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树郁郁葱葱，将市中心的喧嚣隔绝在外，百年洋房安安静静矗立其间，低调又高贵。
这栋房子明显是新修缮，客厅里纤尘不染的红木地板已有岁月的痕迹，经抛光打蜡之后，重新焕发光泽。
图案神秘精致的葡萄牙纹章地毯分置两侧，空间通透，布局条理分明。
正对门的黄花梨条几上方摆着一块直径三十八厘米色泽莹润的乳白玉璧，左右各放只青玉花瓶，里面插着金红色的桂花，细碎洒金花瓣点缀在翠绿叶片之间，满室生香。
左手边摆一套暗绿色压花丝绒布沙发及同色矮凳，红木框架玉石案面的茶桌上摆着一套紫砂壶，大约只是装饰。右边红木书架高大，上方摆着的都是大部头，林意之随意看了眼，里面有套颇有年头的《有机化学》原版书，书脊都有些斑驳。
很不合时宜的，书架中央放着一台汽车模型，体积很大，且就摆在中间，让人无法忽视。
第一眼林意之就觉得熟悉，很像赵以鸿今天开的这台辉腾。
“我回国前，这里一直由秦姨打理，我不习惯身边有陌生人，回来就便请她回家里了去，”赵以鸿将林意之的小行李箱递给她，“但如果你需要人照顾起居，我可以请她回来，她是乾叔安排的人，靠得住。”
“不用。”林意之摇头，“我习惯一个人，没问题的。”
他“嗯”了声，“你房间在二楼，左手边第一间房就是，到时候少什么你同乾叔讲，他会安排。”
赵以鸿言简意赅跟林意之介绍这栋房布局情况，她边“嗯”边点头，过了片刻，林意之忍不住打断他。
她大眼睛弯着，脸上笑容格外甜美真诚，就连唇角弧度都恰到好处，“抱歉，赵教授，我其实是想说，如果您不习惯跟陌生人同住，我其实可以不住这里，或者去住进门那套空置的洋房也可以，您不用勉强。”
其实，林意之也不想跟一个陌生男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里虽大，可卧房均在二楼，虽说每间房都有独立卫生间，可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
凭她感觉，这栋洋房少说也有上百年历史，要真住这里，白天还好说，到了晚上，心里难免觉得阴恻恻，说不定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民国魅影”，不说吓人，难免扰人好梦。
“林小姐不是陌生人。”
林意之那点小心思在赵以鸿面前其实无所遁形，他好整以暇看着小姑娘这副表面乖顺讨巧其实私心满满的模样，故意装糊涂。
林意之：“啊？”
“虽说是协议婚姻，可就算是装样子，也要不落人口实才好。”赵以鸿神情格外真挚，“你觉得呢？”
“这好办，”林意之狡黠笑了，“我准备两套生活用品，一套就放这边，到时候若实在有客人来，在这边临时住一晚也可以呀。”
赵以鸿皱眉：“可是......”
“总之，我已经决定啦，这段时间老太太也在，我暂住这里，等老太太一回港区，我就搬出去。”她歪头看着赵以鸿，一脸无辜，“赵教授协议上说让我搬进赵宅，我照做了，想必赵教授也会尊重协议内容，在条款之外给我充分自由。”
说完，林意之没再给赵以鸿说话机会，拎着行李箱一跳一跳上了二楼。
当晚，秦风香给林意之打来视频电话，问她是不是从檀公馆搬出去了，林意之话说的理直气壮，“都已经订婚了，搬来和未婚夫一起住有什么不对吗？”
“之之，妈妈没有怪你的意思，就连顾家那边爸妈也都是帮你挡回去了的。你跟阿鸿在一起，爸妈并不反对，但我们林家也不是小门小户，许多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妈妈再爱你，这一点也不能由着你胡来。”
“知道了，”林意之敷衍，“我跟阿鸿商量好之后会跟您说的。”
十点半，她上床准备睡觉，可躺在松软的天鹅绒床垫上，盯着天花板上瀑布般华丽的吊灯，却有些睡不着，关了灯了无济于事。
翻来覆去来回几次，林意之坐起身，拉了抱枕靠在身后，翻出笔记本，在浏览器输入“唐周秀瑛”搜索。
晚餐后，赵以鸿问她明晚有没有时间，同外婆见个面，林意之自然没有拒绝，原本打算明天花时间了解一下老太太脾性，可晚上睡不着，就准备提前看下网上的报道。
林意之习惯未雨绸缪，她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何况她也想了解能在那个封.建思想颇为严重的年代挑起大梁、将TangGlobal发扬光大的女性一路走来的艰辛与光辉。
近年来有关唐老太太的报道不多，最新一条是说多年未离港的老太太忽然搭私人飞机去大陆这事，都在猜测她是为拓展商业版图做努力，可林意之却隐约感觉，老太太这趟来，多少也与外孙——也就是赵以鸿订婚这事有关。
但媒体并不清楚赵以鸿同老太太的关系，所以通篇报道不提这事也正常。
百科上面倒是内容详细，唐老太太祖上姓周，是从俄罗斯发家，再往上数三代还有东欧血统，经过几代人努力，周家业务不止于航运贸易，后又正式在香港创立“GlobalTrade”，在全球贸易领域叱咤风云数十年。
到了唐周秀瑛父亲这一代，一位高僧指点说唐父说头胎若生女儿，由女儿随母姓继承家业，必定能将集团发扬光大。
头胎果真生了女儿，周家给女儿起名“唐周秀瑛”，从小花心血培养。
唐周秀瑛十八岁第一笔投资给集团赚了十个亿，一时风头无两，加上弟弟唐周平资质平平，周家再不疑有他，逐步将集团全权交由大女儿打理。
生下第一个女儿唐周薇之后，因为大出血加子宫受损，唐周秀瑛被医生告知此生没有可能再生育，她下定决心倾注心力培养女儿，不仅顶着周家人的压力将“周”字从女儿名字里抹除，还将集团名字改为“TangGlobal”，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唐薇对金融经济一点兴趣都无，从小只想唱歌。
后来唐薇去世的时候，小报纷纷说是唐老太太过于强势，夺了女儿运，才让她花季早夭。
对于老太太霹雳手段，那些年的报道里众说纷纭，林意之看着早年字体硕大的报纸豆腐块图片，背上不禁浮起一层冷汗。更有夸张的，说当年老太太不满独女唐薇嫁到内地，差点派人将赵青霰......
那些照片里，老太太法令纹深重，永远面容冷肃、抿着唇，无视所有摄像头，那种冷淡倨傲的模样，倒让她想起赵以鸿。
只是赵以鸿的这种气质，更偏向于拒人千里之外的清高，而唐老太太则是杀伐果断、身居高位、能顷刻间改变所有人命运的上位者气场。
本以为这场协议婚姻只要逢场作戏即可，现在却发现还要面对这样一个厉害人物，这让林意之莫名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惹怒老太太固然可怕，可即便她能瞒天过海，纸包不住火，若是有一天老太太发现自己的孙媳只是个“演员”，后果怎样，她不敢想。
林意之想反悔。
原本以为这桩生意自己即便不赚也不会赔，仔细读了几遍条款之后也就签了，可现在发现，自己似乎无法承受最坏情况下的后果。
就连赵青霰这样的人物老太太都不放在眼里，自己又怎么跟他比。
林意之是个行动力强的人，决定了就不会再犹豫，她掀开被子下床，从衣柜里找了件长外套披上，打开门穿过走廊，“叩叩叩”敲响了赵以鸿的卧室门。
走廊里的灯不是声控，只有林意之经过时按开壁灯的这段路是亮的，其余地方则黑漆漆，寂静幽深的夜，站久了也让人有点怕。
见里面没人反应，林意之又敲了两下，“赵教授，您在吗？”
“赵教授？”
小姑娘刻意压低又带着点试探的声音在空旷走廊里回响。
夜间起了风，香樟梧桐叶及喷泉流水声在宽阔的庭院里面沙沙作响，洋房二楼主卧露台亮着灯，灰白色窗纱在夜幕中轻轻飘动。
透过朦胧薄纱，可见床侧的伊姆斯矮躺椅上靠着一个男人。
赵以鸿头发随意往后拢，身上睡袍松松系着，长腿分开，随意支在地板上，是很慵懒的姿势，紧实的腿部肌肉却紧绷。
他仰起头，眼睛闭着，眉头紧蹙，唇角抿起，凌厉下颌线在昏黄光线下勾勒出一片侧影，再往下，因为仰面，脖颈绷得笔直，凸起的尖喉结更为明显。
夜空漆黑，皎月明明，月光流泻下来，洒在露台上，男人手腕上下，动作幅度并不大，身体同皮质椅面之间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存在感却极强。
他不是一个欲.望强的人，偶尔身.体上的需求，也习惯了自己解决。
原本洗澡时还没这方面的念头，躺到床上却不知怎地有些燥，他皱起眉头，大脑一片放空，感受着自己身体带来的细枝末梢的刺激......许久，许久，仍没找到感觉。
直到敲门声在耳边响起。
赵以鸿手一顿，睁开眼侧过头看向门的方向。
——是她。
房间隔音好，小姑娘柔软的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遥远、湿润，像月光下层层叠叠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拂皱沙滩。
“赵教授......”
“赵教授......”
不受控制的，林意之那张脸浮现在赵以鸿脑海中......
非洲边境时她朝气蓬勃恣意勇敢的模样，大学校园里洁白裙摆层层叠叠堆积在脚边、一口吴侬软语同奶奶撒娇时可爱的模样，以及，订婚仪式上高贵圣洁却又楚楚可怜的美好模样。
不受控制的，赵以鸿手上动作继续......
“赵教授......”
“赵教授......”
良久，男人喉咙里发出极低一声□□，暧昧气息须臾倾泻满室。
敲门许久仍没人应，站在门口的林意之疑惑，难道已经睡着了，按开手机看了一眼，才刚过十一点，他的作息这么规律吗？
正准备离开，房门被打开，赵以鸿身披烟灰色睡袍，神情倦懒，他一手靠在门框上，垂眸看林意之，面容冷峻，声音沙哑：“这么晚了，林小姐有什么事？”
林意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轻呼：“吓我一跳。”
卸了妆的她皮肤清透白皙，因为年龄小，两颊还有带着肉感的幼态，浓密蓬松的黑发铺散在肩头，睡衣领口宽，领口遮不住美好曲线。
赵以鸿视线只停留在她的脸上，慢条斯理：“我记得，是林小姐先敲的我卧房门。”
“那个，就是您太久没开门......”林意之定了定心神，抬手将脸颊上的发拢到耳后，“抱歉这么晚打扰赵教授，其实我是想和您说，关于协议婚姻这件事，我，后悔了。”
赵以鸿挑眉，好整以暇看她。
林意之弯起眼睛，好声好气解释：“是这样的，我觉得这种事还是慎重一点比较好，虽说赵教授是为了让长辈放心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可不管怎样，欺骗总归不好......”
看着赵以鸿意味深长的探究眼神，林意之实在是编不下去，她心一横，索性和盘托出，话也说得直截了当。
“其实我就是怕得罪唐老太太，”她收起脸上的笑，声音也冷了许多，“万一事情败露，您是她的亲外孙，她肯定不会拿您怎样，那我呢？老太太是怎样的人，想必您比我了解。”
“哦，”赵以鸿点头，一副了然模样，“你怕外婆。”
林意之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答得干脆：“对，我怕。”
“那，”赵以鸿往前半步，俯身盯着林意之的眼睛，眸中没有多余的情绪，“林小姐就不怕我？”
这样近距离看，赵以鸿淡棕色的眼眸像深潭，泛着冷意，声音也低的可怕，乍一听，林意之心里一颤。
“怕您？”林意之屏住呼吸，虽说心里有点发毛，仍勉强笑了一声，“赵教授有什么好怕，”她皱起眉，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我们签了协议的，这世界上哪有不许解除协议的道理。”
赵以鸿顺着她的话问：“协议上说，违约如何处理？”
“协议是说，违约后果自负，可是......”
“没错，”赵以鸿站直身体，往后退了一步，不再去看林意之，“违约后果自负。”
他声音沉缓，不疾不徐，“如今你我订婚的事情家里长辈都已经知晓，聘礼也已经基本敲定，就等两家见面，现在林小姐说要取消，我这边倒是可以理解，可长辈那边要怎么说？”
“我当然知道林小姐本意是不想欺骗，但恐怕旁人只会觉得林家大小姐是个出尔反尔、热衷于玩弄男人感情的人。”
赵以鸿唇角勾笑，带着点关切看向林意之，“同顾正尧解除婚约还可以说是他失约，可这种事，一次能解释，再有第二次，又有谁肯信？”
听完，林意之都懵了：“聘、聘礼？”
“林小姐以为外婆这次千里迢迢飞内陆，是为什么？”赵以鸿收起脸上笑容，声音也冷了许多，“而且，林小姐这样让我难堪，我虽说理解，也难保不会一时冲动。”
——这个虚伪、自私的骗子！
林意之都快被他气死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道理说的一套一套，表面为她说话，实际句句都是威胁！
可林意之最讨厌被人威胁。
若是好好与她说，她说不定还愿意听，但若是拿话故意逼她，她气急了反倒要不计后果的同对方鱼死网破。
“那赵教授说怎么办吧。”林意之声音也淡下来，冷嗤一声，“左右都是我不对，始作俑者赵教授反倒成了最无辜的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林意之直视赵以鸿：“不然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人就在这里，赵教授要让我怎么自负后果呢，是要让我身败名裂，还是让我一无所有？”
她这张美丽的脸动起怒来也好看，不让人讨厌，反倒让人心疼。
“林小姐言重了。”赵以鸿淡漠的言重流露出少有的一丝温柔，声音却依旧八风不动：“我只是想说，现在你我一损俱损，但若是林小姐愿意如约继续协议，外婆那边，我自然会帮林小姐摆平。”
又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林意之怔了片刻，苛责的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林小姐愿意继续协议婚姻，倘若协议结束那天外婆仍在世，我保证不让林小姐受到一丝伤害。”
这话听着还有几分意思，林意之神色转好，又问：“那你拿什么保证？”
“我以人格保证，”赵以鸿目光直视林意之，“林小姐若不信，可以在协议里补充。”
“没有不信啦，”林意之思索片刻后，弯起唇就笑了，“但是既然签了协议，还是写完整点比较好，我当然相信赵教授，就是怕自己忘。”
这话是照着方才赵以鸿的话来说的，她就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林小姐相信就好。”他说。
两人之间再无方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势，林意之掩面打了个哈欠，她有些困了。
一场冲突在深夜猝然而起，又悄无声息消解于无形。
回房间前，林意之忽然回头问：“赵教授，你房间里面什么气味？”
她皱眉，又吸了吸鼻子，视线无意识往房间里探了一眼，“有点腥的，赵教授在吃夜宵吗？”
赵以鸿：“......”
林意之离开后，赵以鸿靠躺在宽大的床上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一种无边无际的空虚感逐渐将他笼罩。
夜晚寂静的仿佛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
直到骤然出现的电话声将这死寂打破。
“少爷，刚才收到消息，明晚在长宁街地下市场有一批货交易，K爷下了死命令，原话说就算条子来也照样处理。”
赵以鸿蹙眉：“这件事报告周sir了吗？”
“是的，少爷。”对面粗哑的男声说，“我听几个马仔说，这批货是高货，现在的仪器根本查不出来。”
“知道了。”赵以鸿说罢立即挂了电话，又拨出一串号码。
“喂，”赵以鸿深如寒潭的冷眸注视着无边的黑夜，“我考虑好了，继续13号项目的研发，资金照旧由EMIS出，立刻准备材料上报。”
这栋房子明显是新修缮，客厅里纤尘不染的红木地板已有岁月的痕迹，经抛光打蜡之后，重新焕发光泽。
图案神秘精致的葡萄牙纹章地毯分置两侧，空间通透，布局条理分明。
正对门的黄花梨条几上方摆着一块直径三十八厘米色泽莹润的乳白玉璧，左右各放只青玉花瓶，里面插着金红色的桂花，细碎洒金花瓣点缀在翠绿叶片之间，满室生香。
左手边摆一套暗绿色压花丝绒布沙发及同色矮凳，红木框架玉石案面的茶桌上摆着一套紫砂壶，大约只是装饰。右边红木书架高大，上方摆着的都是大部头，林意之随意看了眼，里面有套颇有年头的《有机化学》原版书，书脊都有些斑驳。
很不合时宜的，书架中央放着一台汽车模型，体积很大，且就摆在中间，让人无法忽视。
第一眼林意之就觉得熟悉，很像赵以鸿今天开的这台辉腾。
“我回国前，这里一直由秦姨打理，我不习惯身边有陌生人，回来就便请她回家里了去，”赵以鸿将林意之的小行李箱递给她，“但如果你需要人照顾起居，我可以请她回来，她是乾叔安排的人，靠得住。”
“不用。”林意之摇头，“我习惯一个人，没问题的。”
他“嗯”了声，“你房间在二楼，左手边第一间房就是，到时候少什么你同乾叔讲，他会安排。”
赵以鸿言简意赅跟林意之介绍这栋房布局情况，她边“嗯”边点头，过了片刻，林意之忍不住打断他。
她大眼睛弯着，脸上笑容格外甜美真诚，就连唇角弧度都恰到好处，“抱歉，赵教授，我其实是想说，如果您不习惯跟陌生人同住，我其实可以不住这里，或者去住进门那套空置的洋房也可以，您不用勉强。”
其实，林意之也不想跟一个陌生男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里虽大，可卧房均在二楼，虽说每间房都有独立卫生间，可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
凭她感觉，这栋洋房少说也有上百年历史，要真住这里，白天还好说，到了晚上，心里难免觉得阴恻恻，说不定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民国魅影”，不说吓人，难免扰人好梦。
“林小姐不是陌生人。”
林意之那点小心思在赵以鸿面前其实无所遁形，他好整以暇看着小姑娘这副表面乖顺讨巧其实私心满满的模样，故意装糊涂。
林意之：“啊？”
“虽说是协议婚姻，可就算是装样子，也要不落人口实才好。”赵以鸿神情格外真挚，“你觉得呢？”
“这好办，”林意之狡黠笑了，“我准备两套生活用品，一套就放这边，到时候若实在有客人来，在这边临时住一晚也可以呀。”
赵以鸿皱眉：“可是......”
“总之，我已经决定啦，这段时间老太太也在，我暂住这里，等老太太一回港区，我就搬出去。”她歪头看着赵以鸿，一脸无辜，“赵教授协议上说让我搬进赵宅，我照做了，想必赵教授也会尊重协议内容，在条款之外给我充分自由。”
说完，林意之没再给赵以鸿说话机会，拎着行李箱一跳一跳上了二楼。
当晚，秦风香给林意之打来视频电话，问她是不是从檀公馆搬出去了，林意之话说的理直气壮，“都已经订婚了，搬来和未婚夫一起住有什么不对吗？”
“之之，妈妈没有怪你的意思，就连顾家那边爸妈也都是帮你挡回去了的。你跟阿鸿在一起，爸妈并不反对，但我们林家也不是小门小户，许多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妈妈再爱你，这一点也不能由着你胡来。”
“知道了，”林意之敷衍，“我跟阿鸿商量好之后会跟您说的。”
十点半，她上床准备睡觉，可躺在松软的天鹅绒床垫上，盯着天花板上瀑布般华丽的吊灯，却有些睡不着，关了灯了无济于事。
翻来覆去来回几次，林意之坐起身，拉了抱枕靠在身后，翻出笔记本，在浏览器输入“唐周秀瑛”搜索。
晚餐后，赵以鸿问她明晚有没有时间，同外婆见个面，林意之自然没有拒绝，原本打算明天花时间了解一下老太太脾性，可晚上睡不着，就准备提前看下网上的报道。
林意之习惯未雨绸缪，她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何况她也想了解能在那个封.建思想颇为严重的年代挑起大梁、将TangGlobal发扬光大的女性一路走来的艰辛与光辉。
近年来有关唐老太太的报道不多，最新一条是说多年未离港的老太太忽然搭私人飞机去大陆这事，都在猜测她是为拓展商业版图做努力，可林意之却隐约感觉，老太太这趟来，多少也与外孙——也就是赵以鸿订婚这事有关。
但媒体并不清楚赵以鸿同老太太的关系，所以通篇报道不提这事也正常。
百科上面倒是内容详细，唐老太太祖上姓周，是从俄罗斯发家，再往上数三代还有东欧血统，经过几代人努力，周家业务不止于航运贸易，后又正式在香港创立“GlobalTrade”，在全球贸易领域叱咤风云数十年。
到了唐周秀瑛父亲这一代，一位高僧指点说唐父说头胎若生女儿，由女儿随母姓继承家业，必定能将集团发扬光大。
头胎果真生了女儿，周家给女儿起名“唐周秀瑛”，从小花心血培养。
唐周秀瑛十八岁第一笔投资给集团赚了十个亿，一时风头无两，加上弟弟唐周平资质平平，周家再不疑有他，逐步将集团全权交由大女儿打理。
生下第一个女儿唐周薇之后，因为大出血加子宫受损，唐周秀瑛被医生告知此生没有可能再生育，她下定决心倾注心力培养女儿，不仅顶着周家人的压力将“周”字从女儿名字里抹除，还将集团名字改为“TangGlobal”，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唐薇对金融经济一点兴趣都无，从小只想唱歌。
后来唐薇去世的时候，小报纷纷说是唐老太太过于强势，夺了女儿运，才让她花季早夭。
对于老太太霹雳手段，那些年的报道里众说纷纭，林意之看着早年字体硕大的报纸豆腐块图片，背上不禁浮起一层冷汗。更有夸张的，说当年老太太不满独女唐薇嫁到内地，差点派人将赵青霰......
那些照片里，老太太法令纹深重，永远面容冷肃、抿着唇，无视所有摄像头，那种冷淡倨傲的模样，倒让她想起赵以鸿。
只是赵以鸿的这种气质，更偏向于拒人千里之外的清高，而唐老太太则是杀伐果断、身居高位、能顷刻间改变所有人命运的上位者气场。
本以为这场协议婚姻只要逢场作戏即可，现在却发现还要面对这样一个厉害人物，这让林意之莫名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惹怒老太太固然可怕，可即便她能瞒天过海，纸包不住火，若是有一天老太太发现自己的孙媳只是个“演员”，后果怎样，她不敢想。
林意之想反悔。
原本以为这桩生意自己即便不赚也不会赔，仔细读了几遍条款之后也就签了，可现在发现，自己似乎无法承受最坏情况下的后果。
就连赵青霰这样的人物老太太都不放在眼里，自己又怎么跟他比。
林意之是个行动力强的人，决定了就不会再犹豫，她掀开被子下床，从衣柜里找了件长外套披上，打开门穿过走廊，“叩叩叩”敲响了赵以鸿的卧室门。
走廊里的灯不是声控，只有林意之经过时按开壁灯的这段路是亮的，其余地方则黑漆漆，寂静幽深的夜，站久了也让人有点怕。
见里面没人反应，林意之又敲了两下，“赵教授，您在吗？”
“赵教授？”
小姑娘刻意压低又带着点试探的声音在空旷走廊里回响。
夜间起了风，香樟梧桐叶及喷泉流水声在宽阔的庭院里面沙沙作响，洋房二楼主卧露台亮着灯，灰白色窗纱在夜幕中轻轻飘动。
透过朦胧薄纱，可见床侧的伊姆斯矮躺椅上靠着一个男人。
赵以鸿头发随意往后拢，身上睡袍松松系着，长腿分开，随意支在地板上，是很慵懒的姿势，紧实的腿部肌肉却紧绷。
他仰起头，眼睛闭着，眉头紧蹙，唇角抿起，凌厉下颌线在昏黄光线下勾勒出一片侧影，再往下，因为仰面，脖颈绷得笔直，凸起的尖喉结更为明显。
夜空漆黑，皎月明明，月光流泻下来，洒在露台上，男人手腕上下，动作幅度并不大，身体同皮质椅面之间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存在感却极强。
他不是一个欲.望强的人，偶尔身.体上的需求，也习惯了自己解决。
原本洗澡时还没这方面的念头，躺到床上却不知怎地有些燥，他皱起眉头，大脑一片放空，感受着自己身体带来的细枝末梢的刺激......许久，许久，仍没找到感觉。
直到敲门声在耳边响起。
赵以鸿手一顿，睁开眼侧过头看向门的方向。
——是她。
房间隔音好，小姑娘柔软的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遥远、湿润，像月光下层层叠叠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拂皱沙滩。
“赵教授......”
“赵教授......”
不受控制的，林意之那张脸浮现在赵以鸿脑海中......
非洲边境时她朝气蓬勃恣意勇敢的模样，大学校园里洁白裙摆层层叠叠堆积在脚边、一口吴侬软语同奶奶撒娇时可爱的模样，以及，订婚仪式上高贵圣洁却又楚楚可怜的美好模样。
不受控制的，赵以鸿手上动作继续......
“赵教授......”
“赵教授......”
良久，男人喉咙里发出极低一声□□，暧昧气息须臾倾泻满室。
敲门许久仍没人应，站在门口的林意之疑惑，难道已经睡着了，按开手机看了一眼，才刚过十一点，他的作息这么规律吗？
正准备离开，房门被打开，赵以鸿身披烟灰色睡袍，神情倦懒，他一手靠在门框上，垂眸看林意之，面容冷峻，声音沙哑：“这么晚了，林小姐有什么事？”
林意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轻呼：“吓我一跳。”
卸了妆的她皮肤清透白皙，因为年龄小，两颊还有带着肉感的幼态，浓密蓬松的黑发铺散在肩头，睡衣领口宽，领口遮不住美好曲线。
赵以鸿视线只停留在她的脸上，慢条斯理：“我记得，是林小姐先敲的我卧房门。”
“那个，就是您太久没开门......”林意之定了定心神，抬手将脸颊上的发拢到耳后，“抱歉这么晚打扰赵教授，其实我是想和您说，关于协议婚姻这件事，我，后悔了。”
赵以鸿挑眉，好整以暇看她。
林意之弯起眼睛，好声好气解释：“是这样的，我觉得这种事还是慎重一点比较好，虽说赵教授是为了让长辈放心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可不管怎样，欺骗总归不好......”
看着赵以鸿意味深长的探究眼神，林意之实在是编不下去，她心一横，索性和盘托出，话也说得直截了当。
“其实我就是怕得罪唐老太太，”她收起脸上的笑，声音也冷了许多，“万一事情败露，您是她的亲外孙，她肯定不会拿您怎样，那我呢？老太太是怎样的人，想必您比我了解。”
“哦，”赵以鸿点头，一副了然模样，“你怕外婆。”
林意之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答得干脆：“对，我怕。”
“那，”赵以鸿往前半步，俯身盯着林意之的眼睛，眸中没有多余的情绪，“林小姐就不怕我？”
这样近距离看，赵以鸿淡棕色的眼眸像深潭，泛着冷意，声音也低的可怕，乍一听，林意之心里一颤。
“怕您？”林意之屏住呼吸，虽说心里有点发毛，仍勉强笑了一声，“赵教授有什么好怕，”她皱起眉，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我们签了协议的，这世界上哪有不许解除协议的道理。”
赵以鸿顺着她的话问：“协议上说，违约如何处理？”
“协议是说，违约后果自负，可是......”
“没错，”赵以鸿站直身体，往后退了一步，不再去看林意之，“违约后果自负。”
他声音沉缓，不疾不徐，“如今你我订婚的事情家里长辈都已经知晓，聘礼也已经基本敲定，就等两家见面，现在林小姐说要取消，我这边倒是可以理解，可长辈那边要怎么说？”
“我当然知道林小姐本意是不想欺骗，但恐怕旁人只会觉得林家大小姐是个出尔反尔、热衷于玩弄男人感情的人。”
赵以鸿唇角勾笑，带着点关切看向林意之，“同顾正尧解除婚约还可以说是他失约，可这种事，一次能解释，再有第二次，又有谁肯信？”
听完，林意之都懵了：“聘、聘礼？”
“林小姐以为外婆这次千里迢迢飞内陆，是为什么？”赵以鸿收起脸上笑容，声音也冷了许多，“而且，林小姐这样让我难堪，我虽说理解，也难保不会一时冲动。”
——这个虚伪、自私的骗子！
林意之都快被他气死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道理说的一套一套，表面为她说话，实际句句都是威胁！
可林意之最讨厌被人威胁。
若是好好与她说，她说不定还愿意听，但若是拿话故意逼她，她气急了反倒要不计后果的同对方鱼死网破。
“那赵教授说怎么办吧。”林意之声音也淡下来，冷嗤一声，“左右都是我不对，始作俑者赵教授反倒成了最无辜的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林意之直视赵以鸿：“不然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人就在这里，赵教授要让我怎么自负后果呢，是要让我身败名裂，还是让我一无所有？”
她这张美丽的脸动起怒来也好看，不让人讨厌，反倒让人心疼。
“林小姐言重了。”赵以鸿淡漠的言重流露出少有的一丝温柔，声音却依旧八风不动：“我只是想说，现在你我一损俱损，但若是林小姐愿意如约继续协议，外婆那边，我自然会帮林小姐摆平。”
又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林意之怔了片刻，苛责的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林小姐愿意继续协议婚姻，倘若协议结束那天外婆仍在世，我保证不让林小姐受到一丝伤害。”
这话听着还有几分意思，林意之神色转好，又问：“那你拿什么保证？”
“我以人格保证，”赵以鸿目光直视林意之，“林小姐若不信，可以在协议里补充。”
“没有不信啦，”林意之思索片刻后，弯起唇就笑了，“但是既然签了协议，还是写完整点比较好，我当然相信赵教授，就是怕自己忘。”
这话是照着方才赵以鸿的话来说的，她就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林小姐相信就好。”他说。
两人之间再无方才那种剑拔弩张的气势，林意之掩面打了个哈欠，她有些困了。
一场冲突在深夜猝然而起，又悄无声息消解于无形。
回房间前，林意之忽然回头问：“赵教授，你房间里面什么气味？”
她皱眉，又吸了吸鼻子，视线无意识往房间里探了一眼，“有点腥的，赵教授在吃夜宵吗？”
赵以鸿：“......”
林意之离开后，赵以鸿靠躺在宽大的床上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一种无边无际的空虚感逐渐将他笼罩。
夜晚寂静的仿佛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
直到骤然出现的电话声将这死寂打破。
“少爷，刚才收到消息，明晚在长宁街地下市场有一批货交易，K爷下了死命令，原话说就算条子来也照样处理。”
赵以鸿蹙眉：“这件事报告周sir了吗？”
“是的，少爷。”对面粗哑的男声说，“我听几个马仔说，这批货是高货，现在的仪器根本查不出来。”
“知道了。”赵以鸿说罢立即挂了电话，又拨出一串号码。
“喂，”赵以鸿深如寒潭的冷眸注视着无边的黑夜，“我考虑好了，继续13号项目的研发，资金照旧由EMIS出，立刻准备材料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