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之动作一顿，回过头。
赵以鸿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因为力道太大，他腕上青色的血管都格外明显。
“您误会了，”林意之轻轻推开他的手，坐回副驾驶，缓缓揉着手腕，“‘疏远’谈不上，以您的天赋与成就，即便抛开协议关系，我也一直都很尊重您。”
毕竟他是材料领域全球顶级的科学家，和所有人一样，林意之对他有一种天然的敬畏。
“你人前人后对我态度差异太大，今天白天在展会还是满面春风，到了晚上却像陌生人一样冷漠。电影首映仪式上也是这样。”
赵以鸿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林意之：“林小姐这样，我会困惑。”
“赵教授不用困惑，”林意之垂眸，“人与人气场有时候很难说，赵教授本该是我最为倾慕的那类人，可没办法，我一看到您，本能就会排斥。”
林意之并非说谎，也不是在故弄玄虚，事实上，这句话是她深思熟虑之后最真诚的表达。
订婚宴会上，他如神降临一般忽然出现，就连身上的气息都是林意之最喜欢的那款香水味，可她见到他第一眼时心里那种震惊、愤怒和恐惧交织的感觉却又是那样真实。
她感激他，却又本能的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危险的感觉。
像宿命，说不清楚，摆脱不掉。
原以为赵以鸿会对这样含混不清的话嗤之以鼻，可他没有，却问她：“既然排斥，那今天白天为什么要那样为我说话。”
林意之很懵，“您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的协议关系，因为这层关系，在人前与您保持“恩爱”是我的义务。这点您也一样啊。”
“那人后呢？”他问。
“什么‘人后’？”林意之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人后自然是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事。
赵以鸿指节轻敲方向盘，轻描淡写：“我认为，经历了这些事情，至少我们该是朋友。”
林意之心里某个位置猛地一软。
赵以鸿眼眸沉静无波，唇角微微勾着，深黑色华达呢质地的立领风衣挺拔，做旧金属纽扣在昏黑车厢之中散发着极淡的光泽，里面的西装领带系的一丝不苟。
如同他这个人，斯文、内敛，儒雅气质尽显。
她看着他，倒是从未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姿态之低，甚至不符合他的身份。
“应该、算是朋友吧？”林意目光躲闪，虽说协议婚姻对彼此都有益处，可以赵以鸿的身份地位，她毫无疑问是占了便宜的那方。这一点，她不会否认。
“是朋友的话，就请考虑一下我的建议。”赵以鸿低头看了一眼林意之踩在硬质地毯上的赤脚，声音慢条斯理。
“今天展馆事情多，想必林小姐和我一样，没时间用餐，我厨艺一般，但煮碗面的手艺还是有的，要是林小姐不介意，可以先去我那边换双鞋，吃碗面，再回来休息。”
林意之心口没来由的一热，原来他是想说这个。
她说了“本能排斥他”那样刻薄的话，他仍旧为她考虑。
或许赵教授只是人看起来冷漠，骨子里却是个极为温柔细心的人。
她微微低头，手指捏紧衣裙布料，声音很轻：“不介意。”
林意之编辑部一位姐姐曾说过这样的话——
厨房长久不用的话总觉得家里没有烟火气，冷冰冰的，所以我跟我老公即便不喜欢自己烧菜吃，隔几天也总要开一次火。
当时听的时候林意之完全不以为意，她吃惯了外面餐厅，大部分时间也不在家里待，无所谓什么烟火气。
可此时此刻，她坐在洋房背后花园圆桌前看着厨房里面忙碌的赵以鸿，忽然就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赵以鸿换了件深黑色的高领薄打底衫站在流理台前，慢条斯理切着鲜艳欲滴的西红柿，锅子里的水已经煮沸，其上热气升腾，就连落地窗玻璃都有些模糊。
厨房内灯光明亮，外面则只有昏黄的壁灯，明暗交界处不甚清晰，将两个世界自然又朦胧的过渡开。
这样的夜晚给她一种不真实感，让林意之想起很久很久之前。
那时爸爸常加班，妈妈也是在家里这样帮她煮夜宵——西红柿鸡蛋面，再多加一只荷包蛋。她小时候胆子小，爸爸不在家甚至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写作业，每次都要把书拿到厨房里，写字的时候，抬头就能看到妈妈的身影。
可那都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现在再回想，只会怀疑那些记忆的真实性。
“要放葱姜吗？”
赵以鸿将门拉开一条缝，问她。
厨房里面的香气也随之扑面而来。
她点点头，“我不忌口。”
“面有点少，我多帮你加一只荷包蛋。”说完，赵以鸿转过身拉上门。
林意之眼睛一酸，拿起桌上的牛奶杯吸了下鼻子，声音很小，“好的，谢谢。”
赵以鸿煮面很有一手，面入味，汤汁也浓，林意之将一小碗面吃的干干净净，就连汤都喝到见底。
身上也出了一点薄汗，夜风一吹，凉丝丝的。
她打算饭后洗碗，可刚站起身就被他按下：“我来。”
“可是......”
“如果不着急回去的话，就帮我把这几盆花浇一下。”说着，赵以鸿端起桌上的空碗走进厨房。
厨房窗台上摆着两盆铃兰，叶子葱绿，绿茎之上悬若铃串的白色花朵开的正盛，风一吹，幽香怡人。
“那好。”
林意之拿起花园墙角的暗绿色铁艺水壶，接好水，推开窗子站在外面慢慢洒水到花上。
洗碗池的水哗哗流着，赵以鸿毛衣袖子卷起到手腕位置，修长的小臂伸进暗色古铜水槽里面，他背对着林意之，修身高领毛衣束在西装裤里，更显得他宽肩窄腰，身形挺拔。
林意之看他背影许久，脸颊微红挪开视线，没话找话讲：“赵教授在大学里面，平时除了带学生之外，也要上课的吧？”
“这学期带一门课。”
“什么课？”
林意之随口问着，边想象赵以鸿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们上课的模样。他一定是极为严厉的老师，没什么耐心，科研天赋高的人是这样，智商高，共情能力差。可他相貌气质又极佳，所以学生们对他一定又爱又怕。
水流声戛然而止，赵以鸿转过身，慢条斯理擦手，夜晚极寂静，庭院里面虫鸣声都格外清晰。
“《传感技术与应用》，”赵以鸿说着，走近，接过林意之手里的水壶，问：“你感兴趣？”
林意之摇头，这才发现窗台上的花已经被她浇的只剩叶子，细小的白色花朵被水淋得落到地上，一地狼藉。
她心里愧疚，上前去看，可脚下一滑，身体立刻失去平衡，跌向前去。
那一刻，赵以鸿没犹豫伸手拉她，林意之下意识紧扣他手，这才不至跌倒。
两人隔着窗台，其上的两盆铃兰被她的身体撞倒到厨房间里面，“啪”的一声碎落满地，陶片、泥土、绿叶、洁白的花朵和水混在一起，杂乱不堪。
赵以鸿一手扶她肩膀，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紧扣，她头发上满是花果香，因为靠得近，甜腻的气味丝丝缕缕飘过来。
“真的很不好意思。”林意之站定，慌忙松开他的手拨了拨头发，皱着眉，一脸歉疚。
她左手手腕上戴着一根细细的红色编织绳，上面挂着一个金黄色的小铃铛，距离近的话，能听到铃铛细碎的声响。
先前他并没有在意，可现在赵以鸿视线扫过她的手腕，却想起，上周组会上顾正尧腕上也戴着类似的这样一个铃铛手绳，只不过他的是黑色的。
——林意之还戴着与顾正尧一对的手绳。
“我来清理吧。”林意之说着，环顾四周找工具。
“不用，我明天请人打理。”赵以鸿冷声，“时候不早，林小姐早些回去休息。”
回到赵宅的时候已经很晚，现在都过了十点，林意之也的确累了，她了眼赵以鸿冷漠疏离的脸，再次道歉，然后拎起手包离开。
月色寂静无声洒在庭院里，风声和鸟鸣都更加沉寂。
厨房间灯光明亮刺眼，赵以鸿蹲下身，从地上捻起一小片铃兰花朵，细细看着。
洁白的花片柔软细嫩，沾上泥水，便再没了风采。
可现在本就不是铃兰花开的季节，他心里想着，将那一小片花瓣抿落在地上，起身离开。
......
赵以鸿的《传感技术与应用》是在周一上午前两节课，虽然是周一，可到课率却高，能容纳一百多人的阶梯教室常常都坐的满满当当，这其中至少有一半都是外专业来旁听的同学。
他刚到H大，学校只给他安排了一门专业课，这门课涉及前沿应用，授课难度又不算大，对他而言很合适。
回国之前他都是一个人在实验室闷头做研究，如今到H大任教，给同学们上课他也是第一次，看着教室里坐的满满当当的学生，赵以鸿心里感慨大家学习热情高涨，备课也更认真。
其实他不知道，学生们来旁听并不全是因为对传感这个领域感兴趣，很多时候他上课大家举起手机拍照也并非都是拍PPT上的知识要点——而是在拍他。
学校里甚至有名为“赵教授全球后援会”的微信群，群满员之后还开了“二群”“三群”，这其中不仅有H大的学生，附近的申大、江大还有申师大的同学也都闻讯来凑热闹，有的甚至专门起个大早骑着共享单车跑来听赵教授的课。
周一上午七点不到，材料大楼A311阶梯教室的座位已经基本被占满，同学们人没到，书包、教材和水杯都先摆到了座位上。
几个男生到得晚，一看又没座位了，站在教室门口抱怨，“每次都这样，我可是正经选到这门课的，结果都站着听好几回了”。
“有啥办法，教务处电话也打了，但老师说学校没有规定不允许学生旁听，还让我早点去，不是，我这都已经提前一个小时了，还不够早吗。”
“谁让赵教授长得帅呢，女生不都这样，看见帅哥就走不动路咯。”
“我看也就那样，关键人家有背景啊，本科就跟着院士干，到国外又在大牛组，做科研嘛，个人努力占三分，剩下的不还是主要看师门，不然哪能三十出头就评上正高。”
“干嘛呢！”一个男生后背被猛地撞了一下，痛的跳脚。
方灵背着书包，拎着好几份早餐气喘吁吁冲进来，听到男生大叫，低声说了句“抱歉”，然后侧过身快速挤进了教室，眼疾手快把书包和早餐放在第五排最中间的四个位子上——
也是整个教室的最后四个位置。
“喂，我们先到的！”男生看到有位子，还被占了，气得大声喊着冲过来。
方灵喘着气，动作慢吞吞抽出习惯戳进豆浆杯里，抬起头：“不好意思啊，我看到这位子没人占。”
“得，今天又要站着听了。”几个男生又不甘心的环顾一遍教室，确认是没别的位子之后才骂骂咧咧背着书包离开。
方灵咬着包子，在宿舍四人群里发消息：【姐妹们，占到了座位，今天运气好，第五排哦】
室友们很快回复。
【谢谢谢谢灵灵！爱你木马！为了拍到赵教授最清晰的照片，我周末刚换了部手机，主打的就是摄像头嘿嘿！呼呼我赌五块今天赵教授穿白衬衫^▽^当然黑衬衫也很好看啦】
【555一大早就是坏消息暴击的我已经不想去上课了......你们看看邮箱吧，反正我提交的去赵教授课题组实习的申请是被拒了。】
【......被拒了。】
【+1】
看到群里的消息，方灵一个激灵，早餐扔在一边赶紧登邮箱看。
她们现在是大三，同学们都在考虑毕业以后的安排，计划出国的在考托福雅思准备套磁，想读研的要么在准备保研，绩点不够的就在复习考研，打算工作的更忙，等到大四再去参加秋招肯定来不及，许多人大三就在投简历看实习了。
但这些都绕不开一点——毕业设计。
H大的学生到大四都会被分配带做毕设的导师，一般都是大家的专业课老师，但在这之前，学生们也都会在大三申请去心仪导师课题组里实习，提前接触相关科研工作，也是为后面的毕设打好基础。
要是能在本科就发学术论文，无论以后是就业还是继续深造，都大有益处。
据方灵所知，这学期申请去赵教授课题组的学生有二十几个，竞争激烈，能被他选中的概率很低，在她和室友提交申请之前，就已经有好几个人被拒。
邮箱有很多未读邮件，方灵一个个划下来，看到赵教授的回复邮件，她指尖一顿，心跳都跟着加速。
点开——
申请竟然通过了！
方灵喜出望外，虽然她的绩点在专业排名也很靠前，但是其实论优秀程度，大家差别其实并不是很大，能被选中，真的是在她意料之外。
接下来的课她都没心思认真听，全部沉浸在能进教授课题组实习的喜悦之中，室友也羡慕不已，在群里吵成一团，要她晚上请吃火锅。方灵心情好，大手一挥，表示今晚请客。
今天赵以鸿穿了件黑色棉麻衬衫，搭配浅米色偏休闲西裤，领口纽扣开两颗，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颇具日系文青的轻松复古风格。
他上课前，一贯会慢条斯理打开眼镜盒，戴上一副细边金丝框眼镜。
鼻梁高挺，眉目深邃，镜框熠熠生光，再加上他富有磁性的低沉声线，赵教授的气质独一无二。大家都说他是民国电影走出来的贵公子，举手投足间，斯文儒雅，又有神秘感。
他字写得也好，一手隶书雅秀逸致，灵动舒展，为此，好多学生特意去拍了他的板书打印下来留着。
阶梯教室挤得满满当当，后排还站了不少人，赵以鸿站在讲台上讲着这节课内容，他脸上没什么情绪，讲到关键内容，便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
赵以鸿一转身，原本还算安静的教师瞬间闹哄哄，有人举起手机录视频，还有的交头接耳，脸色兴奋。
“赵教授全球后援会”群里此刻刷屏速度极快，都是在听课的同学偷拍的照片，不在教室的人则一边存图一边在群里尖叫。
【我在现场我来证明，教授真人比照片更有魅力一百倍！】
【只恨我没考上H大啊哭哭】
【就还是很好奇教授有没有结婚啊。我仔细看了，开学到现在教授都没有过一次戴婚戒或者其他任何戒指，手指上也没有戒痕/确信】
【......又疯了一个】
【不要想了，像教授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结婚这种事，不存在的】
【/图片/图片/图片】
【啊啊啊啊这个侧脸是三次元真实存在的吗】
周围声音嘈杂，方灵再次按开手机，确信自己刚才没有看错——赵教授的确在邮件里说了“欢迎你加入课题组”这句话。
“请各位同学注意纪律！”
讲台上，从来都神色淡然没什么情绪的赵以鸿神色凛然，他转身重重将手中粉笔按在中控桌上，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冷肃。
“如果是对传感领域有兴趣，欢迎同学们来听我这堂课，”他看着台下的学生，“但如果不是，请不要无故占用教学资源。”
偌大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就连窗外风吹树叶声音都格外清晰。
忙着拍照开小差的学生立刻老实了下来，低着头一语不发。
方灵抬头，悄悄看着台上的赵教授，心里不禁凉飕飕的——大家一直觉得赵教授玩笑话不多，该是内敛脾气好的性格，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又或者，他今天心情不好么，方灵心想。
下课铃声响，赵以鸿交代了下节课的内容后，看着台下的同学问：“方灵同学在吗？”
忽然被点名，方灵懵了一下，室友挤眉弄眼，还推了她一下，方灵这才“腾”的一下举起手：“到！”
赵以鸿点点头：“有时间的话，跟我去趟办公室。”
方灵上午就这一门课，于是脸红着挠了挠头：“好的，赵教授。”
去赵以鸿办公室的路上，方灵一路忐忑，到了才知道是进课题组学习的事情，赵教授交代了她一些注意事项后，问：“我看了你简历，你现在在《先进材料》实习。”
“是的，赵教授。”方灵坐的端端正正，“因为不确定毕业以后是要工作还是继续读研，所以就先找了一份实习，每周就去一到两天，很多事情可以在学校线上处理的。”
方灵的大部分必修课都在大一大二修掉了，所以这学期任务并不多，所以才鼓起勇气提出申请。
“嗯。我实验室这边对出勤没有要求，但组会一周一次，要汇报课题进展，做的好才能留下继续毕设，是否能兼顾实习和课题，你需要考虑好。如果没问题，我带你去熟悉实验室。”
方灵想都没想：“我没问题的，赵教授。”
在杂志社实习了大半个学期，方灵其实不太喜欢现在的工作节奏，她从来不排斥走科研这条路，能有这次在顶尖课题组尝试的机会，对她而言是求之不得的。
“好，那你跟我来。”
私底下，赵以鸿说话言简意赅，虽然依旧带着一种距离感，跟平易近人搭不上边，人却也温和许多。
他的办公室也如他的人一样，整洁、简约，架子上除了摆着的基本专业课书，再没有其他物品。
材料大楼十二层都是赵组的研究室，电梯两旁是打通的实验室，尽头是两间测试间，这里有全球最完备的实验条件，就连全球都没几台的冷冻电镜，目前也在安装调试中。
方灵跟着赵教授跟实验室里面忙碌的师兄师姐们打了招呼，赵以鸿安排大师兄吴天丰负责带方灵，至于她具体负责的课题，后续也会跟她讨论确定下来。
大师兄为人热情负责，很快拉她进课题组群，又停下手中的事情带着方灵一点一点了解实验室。
实验室里面通风橱轰鸣，水浴锅、旋蒸仪、自动过柱机之类的实验设备忙碌不停，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试管、烧杯，一个男生坐在通风橱前的凳子上抱着圆底烧瓶用铁勺一下一下刮着里面的亮黄色粉末。
和她之前想的完全不同，处处都让方灵这个“科研小白”吃惊。
赵以鸿没立刻离开实验室，他简单巡视一遍，问正在过柱子的苗嘉：“顾正尧今天没来？”
“赵、赵教授，”苗嘉眼神躲闪，声音很小，“顾师兄刚才还在，好像是去打核磁了。”
“嗯。”赵以鸿看了一眼自动过柱机显示屏，“溶剂极性调大，你现在效率太低。另外，保卫处今天通知我实验室有一例处分，你又忘记关加热。”
方灵跟着吴天丰在实验室里参观，经过过柱机旁时赵以鸿正在批评苗嘉，他语气严厉，说话一点情面都不留，苗嘉则全程低着头，咬着唇红着脸一语不发，一副潸然欲泣的模样，方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到了几个“实验室安全”“爆炸”之类的字眼便匆匆离开。
参观完实验室，吴天丰又带方灵去测试间，走到走廊尽头时，吴天丰压低声音跟方灵解释刚才的事。
“你现在刚来，很多事还不知道，刚才老板是在批评苗嘉师妹忘关加热。”吴天丰抓了抓头发，“学校有规定，八十度以上的加热反应是不能过夜的，要么就得全程守着，之前苗嘉忘关加热被保卫处抓到，老板只是组会上提了一句，罚款都没让她交，可能因为她是再犯，老板话才说得重了点。”
方灵点点头，“谢谢大师兄，我以后也会注意的。”
“嗯，”吴天丰点头，“实验室安全可是大事。不过你也不用紧张，老板平时人很好的，从没说过这么重的话，估计就是接连被保卫处抓，心情不好。”
方灵想起今天课上赵教授一反常态的严厉模样，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谢谢大师兄提醒。”
熟悉完所有仪器，顾正尧正巧带着核磁管回来，方灵跟他打了招呼，这时赵以鸿推门进来，看到顾正尧，劈头盖脸问他：“你昨晚邮件里面的报告跟实验结果完全对不上，我没记错的话，结论还借鉴了别的组的文献。”
顾正尧完全没料到赵教授突然这么说，低着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如果你还是现在这副学习态度，我建议你仔细考虑一下是否能跟得上组里的节奏。”
一旁的吴天丰和方灵对视一眼，见形势不对，赶紧找借口离开了测试间。
晚上吃完火锅回来，方灵剧都没心思追，满脑子都在想今天在课题组经历的事情，可这些心事她又不好跟室友讲，纠结半天，最终打开手机给林意之发消息。
【之之学姐你在忙吗，有件事情想咨询你一下/爱心】
进杂志社实习之前，方灵早就关注了林意之的视频账号，可以说，方灵是林意之最早一批的粉丝之一。
最初在杂志社认出林意之，方灵根本不敢相信，分组的时候，她主动提出去林意之所在的小组，也是想和偶像距离更近一点。
后来杂志社的人知道了林意之在做视频账号在阴阳怪气的时候，方灵才自爆粉丝身份，不仅主动帮她说话，还找人去查了林意之账号下面那几个春申IP的“死忠黑粉”的信息，结果一查一个准，都是杂志社近在眼前的同事在搞鬼。
因为这件事，林意之对这个内敛细心的姑娘更增加了几分好感，还请她吃了几次下午茶。
两人本来也就相差一岁，共同语言很多，但方灵平时也不好意思去打扰林意之，更多的都是默默支持关注，这次是涉及职业生涯规划的大事，才忍不住想要听听学姐的想法。
林意之那边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回复：【忙死了，拍照服装出了问题/流汗不过你有什么事情直接发消息过来就好，我回去路上看】
方灵想了想，噼里啪啦在键盘敲字。
【之之学姐是这样的，我现在对未来有点迷茫，虽然我在实习，但我其实并不确定以后要不要读研，今天我去心仪教授课题组做研究的申请通过了，但我发现那个教授特别严厉，对学生各方面要求都很严，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兼顾实习和科研，而且今天谈话的时候，教授还问起我在杂志社实习的事情，可能他对我在外面实习这点不太满意。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应该放弃实习】
说完，方灵又把今天赵教授课上发飙、实验室批评学生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下。
快十点的时候，林意之那边回复：【你找的这个教授还挺可怕的，你确定你受得了？】
赵以鸿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因为力道太大，他腕上青色的血管都格外明显。
“您误会了，”林意之轻轻推开他的手，坐回副驾驶，缓缓揉着手腕，“‘疏远’谈不上，以您的天赋与成就，即便抛开协议关系，我也一直都很尊重您。”
毕竟他是材料领域全球顶级的科学家，和所有人一样，林意之对他有一种天然的敬畏。
“你人前人后对我态度差异太大，今天白天在展会还是满面春风，到了晚上却像陌生人一样冷漠。电影首映仪式上也是这样。”
赵以鸿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林意之：“林小姐这样，我会困惑。”
“赵教授不用困惑，”林意之垂眸，“人与人气场有时候很难说，赵教授本该是我最为倾慕的那类人，可没办法，我一看到您，本能就会排斥。”
林意之并非说谎，也不是在故弄玄虚，事实上，这句话是她深思熟虑之后最真诚的表达。
订婚宴会上，他如神降临一般忽然出现，就连身上的气息都是林意之最喜欢的那款香水味，可她见到他第一眼时心里那种震惊、愤怒和恐惧交织的感觉却又是那样真实。
她感激他，却又本能的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危险的感觉。
像宿命，说不清楚，摆脱不掉。
原以为赵以鸿会对这样含混不清的话嗤之以鼻，可他没有，却问她：“既然排斥，那今天白天为什么要那样为我说话。”
林意之很懵，“您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的协议关系，因为这层关系，在人前与您保持“恩爱”是我的义务。这点您也一样啊。”
“那人后呢？”他问。
“什么‘人后’？”林意之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人后自然是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事。
赵以鸿指节轻敲方向盘，轻描淡写：“我认为，经历了这些事情，至少我们该是朋友。”
林意之心里某个位置猛地一软。
赵以鸿眼眸沉静无波，唇角微微勾着，深黑色华达呢质地的立领风衣挺拔，做旧金属纽扣在昏黑车厢之中散发着极淡的光泽，里面的西装领带系的一丝不苟。
如同他这个人，斯文、内敛，儒雅气质尽显。
她看着他，倒是从未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姿态之低，甚至不符合他的身份。
“应该、算是朋友吧？”林意目光躲闪，虽说协议婚姻对彼此都有益处，可以赵以鸿的身份地位，她毫无疑问是占了便宜的那方。这一点，她不会否认。
“是朋友的话，就请考虑一下我的建议。”赵以鸿低头看了一眼林意之踩在硬质地毯上的赤脚，声音慢条斯理。
“今天展馆事情多，想必林小姐和我一样，没时间用餐，我厨艺一般，但煮碗面的手艺还是有的，要是林小姐不介意，可以先去我那边换双鞋，吃碗面，再回来休息。”
林意之心口没来由的一热，原来他是想说这个。
她说了“本能排斥他”那样刻薄的话，他仍旧为她考虑。
或许赵教授只是人看起来冷漠，骨子里却是个极为温柔细心的人。
她微微低头，手指捏紧衣裙布料，声音很轻：“不介意。”
林意之编辑部一位姐姐曾说过这样的话——
厨房长久不用的话总觉得家里没有烟火气，冷冰冰的，所以我跟我老公即便不喜欢自己烧菜吃，隔几天也总要开一次火。
当时听的时候林意之完全不以为意，她吃惯了外面餐厅，大部分时间也不在家里待，无所谓什么烟火气。
可此时此刻，她坐在洋房背后花园圆桌前看着厨房里面忙碌的赵以鸿，忽然就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赵以鸿换了件深黑色的高领薄打底衫站在流理台前，慢条斯理切着鲜艳欲滴的西红柿，锅子里的水已经煮沸，其上热气升腾，就连落地窗玻璃都有些模糊。
厨房内灯光明亮，外面则只有昏黄的壁灯，明暗交界处不甚清晰，将两个世界自然又朦胧的过渡开。
这样的夜晚给她一种不真实感，让林意之想起很久很久之前。
那时爸爸常加班，妈妈也是在家里这样帮她煮夜宵——西红柿鸡蛋面，再多加一只荷包蛋。她小时候胆子小，爸爸不在家甚至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写作业，每次都要把书拿到厨房里，写字的时候，抬头就能看到妈妈的身影。
可那都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现在再回想，只会怀疑那些记忆的真实性。
“要放葱姜吗？”
赵以鸿将门拉开一条缝，问她。
厨房里面的香气也随之扑面而来。
她点点头，“我不忌口。”
“面有点少，我多帮你加一只荷包蛋。”说完，赵以鸿转过身拉上门。
林意之眼睛一酸，拿起桌上的牛奶杯吸了下鼻子，声音很小，“好的，谢谢。”
赵以鸿煮面很有一手，面入味，汤汁也浓，林意之将一小碗面吃的干干净净，就连汤都喝到见底。
身上也出了一点薄汗，夜风一吹，凉丝丝的。
她打算饭后洗碗，可刚站起身就被他按下：“我来。”
“可是......”
“如果不着急回去的话，就帮我把这几盆花浇一下。”说着，赵以鸿端起桌上的空碗走进厨房。
厨房窗台上摆着两盆铃兰，叶子葱绿，绿茎之上悬若铃串的白色花朵开的正盛，风一吹，幽香怡人。
“那好。”
林意之拿起花园墙角的暗绿色铁艺水壶，接好水，推开窗子站在外面慢慢洒水到花上。
洗碗池的水哗哗流着，赵以鸿毛衣袖子卷起到手腕位置，修长的小臂伸进暗色古铜水槽里面，他背对着林意之，修身高领毛衣束在西装裤里，更显得他宽肩窄腰，身形挺拔。
林意之看他背影许久，脸颊微红挪开视线，没话找话讲：“赵教授在大学里面，平时除了带学生之外，也要上课的吧？”
“这学期带一门课。”
“什么课？”
林意之随口问着，边想象赵以鸿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们上课的模样。他一定是极为严厉的老师，没什么耐心，科研天赋高的人是这样，智商高，共情能力差。可他相貌气质又极佳，所以学生们对他一定又爱又怕。
水流声戛然而止，赵以鸿转过身，慢条斯理擦手，夜晚极寂静，庭院里面虫鸣声都格外清晰。
“《传感技术与应用》，”赵以鸿说着，走近，接过林意之手里的水壶，问：“你感兴趣？”
林意之摇头，这才发现窗台上的花已经被她浇的只剩叶子，细小的白色花朵被水淋得落到地上，一地狼藉。
她心里愧疚，上前去看，可脚下一滑，身体立刻失去平衡，跌向前去。
那一刻，赵以鸿没犹豫伸手拉她，林意之下意识紧扣他手，这才不至跌倒。
两人隔着窗台，其上的两盆铃兰被她的身体撞倒到厨房间里面，“啪”的一声碎落满地，陶片、泥土、绿叶、洁白的花朵和水混在一起，杂乱不堪。
赵以鸿一手扶她肩膀，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紧扣，她头发上满是花果香，因为靠得近，甜腻的气味丝丝缕缕飘过来。
“真的很不好意思。”林意之站定，慌忙松开他的手拨了拨头发，皱着眉，一脸歉疚。
她左手手腕上戴着一根细细的红色编织绳，上面挂着一个金黄色的小铃铛，距离近的话，能听到铃铛细碎的声响。
先前他并没有在意，可现在赵以鸿视线扫过她的手腕，却想起，上周组会上顾正尧腕上也戴着类似的这样一个铃铛手绳，只不过他的是黑色的。
——林意之还戴着与顾正尧一对的手绳。
“我来清理吧。”林意之说着，环顾四周找工具。
“不用，我明天请人打理。”赵以鸿冷声，“时候不早，林小姐早些回去休息。”
回到赵宅的时候已经很晚，现在都过了十点，林意之也的确累了，她了眼赵以鸿冷漠疏离的脸，再次道歉，然后拎起手包离开。
月色寂静无声洒在庭院里，风声和鸟鸣都更加沉寂。
厨房间灯光明亮刺眼，赵以鸿蹲下身，从地上捻起一小片铃兰花朵，细细看着。
洁白的花片柔软细嫩，沾上泥水，便再没了风采。
可现在本就不是铃兰花开的季节，他心里想着，将那一小片花瓣抿落在地上，起身离开。
......
赵以鸿的《传感技术与应用》是在周一上午前两节课，虽然是周一，可到课率却高，能容纳一百多人的阶梯教室常常都坐的满满当当，这其中至少有一半都是外专业来旁听的同学。
他刚到H大，学校只给他安排了一门专业课，这门课涉及前沿应用，授课难度又不算大，对他而言很合适。
回国之前他都是一个人在实验室闷头做研究，如今到H大任教，给同学们上课他也是第一次，看着教室里坐的满满当当的学生，赵以鸿心里感慨大家学习热情高涨，备课也更认真。
其实他不知道，学生们来旁听并不全是因为对传感这个领域感兴趣，很多时候他上课大家举起手机拍照也并非都是拍PPT上的知识要点——而是在拍他。
学校里甚至有名为“赵教授全球后援会”的微信群，群满员之后还开了“二群”“三群”，这其中不仅有H大的学生，附近的申大、江大还有申师大的同学也都闻讯来凑热闹，有的甚至专门起个大早骑着共享单车跑来听赵教授的课。
周一上午七点不到，材料大楼A311阶梯教室的座位已经基本被占满，同学们人没到，书包、教材和水杯都先摆到了座位上。
几个男生到得晚，一看又没座位了，站在教室门口抱怨，“每次都这样，我可是正经选到这门课的，结果都站着听好几回了”。
“有啥办法，教务处电话也打了，但老师说学校没有规定不允许学生旁听，还让我早点去，不是，我这都已经提前一个小时了，还不够早吗。”
“谁让赵教授长得帅呢，女生不都这样，看见帅哥就走不动路咯。”
“我看也就那样，关键人家有背景啊，本科就跟着院士干，到国外又在大牛组，做科研嘛，个人努力占三分，剩下的不还是主要看师门，不然哪能三十出头就评上正高。”
“干嘛呢！”一个男生后背被猛地撞了一下，痛的跳脚。
方灵背着书包，拎着好几份早餐气喘吁吁冲进来，听到男生大叫，低声说了句“抱歉”，然后侧过身快速挤进了教室，眼疾手快把书包和早餐放在第五排最中间的四个位子上——
也是整个教室的最后四个位置。
“喂，我们先到的！”男生看到有位子，还被占了，气得大声喊着冲过来。
方灵喘着气，动作慢吞吞抽出习惯戳进豆浆杯里，抬起头：“不好意思啊，我看到这位子没人占。”
“得，今天又要站着听了。”几个男生又不甘心的环顾一遍教室，确认是没别的位子之后才骂骂咧咧背着书包离开。
方灵咬着包子，在宿舍四人群里发消息：【姐妹们，占到了座位，今天运气好，第五排哦】
室友们很快回复。
【谢谢谢谢灵灵！爱你木马！为了拍到赵教授最清晰的照片，我周末刚换了部手机，主打的就是摄像头嘿嘿！呼呼我赌五块今天赵教授穿白衬衫^▽^当然黑衬衫也很好看啦】
【555一大早就是坏消息暴击的我已经不想去上课了......你们看看邮箱吧，反正我提交的去赵教授课题组实习的申请是被拒了。】
【......被拒了。】
【+1】
看到群里的消息，方灵一个激灵，早餐扔在一边赶紧登邮箱看。
她们现在是大三，同学们都在考虑毕业以后的安排，计划出国的在考托福雅思准备套磁，想读研的要么在准备保研，绩点不够的就在复习考研，打算工作的更忙，等到大四再去参加秋招肯定来不及，许多人大三就在投简历看实习了。
但这些都绕不开一点——毕业设计。
H大的学生到大四都会被分配带做毕设的导师，一般都是大家的专业课老师，但在这之前，学生们也都会在大三申请去心仪导师课题组里实习，提前接触相关科研工作，也是为后面的毕设打好基础。
要是能在本科就发学术论文，无论以后是就业还是继续深造，都大有益处。
据方灵所知，这学期申请去赵教授课题组的学生有二十几个，竞争激烈，能被他选中的概率很低，在她和室友提交申请之前，就已经有好几个人被拒。
邮箱有很多未读邮件，方灵一个个划下来，看到赵教授的回复邮件，她指尖一顿，心跳都跟着加速。
点开——
申请竟然通过了！
方灵喜出望外，虽然她的绩点在专业排名也很靠前，但是其实论优秀程度，大家差别其实并不是很大，能被选中，真的是在她意料之外。
接下来的课她都没心思认真听，全部沉浸在能进教授课题组实习的喜悦之中，室友也羡慕不已，在群里吵成一团，要她晚上请吃火锅。方灵心情好，大手一挥，表示今晚请客。
今天赵以鸿穿了件黑色棉麻衬衫，搭配浅米色偏休闲西裤，领口纽扣开两颗，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颇具日系文青的轻松复古风格。
他上课前，一贯会慢条斯理打开眼镜盒，戴上一副细边金丝框眼镜。
鼻梁高挺，眉目深邃，镜框熠熠生光，再加上他富有磁性的低沉声线，赵教授的气质独一无二。大家都说他是民国电影走出来的贵公子，举手投足间，斯文儒雅，又有神秘感。
他字写得也好，一手隶书雅秀逸致，灵动舒展，为此，好多学生特意去拍了他的板书打印下来留着。
阶梯教室挤得满满当当，后排还站了不少人，赵以鸿站在讲台上讲着这节课内容，他脸上没什么情绪，讲到关键内容，便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
赵以鸿一转身，原本还算安静的教师瞬间闹哄哄，有人举起手机录视频，还有的交头接耳，脸色兴奋。
“赵教授全球后援会”群里此刻刷屏速度极快，都是在听课的同学偷拍的照片，不在教室的人则一边存图一边在群里尖叫。
【我在现场我来证明，教授真人比照片更有魅力一百倍！】
【只恨我没考上H大啊哭哭】
【就还是很好奇教授有没有结婚啊。我仔细看了，开学到现在教授都没有过一次戴婚戒或者其他任何戒指，手指上也没有戒痕/确信】
【......又疯了一个】
【不要想了，像教授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结婚这种事，不存在的】
【/图片/图片/图片】
【啊啊啊啊这个侧脸是三次元真实存在的吗】
周围声音嘈杂，方灵再次按开手机，确信自己刚才没有看错——赵教授的确在邮件里说了“欢迎你加入课题组”这句话。
“请各位同学注意纪律！”
讲台上，从来都神色淡然没什么情绪的赵以鸿神色凛然，他转身重重将手中粉笔按在中控桌上，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冷肃。
“如果是对传感领域有兴趣，欢迎同学们来听我这堂课，”他看着台下的学生，“但如果不是，请不要无故占用教学资源。”
偌大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就连窗外风吹树叶声音都格外清晰。
忙着拍照开小差的学生立刻老实了下来，低着头一语不发。
方灵抬头，悄悄看着台上的赵教授，心里不禁凉飕飕的——大家一直觉得赵教授玩笑话不多，该是内敛脾气好的性格，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又或者，他今天心情不好么，方灵心想。
下课铃声响，赵以鸿交代了下节课的内容后，看着台下的同学问：“方灵同学在吗？”
忽然被点名，方灵懵了一下，室友挤眉弄眼，还推了她一下，方灵这才“腾”的一下举起手：“到！”
赵以鸿点点头：“有时间的话，跟我去趟办公室。”
方灵上午就这一门课，于是脸红着挠了挠头：“好的，赵教授。”
去赵以鸿办公室的路上，方灵一路忐忑，到了才知道是进课题组学习的事情，赵教授交代了她一些注意事项后，问：“我看了你简历，你现在在《先进材料》实习。”
“是的，赵教授。”方灵坐的端端正正，“因为不确定毕业以后是要工作还是继续读研，所以就先找了一份实习，每周就去一到两天，很多事情可以在学校线上处理的。”
方灵的大部分必修课都在大一大二修掉了，所以这学期任务并不多，所以才鼓起勇气提出申请。
“嗯。我实验室这边对出勤没有要求，但组会一周一次，要汇报课题进展，做的好才能留下继续毕设，是否能兼顾实习和课题，你需要考虑好。如果没问题，我带你去熟悉实验室。”
方灵想都没想：“我没问题的，赵教授。”
在杂志社实习了大半个学期，方灵其实不太喜欢现在的工作节奏，她从来不排斥走科研这条路，能有这次在顶尖课题组尝试的机会，对她而言是求之不得的。
“好，那你跟我来。”
私底下，赵以鸿说话言简意赅，虽然依旧带着一种距离感，跟平易近人搭不上边，人却也温和许多。
他的办公室也如他的人一样，整洁、简约，架子上除了摆着的基本专业课书，再没有其他物品。
材料大楼十二层都是赵组的研究室，电梯两旁是打通的实验室，尽头是两间测试间，这里有全球最完备的实验条件，就连全球都没几台的冷冻电镜，目前也在安装调试中。
方灵跟着赵教授跟实验室里面忙碌的师兄师姐们打了招呼，赵以鸿安排大师兄吴天丰负责带方灵，至于她具体负责的课题，后续也会跟她讨论确定下来。
大师兄为人热情负责，很快拉她进课题组群，又停下手中的事情带着方灵一点一点了解实验室。
实验室里面通风橱轰鸣，水浴锅、旋蒸仪、自动过柱机之类的实验设备忙碌不停，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试管、烧杯，一个男生坐在通风橱前的凳子上抱着圆底烧瓶用铁勺一下一下刮着里面的亮黄色粉末。
和她之前想的完全不同，处处都让方灵这个“科研小白”吃惊。
赵以鸿没立刻离开实验室，他简单巡视一遍，问正在过柱子的苗嘉：“顾正尧今天没来？”
“赵、赵教授，”苗嘉眼神躲闪，声音很小，“顾师兄刚才还在，好像是去打核磁了。”
“嗯。”赵以鸿看了一眼自动过柱机显示屏，“溶剂极性调大，你现在效率太低。另外，保卫处今天通知我实验室有一例处分，你又忘记关加热。”
方灵跟着吴天丰在实验室里参观，经过过柱机旁时赵以鸿正在批评苗嘉，他语气严厉，说话一点情面都不留，苗嘉则全程低着头，咬着唇红着脸一语不发，一副潸然欲泣的模样，方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到了几个“实验室安全”“爆炸”之类的字眼便匆匆离开。
参观完实验室，吴天丰又带方灵去测试间，走到走廊尽头时，吴天丰压低声音跟方灵解释刚才的事。
“你现在刚来，很多事还不知道，刚才老板是在批评苗嘉师妹忘关加热。”吴天丰抓了抓头发，“学校有规定，八十度以上的加热反应是不能过夜的，要么就得全程守着，之前苗嘉忘关加热被保卫处抓到，老板只是组会上提了一句，罚款都没让她交，可能因为她是再犯，老板话才说得重了点。”
方灵点点头，“谢谢大师兄，我以后也会注意的。”
“嗯，”吴天丰点头，“实验室安全可是大事。不过你也不用紧张，老板平时人很好的，从没说过这么重的话，估计就是接连被保卫处抓，心情不好。”
方灵想起今天课上赵教授一反常态的严厉模样，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谢谢大师兄提醒。”
熟悉完所有仪器，顾正尧正巧带着核磁管回来，方灵跟他打了招呼，这时赵以鸿推门进来，看到顾正尧，劈头盖脸问他：“你昨晚邮件里面的报告跟实验结果完全对不上，我没记错的话，结论还借鉴了别的组的文献。”
顾正尧完全没料到赵教授突然这么说，低着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如果你还是现在这副学习态度，我建议你仔细考虑一下是否能跟得上组里的节奏。”
一旁的吴天丰和方灵对视一眼，见形势不对，赶紧找借口离开了测试间。
晚上吃完火锅回来，方灵剧都没心思追，满脑子都在想今天在课题组经历的事情，可这些心事她又不好跟室友讲，纠结半天，最终打开手机给林意之发消息。
【之之学姐你在忙吗，有件事情想咨询你一下/爱心】
进杂志社实习之前，方灵早就关注了林意之的视频账号，可以说，方灵是林意之最早一批的粉丝之一。
最初在杂志社认出林意之，方灵根本不敢相信，分组的时候，她主动提出去林意之所在的小组，也是想和偶像距离更近一点。
后来杂志社的人知道了林意之在做视频账号在阴阳怪气的时候，方灵才自爆粉丝身份，不仅主动帮她说话，还找人去查了林意之账号下面那几个春申IP的“死忠黑粉”的信息，结果一查一个准，都是杂志社近在眼前的同事在搞鬼。
因为这件事，林意之对这个内敛细心的姑娘更增加了几分好感，还请她吃了几次下午茶。
两人本来也就相差一岁，共同语言很多，但方灵平时也不好意思去打扰林意之，更多的都是默默支持关注，这次是涉及职业生涯规划的大事，才忍不住想要听听学姐的想法。
林意之那边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回复：【忙死了，拍照服装出了问题/流汗不过你有什么事情直接发消息过来就好，我回去路上看】
方灵想了想，噼里啪啦在键盘敲字。
【之之学姐是这样的，我现在对未来有点迷茫，虽然我在实习，但我其实并不确定以后要不要读研，今天我去心仪教授课题组做研究的申请通过了，但我发现那个教授特别严厉，对学生各方面要求都很严，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兼顾实习和科研，而且今天谈话的时候，教授还问起我在杂志社实习的事情，可能他对我在外面实习这点不太满意。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应该放弃实习】
说完，方灵又把今天赵教授课上发飙、实验室批评学生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下。
快十点的时候，林意之那边回复：【你找的这个教授还挺可怕的，你确定你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