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间，候在门外的温酒听到一二响动，便知九思醒了，遂招呼另一丫环端着水进了房间。
她神神秘秘地拉着九思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
“姑娘，你看！”
院里那棵桂花树，枝叶间缀有碎金簇簇，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落得满地金黄，清香飘进了开着的窗。
九思闻着空气中的淡淡甜意，叹道：“桂花又开了啊。”
“我就说嘛，这桂花在姑娘生辰前后都会开的。”
九思的生辰在九月初四，今天是初一。
山怀略和卫宛央原本打算给她办个生辰宴热闹一番，九思不想太麻烦，只说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就好。
夫妻二人只好尊重她本人的意思，没有大摆宴席，但也早早地就开始准备给她过这个生辰。
九思想起之前温酒说的话，和那坛桂花酒，问：“温酒，今年还要收集桂花吗？”
温酒忙不迭地点头，“当然了，和去年一样，一半桂花糕，一半桂花酒。”
她说着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我光顾着想跟姑娘你说这事儿，忘记铺布了。”
九思望着满地的桂花，故作可惜道：“温酒，你的桂花糕可要少上好几块了。”
温酒一听心痛得不得了，仿佛看到了自己马上到嘴的桂花糕，掉在地上的场景；忙拉着九思坐到梳妆台前，急道：“姑娘，我们快梳洗打扮，可不能浪费这么多桂花！”
一番梳洗打扮后，九思在檐下站着，温酒和另一个丫环合力将黑布铺到树下接落花，又找来几块鹅卵石压在布的四角，以免被风吹走。
“走吧，我们去酒馆看看。”
温酒吩咐的马车早已等在门口，她们上了车，往半闲酒馆去。
……
“东家，过两天不是你的生辰吗？你肯定是要在家和公子夫人一起过的。这是我们一起买的礼物，提前祝你生辰吉乐，长命百岁。”吴叔手上捧着一个盒子，说了大家想说的话。
“谢谢你们。”九思接过盒子。
安宁催她说：“九思姑娘，你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好。”她把盒子递给温酒端着，自己伸手打开了盒盖。
其中是一件红色斗篷，衣身绣着飞鹤寻莲，帽子用了貉子毛滚边，内衬压得平整，里子也蓄得厚实。
九思伸手摸了摸，好奇问他们：“这斗篷是谁选的？”
吴叔和一万他们不懂姑娘家的衣服怎么选，是以，这斗篷是安宁去挑的。
“秋冬多风，斗篷可挡一二；我看九思姑娘你的衣饰上多绣荷莲，所以选的这个花样。”安宁顿了下，看向一万等人，说：“至于颜色……”
一万自然地接过话头，“颜色是我们选的，安宁想选白色或者绿色那件，但我们三个和吴叔都觉得红色好看，就像日子要过得红红火火才好。”
温酒替她披上斗篷一试。
“还没见过东家穿红色，果然让人眼前一亮 。”
九思笑着解下斗篷，递给温酒收好，“谢谢你们的生辰礼，我很喜欢。”
吴叔询问：“东家，你生辰那天，应该来不了店里吧？”
温酒点头，做出了解释：“公子和少夫人在府里为姑娘准备了好多东西呢。”
一万拍着胸脯保证道：“东家放心，我们一定看好店，你就好好过生辰吧。”
——
是日，九月初四。
门海鱼尾摆动，一树桂花开得正盛，葡萄藤架依旧青绿。
清晨，山府门口，九思和月知行对立而站。
月知行身上还带着晨间未散的寒气，呼吸也不算平稳，他是骑马来的。
他说：“我这两天见到一诚法师了。”
九思一时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就问他怎么了。
月知行小小地提醒了一下：“你不是喜欢听他的讲座吗？”
九思自己都不记得有去听过什么一诚法师的讲座，奇怪道：“谁告诉你说，我喜欢听法师讲经的？”
她可没忘上次跟嫂嫂去古慈寺听莫白师父的讲座，结果坐下还不到一刻钟就溜出来了。
月知行见她真没有印象，只好直言：“你之前不是和沈与之一起去城西听过他的讲座吗？我们当时还碰到了，你不记得了？”
九思经他提醒，终于想起，恍然地哦了声解释说：“我记起来了，我那次只是和阿沈去向一诚法师请教几个问题，不是去听讲座。”
月知行听闻真相怔了片刻，而后大失所望，“原来，你不喜欢啊。”
他默默地将手里握着的小盒子往后藏了藏。
“喜欢什么？”
月知行心下挣扎了片刻，只摇摇头，“没什么。”
他不想絮说自己付出些什么，来加重其意义；这是他心甘情愿的事，不该以此引后。
九思没想到他神神秘秘地叫自己出来，就只是说一诚法师和什么讲座的事。
“你一大早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不是！”月知行下意识否认，可自己先开始想好要说的话，被她的不喜欢全部打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去赋予这个礼物特殊的意义。
他握紧手里的盒子，四方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
盒子里只装着一个平安符，而且，一诚法师最近并不在奉元。
“我其实……算了。”
九思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想着嫂嫂煮的长寿面应该快好了，于是摆了摆手道：“没事儿就没事儿吧，正好嫂嫂煮了长寿面，你要不和我进去吃点？”
九思不喜欢去追究别人的欲言又止，她觉得若是对方想说，怎样都会说；话说了一半又停下，那便是没有想好。
月知行还是摇头，见她转身要进门，又急急忙忙地叫住了她。
“九思。”
九思停下脚步，回身看他，“怎么了？”
月知行心神暗定，上前一步将小盒子塞到她的手里，说：“这个给你。”
只这简单的两下动作，他竟都有些紧张，手心也沁了层薄汗。
盒子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九思想，他许是一直握在手里的。
她伸手打开盒子，见是一张三角黄纸，疑惑道：“平安符？”
月知行想，既然她不喜欢，那平安符的来历就不是那么重要了，便道：“一个法师路过给我的，说保平安用，就给你吧。”
九思看着平安符，心想怎么会有法师在路上随便送人平安符，不都是要自己诚心去求？
“法师给你这个，应该是看你有缘，你给我做什么？”
“我会医也会武，你大概比我更需要这个。”月知行找了个借口。
九思点头道也是，“好吧，谢谢。”
“山九思，生辰吉乐。”
月知行犹豫片刻，还是没把某些心里话说出口，只说：“生辰礼，我待会儿让南星送过来，我先走了。”
九思愣愣地应了声好，低头认真端详这平安符，和平常的有何不同。
月知行翻身上马，忽又回头看了九思一眼，其中似有千言万语，可到底什么都没说，驾马离去。
九思合上盒子，抬头，只见少年端坐于马上的背影，发带轻飘，衣角微微扬。
等九思回到自己的院子，竟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丝丝绵绵。
月知行骑马走在路上，又想起他前两天听永康堂里的病人说，一诚法师近来在下邽讲经说法，并且在讲座的最后一日，会送出今年的三个平安符。
一诚法师德高望重，他有个规矩，每年只亲手制作三个平安符送给信众。
月知行想起很久之前这位法师在奉元时，九思曾去拜访过，还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所以就想着向他求个平安符，连同另两样东西做生辰礼。
于是，他跟夏鸣要了之前说好的那两天休息，给月父留信一封，当即驾马出了奉元。
月知行马不停蹄地赶到下邽，并未休息，径直去往一诚法师客住的地方。
他在路上时，就已打听好一诚法师的住址；一起打听到的消息还有，要想拿到这平安符的人不在少数，他觉得自己还是尽早去为好。
正值夜与日交替之际，朦朦胧胧，万籁俱静中弥漫着拂晓前的寒气。
月知行驾马到了一诚法师的住所门口，见门前站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这才松了口气。
幸好，平安符有三个。
男子见又来了人，主动打起招呼，“这位公子早啊。”
月知行颔首，“不及二位，你们是几时来的？”
女子点头致意，“我也以为自己来得够早，到了这儿，才发现他已经在了。”
男子笑了起来，话里都透着高兴，“我丑时初就来了，准备求一个送给我的心上人。”
“她也喜欢这位法师？”月知行问。
“不，是我想求的。”男子含笑摇头，解释道：“我听说这一诚法师很厉害，平安符一个难求，但我还是想来试试。”
他反问起月知行，“你呢，这是来替谁求的？”
“我喜欢的人。”少年说起心上人，眸光都不自觉地柔软了几分。
女子道：“你来这么早求平安符，肯定也是希望她平安健康。你的心意啊，她一定会明白的。”
会吗？
会吧。
最后，一诚法师将三枚平安符赠予月知行和其他两个早来的人。
月知行又快马加鞭地赶回奉元，在九思生辰这日的清晨，拿着平安符直奔山府。
可令月知行没想到的是，她那天只是和沈与之去请教问题而已。
自己绞尽脑汁所想的‘特别’，再耗费时间求来的这个平安符，也就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让她觉得惊喜；不过，最后还是给了她。
希望她平安是真的。
月知行一到家，便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公子，你回来了？”南星迎了上来。
月知行淡淡地嗯了声，吩咐说：“南星，你把我给九思准备的生辰礼送去给她；就是书房里那两个黑色的盒子。”
“生辰礼，公子不亲自去吗？”南星觉得奇怪，以往公子是连一枝花都要亲自送到九思姑娘手上的，怎么前些日子花了不少工夫精心准备的礼物，反倒不亲手送给她。
他想，总不能是公子和九思姑娘吵架了吧？
不过，他很快就摇头否认了自己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怎么可能嘛，且先不说九思姑娘那性子，他就没见过公子在九思姑娘面前冷过脸。
月知行瞧了眼似乎在思考的南星猛然摇头，疑惑道：“你想什么呢？”
南星回神，头摇得更猛了，“没什么，没什么。”
可不能让公子知道自己在心里编排他，毕竟有句话说得好，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夫。
“你去吧，我要先睡会儿。”他说完，和衣躺在床上，似乎是很累了。
……
南星带着一长一方两个盒子来了山府，亲自交到九思手上，并说明了来意。
九思听完，疑惑道：“月知行去下邽做什么？”
难怪这两天没见到月知行，她还以为是永康堂事忙。
南星摇头，“公子没说，我也不知道，他累得一回到家就直接睡下了，特意嘱咐我把这生辰礼给九思姑娘你送来。”
“九思姑娘，这是我家公子为您精心准备的生辰礼，希望你喜欢。”
九思不明白，他出去一趟很累了，为什么还要大早上的拿个平安符过来。
“好，你回去转告他一声，谢谢他的生辰礼；还有，让他多注意休息。”
九思拿着盒子进了房间，她先打开了方盒，是安神香。
她想起月知行之前确实说过，要给自己做一些安神助眠，怡养身心的香，在睡前焚用。
另一个长盒里是支木簪，雕刻的荷花。
她拿起细看，簪上荷花雕刻自然，表面细腻，打磨光滑，一看就是用心之物；隐有一股悠悠的降香，是黄花梨木。
……
今天是九思的生辰，因为她事先说过只在家简单地过。所以，南星替月知行送完礼物离开后不久，许悠然和高暄就带着东西过来了。
“九思，我们来了！”
九思闻声，便知是许悠然和高暄，一如既往的人未到声先至。
不消一会儿，两个人进了门来，“还好雨不大。”
“衣服有没有打湿？”九思转头让丫环去拿两张干净的帕子来。
许悠然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急忙问她说：“我是不是第一个来找你的？”
高暄接过帕子擦了擦手，闻言忍不住斜了她一眼，说：“我们两个同时进来的，怎么就成了你是第一个？我还说是我呢！”
“你俩都不是。”九思诚实地摇了头，“月知行来过了。”
许悠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心道果然，好奇问起，“他送你什么了？”
她倒要看看，谁的礼物能比自己的有诚意。
“一支木簪和他制的安神香。”九思说完，想起月知行一大早给的东西，补道：“还有一个护身符。”
那个，应该算是生辰礼吧。
“果然还是我最用心。”许悠然献宝似的把一个盒子放在桌上，推向九思，示意她打开。
九思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方丝帕，右下之处绣了一座青绿小山。
许悠然一脸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绣得好看吧？”
九思闻言一顿，她说的是绣，而非这样东西，猛地想到了什么，而后看向她撑着下巴的手，惊讶道：“你亲手绣的？”
许悠然察觉到她的目光，面上闪过一丝赧意，立马把手放下了，语气不自然道：“对啊，我厉害吧？”
九思拉过她的手一看，有不少点点针眼。“你干嘛要自己做？”
她知道这人是个坐不住的，竟会给自己端端正正地绣手帕。
也是在这一瞬，九思心忽地一颤，脑子里不知怎的，闪过月知行递平安符给自己时的手。
那荷花木簪，不会是他亲手做的吧？
“我看话本里说，送自己做的东西更有诚意，所以就自己做了。不是说那什么手帕交嘛，我就绣张手帕给你好了。”
“你绣了多久？”
许悠然脸上的笑容僵了下，嘴硬道：“我多厉害啊，一下子就绣出来了。”
雁书不禁暗自腹诽，自家姑娘床底下的那两个盒子，一个是素帕和绕成一团的丝线，另一个是绣坏了的成品。
今早出门前，她还嘱咐自己找个机会丢掉，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九思将丝帕重新叠好放回盒子，谢道：“我很喜欢。”
“我就知道。”许悠然又拿出一个盒子给她，解释说：“这个是我姐和我二哥一起给你的。”
“好，你回去记得替我谢谢言君姐姐和许二哥。”
“好了，该我了吧。”
高暄这才开口，将自己面前的两个盒子推了过去，说：“这是我，还有我大哥送你的生辰礼。”
九思打开一看，一盒是十二件的整套头面，一盒是名贵茶叶。
“这就是我们上次去逛悦己容的时候，看到的那套头面。”高暄指了其中一支钗子，说：“九思，你不是喜欢这支钗子吗？我就买来送你了。”
九思记得，那一整套的头面里，她只喜欢一只钗子，可老板不单卖，所以就没买。
倒也不是她付不起银子，只是在犹豫，要不要为了一支喜欢的钗子，而同时买下其他十一件不那么喜欢的首饰。
只是没想到，高暄记得，还买来送给了她。
她道：“喜欢的东西要是不买的话，哪天想起来了觉得后悔，可能就买不到了。”
“是，不瞒你们说，后来回到家我也后悔了一下，想着当时该买下来的。”九思点头赞同她这话。
“这才对嘛，喜欢就说喜欢啊！有什么好犹豫的。”许悠然说完，想起姓月的某个人，不禁暗叹了一声不懂他是怎么想的。
高暄指着另一个盒子，“这茶叶是我大哥送的，他说听沈大哥提过，你喜欢喝茶。”
“阿暄，谢谢你，也记得替我谢谢高大哥。”
……
沈与之带了三份礼物来。
九思打开写有九思的盒子一看，瞬间惊讶了。“这是我之前看上的那套衣服？”
也是十二件头面的那次逛街，九思除了看中那支钗子外，还在另一家成衣铺看到了一条山水纹石榴裙，她觉得二者很是相配。
但，两样东西，九思都没买。
钗子是因为不太想买一整套头面，而这条山水纹石榴裙，九思当时是觉得眼前一亮，但她平时多着青绿蓝色，这个颜色不知道自己适合与否，所以也没买。
沈与之含笑说是，“我向悠然她们打听了这家店，便买来送你。”
“可我觉得，自己可能不太适合红色。”九思语气中带有纠结之意。
沈与之轻一摇头，温声淡笑道：“适合是什么？怎样才算适合，是穿着好看还是合身？是要谁说适合，才算是真正的适合；是你自己的权衡判断，还是别人的眼光看法？”
九思问：“阿沈，你觉得喜欢和合适，哪个更重要？”
沈与之沉思片刻，望向她，“喜欢和合适，大多数人在许多时候是只能择其一，鲜少有机会二者兼得。”
“九思，在我看来，别去在意所谓的适不适合，只要你自己喜欢就好。”
九思沉思片刻，终是点了头。
“九思，生辰吉乐。”
沈与之在心里说，小九，生辰快乐。
“还有一份礼物。”
九思点头，说：“和之前一样，我先帮忙收起来。”
这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事。
沈与之又把沈父沈母的礼物给了她。
“这是父亲母亲给你的礼物，善学斋要上课，他们无法抽身，说等过了生辰让你们过去吃饭。”沈与之解释完，又道：“我托朋友寄来两盒阳城湖的蟹，我带了一盒过来，已经叫人送到厨房了，你们午饭时就可以食用。”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沈与之便走了。
九思虽说了生辰简单过就好，但山怀略和卫宛央还是亲自做了一大桌子的菜，给她过这个生辰。
卫瑾知道她今天会有朋友登门，所以一直没去打扰她；这会儿在饭桌上，才把自己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
卫宛央给她新买了不少衣服首饰，山怀略则是给了一盒子的银子银票，要她想买什么就买。
九思也都笑着收下了。
至此，又是一岁，年十八。
少女正值最好的年华，她可以做想做的事，穿喜欢的衣裙，成为任何想要成为的人。
别人眼里的她，或淡然、或清和、或聪明、或善良、抑或其他……
是她，但并非全部的她。
她神神秘秘地拉着九思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
“姑娘，你看！”
院里那棵桂花树，枝叶间缀有碎金簇簇，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落得满地金黄，清香飘进了开着的窗。
九思闻着空气中的淡淡甜意，叹道：“桂花又开了啊。”
“我就说嘛，这桂花在姑娘生辰前后都会开的。”
九思的生辰在九月初四，今天是初一。
山怀略和卫宛央原本打算给她办个生辰宴热闹一番，九思不想太麻烦，只说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就好。
夫妻二人只好尊重她本人的意思，没有大摆宴席，但也早早地就开始准备给她过这个生辰。
九思想起之前温酒说的话，和那坛桂花酒，问：“温酒，今年还要收集桂花吗？”
温酒忙不迭地点头，“当然了，和去年一样，一半桂花糕，一半桂花酒。”
她说着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我光顾着想跟姑娘你说这事儿，忘记铺布了。”
九思望着满地的桂花，故作可惜道：“温酒，你的桂花糕可要少上好几块了。”
温酒一听心痛得不得了，仿佛看到了自己马上到嘴的桂花糕，掉在地上的场景；忙拉着九思坐到梳妆台前，急道：“姑娘，我们快梳洗打扮，可不能浪费这么多桂花！”
一番梳洗打扮后，九思在檐下站着，温酒和另一个丫环合力将黑布铺到树下接落花，又找来几块鹅卵石压在布的四角，以免被风吹走。
“走吧，我们去酒馆看看。”
温酒吩咐的马车早已等在门口，她们上了车，往半闲酒馆去。
……
“东家，过两天不是你的生辰吗？你肯定是要在家和公子夫人一起过的。这是我们一起买的礼物，提前祝你生辰吉乐，长命百岁。”吴叔手上捧着一个盒子，说了大家想说的话。
“谢谢你们。”九思接过盒子。
安宁催她说：“九思姑娘，你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好。”她把盒子递给温酒端着，自己伸手打开了盒盖。
其中是一件红色斗篷，衣身绣着飞鹤寻莲，帽子用了貉子毛滚边，内衬压得平整，里子也蓄得厚实。
九思伸手摸了摸，好奇问他们：“这斗篷是谁选的？”
吴叔和一万他们不懂姑娘家的衣服怎么选，是以，这斗篷是安宁去挑的。
“秋冬多风，斗篷可挡一二；我看九思姑娘你的衣饰上多绣荷莲，所以选的这个花样。”安宁顿了下，看向一万等人，说：“至于颜色……”
一万自然地接过话头，“颜色是我们选的，安宁想选白色或者绿色那件，但我们三个和吴叔都觉得红色好看，就像日子要过得红红火火才好。”
温酒替她披上斗篷一试。
“还没见过东家穿红色，果然让人眼前一亮 。”
九思笑着解下斗篷，递给温酒收好，“谢谢你们的生辰礼，我很喜欢。”
吴叔询问：“东家，你生辰那天，应该来不了店里吧？”
温酒点头，做出了解释：“公子和少夫人在府里为姑娘准备了好多东西呢。”
一万拍着胸脯保证道：“东家放心，我们一定看好店，你就好好过生辰吧。”
——
是日，九月初四。
门海鱼尾摆动，一树桂花开得正盛，葡萄藤架依旧青绿。
清晨，山府门口，九思和月知行对立而站。
月知行身上还带着晨间未散的寒气，呼吸也不算平稳，他是骑马来的。
他说：“我这两天见到一诚法师了。”
九思一时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就问他怎么了。
月知行小小地提醒了一下：“你不是喜欢听他的讲座吗？”
九思自己都不记得有去听过什么一诚法师的讲座，奇怪道：“谁告诉你说，我喜欢听法师讲经的？”
她可没忘上次跟嫂嫂去古慈寺听莫白师父的讲座，结果坐下还不到一刻钟就溜出来了。
月知行见她真没有印象，只好直言：“你之前不是和沈与之一起去城西听过他的讲座吗？我们当时还碰到了，你不记得了？”
九思经他提醒，终于想起，恍然地哦了声解释说：“我记起来了，我那次只是和阿沈去向一诚法师请教几个问题，不是去听讲座。”
月知行听闻真相怔了片刻，而后大失所望，“原来，你不喜欢啊。”
他默默地将手里握着的小盒子往后藏了藏。
“喜欢什么？”
月知行心下挣扎了片刻，只摇摇头，“没什么。”
他不想絮说自己付出些什么，来加重其意义；这是他心甘情愿的事，不该以此引后。
九思没想到他神神秘秘地叫自己出来，就只是说一诚法师和什么讲座的事。
“你一大早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不是！”月知行下意识否认，可自己先开始想好要说的话，被她的不喜欢全部打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去赋予这个礼物特殊的意义。
他握紧手里的盒子，四方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
盒子里只装着一个平安符，而且，一诚法师最近并不在奉元。
“我其实……算了。”
九思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想着嫂嫂煮的长寿面应该快好了，于是摆了摆手道：“没事儿就没事儿吧，正好嫂嫂煮了长寿面，你要不和我进去吃点？”
九思不喜欢去追究别人的欲言又止，她觉得若是对方想说，怎样都会说；话说了一半又停下，那便是没有想好。
月知行还是摇头，见她转身要进门，又急急忙忙地叫住了她。
“九思。”
九思停下脚步，回身看他，“怎么了？”
月知行心神暗定，上前一步将小盒子塞到她的手里，说：“这个给你。”
只这简单的两下动作，他竟都有些紧张，手心也沁了层薄汗。
盒子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九思想，他许是一直握在手里的。
她伸手打开盒子，见是一张三角黄纸，疑惑道：“平安符？”
月知行想，既然她不喜欢，那平安符的来历就不是那么重要了，便道：“一个法师路过给我的，说保平安用，就给你吧。”
九思看着平安符，心想怎么会有法师在路上随便送人平安符，不都是要自己诚心去求？
“法师给你这个，应该是看你有缘，你给我做什么？”
“我会医也会武，你大概比我更需要这个。”月知行找了个借口。
九思点头道也是，“好吧，谢谢。”
“山九思，生辰吉乐。”
月知行犹豫片刻，还是没把某些心里话说出口，只说：“生辰礼，我待会儿让南星送过来，我先走了。”
九思愣愣地应了声好，低头认真端详这平安符，和平常的有何不同。
月知行翻身上马，忽又回头看了九思一眼，其中似有千言万语，可到底什么都没说，驾马离去。
九思合上盒子，抬头，只见少年端坐于马上的背影，发带轻飘，衣角微微扬。
等九思回到自己的院子，竟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丝丝绵绵。
月知行骑马走在路上，又想起他前两天听永康堂里的病人说，一诚法师近来在下邽讲经说法，并且在讲座的最后一日，会送出今年的三个平安符。
一诚法师德高望重，他有个规矩，每年只亲手制作三个平安符送给信众。
月知行想起很久之前这位法师在奉元时，九思曾去拜访过，还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所以就想着向他求个平安符，连同另两样东西做生辰礼。
于是，他跟夏鸣要了之前说好的那两天休息，给月父留信一封，当即驾马出了奉元。
月知行马不停蹄地赶到下邽，并未休息，径直去往一诚法师客住的地方。
他在路上时，就已打听好一诚法师的住址；一起打听到的消息还有，要想拿到这平安符的人不在少数，他觉得自己还是尽早去为好。
正值夜与日交替之际，朦朦胧胧，万籁俱静中弥漫着拂晓前的寒气。
月知行驾马到了一诚法师的住所门口，见门前站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这才松了口气。
幸好，平安符有三个。
男子见又来了人，主动打起招呼，“这位公子早啊。”
月知行颔首，“不及二位，你们是几时来的？”
女子点头致意，“我也以为自己来得够早，到了这儿，才发现他已经在了。”
男子笑了起来，话里都透着高兴，“我丑时初就来了，准备求一个送给我的心上人。”
“她也喜欢这位法师？”月知行问。
“不，是我想求的。”男子含笑摇头，解释道：“我听说这一诚法师很厉害，平安符一个难求，但我还是想来试试。”
他反问起月知行，“你呢，这是来替谁求的？”
“我喜欢的人。”少年说起心上人，眸光都不自觉地柔软了几分。
女子道：“你来这么早求平安符，肯定也是希望她平安健康。你的心意啊，她一定会明白的。”
会吗？
会吧。
最后，一诚法师将三枚平安符赠予月知行和其他两个早来的人。
月知行又快马加鞭地赶回奉元，在九思生辰这日的清晨，拿着平安符直奔山府。
可令月知行没想到的是，她那天只是和沈与之去请教问题而已。
自己绞尽脑汁所想的‘特别’，再耗费时间求来的这个平安符，也就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让她觉得惊喜；不过，最后还是给了她。
希望她平安是真的。
月知行一到家，便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公子，你回来了？”南星迎了上来。
月知行淡淡地嗯了声，吩咐说：“南星，你把我给九思准备的生辰礼送去给她；就是书房里那两个黑色的盒子。”
“生辰礼，公子不亲自去吗？”南星觉得奇怪，以往公子是连一枝花都要亲自送到九思姑娘手上的，怎么前些日子花了不少工夫精心准备的礼物，反倒不亲手送给她。
他想，总不能是公子和九思姑娘吵架了吧？
不过，他很快就摇头否认了自己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怎么可能嘛，且先不说九思姑娘那性子，他就没见过公子在九思姑娘面前冷过脸。
月知行瞧了眼似乎在思考的南星猛然摇头，疑惑道：“你想什么呢？”
南星回神，头摇得更猛了，“没什么，没什么。”
可不能让公子知道自己在心里编排他，毕竟有句话说得好，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夫。
“你去吧，我要先睡会儿。”他说完，和衣躺在床上，似乎是很累了。
……
南星带着一长一方两个盒子来了山府，亲自交到九思手上，并说明了来意。
九思听完，疑惑道：“月知行去下邽做什么？”
难怪这两天没见到月知行，她还以为是永康堂事忙。
南星摇头，“公子没说，我也不知道，他累得一回到家就直接睡下了，特意嘱咐我把这生辰礼给九思姑娘你送来。”
“九思姑娘，这是我家公子为您精心准备的生辰礼，希望你喜欢。”
九思不明白，他出去一趟很累了，为什么还要大早上的拿个平安符过来。
“好，你回去转告他一声，谢谢他的生辰礼；还有，让他多注意休息。”
九思拿着盒子进了房间，她先打开了方盒，是安神香。
她想起月知行之前确实说过，要给自己做一些安神助眠，怡养身心的香，在睡前焚用。
另一个长盒里是支木簪，雕刻的荷花。
她拿起细看，簪上荷花雕刻自然，表面细腻，打磨光滑，一看就是用心之物；隐有一股悠悠的降香，是黄花梨木。
……
今天是九思的生辰，因为她事先说过只在家简单地过。所以，南星替月知行送完礼物离开后不久，许悠然和高暄就带着东西过来了。
“九思，我们来了！”
九思闻声，便知是许悠然和高暄，一如既往的人未到声先至。
不消一会儿，两个人进了门来，“还好雨不大。”
“衣服有没有打湿？”九思转头让丫环去拿两张干净的帕子来。
许悠然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急忙问她说：“我是不是第一个来找你的？”
高暄接过帕子擦了擦手，闻言忍不住斜了她一眼，说：“我们两个同时进来的，怎么就成了你是第一个？我还说是我呢！”
“你俩都不是。”九思诚实地摇了头，“月知行来过了。”
许悠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心道果然，好奇问起，“他送你什么了？”
她倒要看看，谁的礼物能比自己的有诚意。
“一支木簪和他制的安神香。”九思说完，想起月知行一大早给的东西，补道：“还有一个护身符。”
那个，应该算是生辰礼吧。
“果然还是我最用心。”许悠然献宝似的把一个盒子放在桌上，推向九思，示意她打开。
九思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方丝帕，右下之处绣了一座青绿小山。
许悠然一脸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绣得好看吧？”
九思闻言一顿，她说的是绣，而非这样东西，猛地想到了什么，而后看向她撑着下巴的手，惊讶道：“你亲手绣的？”
许悠然察觉到她的目光，面上闪过一丝赧意，立马把手放下了，语气不自然道：“对啊，我厉害吧？”
九思拉过她的手一看，有不少点点针眼。“你干嘛要自己做？”
她知道这人是个坐不住的，竟会给自己端端正正地绣手帕。
也是在这一瞬，九思心忽地一颤，脑子里不知怎的，闪过月知行递平安符给自己时的手。
那荷花木簪，不会是他亲手做的吧？
“我看话本里说，送自己做的东西更有诚意，所以就自己做了。不是说那什么手帕交嘛，我就绣张手帕给你好了。”
“你绣了多久？”
许悠然脸上的笑容僵了下，嘴硬道：“我多厉害啊，一下子就绣出来了。”
雁书不禁暗自腹诽，自家姑娘床底下的那两个盒子，一个是素帕和绕成一团的丝线，另一个是绣坏了的成品。
今早出门前，她还嘱咐自己找个机会丢掉，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九思将丝帕重新叠好放回盒子，谢道：“我很喜欢。”
“我就知道。”许悠然又拿出一个盒子给她，解释说：“这个是我姐和我二哥一起给你的。”
“好，你回去记得替我谢谢言君姐姐和许二哥。”
“好了，该我了吧。”
高暄这才开口，将自己面前的两个盒子推了过去，说：“这是我，还有我大哥送你的生辰礼。”
九思打开一看，一盒是十二件的整套头面，一盒是名贵茶叶。
“这就是我们上次去逛悦己容的时候，看到的那套头面。”高暄指了其中一支钗子，说：“九思，你不是喜欢这支钗子吗？我就买来送你了。”
九思记得，那一整套的头面里，她只喜欢一只钗子，可老板不单卖，所以就没买。
倒也不是她付不起银子，只是在犹豫，要不要为了一支喜欢的钗子，而同时买下其他十一件不那么喜欢的首饰。
只是没想到，高暄记得，还买来送给了她。
她道：“喜欢的东西要是不买的话，哪天想起来了觉得后悔，可能就买不到了。”
“是，不瞒你们说，后来回到家我也后悔了一下，想着当时该买下来的。”九思点头赞同她这话。
“这才对嘛，喜欢就说喜欢啊！有什么好犹豫的。”许悠然说完，想起姓月的某个人，不禁暗叹了一声不懂他是怎么想的。
高暄指着另一个盒子，“这茶叶是我大哥送的，他说听沈大哥提过，你喜欢喝茶。”
“阿暄，谢谢你，也记得替我谢谢高大哥。”
……
沈与之带了三份礼物来。
九思打开写有九思的盒子一看，瞬间惊讶了。“这是我之前看上的那套衣服？”
也是十二件头面的那次逛街，九思除了看中那支钗子外，还在另一家成衣铺看到了一条山水纹石榴裙，她觉得二者很是相配。
但，两样东西，九思都没买。
钗子是因为不太想买一整套头面，而这条山水纹石榴裙，九思当时是觉得眼前一亮，但她平时多着青绿蓝色，这个颜色不知道自己适合与否，所以也没买。
沈与之含笑说是，“我向悠然她们打听了这家店，便买来送你。”
“可我觉得，自己可能不太适合红色。”九思语气中带有纠结之意。
沈与之轻一摇头，温声淡笑道：“适合是什么？怎样才算适合，是穿着好看还是合身？是要谁说适合，才算是真正的适合；是你自己的权衡判断，还是别人的眼光看法？”
九思问：“阿沈，你觉得喜欢和合适，哪个更重要？”
沈与之沉思片刻，望向她，“喜欢和合适，大多数人在许多时候是只能择其一，鲜少有机会二者兼得。”
“九思，在我看来，别去在意所谓的适不适合，只要你自己喜欢就好。”
九思沉思片刻，终是点了头。
“九思，生辰吉乐。”
沈与之在心里说，小九，生辰快乐。
“还有一份礼物。”
九思点头，说：“和之前一样，我先帮忙收起来。”
这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事。
沈与之又把沈父沈母的礼物给了她。
“这是父亲母亲给你的礼物，善学斋要上课，他们无法抽身，说等过了生辰让你们过去吃饭。”沈与之解释完，又道：“我托朋友寄来两盒阳城湖的蟹，我带了一盒过来，已经叫人送到厨房了，你们午饭时就可以食用。”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沈与之便走了。
九思虽说了生辰简单过就好，但山怀略和卫宛央还是亲自做了一大桌子的菜，给她过这个生辰。
卫瑾知道她今天会有朋友登门，所以一直没去打扰她；这会儿在饭桌上，才把自己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
卫宛央给她新买了不少衣服首饰，山怀略则是给了一盒子的银子银票，要她想买什么就买。
九思也都笑着收下了。
至此，又是一岁，年十八。
少女正值最好的年华，她可以做想做的事，穿喜欢的衣裙，成为任何想要成为的人。
别人眼里的她，或淡然、或清和、或聪明、或善良、抑或其他……
是她，但并非全部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