你买话本和零嘴的钱,还有我的糖。”

    许悠然想了想,第一次见面就给钱,不合适;糖是年一喜欢的东西,不能抢他的。

    她转头看向卫瑾,扬起笑道:“弟弟,真不好意思啊,我下次再给你补见面礼吧。”

    “谢谢许姐姐,不劳你破费了。”

    卫瑾不想着捉弄人的时候,就是一个唇红齿白的乖巧弟弟,一笑眉眼弯弯。

    许悠然对九思说:“我和沈与之在靖水楼订了位子给你接风,你是先回趟家,还是现在和我一起去?”

    “一起去吧。”九思吩咐温酒把送给沈与之和许悠然的礼物带上,又询问一旁的人,“小瑾要和我一起去吗?”

    卫瑾心想,这是人家几个朋友之间的小聚,就说:“不了,你自己去玩吧。”

    九思点点头,又跟哥哥嫂嫂说了去向。

    她带着温酒坐上许悠然的马车,年一在外驾着车,进了城门去靖水楼吃饭。

    ……

    靖水楼的门口,依然是那个笑容满面的伙计。

    “哟,山姑娘和许姑娘来了,快请进!”

    他将二人引进门,还是指了个跑堂给她们带路,“快带两位姑娘去沈公子订的雅间,楼上左数第二间就是。”

    堂中座无虚席,伙计跑堂忙得脚不沾地。

    跑堂将两个人送到了雅间门口,等她们进去后,又贴心地带上门。

    沈与之起身,轻笑道:“九思,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三人落座,年一和温酒把东西都放在了桌上。

    沈与之问:“一路可还顺利?”

    “还好,挺顺利的。”她点头,指着桌上的东西说:“这是我给你们带的礼物。”

    九思将其中两个盒子推向沈与之,道:“这是给阿沈你的,苴却砚和茶叶。砚台在经历司肯定用得上,茶叶是赵坡茶和蒙顶茶,我都泡来喝过,挺不错的,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沈与之自然听闻苴却砚被称为书画良友,蒙顶茶久饮有益脾胃,延年益寿;赵坡茶更有诗赞曰:‘茶试赵坡如泼乳’。

    他笑着接过盒子,打开看了,道:“谢谢九思,我很喜欢。”

    九思又指着桌上的其中两小坛酒,同他说:“这是剑南春和郫筒酒,伯父伯母闲时不是会小酌几杯吗?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帮我带给他们。”

    来时,九思让温酒在从蜀中带回的六小坛酒里,挑了不同的三坛来。

    九思是打算,剑南春和郫筒酒让沈与之带回家,送给沈父沈母;也知道许悠然偶尔心血来潮会偷喝一点酒,以免她醉酒,所以只给她一坛玻璃春。

    九思将剩下两个盒子中的大盒子,推给满脸期待的许悠然,“这是阿然你的,蜀绣的斗篷是你喜欢的桃花绣样,这几天天气冷,还能用的上;还有我在信里和你说过的,蜀中卖得最好的话本;最重要的是这个——”

    她说着打开最后一个小盒子,拿起里面的一根发簪,握住簪杆尾端,拇指向外一折,簪头瞬间弹出小刀。

    她再一折,小刀立马收了进去,变回了一根普通簪子。

    许悠然惊呼一声,立马接过发簪去看,经过九思的提醒,她发现了簪杆四指合握处的玄机。

    九思笑说:“你不是要行走江湖吗?这个给你以备不时之需用;还有和这发簪相配的耳环我也买了。这样的话,就更不容易被人发现了。”

    许悠然爱不释手地拿着发簪把玩,另一只手又摸了摸话本和盒子里的斗篷,喜道:“九思,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你们喜欢就好。”

    九思此时便明白言君姐姐的那种心情,送出去的礼物得到喜欢,果然是一件开心的事。

    “九思,那你给月知行送的什么?”许悠然好奇,九思从蜀中都带了些什么东西回来。

    “宋笔和茶叶。”

    许悠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低垂着眼,认真想了一想。

    不消片刻,她反应了过来,嗔笑道:“九思,你送给他们的就是笔砚茶之类风雅东西,怎么到我这儿就是玩乐的?”

    九思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抢先反问道:“你刚才不是还说我太了解你了吗?”

    许悠然闻言眉头又舒展开了,这话本怎么说也算是书,首饰衣服也是生活所需,不完全算是玩乐。

    吃饭的间隙,九思才从二人的口中得知,月知行自请离开了经历司,现在已经是永康堂的坐堂大夫。

    九思惊讶之余,又觉得他厉害,这才多久的时间,他不仅说离开就真的离开了,还开始去做新的事情。

    九思不知道月知行的内心想法,便不会对他的决定说短论长,只想着明天有时间,去把礼物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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