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尧最终还是没去自首，而这一次，顾正樑坚决的将他告上了法庭。
五年前那件事情最终成为给顾正尧定罪的主要原因，而诋毁诽谤林意之的这个视频，查到最后还是无法证明和顾正尧直接相关。
原视频的确是在顾正尧那边，可是微博上的原贴IP不在国内，因为原视频牵扯到千美奚，林意之又不愿公布这件事的真相来为自己解释。
所以对林意之来说，事情好像是无解的。
她没有办法放出直接证据，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实在不行的话，就做好背上骂名的准备好了，”林意之苦笑一声和伍思雪说，“反过来想想，说不定这件事还能给我增加热度呢，你不是说过么，黑红也是红。”
有句话这样说，被误解是人的宿命。
清吧环境安静，林意之手撑在吧台上，望着落地玻璃窗外影影绰绰的竹林。
“那能一样吗。总之你还是先去看下微博吧，”伍思雪神神秘秘说着，又叹了口气，“我那个恋爱脑舅舅不会让你背负骂名的。”
林意之皱着眉看了一眼伍思雪，而后去拿手机。
热搜上面有三条挨在一起被标注为“爆”的内容吸引了林意之的视线。
——“刚成年男子强.暴女性五年后入狱”“道歉”“我永远爱她”。
第一条是春申警方发布的一条蓝底白字的警情通报：2023年12月29日，我局110指挥中心接到报警称“滨江区花园街道五年前曾发生过男子迷.奸女性事件”。经警方调查和多方取证证实，2018年2月3日晚，顾某尧蓄意下药，□□在其家中做客的女性许艺（化名），因情节恶劣，春申市公安局滨江分局已经对顾某尧刑事拘留，案件正在进一步办理中。
看到“顾某尧”的名字，林意之心里猛地有种异样的感觉，她犹豫了一下，点进评论区。
评论第一条就是顾正尧在赵以鸿课题组网站上的头像和信息截图，顾正尧脸部被打了马赛克，但下面的追评里面有无马赛克版的图片。
“有什么好打码的直接放出来置顶啊，到底为什么要保护这种人的隐私！”
“居然是H大的，还是同个学院的，怕了怕了。等一个学校的处理。”
“啊这......粗略算了下，想问问这男的犯案的时候，成年了吗？？？？？？？”
“花园街道那边可是知名的富人区，果然变态还得看有钱人。”
“gzy这回是真踢到铁板了，弱弱把最近几件事联系一下做个猜测，本来吧mj这件事几年前被顾家压下来了，姓顾的也好好上了大学，谁知道这男的死不悔改居然AI换脸视频诬陷ee小姐姐，结果惹到港区大佬被扒了个底朝天，这回美滋滋了，真刑啊。”
“日常恐婚，十几岁的小年轻都已经这么吓人了不是吧？”
“一个提醒！大家一定一定要把关注点放在顾某尧这个罪犯身上，请不要去扒受害者的身份！请不要去扒受害者的身份！请不要去扒受害者的身份！请不要让受害小姐姐瘦到二次伤害，拜托了！！！”
“这得是多变态的人才能干出的事。不过吧说真的，是男的的话就不奇怪了。”
“（麻烦送我上去！！！）破案了破案了，所以那个所谓不雅视频时间是2018年2月3 日，麻烦大家翻翻ee小姐姐的blog，那天晚上小姐姐晒了和奶奶吃年夜饭的照片和视频，全程温馨（想说一句那时候的ee的脸奶呼呼的好可爱啊！！！）。所以说！那个所谓的不雅视频主角并不是ee小姐姐。话说这男的真恶心，mj还拍视频，过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再拿出来，真的吐了。”
“建议枪毙真的。”
“......”
林意之不再继续往下翻，退出来点进去了那条名为“道歉”的热搜。
上热搜的那条微博只发布了一条名为“道歉”的视频，视频全程黑屏，点进去就只有语音。
林意之一听就知道那是顾正尧的声音。
“我是顾某尧，在这里我想对林意之女士表示真诚的歉意。”
顾正尧的声音沙哑又颓靡，说完这句，他停顿了很久。
“前几天那个所谓的不雅视频，里面的女性并非是林女士，那个视频的确是我所拍，具体原因大家也都知道了。总之，我想对所有我伤害过的人、我的父母、亲人说声对不起。对不起，辜负了你们......”
包厢里面清净，声音外放存在感格外强。
林意之听到这里直接点了退出，然后扫了眼评论区。
“吐了真的，是听到这人声音感觉耳朵会脏的程度。”
“讲个鬼故事，qj犯会悔改。”
“大yue特yue请赶紧去死可以吗？”
“......”
评论区清一色都是愤怒的骂声，林意之看着，心里有种很难说的情绪。
她果然还是不了解顾正尧。
和顾正尧在一起的时候，两人常会聊起家里的事情，她提起林昂的时候，顾正尧也总会说起对父母、对大哥的不满。
那时候看着他愤愤的模样，林意之下意识以为他是在借此安慰她。
或许她一直都错了。
顾正尧对父母的怨恨，对大哥的嫉妒情绪早已经到了畸形的地步，以至于他要千方百计得到父母的关注，要夺走大哥最珍爱的一切。
可是......那条“我永远爱她”是什么意思，林意之想。
几分钟过去，“我永远爱她”这条热搜已经攀升为热一，林意之抬头看了眼伍思雪，心里莫名有些忐忑的点了进去。
发帖人微博名就是“赵以鸿”，整条热搜只有一个视频，封面是赵以鸿站在草地上对着镜头的模样。
“我是真没想到，舅舅这种人居然会为之之姐你录视频，”伍思雪说，“我可没有他不爱你的意思哦，只是说他这个人吧，你知道的......”
林意之点进视频，赵以鸿的声音通过手机听筒传出来。
“我是赵以鸿，关于我未婚妻林意之小姐近期因为恶意剪辑的视频被大家关注的事情，我想在这里说明一些情况。”
赵以鸿身着一件黑西装，神情严肃，或许是因为视频录制的原因，他的声音和现实中听来不大一样，这让林意之有种陌生的感觉。
“一，视频是假的，有人恶意剪辑；二、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改变林意之即将成为我的妻子的事实，我是说假设，假设她有过去、假设她经历过难以回首的事情，我永远爱她。事已至此，如果还有人恶意造谣，我保留用法律手段维护权益的权利，我知道你们中的一些人或许不清楚具体情况，但也请理解一个人维护自己爱人、家人的无可奈何。”
短短几十秒的视频结束，林意之怔怔看着手机屏幕。
“你听到了吗之之姐，舅舅的意思是，首先那个视频是假的，其次，就算你真的拍过视频，就算你经历过一些很恶心的事情，他也会永远爱你。”
伍思雪托着下巴，“这也太好哭了吧，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发现舅舅是这种极品恋爱脑。”
评论区的反应基本上和伍思雪是一样的，看到了警方通知和顾正尧的道歉，关注这件事情的人基本上也都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了，所以对于赵以鸿的这条澄清视频，大家的反应基本都是——
磕到了。
“看看吧，真正爱你的人永远会站在你这边，人家不仅是H大的知名教授，还是港区太子爷，都能做到这种程度。不是我说，换做普男，自己女朋友遇到这种事早就跑了好吧。”
“也请理解一个人维护自己爱人、家人的无可奈何......我的天，这个男人是怎么把威胁人的话说得这么绅士的啊？？是谁哭死了我不说呜呜呜呜......”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
“gosh，上过赵教授的课的我默默路过，谁能想到严厉只专注科研的赵教授还有这一面啊我真的是！”
“好的知道了马上去关注你老婆。”
“磕什么娱乐圈啊护妻狂魔赵教授岂不是更好嗑！”
“......”
林意之脸颊红着收起手机看向伍思雪，“所以你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对吗？”
“也不算很早吧，就是昨天忽然撞见舅舅一个人在那里摆弄三脚架录视频，当时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就跑过去看了眼，结果被舅舅抓着当了半天摄像师，”伍思雪深吸了口气，“就你今天听到的这句话，我那天下午听了不知道几遍。”
“之之姐你想想，舅舅一本正经对着我——哦，是对着我手里的摄像头说那些话的场面，不行不行，我回想起来就觉得好尬。”
林意之紧紧握着手机垂着眼睛，心思早已不在包厢。
“昨天晚上你约我今晚出来的时候，我就想着当面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的，不过你自己看到了肯定更直接。现在连警方通告都出来了，那个男的也和你道歉了，不管之前怎么难过，这件事现在也总算能过去了。”
伍思雪身体微微前倾往林意之身旁靠近了一些，声音低下来：“之之姐，舅舅是真的很在意你。”
“说真的，最开始在网上看到那个视频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舅舅会和你分开，舅舅他这个人很要面子，又是那种比较传统的人......当然我是觉得，这种事你也是受害者，可是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就连妈妈都说......”
伍思雪顿了顿，见林意之不说话，又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之之姐，你不知道，其实舅舅算是被外曾祖母带大的，外曾祖母非常传统且在乎家族名誉，舅舅受她老人家影响很深，当初我想要去电影学院读书的时候，舅舅就曾和妈妈说，让我慎重考虑。”
“虽然到最后舅舅没有直接说过反对的话，但我也知道，其实他心里还是觉得，作为我们这种从不会为生活忧虑的人来说，还是更应该做一些对社会更有用的事情，毕竟赵家几代人都是这样。”
“可是你知道有一次舅舅怎么和妈妈说之之姐你吗？”
林意之抬眸看向伍思雪。
“舅舅说，或许是他之前太过狭隘，一个人无论选择做什么，总不过是在成就他人或是成就自己。”
窗外风声响起，林意之轻轻屏住呼吸。
“当时我正在忙别的事情，也没仔细去想舅舅话里的意思，现在我才明白，舅舅其实就是在说，不管之之姐你选择做什么，他都愿意发自内心的理解支持。这次的事情也一样，我和妈妈包括外曾祖母都曾以这样那样的形式质疑过你，可是舅舅，他从头到尾从来都坚定的和你站在一边。”
“思雪，抱歉，”林意之站起身，“我现在有点事情，可是改天再和你聊吗？”
“没关系的，之之姐你去吧。”伍思雪说。
林意之再次颔首和伍思雪说了抱歉后拿起小包起身匆匆离开，还未走出清吧的门眼泪就已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眼前一片模糊，林意之站在冷风中拨出了赵以鸿的电话。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针织毛衣裙，风一吹，醉意和凉意混合在一起，让她头有些昏。
“嘟”声连着响了七次，电话没接通。
林意之看着漆黑手机屏幕中的自己，而后解锁手机给方灵发消息：灵灵，赵教授在实验室吗？
方灵很快回复消息：之之姐，赵教授在测试间，晚饭后他就一直在测试间，怎么了？
方灵：之之姐，需要帮你叫找教授吗？赵教授做实验的时候好像不带手机。
林意之心里莫名慌乱，她立刻回复：不用，你做你的事情就好，谢谢灵灵。
回复完，林意之大脑中空白的盯着手机屏幕，看着方灵那边反反复复显示“正在输入中”，又过了一会，她的消息跳出来：之之姐，你是和赵教授吵架了吗，今天他心情好像不太好，大师兄原来晚上要去做测试的，但因为觉得赵教授状态不好，都不敢去测试间，怕打扰他。
方灵：之之姐，今晚的热搜我们都看到了，不是已经没事了吗？我听说苗嘉好像已经和那个人提了分手。
林意之几乎冻僵的手指快速敲字：灵灵，我还有事，改天当面说。
回好消息，林意之切出微信点开打车软件，叫了一部去H大的车子。
这个点正好赶上第二波晚高峰，车子穿过一个接着一个的红灯走走停停，热空调将车厢内过往客人残留的香烟气味、香水气味和柠檬空气清新剂的气味混合成一种无孔不入的难闻气息，林意之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眼睛没什么焦距望着缓慢倒退的街景。
车子开到了H大材料学院裙楼下面，林意之推开车门，冷风扑面而来。
她直接按了去赵以鸿实验室所在楼层的电梯，因为是晚上，一路上都没什么人，测试间在走廊最里面，林意之快步往里面走，小高跟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测试间的门是红漆铁门，门虚掩着，站在门口能听到里面仪器和通风轰鸣的声音。
林意之站了片刻，推开门。
赵以鸿就站在进门左手边的一台仪器前面，他身上穿着白色的实验服，手里拿着一支石英比色皿，看到林意之进来，他微微怔住。
“之之，你怎么来了？”他问。
赵以鸿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框眼镜镜片有些略微反光，林意之看不清晰他眼底的情绪。
明明一路上想了很多想说的话，想问他的话、感激的话......可此刻看着他，忽然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叫她“之之”，还是用那样温柔的语气。
明明是私下的场合，明明他不需要演戏。
林意之捏紧手中的小包，犹豫了一下，快步走到他身边，紧紧抱住了他。
赵以鸿身体一僵，手中细小的比色皿坠落到地上发生清脆的声音，玻璃随之破碎，淡蓝色的液体在地上缓缓蔓延。
“赵以鸿......”
“等一下。”赵以鸿拨开林意之的手，轻轻将她推开，林意之脸颊上泪珠随着她的惊愕抬眸加速滑下，顺着她的下巴坠落在烟紫色的毛衣上。
她眼看着赵以鸿将身上的实验服脱下放到一旁，眼看着他走近，将她的身体轻轻抱在怀里。
他的动作很慢，甚至让她有种不真实感。
赵以鸿身上那种带着温热的浮木般焦烈的气息很让林意之有种熟悉的感觉，靠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的声音以更近更亲密的方式传过来，和从前的感觉截然不同。
“实验服上不干净，会弄脏你的衣服。”他说着，将她抱得更紧了一点。
林意之的心像是被很温柔的掐了一下，眼泪更不受控制啪嗒啪嗒落下，在赵以鸿的白衬衫洇出点点湿痕。
“赵以鸿......”
“想说什么，慢慢说就好。”他在她耳边说。
耳边是仪器和排风的声响，林意之闭着眼睛，整个人倚靠在赵以鸿身上。
“真的很感谢你......在所有人都不相信我的时候......”林意之的声音带着哭腔，说话也断断续续，“还一直相信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才这样做，我、我都真的很感激你。”
“抱歉......原本是想好好说这些话的......可是......可是.......”
到最后，林意之甚至都有些听不清自己说的字，只听得到自己呜呜咽咽的声音。
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在大声叫着让她停下来，可是情绪就像失控了一样，这段时间的难过、恐惧、委屈，各种各样的情绪洪流铺天盖地倾泻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根本没办法和他好好说话。
“不着急，慢慢说。”赵以鸿宽阔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林意之的肩膀轻轻抽动着，说不出口的话堵在喉咙口，只觉得嗓子又疼又哑，她头靠在赵以鸿胸口，耳边他的心跳声近到如此清晰。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赵以鸿，你知道吗......”
“你说，我在听着。”他说。
“明明我都已经不打算再做无意义的解释了，”林意之的声音又低又哑，“都已经做好背负骂名的准备了啊，可是你......”
“该背负骂名的人不是你。”赵以鸿低声安抚着，“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可是你为什么会相信我呢？为什么要做这些。”林意之自言自语低声说着，说罢，又猛地抬头，泪眼婆娑看向赵以鸿摇摇头，“你不用解释这个问题，真的。”
赵以鸿眼眸中流露出眸中类似心疼不安的情绪，最终只是点点头，“好，我不解释。”
“那顾正尧呢？”林意之略微发红的鼻尖动了动，“他为什么会发那个道歉视频。”
总觉得，能做出那种可怕的事情的人，不可能会心甘情愿道歉。
“他那种人看似狂妄，其实最在乎自己，”赵以鸿敛眸，眼中凌厉的情绪一闪而过，“让他畏惧，并不难。”
林意之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没再问下去。
“会不会觉得后悔。”赵以鸿低声说，“这么多年，因为这样的人付出那么多。”
“付出......”
林意之回想着和顾正尧的过去。
她不是一个会在感情上投入很多的人，面对友情或是爱情时，即便是经历其中，仍会时刻保留冷眼置身事外的可能性，所以，对于和顾正尧的这段感情，她并没有产生很强的后悔或是被背叛的感觉。
因为如果只说付出的话，或许顾正尧为她的付出照顾还要多一些。
更多的只是不敢置信。
林意之到现在都无法接受顾正尧会做出那种事。
总觉得会有种割裂感。
赵以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么多年的时间，还因为他去学做翻糖蛋糕......我记得你妈妈提到过，你幼儿园就开始学着做蛋糕。”
他略微压低声音，没什么情绪，“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他了吗？”
测试间里有淡淡的试剂气味，反而会让林意之有种熟悉感。
大四的时候，她每天都花大量时间在实验室里，现在想来，那时候的生活虽然枯燥，却也少了许多烦恼啊。
“因为顾正尧学做翻糖蛋糕？”林意之皱眉，有些困惑的说，“我当初喜欢做蛋糕是因为第一次就做的很好，被爸爸妈妈表扬以后就产生兴趣了，并不是因为他啊？”
赵以鸿眸光微深，顿了顿，略微沉吟：“是这样。”
“是谁和你说我是为了顾正尧才去做蛋糕的呀？”林意之仰头的时候，头发轻轻蹭到赵以鸿的下巴，“再说，你不觉得幼儿园就喜欢顾正尧什么的很假吗？那时候还只是小孩，哪里会想这些。”
“你说得对，”赵以鸿唇角勾起几不可察的弧度，“是我误会。”
林意之没继续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结，她垂眸，看着地上碎掉的比色皿，“总之，抱歉突然跑过来，给你添麻烦了吧。”
“怎么会。”赵以鸿看着林意之散落在肩头的黑发，问：“头发剪短了吗？”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整个人的心都仿佛被她软化。
林意之怔了怔，点点头，有点瓮声瓮气：“嗯，那天忽然想要剪，就剪短了，不好看吗？”
“不。”赵以鸿说。
“很漂亮。”
“赵老板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方灵下定决心似的推开实验室的铁门，看到眼前的场景，说到一半的话在嘴边急刹车。
方灵看着林意之最后发给她的消息，越想越不对，本来都已经回宿舍了，还是不放心的跑回实验室，就是想和赵教授报告一下之之姐刚才的情况。
毕竟赵教授是之之姐的未婚夫，就算有什么事情，也是由他处理更好。
没想到撞见了眼前的一幕。
“我——走错实验室了，不好意思老板再见！”而后门“砰”的一声关上。
林意之愣了一瞬，慌忙从赵以鸿怀里挣脱出来。
“抱歉......”方才郁结的情绪随着方灵的忽然出现变得烟消云散，“只是最近的事情太多......”
“躲什么。”赵以鸿扯住林意之的手臂将她带到怀里，“我还是你的未婚夫，不是吗？”
林意之错愕抬眸看他。
“至少在他们面前还是。”他说。
林意之：“.....”
因为恶意剪辑的视频上热搜这件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有了警方的公示再加上顾正尧本人的道歉，对林意之那些诋毁的言论反转了过来，虽然偶尔还是有人会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博眼球，但很快也会被人举报。
那些原本准备看好戏的所谓“闺蜜”再也没有在小圈子的微信群里议论过一次这件事，大家都心照不宣不再提起从前的揣测议论，反倒若无其事开始给林意之发春节活动邀请函。
倒是郑飞月，在看到热搜上的新闻之后给林意之发了一条微信消息：我看你每天能来上班就知道你肯定没事，果然我没信错人。
这段时间公司茶水间里的流言蜚语林意之没少听到，但她心里也清楚，如果不是郑飞月一直在默默支持着她，那些话肯定会来的更加直接而猛烈。
看到郑飞月的消息的时候，林意之心里一暖，回她：谢谢郑主编，会更加努力工作的！
总算雨过天晴。
虽说是这样，再次登录自己的账号发布视频的时候，林意之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这次的视频是她之前的存稿，主题是吐槽最近大牌新款服装的奇葩设计，视频发出去之后一分钟不到，点赞就已经破千，评论区也都是很暖心的鼓励的话。
“呜呜呜哭死！还一直担心ee小姐姐以后不更新了呢！！”
“真的受不了一点那些割韭菜的设计，那个黑色塑料袋设计是用来给人穿的还是装垃圾的呢，嗯？？”
“多更新一些吧美女姐姐，我爱看！！”
“看了ee穿奇葩衣服之后被种草然后去下单了是怎么回事/挠头”
“我是H大的学生，因为这次的事情成了姐姐的路人粉！贴贴美女姐姐，555一定要和赵教授99啊，我们‘以心一意’国际后援会永远会在！！”
“铁粉弱弱问一句，那啥，ee粉丝破五百万有啥表示没有啊，实在不行拉赵教授出来直个播咋样，我火箭刷爆。”
“提议赵教授直播的姐妹，你恐怕是想多了，不如你来H大蹭教授的传感技术专业课，我倒是可以帮你抢个前排座位啥的。”
“已经预约了某尧一审庭审现场观看的座位，有没有恋爱脑的姐妹一起来啊！”
“......”
周五晚上，林意之正在书房剪视频，赵以鸿敲门进来，问她周六晚上有没有安排。
“是有什么事情吗？”林意之合上电脑。
“明天晚上正樑他们乘飞机离开春申，我想去送送。”赵以鸿说。
林意之心里想着“他们”指的是谁，又觉得这次自己之所以能脱困，全靠正樑大哥出面帮忙，就点了点头，“我没别的事，要一起吃晚饭吗？”
“一起吃个便饭，千小姐也在。”赵以鸿看着林意之，“听正樑说，你和千小姐以前关系很好。”
“是啊。”林意之回想起从前，轻轻垂下了眼眸。
顾正樑和千美奚的飞机于晚上七点半起飞，四人约了下午五点钟在H大附近一家川味老火锅店碰面。
四人都稍微提前了一点到，林意之牵着赵以鸿的手走进包厢的时候，千美奚正因为顾正樑说了什么而被逗笑。
许多年不见，林意之觉得自己几乎都要认不出美奚姐姐。
印象中她皮肤白皙胜雪，总是长发飘飘温柔内敛的模样，可如今她剪短了头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眉毛微微上挑起，笑起来的时候，神采飞扬。
原本林意之以为，这次就只有正樑哥哥一个人回来的。
见两人进来，顾正樑站起身，“以鸿，之之，你们来了。”
千美奚挽着顾正樑的手臂站起身，“这家店是我定的，在国外都没有机会吃到正宗的牛油辣锅，要拜托以鸿和之之迁就我啦。”
“美奚姐姐，好久不见了。”
看着千美奚如今自在又潇洒的状态，林意之发自内心为她感到开心。
可她又忍不住难过——自从知道顾正尧之前的所作所为之后，林意之一想到美奚姐姐那么好的女生居然遇到这种事，就觉得无法接受。
“真的是好久了呀，”千美奚伸手拉着林意之坐在她身旁，“不过我觉得你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漂亮。”
两个女孩子到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尤其是吐槽起国外的饮食，更是“同仇敌忾”。
“先点菜，马上吃不到了，想吃的多点一些。”顾正樑眼神温柔看着千美奚，“回国之前就一直念着要吃火锅，这几天每天吃都还没吃腻。”
“美奚姐姐是很喜欢吃辣吗？”林意之问。
“原本不吃的，大学室友是个川妹子，那几年常常被她带着各种吃辣，就喜欢上了，”千美奚笑眼弯弯翻着菜单，“之之呢，能吃辣吗？”
“能吃一点。”林意之说。
“那点鸳鸯锅好了，正樑完全不能吃辣的，一点点就要脸红。”千美奚说着，将锅底勾了鸳鸯锅。
听到美奚姐姐亲昵自然说起正樑哥哥的喜好，林意之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赵以鸿，恰好他也在看她，两人视线相撞，只一秒，林意之匆匆挪开眼睛，有些心虚的说：“鸳鸯锅蛮好的。”
四个人点了一瓶红酒，起初是赵以鸿和顾正樑在喝，到后来，千美奚给林意之倒了半杯，说：“之之平时喝酒吗？饮酒好像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心情不好的时候，总要喝一点。”
林意之拿着筷子的手一顿，顾正樑也扭头看向千美奚。
“可以喝的。”林意之说。
包厢里面有古筝轻音乐淡淡响着，外面人声鼎沸都显得很遥远似的，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冷风吹动树叶，疏落的影子映在窗玻璃上。
“本来这次我是不想回来的，”千美奚碰了碰林意之的高脚杯，轻轻抿了一小口酒，“正樑从前安慰我，总和我说其实身边的人都不知道那件事，可其实呢，对我而言，别人知道不知道并不重要，我只要一看到那时候熟悉的人，就会觉得很无助。”
“前几天飞机刚落地，我看到春申国际机场几个大字，忽然就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些事情，”千美奚轻轻吸了一口气，“那种感觉，就像做梦醒来被人掐住脖子一样。”
林意之轻蹙起眉：“美奚姐姐......”
“你肯定也不好受吧。”千美奚有些歉疚的说，“我和正樑知道你和那个人在谈恋爱，可我们都没有回来提醒你。其实应该早些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你的。”
林意之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他们知道的话，好像的确可以提前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如果她知道顾正尧曾做过那样的事情，肯定会毫不犹豫离开他。
可林意之也明白，她没有任何立场去要求美奚姐姐那样做。
她那个时候自身难保，但凡还能有一丝一毫余力，都不会离开自己的家乡去往千里之外的异国，多年不愿回来。
一旁赵以鸿轻轻握住林意之的手，林意之抬眸看他一眼，低声说：“美奚姐姐，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事情，而且我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之之不用担心啦，这些年我一直过的很好。我自己也想明白了，经历了这种事，总不可能彻底忘记，可是也不能因此就忽略那些值得在意值得爱的人呀。”
因为喝了酒，千美奚脸颊上泛起红晕，她继续说：“这件事之后，我意识到，有时候比起父母，或许伴侣才是那个更能理解你、懂你的人。”
“我这次看到国内的新闻的时候，就在想我和正樑能做些什么。恰好以鸿又联系了正樑。原本我和正樑说，这次由他回国处理就好，后来他鼓励我，我才一起回来。”
千美奚低着头柔声说话的时候，林意之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温柔内敛的美奚姐姐，她说话的时候，不时会抬眼看顾正樑，眼神里满是温柔与信任。
林意之很喜欢听美奚姐姐说话，会觉得她的温柔里，有一种很强大的力量。
“之之说的不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顾正樑说，“我真没想到，你会和以鸿在一起。”
“说起来，我都还没问正樑哥哥是怎么和阿鸿认识的。”林意之看向顾正樑，其实她一直觉得奇怪，按理说这两个人好像不该有什么交际的。
“以鸿没跟你提起？”顾正樑笑着看向林意之，“我跟他啊，还真算是不打不相识。”
“当时和美奚出国之后，她去读博，我则创立一个小的科技公司，后来公司发展的还算不错，因为拓展业务需要，就和以鸿学校的几个青年教师有了业务合作，后来，我们合作的其中一个科研人员因为涉嫌侵权被卷进了专利纠纷，就被以鸿的老板起诉了。我们公司对侵权的事并不知情，收到律师函之后就第一时间和以鸿的老板那边的法务沟通，但庭审还是要参加的。”
“我跟以鸿第一次见面是在法庭上，”顾正樑笑了，“那次之后，我们公司正式开始和以鸿他们合作，直到现在。”
顾正樑继续说：“不得不说，以鸿无论是科研上，还是在商业方面，都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之之你不知道，”千美奚掩面笑着看了一眼赵以鸿，“以前正樑和以鸿还闹过乌龙事件。”
千美奚笑起来很好看，林意之看着她，觉得好像有小岛阳光很温柔的洒在自己身上。
见赵以鸿脸色沉下来，林意之反而好奇：“美奚姐姐，你说嘛，我想知道。”
“都是些小事，不值得拿来说。”赵以鸿声音低沉。
他似乎很在意千美奚提起的那件事，就连一旁顾正樑神情都有些复杂。
“不行，我想听的！”林意之真恼了，气呼呼看向赵以鸿，“正樑哥哥和美奚姐姐都知道，你也知道，偏偏不让我知道，那好，以后你也不要过问我的事请。”
林意之脸上都是嗔怪之色，可在赵以鸿他们看来，却无端更像撒娇，千美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着，赵以鸿只好没脾气的说：“既然是小事，说了也无妨。”
“现在可以说了吧？”林意之好整以暇看向美奚姐姐。
“其实也没什么啦，就那时候正樑和以鸿常常在咖啡馆谈事情，不知怎么被几个女生拍照发在了网上，说他们是整个学校最般配的一对。”
林意之愣了一瞬，忍不住大笑。
两个人都是在人群中让人难以忽略的相貌，顾正樑高大帅气，赵以鸿身上又有斯文忧郁的气质......仔细想的话，确实有那么点般配。
赵以鸿黑着脸，看着林意之笑得开心的模样，很无可奈何的说：“我一直不明白这件事情哪里好笑。”
“原来以鸿你也有这一天啊，”顾正樑打趣他，“EMIS会议的时候，我见你领着之之参会，当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现在我跟美奚算是亲眼见了老铁树开花了。”
“EMIS会议正樑哥哥你也在？”林意之困惑。
“是啊，”顾正樑举起酒杯，“所以这杯我要再敬以鸿，没有他，我们公司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两人酒杯轻碰，赵以鸿说：“正樑谦虚了。”
这家店的火锅很地道美味，不太能吃辣的林意之都跟着吃了不少，到最后包厢里面四个人都被辣的流汗，林意之的嘴唇都红肿起来。
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刻，看到正樑哥哥牵着美奚姐姐的手坐上保姆车，林意之莫名有种很难过的感觉。
她看着美奚姐姐闪着泪光眼睛，心里不禁想，这眼泪里面，有不舍，大概也有解脱吧。
没有挽留的话，林意之紧紧揽着赵以鸿的手臂站在路旁朝他们用力挥手、朝他们笑，满心只有祝福。
*
春节前夕，林意之发布的一条穿搭视频阅读量破了千万，她的粉丝数也正式突破了五百万。
经过大家的投票，最终她决定在之前合作过的一家咖啡店举办线下粉丝见面会。
因为是回馈粉丝，所以这天店里的咖啡消费都是由她来出，同时报名成功的粉丝到场后还有她精心准备的伴手礼。
当然，线上粉丝也有抽奖活动，她准备了1225份她在合作的香水品牌礼盒，转评赞她的置顶视频都可以参与抽奖。
除此之外，因为今年恰好是她拍视频的第十年，为了纪念这件陪伴了她这样长时间的事情，林意之还打算把这十年来一些有意义的瞬间剪辑在一起，到时候发出来。
这些年来，她拍过的内容太多了，但也都按照时间整理好存在了硬盘中。
不过硬盘不在赵宅，都在家里。
年底，林雍和秦风香因为公司年会的事情每天都会忙到很晚，林意之没和他们提前打招呼，下班和伍思雪一起吃好饭之后开车去了檀公馆。
家里果真没人，都快十点，灯依旧都是暗着的，林意之按开门禁只开了地灯就直接上了二楼。
这些重要的资料都被她锁在卧室保险柜里，就是为了避免秦风香翻她东西乱看。
手机屏幕亮起，林意之低头看，是伍思雪给她发来的消息。
她点看一个文档浏览着，没注意二楼走廊入口处有两个人。
二楼是彻底暗下来的，林意之只顾着看手机，还没来得及开灯。
那两个人正亲的难舍难分，起初也没察觉，直到林意之走近了才发现有人，女生还被吓得尖叫一声，后退了好几步。
刺耳的叫声霎时在走廊中响起，林意之人都吓懵了，手机也甩了出去，一抬头，黑暗的走廊中不远处影影绰绰站着两个人，一瞬间她浑身都是冷汗，脸色煞白，就连尖叫都忘了。
直到灯光兀地亮起。
林意之下意识眯了眯眼睛，等她回过神，气得都快崩溃了：“林昂你搞什么啊！”
林昂和一个穿着短裙厚外套的女生站在对面，女生躲在林昂身后，身体轻轻发抖，看模样也吓得不轻。
“老姐你怎么回来一声招呼都不打啊，”林昂一脸无奈往后拨了拨头发，俯身捡起林意之的手机递到她手中，“知不知道这样会吓死人的。”
“我还想问你，”林意之定了定神，视线扫过林昂身后的那个女孩子，“你们、你们明明在家，怎么连灯都不开。”
林昂唇上脸上都是大片的口红渍，倒是一脸坦然反问林意之：“你说呢？”
说着，又将身后的女孩子拎到身旁，“乔乔别怕，这我老姐，林意之。”
“姐、姐姐好。”女生声音纤细柔弱，打完招呼后满脸羞愧低着头，抬手遮掩红的几乎要滴血的嘴唇。
“姐，这是乔乔，我同学。”林昂满不在意，说完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女生：“行了，打完招呼了，乔乔要不你先回去？”
“嗯，好。”名叫乔乔的女生用力点点头，又朝林意之颔首之后快步跑开了。
林意之回头看了一眼，问林昂：“这么晚了，你不送送人家吗？”
“不用。”林昂摆摆手，“她就住我们边上，就几步路，又不是小孩子。”
林意之心里暗暗骂了句渣男。
楼下关门的声音响起，乔乔已经离开。
林昂姿态瞬间矮了大半截，没了刚才的拽酷和趾高气扬：“姐，刚才的事你也看到了，能不能别跟爸妈说啊，要是他们知道我现在谈恋爱，那就完了。”
林意之瞥他一眼：“你承认的倒是快。”
“这有什么承认不承认的，不谈恋爱能那样吗？”林昂轻咳一声，脸微微泛红，“算我倒霉，我们今晚刚在一起，就被你撞见了，什么运气。”
“放你的心好了，林意之越过林昂去开自己房门，“你的事我才懒得管。”
林意之卧室在书房边上，她不在家，二楼书房也没人用，门口堆着乱糟糟一堆杂物，她不耐地瞄了一眼，看到好几个SONY摄像机的包装。
反正不住这里，林意之也懒得管，她别开眼打开房门。
“谢谢老姐！”林昂跟上林意之进了她的房间，“不过我过完春节就要去国外读书了，姐你再忍忍，马上就不碍你的眼了。”
林意之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空落落，她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林昂。
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卫衣松垮垮套在身上，走路也没个正形，见她回头，立刻龇牙咧嘴笑嘻嘻。
“高三的课程不是才上了一半，这么早去，做什么？”
林昂靠在林意之的衣柜上，“先去读语言班，反正这边的课程早就上完了，就天天做卷子，没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直不想出国，怎么现在同意了？”林意之看他一眼。
许久不回来，她的房间还是一尘不染，打开门还是从前一模一样的玫瑰牛奶香味。
林意之蹲身打开书柜，看着保险柜正准备输密码，又回头看向林昂，没好气：“闭上眼。”
“哦。”林昂扭头乖乖闭上眼，声音懒散：“还不是因为你讨厌我，之前我在家，你就出国了，现在你回来，我当然要给你腾地方，不然等着被你扇啊。那不行，我怕疼。”
林意之打开保险柜取出一整袋沉甸甸的硬盘，听到林昂这么说，心蓦地一沉。
但她什么都没说，确认了硬盘标签上的时间后，把不用的放回柜子。
“我拿好了，先走了。”林意之站起身。
“老姐再见。”
临近春节放假，杂志社忙的不可开交，林意之还要准备五百万粉丝福利线上线下的活动。
原本剪视频这件事她是打算找人来做，但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除了她自己，又有谁能更了解她这些年来的经历。
最终还是打算自己来做。
不过答谢活动原本就安排在了年后，这段时间她只要把手里现有的几篇论文稿件继续推进就好。
赵以鸿投过来的这篇论文进展的很顺利，第一稿的同行评议都是小修通过，只需要调整一些细节问题就可以。
主要还是封面设计的事情，郑飞月认为现在的封面设计不够有冲击力，赵以鸿这边的封面设计师修改了三次，她依旧不是很满意。
期间林意之一直很忐忑，生怕赵以鸿被一向挑剔的郑飞月失去耐心，最终受苦的还是她。
却没想到，涉及专业上的事情，赵以鸿这个人出乎意料的好沟通，只要她们这边讲清楚，他基本上都愿意配合。
好在一切都赶在春节假期之前完成了，最终赵以鸿换了一家设计公司，解决了问题。
国外没有春节假期，林意之已经好些年没和父母一起过年。
今年秦风香早就说了，等林意之这边一忙完就全家一起到郊区庄园休养度假。
主要是奶奶喜欢那里，每年必定要去泡温泉，还总说那里厨师点心做的好。
本来林意之不想把来之不易的假期都花在家里，可考虑到奶奶，她也就答应了。
谁知春节假期第一天，奶奶就因为高血压昏迷住进了医院。
林意之一大早就看到了秦风香在家族群里发的消息，等她赶到，奶奶已经脱离了危险状态，正在病房观察。
她急匆匆走进去，将手包扔到一旁，看着空荡荡的病房里奶奶躺在病床上的佝偻背影，问护士：“奶奶情况怎么样？其他人呢？”
护士压低声音交代林意之：“刚才不知道因为什么，老太太生气，把他们都赶走了，你等下说话也温和一点，老人心情不太好。”
“之之，你来了。”老太太声音沙哑，动作缓慢翻了个身，手撑着床要坐起来。
林意之和护士快步走过去，扶着老太太慢慢靠坐在床上，林意之又将椅子上的抱枕拿出来垫到奶奶身后。
单人病房宽敞明亮，地上堆着花束和果篮，奶奶的背深深弓着，花白的头发被拢到耳后。
不过除了眼睛有略微浮肿，整个人状态比林意之想象中好。
“奶奶，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林意之蹙眉，一脸关切的问。
“没事，老毛病了，不用大惊小怪，之之你快来坐。”
护士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病房，林意之坐在一旁沙发上帮奶奶剥桔子边问：“是谁惹奶奶生气了呀？”
“还能是谁，”老太太中气十足，“我还没死呢，他们就开始盘算我的那点东西，把我气到心梗住院，结果等我醒了也不问问我身体怎么样，上来就说立遗嘱的事。”
“那我们就不要理他，”林意之将一瓣汁水充盈的桔子递到老太太面前，“奶奶你尝尝，之之剥的桔子甜不甜。”
曲荣玉老太太这几年身子骨不好，话说得急时难免有些气喘，可再生气，也架不住乖巧可爱的孙女哄，听了林意之的话，到底还是配合的尝了一口桔子。
“之之剥的桔子自然是甜，”老太太眉头深深皱起，说着，长长叹了口气，“就是啊，你现在也工作成家，越来越忙，能看奶奶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
林意之心里一酸，又弯起唇，耐心的说：“总好过之前在国外，每年就能看您一两次，现在我回到了春申，再忙也能每两个星期都去陪您说说话。”
说到这里，林意之忽然间想起和赵以鸿的协议。
当初签协议的时候，赵以鸿是说每月要陪他去看外婆一次，可事实上，从签协议到现在，她也不过就去了两次港区。
强势如唐周秀瑛老太太，是不是也会某些时刻，埋怨外孙不能承欢膝下。
“奶奶，”林意之拉起老太太的手，弯起眼睛声音温柔，“以后我尽量每周都去陪您，可以吗？”
林意之知道，奶奶和爸爸大伯的关系都不亲近，如今老太太又一个人住，整个家里，奶奶也就愿意和她多说几句话。
奶奶这一生，实在是不易。
她小时候是富家小姐，一直都是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后来家中遭遇变故，曲家上上下下也就留下她一个人。
是活下来了，可她从前是出门都前呼后拥的大家闺秀，那些流落街头的苦日子于她而言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好在她从小热爱擅长苏绣，靠着这门手艺，不仅在春申落下脚跟，她的私人店面也越开越大，后来甚至在整个中心区颇有名气，许多剧团和影星都专门找她定做衣裳。
“曲荣玉”这三个字成了一面金字招牌。
因为她的技艺精湛出神入化，大家戏称她为“曲神仙”。
或许美人总会在爱情上失意。
曲荣玉不到二十就和一个黄包车夫成了婚。
那时候她看那男人老实忠厚，每每见她总红着脸，连她眼睛都不敢看，又待她极为真诚，虽话不多，可总在傍晚出现在她的摊口，放下一串白玉兰手环扭头就走。
混乱不安的岁月里，她将那点带着依赖的好感误认为是心动，可未曾想最终只是所托非人。
一日两人约会，黄包车夫冲动强.暴了她，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懂，思前想后，还是禁不住男人的巧语诱哄，最终怀着耻辱委屈和苦涩的一点幻想与这个男人成了婚。
靠着苏绣手艺赚到钱之后，曲荣玉在闹市街头开了第一家店面。
这时候她已经有了两个儿子，生活富足并没有让这个家变好，丈夫见钱眼开，每日赌钱喝酒，还动辄打骂，出手毫不留情。
曲荣玉数次有直接用手中剪刀杀掉丈夫的想法。
没等到她动手，那个男人在大雪这天喝多了酒，走到家门口还未敲门就昏睡躺倒了门口地上，腊月天寒，冻了一夜，竟直接冻死了。
没了丈夫，指尖能飞出金凤凰的曲神仙就成了人人能觊觎的对象，所有人都盯着她，所有人又都议论她。
纷纷扬扬的闲言碎语和添油加醋的花边新闻阴差阳错让曲荣玉名气更大，她的店铺越开越大，厂房也买下好几个，曾经说她闲话的人，早就被她踩在脚下。
她不愿意再嫁，所有的财产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对两个儿子也颇为冷淡，除了给他们最基本的生活费，其他一概不支持。
林雍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多半还是靠他自己，大哥林妨读书不好，到现在也只是开了个生意青黄不接的小裁缝店勉强度日。
中间林雍做生意起步难，林妨结婚时候的诸多困境，老太太都视而不见，如此这样，他们难免对母亲心有怨言。
可林意之也能理解奶奶。
这个世界许多时候对女性的恶意太大，亲情和爱情包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规劝和打量，浑浊到丝毫经不起推敲。
谁都想要去爱，可又总是害怕去爱。
听着奶奶讲她从前的事，林意之就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奶奶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都发自内心的愿意去尊重。
换做她，说不定早就被时代吞噬淹没，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她总想要对奶奶再好一点，再多一点耐心。
听着林意之这些暖心的话，老太太眉眼间温和许多，“你能来奶奶自然开心，但奶奶也知道你们年轻人忙，你能心里惦念着奶奶，奶奶已经很满足了。”
老太太慈爱的看着孙女，话说的慢条斯理，“奶奶一直在看你发的视频，每次都点赞呢。”
林意之有点不好意思的脸颊红了红，“奶奶您不用这样的，那都是我乱拍的。”
“瞎说，明明拍的挺好的，你别以为奶奶年纪大了就什么都不懂，我们家之之现在可是知名‘网红’。”
老太太脸上带着小骄傲，想到什么，又拉下脸。
“我就不喜欢网络上那些说你靠赵家的话，笑话，我们之之跟赵以鸿在以前之前就是网红了，实力总归在那里。虽然奶奶打字慢，但是只要看到这种过分的话，奶奶都要帮你骂他们的。”
林意之哭笑不得，“奶奶你何必跟那些人计较，说不定他们都是对家的黑粉呢，您之前不是也说，您店开大之后总有同行诋毁，就是这个意思。”
老太太“哦”了一声，头又一扭，神色颇为倔强，“那不行的，不管是谁，都不能说我们家之之不好。”
林意之托着下巴笑：“只要奶奶觉得之之好，那之之就永远不会失去信心啦。”
奶奶的手干瘪枯糙，可林意之握着这带着温热的手，总觉得沉甸甸。
这双手经历过太多语言难以描括的岁月，每一道皱纹里，都有她所不能想象的艰辛故事。
许是林意之在的缘故，老太太今天精神头格外好，她又吃了好几瓣桔子，絮絮叨叨问了她许多事，就连一向不怎么过问的感情上的事也颇为关心。
“你最近跟赵家那孩子怎么样？”老太太浑浊的眼睛充满温柔看向林意之，“都到现在这一步，总要结婚的吧？”
林意之心一坠，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还是很配合的弯唇笑，“挺好的。”
她实在不想欺骗奶奶，可说出这样不甚积极模棱两可的话，又有些心虚。
老太太点点头，又刻意压低声音问，“他，对你好吗？”
“他对我很好。”林意之抬眸看着奶奶眼眸中小小的自己，又补充了一句：“他很体贴，也很照顾我的感受。”
“那和顾正尧相比呢？”老太太今天好像对这件事格外感兴趣，她眉眼间挂着笑，细细密密的周围层层叠起，“奶奶现在记性不好，但是以前你好像也是这样说顾正尧，说他对你好、细心。”
林意之像被奶奶看穿，脸僵了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干巴巴笑了笑，“是吗？我不记得了。”
前段时间和顾正尧之间的那些事情，虽说没惊动奶奶，但林意之知道，奶奶不可能对这件事情完全没有了解。
“你们年轻人的事，奶奶不懂，”老太太意味深长，“可是奶奶想，喜欢一个人，总是会觉得他独特的，这样不管最后能不能在一起，那种感觉，也都是一辈子都不能忘的。”
老太太看向窗外，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像是回忆起什么往事。
末了，又自嘲般摇摇头，声音沙哑：“可是，女人把爱情当做全部，总归是很惨的事情，之之你啊，恋爱也不要太投入。”
老太太看着林意之笑笑，抬手抚摸了下她的头发，“说起来，我们之之也长大了，恐怕已经过了那个会不顾一切投入的年龄了吧。”
“是啊，”林意之深以为然点点头，“谈过一次恋爱之后真的就很难再对男人投入了。”
老太太被林意之这句煞有其事的话逗笑，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奶奶又问：“那你现在不是又跟赵家那孩子在一起了，他，对你好吗？”
林意之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大脑深处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抽掉了一只小木片，随之，整栋庞大的建筑轰然倒塌。
已经问过一遍的问题，奶奶又问了一遍。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止一次。
可奶奶已经八十有余，老年人记忆力会衰退，像这样反复问同一个问题也是正常的事情吧。
林意之心里莫名发沉，但还是扬起笑脸，顺着奶奶的话往下说。
“奶奶放心，他对我很好。”
聊了许久，老太太被护士推着去做检查，奶奶离开之后，林意之才去问医生，奶奶的病情到底怎样。
“老人家心脏一直不好，装完支架虽说缓解了病情，但是现在来看，不排除再次手术的可能性。”
医生说完，眉头微微皱起，片刻之后继续说：“但是现在，病人最重要的问题不在心脏上面。”
林意之心里咯噔一声。
大概她害怕的事情，还是要来了。
医生说，观察发现老太太有认知障碍的症状，也就是大家常说的老年痴呆。
“可是奶奶记忆力一直很好，”林意之皱眉，虽然已经有预感，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而且奶奶从前做苏绣的，那么多客人的订单和服装样式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会......”她说着，低下头轻轻垂眸，声音也跟着沉下去，“怎么会......这样。”
看着林意之，医生沉默片刻，“小姑娘，老人如今83岁，出现这种情况是正常现象，好在发现的早，我们医院可以根据老人的情况为她定制包括记忆力训练等在内的护理项目，另外，我了解到老人目前是独居，考虑到老人现在的情况，我们还是建议亲人能陪伴在老人身旁，或者是请护理人员。”
林意之手指捏着皮包的带子。
片晌，她才抬头看向医生，有些为难的开口：“医生，您不太了解奶奶的性格，她是很有自己想法的人，又要强，我想她可能不太愿意请护工。”
“那么可以让老人搬去和亲属同住，亲人的陪伴和照料对病情延缓发展有利。”医生说。
恐怕也不现实，林意之心想。
先不提奶奶和爸爸、伯伯关系一般，妈妈和伯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意奶奶搬去一起住。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林意之轻轻吸了一口气，又问：“那奶奶大概什么时候能出院呢？”
“老人的心脏状况至少还需要再观察一周时间，不过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还是不建议再次手术，”医生翻了翻病例，“另外也要提前和你说清楚，认知障碍是老年痴呆的典型表现，从症状出现到病情恶化之间的病程因人而异，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林意之脸色苍白点点头，“这段时间就麻烦医生您了。”
奶奶住进医院后，除了第二天晚上中午林昂来了一趟之外，林意之没见过任何一个家人到场。
父母原定的春节宴会不能取消，伯伯一家又要去伯母老家看望老人，就只有林意之陪在老太太身旁。
家族群里倒是讨论的热闹，也就是仗着老太太看不到，七嘴八舌的话丝毫不避讳。
林意之看着伯母一条接一条的语音，皱起眉。
老太太此刻还没回来，她犹豫一下，将语音点开。
伯母的普通话带着明显的乡音，尖刻又锐利。
“雍弟，老太太遗嘱到底是立了还是没立，我跟妨哥文化浅，这事还要指靠雍弟你。我这个人性子直，说话也粗，你们别介意，俗话说，龙还生九子呢，老太太就两个儿子，不管怎样遗产都要对半分。”
“虽说老太太看不上她不中用的大儿子，对我们从来也没个好脸色，但老太太的家底我还是有了解的，光是厂房就有好几处。雍弟你家大业大看不上这些，但我跟妨哥的养老还有秀山娶老婆可全都指着这些了。”
“那天我也听到医生说了，老太太的心脏病已经很严重，现在又老年痴呆了，我们反正跟她是说不上话，雍弟你那边要是有什么消息，可别背着我们。”
林意之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后面还有好几条60秒的语音，她都懒得再继续点。
再往下划是母亲发的消息。
“红嫂，麻烦您说话稍微注意些，妈还在呢，医生也说了，症状也在可控范围内。再说，老人的家产她自己心里有数，轮不到我们小辈们干涉。”
看到秦风香这话，家族群里伯母直接情绪失控。
“风香你这话什么意思，就是说老太太到时候不会把遗产留给我们？当年老太太偏心，花大钱供小儿子读书又出国的，我们家妨哥就是后娘养的，现在她人都要没了，还这么偏心，就不怕以后到了那边遭报应吗？总之我就一句话撂在这里，要是财产没我们的份，我们全家就去你们公司门口喝农药！”
听着这些刺目的字眼，林意之心“咚咚”跳的飞快。
可是，秦风香虽然在家族大群这样冠冕堂皇的为老太太考虑，在家里的四人小群，也是一样的咄咄逼人。
小群里消息跳出来，林意之点进去，秦风香正对林雍发脾气。
“你妈到底怎么回事，都老年痴呆了还不肯立遗嘱，林雍，你说她不会真像之前说的那样，把所有财产都给捐了吧？咱们公司现在正缺资金，要是你妈的那些钱能到咱们这里，公司还用得着进退维艰吗。”
说着，还特意艾特林意之：“之之，这几天你一直在医院陪着，也多问问奶奶到底怎么想的。”
林意之按下锁屏将手机扔到一旁，心里止不住的恶心。
这些年，除了春节大家会象征性陪一陪奶奶之外，平时几乎一个电话都没有。
现在奶奶生病住院，所有人却都在盯着她口袋里的那些钱。
诚然，奶奶对待两个儿子并不如多数父母那样亲近，可是如果不是奶奶的抚养照料，他们又怎能长大成人。
更何况，又有谁关心过奶奶的过去。
伯伯与父亲是奶奶与强.暴犯所生——在林意之眼里，虽然奶奶说那些时有意粉饰，可在她眼里，那分明就是□□。
这些年来，奶奶每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林意之不敢想。
经历了那些事情，能强撑着活下来已是不易，他们有什么资格要求奶奶付出更多。
或许奶奶自己也没想到，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却只是又一次在她心上留下伤疤。
林意之紧紧抿着唇，拿起手机，屏蔽了所有与家人有关的群聊。
在医院陪伴奶奶的日子单调又枯燥。
奶奶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醒来，护士帮她检查好身体后，她会看半小时报纸，然后是吃早餐，奶奶素来养生，她自己和林意之的早餐都是她亲自搭配挑选的，还不止一次跟林意之说喝咖啡对身体不好，让她少喝，林意之争不过奶奶，只好顺着。
上午会有护理人员带奶奶去做身体检查和认知训练，老太太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有老年痴呆的问题，以为那些只是新的检查项目。
这期间，林意之几乎全程陪同。
中午老太太需要午睡，林意之会躺在一旁刷手机，下午林意之有时会带奶奶去公园聊天散步，然后就是晚餐，晚上老太太睡得早，有时候林意之也会到医院边上的影院去看电影。
生活简单又有规律，仿佛回到了从前住校的那段日子。
时间被拉长许多，明明也就一星期不到的时间，却让林意之有种见过了世间百态的沧桑感觉。
仿佛与世隔绝，整个世界就只有这栋明亮又洁净的私立医院。
医院这种地方，有人离世是常有的事情，有次林意之经过电梯时候，看到有医护人员推着身上盖白布的病人匆匆离开，一旁跟着的家属低声啜泣。
那之后，林意之就不愿带奶奶往电梯的方向走，就是怕她看了伤心。
还有一次，楼上一位老人过世，医护人员却无论如何都联系不到家属。
林意之听到两个护士在走廊里交谈，说老人的孩子把他送来后在医院这边存了一大笔钱就再没出现过，现在老人病逝，账户里面的钱都没用完，孩子也不愿来认领，只好将老人遗体送公安机关。
这样的事情见过几次，林意之觉得内心某些地方发生了变化，看不见摸不着。
却又真实的改变了她。
再去看家族群里的那些争吵，心里竟意外的平静下来。
奶奶从没问过再过多久可以出院，但每天都会问林意之什么时候去上班。
林意之每次都说，她现在在放春节假，过了春节还可以接着休年假，会一直陪着奶奶到出院，可老人还是不厌其烦的每天问好几次。
“奶奶一个人待在这里没关系的，”老太太慢慢将口中的小米南瓜粥咽下去，“囡囡现在工作了，也忙，不用总是陪在这里，医生都说奶奶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住院观察。”
“奶奶这次要是把之之赶走了，那之之以后就不来陪奶奶了。”林意之被问的多了，转过身一脸气鼓鼓。
老太太被她的模样逗得直笑，拿她没办法：“那奶奶不说了，好不好？”
老太太住院第二天的一大早，赵以鸿带了水果来探望，林意之问他怎么来了，赵以鸿没回答，反问她：“奶奶住院，怎么不跟我说？”
病房里，奶奶还在床上坐着，林意之也不好对赵以鸿太过疏离，她弯起眼扯了扯他的衣袖，嗲声撒娇。
“那你实验室不是忙嘛，学校也真是的，都放假了还一天到晚那么多事情，你陪我都没时间，我怎么好意思再让你来看奶奶呀。”
赵以鸿若有所思地睨她一眼，声音略低沉，带着几分莫名温顺的意味，“那我以后，多陪你。”
林意之被他的眼神盯的心里凉飕飕，听到这话，怔了一瞬转过带着红晕的脸拉住奶奶的手，“奶奶，阿鸿带了软枣，要不要我帮您洗来吃。”
老太太带着疏离看了赵以鸿一眼，拿起手边的珠串一下一下拨着，扭过头声音冷淡：“我不爱吃枣子。”
“啊，这样呀，那好。”
林意之有点困惑蹙了蹙眉，奶奶明明很爱吃枣的。
或许是今天心情不好。
那之后也是这样的，赵以鸿每天都来，有时候是一早，有时候是晚上，每回来都帮老太太带桔子——大概是看老太太吃桔子比较多些。
如果是早上来，赵以鸿都会帮林意之带她喜欢的咖啡和三明治，林意之早就吃腻了医院的营养餐，可又担心下去另买吃的被奶奶说不健康，也乐得接受他的好意。
年末最后一天是老太太出院的时间。
医生说老太太的心脏情况不乐观，很可能需要再次手术，但手术风险大，最终需要家属来决定。
但考虑到春节时老人的情绪，还是建议先回家观察一段时间。
林意之看着医生面无表情说着那些几乎是宣判了奶奶命运的话，却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
心里某个角落甚至在想，或许医生说得并不完全对，他又不了解奶奶。
奶奶好像依旧不喜欢赵以鸿，她能准确知道哪些桔子是赵以鸿买的，然后拐弯抹角拒绝吃。
她食量大，医院的大碗粥林意之都喝不掉，奶奶却能一点一点吃光。
奶奶骂人也很有力气，说起对帮她检查的医生用力按她肚子的不满，能声音洪亮抱怨半小时，林意之问奶奶怎么不把这些话讲给医生听，这样下次医生就会轻点按，她却又支支吾吾带着孩子气说：“那不行的，医生总归要检查的。”
这样的奶奶，生动又鲜活的存在于林意之身边的奶奶，和医生口中那个“心脏大部分收缩舒张功能发生障碍从而引起心脏循环障碍症候群，有肺淤血和呼吸道感染表现，认知障碍早期”的奶奶，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至少，林意之没办法将这两者联系到一起。
这几天看着病房电视机里播放的各地过年风俗人情，似乎被节日氛围影响，奶奶也有些急着离开，前一天晚上就跟林意之说了回去想吃蜜豆松糕。
这天一早天还没亮，老太太五点醒来后就窸窸窣窣在整理东西，林意之迷迷糊糊看到奶奶好像在往洗手间方向走，紧锁眉头扯着被子翻了个身，声音含混不清。
“奶奶，爸爸妈妈八点半才来接我们，怎么起这么早？”
“囡囡你睡，奶奶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
林意之有气无力“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林意之被洗手间方向传来的一声闷响惊到，条件反射一样倏然睁开眼睛，“奶奶！”
在病房陪护这段时间，或许是医院的惨淡环境和压抑氛围使然，即便是睡梦中，林意之某些感官也总在保持警惕。
她一向不是能够睡得很踏实的人，内环边上郁郁葱葱树木掩映下的私立医院的寂静又将她本就敏锐的感官放大。
清晨的天昏黑又模糊，猛然从床上坐起的林意之有一种极明确的感觉——
奶奶出事了。
林意之给家里每个人都打了电话，最先到的人竟然是赵以鸿。
赵以鸿和往常一样，身上穿着件低调的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领口上，几乎要遮住下巴，他手里提着林意之常吃的那家餐吧的纸袋，步履沉缓走进来。
“怎么今天起这么早？”
看到坐在病房沙发上的林意之，赵以鸿脚步顿住，将纸袋轻轻放到她面前。
林意之身体深深陷在沙发里，倾身手臂撑在膝上捧着脸，伶仃又落寞。
听到有人进来，她猛然抬头，蓬乱的头发、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苍白如纸的脸色一览无余。
“奶奶她——”
赵以鸿眉头紧紧蹙起，走上前蹲在她身前，“你怎么了？是奶奶出什么事了吗？”
看到是赵以鸿，林意之眼眸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她别过脸，身体缓缓坐直，声音低哑，带着丝丝发颤：“抱歉。”
赵以鸿眉头紧缩，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单薄病床，唇紧紧抿起。
他一把抓住林意之的手腕，欲说什么，片刻，又放开她，起身往病房外走去。
五年前那件事情最终成为给顾正尧定罪的主要原因，而诋毁诽谤林意之的这个视频，查到最后还是无法证明和顾正尧直接相关。
原视频的确是在顾正尧那边，可是微博上的原贴IP不在国内，因为原视频牵扯到千美奚，林意之又不愿公布这件事的真相来为自己解释。
所以对林意之来说，事情好像是无解的。
她没有办法放出直接证据，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实在不行的话，就做好背上骂名的准备好了，”林意之苦笑一声和伍思雪说，“反过来想想，说不定这件事还能给我增加热度呢，你不是说过么，黑红也是红。”
有句话这样说，被误解是人的宿命。
清吧环境安静，林意之手撑在吧台上，望着落地玻璃窗外影影绰绰的竹林。
“那能一样吗。总之你还是先去看下微博吧，”伍思雪神神秘秘说着，又叹了口气，“我那个恋爱脑舅舅不会让你背负骂名的。”
林意之皱着眉看了一眼伍思雪，而后去拿手机。
热搜上面有三条挨在一起被标注为“爆”的内容吸引了林意之的视线。
——“刚成年男子强.暴女性五年后入狱”“道歉”“我永远爱她”。
第一条是春申警方发布的一条蓝底白字的警情通报：2023年12月29日，我局110指挥中心接到报警称“滨江区花园街道五年前曾发生过男子迷.奸女性事件”。经警方调查和多方取证证实，2018年2月3日晚，顾某尧蓄意下药，□□在其家中做客的女性许艺（化名），因情节恶劣，春申市公安局滨江分局已经对顾某尧刑事拘留，案件正在进一步办理中。
看到“顾某尧”的名字，林意之心里猛地有种异样的感觉，她犹豫了一下，点进评论区。
评论第一条就是顾正尧在赵以鸿课题组网站上的头像和信息截图，顾正尧脸部被打了马赛克，但下面的追评里面有无马赛克版的图片。
“有什么好打码的直接放出来置顶啊，到底为什么要保护这种人的隐私！”
“居然是H大的，还是同个学院的，怕了怕了。等一个学校的处理。”
“啊这......粗略算了下，想问问这男的犯案的时候，成年了吗？？？？？？？”
“花园街道那边可是知名的富人区，果然变态还得看有钱人。”
“gzy这回是真踢到铁板了，弱弱把最近几件事联系一下做个猜测，本来吧mj这件事几年前被顾家压下来了，姓顾的也好好上了大学，谁知道这男的死不悔改居然AI换脸视频诬陷ee小姐姐，结果惹到港区大佬被扒了个底朝天，这回美滋滋了，真刑啊。”
“日常恐婚，十几岁的小年轻都已经这么吓人了不是吧？”
“一个提醒！大家一定一定要把关注点放在顾某尧这个罪犯身上，请不要去扒受害者的身份！请不要去扒受害者的身份！请不要去扒受害者的身份！请不要让受害小姐姐瘦到二次伤害，拜托了！！！”
“这得是多变态的人才能干出的事。不过吧说真的，是男的的话就不奇怪了。”
“（麻烦送我上去！！！）破案了破案了，所以那个所谓不雅视频时间是2018年2月3 日，麻烦大家翻翻ee小姐姐的blog，那天晚上小姐姐晒了和奶奶吃年夜饭的照片和视频，全程温馨（想说一句那时候的ee的脸奶呼呼的好可爱啊！！！）。所以说！那个所谓的不雅视频主角并不是ee小姐姐。话说这男的真恶心，mj还拍视频，过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再拿出来，真的吐了。”
“建议枪毙真的。”
“......”
林意之不再继续往下翻，退出来点进去了那条名为“道歉”的热搜。
上热搜的那条微博只发布了一条名为“道歉”的视频，视频全程黑屏，点进去就只有语音。
林意之一听就知道那是顾正尧的声音。
“我是顾某尧，在这里我想对林意之女士表示真诚的歉意。”
顾正尧的声音沙哑又颓靡，说完这句，他停顿了很久。
“前几天那个所谓的不雅视频，里面的女性并非是林女士，那个视频的确是我所拍，具体原因大家也都知道了。总之，我想对所有我伤害过的人、我的父母、亲人说声对不起。对不起，辜负了你们......”
包厢里面清净，声音外放存在感格外强。
林意之听到这里直接点了退出，然后扫了眼评论区。
“吐了真的，是听到这人声音感觉耳朵会脏的程度。”
“讲个鬼故事，qj犯会悔改。”
“大yue特yue请赶紧去死可以吗？”
“......”
评论区清一色都是愤怒的骂声，林意之看着，心里有种很难说的情绪。
她果然还是不了解顾正尧。
和顾正尧在一起的时候，两人常会聊起家里的事情，她提起林昂的时候，顾正尧也总会说起对父母、对大哥的不满。
那时候看着他愤愤的模样，林意之下意识以为他是在借此安慰她。
或许她一直都错了。
顾正尧对父母的怨恨，对大哥的嫉妒情绪早已经到了畸形的地步，以至于他要千方百计得到父母的关注，要夺走大哥最珍爱的一切。
可是......那条“我永远爱她”是什么意思，林意之想。
几分钟过去，“我永远爱她”这条热搜已经攀升为热一，林意之抬头看了眼伍思雪，心里莫名有些忐忑的点了进去。
发帖人微博名就是“赵以鸿”，整条热搜只有一个视频，封面是赵以鸿站在草地上对着镜头的模样。
“我是真没想到，舅舅这种人居然会为之之姐你录视频，”伍思雪说，“我可没有他不爱你的意思哦，只是说他这个人吧，你知道的......”
林意之点进视频，赵以鸿的声音通过手机听筒传出来。
“我是赵以鸿，关于我未婚妻林意之小姐近期因为恶意剪辑的视频被大家关注的事情，我想在这里说明一些情况。”
赵以鸿身着一件黑西装，神情严肃，或许是因为视频录制的原因，他的声音和现实中听来不大一样，这让林意之有种陌生的感觉。
“一，视频是假的，有人恶意剪辑；二、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改变林意之即将成为我的妻子的事实，我是说假设，假设她有过去、假设她经历过难以回首的事情，我永远爱她。事已至此，如果还有人恶意造谣，我保留用法律手段维护权益的权利，我知道你们中的一些人或许不清楚具体情况，但也请理解一个人维护自己爱人、家人的无可奈何。”
短短几十秒的视频结束，林意之怔怔看着手机屏幕。
“你听到了吗之之姐，舅舅的意思是，首先那个视频是假的，其次，就算你真的拍过视频，就算你经历过一些很恶心的事情，他也会永远爱你。”
伍思雪托着下巴，“这也太好哭了吧，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发现舅舅是这种极品恋爱脑。”
评论区的反应基本上和伍思雪是一样的，看到了警方通知和顾正尧的道歉，关注这件事情的人基本上也都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了，所以对于赵以鸿的这条澄清视频，大家的反应基本都是——
磕到了。
“看看吧，真正爱你的人永远会站在你这边，人家不仅是H大的知名教授，还是港区太子爷，都能做到这种程度。不是我说，换做普男，自己女朋友遇到这种事早就跑了好吧。”
“也请理解一个人维护自己爱人、家人的无可奈何......我的天，这个男人是怎么把威胁人的话说得这么绅士的啊？？是谁哭死了我不说呜呜呜呜......”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
“gosh，上过赵教授的课的我默默路过，谁能想到严厉只专注科研的赵教授还有这一面啊我真的是！”
“好的知道了马上去关注你老婆。”
“磕什么娱乐圈啊护妻狂魔赵教授岂不是更好嗑！”
“......”
林意之脸颊红着收起手机看向伍思雪，“所以你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对吗？”
“也不算很早吧，就是昨天忽然撞见舅舅一个人在那里摆弄三脚架录视频，当时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就跑过去看了眼，结果被舅舅抓着当了半天摄像师，”伍思雪深吸了口气，“就你今天听到的这句话，我那天下午听了不知道几遍。”
“之之姐你想想，舅舅一本正经对着我——哦，是对着我手里的摄像头说那些话的场面，不行不行，我回想起来就觉得好尬。”
林意之紧紧握着手机垂着眼睛，心思早已不在包厢。
“昨天晚上你约我今晚出来的时候，我就想着当面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的，不过你自己看到了肯定更直接。现在连警方通告都出来了，那个男的也和你道歉了，不管之前怎么难过，这件事现在也总算能过去了。”
伍思雪身体微微前倾往林意之身旁靠近了一些，声音低下来：“之之姐，舅舅是真的很在意你。”
“说真的，最开始在网上看到那个视频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舅舅会和你分开，舅舅他这个人很要面子，又是那种比较传统的人......当然我是觉得，这种事你也是受害者，可是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就连妈妈都说......”
伍思雪顿了顿，见林意之不说话，又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之之姐，你不知道，其实舅舅算是被外曾祖母带大的，外曾祖母非常传统且在乎家族名誉，舅舅受她老人家影响很深，当初我想要去电影学院读书的时候，舅舅就曾和妈妈说，让我慎重考虑。”
“虽然到最后舅舅没有直接说过反对的话，但我也知道，其实他心里还是觉得，作为我们这种从不会为生活忧虑的人来说，还是更应该做一些对社会更有用的事情，毕竟赵家几代人都是这样。”
“可是你知道有一次舅舅怎么和妈妈说之之姐你吗？”
林意之抬眸看向伍思雪。
“舅舅说，或许是他之前太过狭隘，一个人无论选择做什么，总不过是在成就他人或是成就自己。”
窗外风声响起，林意之轻轻屏住呼吸。
“当时我正在忙别的事情，也没仔细去想舅舅话里的意思，现在我才明白，舅舅其实就是在说，不管之之姐你选择做什么，他都愿意发自内心的理解支持。这次的事情也一样，我和妈妈包括外曾祖母都曾以这样那样的形式质疑过你，可是舅舅，他从头到尾从来都坚定的和你站在一边。”
“思雪，抱歉，”林意之站起身，“我现在有点事情，可是改天再和你聊吗？”
“没关系的，之之姐你去吧。”伍思雪说。
林意之再次颔首和伍思雪说了抱歉后拿起小包起身匆匆离开，还未走出清吧的门眼泪就已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眼前一片模糊，林意之站在冷风中拨出了赵以鸿的电话。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针织毛衣裙，风一吹，醉意和凉意混合在一起，让她头有些昏。
“嘟”声连着响了七次，电话没接通。
林意之看着漆黑手机屏幕中的自己，而后解锁手机给方灵发消息：灵灵，赵教授在实验室吗？
方灵很快回复消息：之之姐，赵教授在测试间，晚饭后他就一直在测试间，怎么了？
方灵：之之姐，需要帮你叫找教授吗？赵教授做实验的时候好像不带手机。
林意之心里莫名慌乱，她立刻回复：不用，你做你的事情就好，谢谢灵灵。
回复完，林意之大脑中空白的盯着手机屏幕，看着方灵那边反反复复显示“正在输入中”，又过了一会，她的消息跳出来：之之姐，你是和赵教授吵架了吗，今天他心情好像不太好，大师兄原来晚上要去做测试的，但因为觉得赵教授状态不好，都不敢去测试间，怕打扰他。
方灵：之之姐，今晚的热搜我们都看到了，不是已经没事了吗？我听说苗嘉好像已经和那个人提了分手。
林意之几乎冻僵的手指快速敲字：灵灵，我还有事，改天当面说。
回好消息，林意之切出微信点开打车软件，叫了一部去H大的车子。
这个点正好赶上第二波晚高峰，车子穿过一个接着一个的红灯走走停停，热空调将车厢内过往客人残留的香烟气味、香水气味和柠檬空气清新剂的气味混合成一种无孔不入的难闻气息，林意之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眼睛没什么焦距望着缓慢倒退的街景。
车子开到了H大材料学院裙楼下面，林意之推开车门，冷风扑面而来。
她直接按了去赵以鸿实验室所在楼层的电梯，因为是晚上，一路上都没什么人，测试间在走廊最里面，林意之快步往里面走，小高跟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测试间的门是红漆铁门，门虚掩着，站在门口能听到里面仪器和通风轰鸣的声音。
林意之站了片刻，推开门。
赵以鸿就站在进门左手边的一台仪器前面，他身上穿着白色的实验服，手里拿着一支石英比色皿，看到林意之进来，他微微怔住。
“之之，你怎么来了？”他问。
赵以鸿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框眼镜镜片有些略微反光，林意之看不清晰他眼底的情绪。
明明一路上想了很多想说的话，想问他的话、感激的话......可此刻看着他，忽然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叫她“之之”，还是用那样温柔的语气。
明明是私下的场合，明明他不需要演戏。
林意之捏紧手中的小包，犹豫了一下，快步走到他身边，紧紧抱住了他。
赵以鸿身体一僵，手中细小的比色皿坠落到地上发生清脆的声音，玻璃随之破碎，淡蓝色的液体在地上缓缓蔓延。
“赵以鸿......”
“等一下。”赵以鸿拨开林意之的手，轻轻将她推开，林意之脸颊上泪珠随着她的惊愕抬眸加速滑下，顺着她的下巴坠落在烟紫色的毛衣上。
她眼看着赵以鸿将身上的实验服脱下放到一旁，眼看着他走近，将她的身体轻轻抱在怀里。
他的动作很慢，甚至让她有种不真实感。
赵以鸿身上那种带着温热的浮木般焦烈的气息很让林意之有种熟悉的感觉，靠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的声音以更近更亲密的方式传过来，和从前的感觉截然不同。
“实验服上不干净，会弄脏你的衣服。”他说着，将她抱得更紧了一点。
林意之的心像是被很温柔的掐了一下，眼泪更不受控制啪嗒啪嗒落下，在赵以鸿的白衬衫洇出点点湿痕。
“赵以鸿......”
“想说什么，慢慢说就好。”他在她耳边说。
耳边是仪器和排风的声响，林意之闭着眼睛，整个人倚靠在赵以鸿身上。
“真的很感谢你......在所有人都不相信我的时候......”林意之的声音带着哭腔，说话也断断续续，“还一直相信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才这样做，我、我都真的很感激你。”
“抱歉......原本是想好好说这些话的......可是......可是.......”
到最后，林意之甚至都有些听不清自己说的字，只听得到自己呜呜咽咽的声音。
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在大声叫着让她停下来，可是情绪就像失控了一样，这段时间的难过、恐惧、委屈，各种各样的情绪洪流铺天盖地倾泻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根本没办法和他好好说话。
“不着急，慢慢说。”赵以鸿宽阔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林意之的肩膀轻轻抽动着，说不出口的话堵在喉咙口，只觉得嗓子又疼又哑，她头靠在赵以鸿胸口，耳边他的心跳声近到如此清晰。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赵以鸿，你知道吗......”
“你说，我在听着。”他说。
“明明我都已经不打算再做无意义的解释了，”林意之的声音又低又哑，“都已经做好背负骂名的准备了啊，可是你......”
“该背负骂名的人不是你。”赵以鸿低声安抚着，“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可是你为什么会相信我呢？为什么要做这些。”林意之自言自语低声说着，说罢，又猛地抬头，泪眼婆娑看向赵以鸿摇摇头，“你不用解释这个问题，真的。”
赵以鸿眼眸中流露出眸中类似心疼不安的情绪，最终只是点点头，“好，我不解释。”
“那顾正尧呢？”林意之略微发红的鼻尖动了动，“他为什么会发那个道歉视频。”
总觉得，能做出那种可怕的事情的人，不可能会心甘情愿道歉。
“他那种人看似狂妄，其实最在乎自己，”赵以鸿敛眸，眼中凌厉的情绪一闪而过，“让他畏惧，并不难。”
林意之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没再问下去。
“会不会觉得后悔。”赵以鸿低声说，“这么多年，因为这样的人付出那么多。”
“付出......”
林意之回想着和顾正尧的过去。
她不是一个会在感情上投入很多的人，面对友情或是爱情时，即便是经历其中，仍会时刻保留冷眼置身事外的可能性，所以，对于和顾正尧的这段感情，她并没有产生很强的后悔或是被背叛的感觉。
因为如果只说付出的话，或许顾正尧为她的付出照顾还要多一些。
更多的只是不敢置信。
林意之到现在都无法接受顾正尧会做出那种事。
总觉得会有种割裂感。
赵以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么多年的时间，还因为他去学做翻糖蛋糕......我记得你妈妈提到过，你幼儿园就开始学着做蛋糕。”
他略微压低声音，没什么情绪，“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他了吗？”
测试间里有淡淡的试剂气味，反而会让林意之有种熟悉感。
大四的时候，她每天都花大量时间在实验室里，现在想来，那时候的生活虽然枯燥，却也少了许多烦恼啊。
“因为顾正尧学做翻糖蛋糕？”林意之皱眉，有些困惑的说，“我当初喜欢做蛋糕是因为第一次就做的很好，被爸爸妈妈表扬以后就产生兴趣了，并不是因为他啊？”
赵以鸿眸光微深，顿了顿，略微沉吟：“是这样。”
“是谁和你说我是为了顾正尧才去做蛋糕的呀？”林意之仰头的时候，头发轻轻蹭到赵以鸿的下巴，“再说，你不觉得幼儿园就喜欢顾正尧什么的很假吗？那时候还只是小孩，哪里会想这些。”
“你说得对，”赵以鸿唇角勾起几不可察的弧度，“是我误会。”
林意之没继续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结，她垂眸，看着地上碎掉的比色皿，“总之，抱歉突然跑过来，给你添麻烦了吧。”
“怎么会。”赵以鸿看着林意之散落在肩头的黑发，问：“头发剪短了吗？”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整个人的心都仿佛被她软化。
林意之怔了怔，点点头，有点瓮声瓮气：“嗯，那天忽然想要剪，就剪短了，不好看吗？”
“不。”赵以鸿说。
“很漂亮。”
“赵老板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方灵下定决心似的推开实验室的铁门，看到眼前的场景，说到一半的话在嘴边急刹车。
方灵看着林意之最后发给她的消息，越想越不对，本来都已经回宿舍了，还是不放心的跑回实验室，就是想和赵教授报告一下之之姐刚才的情况。
毕竟赵教授是之之姐的未婚夫，就算有什么事情，也是由他处理更好。
没想到撞见了眼前的一幕。
“我——走错实验室了，不好意思老板再见！”而后门“砰”的一声关上。
林意之愣了一瞬，慌忙从赵以鸿怀里挣脱出来。
“抱歉......”方才郁结的情绪随着方灵的忽然出现变得烟消云散，“只是最近的事情太多......”
“躲什么。”赵以鸿扯住林意之的手臂将她带到怀里，“我还是你的未婚夫，不是吗？”
林意之错愕抬眸看他。
“至少在他们面前还是。”他说。
林意之：“.....”
因为恶意剪辑的视频上热搜这件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有了警方的公示再加上顾正尧本人的道歉，对林意之那些诋毁的言论反转了过来，虽然偶尔还是有人会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博眼球，但很快也会被人举报。
那些原本准备看好戏的所谓“闺蜜”再也没有在小圈子的微信群里议论过一次这件事，大家都心照不宣不再提起从前的揣测议论，反倒若无其事开始给林意之发春节活动邀请函。
倒是郑飞月，在看到热搜上的新闻之后给林意之发了一条微信消息：我看你每天能来上班就知道你肯定没事，果然我没信错人。
这段时间公司茶水间里的流言蜚语林意之没少听到，但她心里也清楚，如果不是郑飞月一直在默默支持着她，那些话肯定会来的更加直接而猛烈。
看到郑飞月的消息的时候，林意之心里一暖，回她：谢谢郑主编，会更加努力工作的！
总算雨过天晴。
虽说是这样，再次登录自己的账号发布视频的时候，林意之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这次的视频是她之前的存稿，主题是吐槽最近大牌新款服装的奇葩设计，视频发出去之后一分钟不到，点赞就已经破千，评论区也都是很暖心的鼓励的话。
“呜呜呜哭死！还一直担心ee小姐姐以后不更新了呢！！”
“真的受不了一点那些割韭菜的设计，那个黑色塑料袋设计是用来给人穿的还是装垃圾的呢，嗯？？”
“多更新一些吧美女姐姐，我爱看！！”
“看了ee穿奇葩衣服之后被种草然后去下单了是怎么回事/挠头”
“我是H大的学生，因为这次的事情成了姐姐的路人粉！贴贴美女姐姐，555一定要和赵教授99啊，我们‘以心一意’国际后援会永远会在！！”
“铁粉弱弱问一句，那啥，ee粉丝破五百万有啥表示没有啊，实在不行拉赵教授出来直个播咋样，我火箭刷爆。”
“提议赵教授直播的姐妹，你恐怕是想多了，不如你来H大蹭教授的传感技术专业课，我倒是可以帮你抢个前排座位啥的。”
“已经预约了某尧一审庭审现场观看的座位，有没有恋爱脑的姐妹一起来啊！”
“......”
周五晚上，林意之正在书房剪视频，赵以鸿敲门进来，问她周六晚上有没有安排。
“是有什么事情吗？”林意之合上电脑。
“明天晚上正樑他们乘飞机离开春申，我想去送送。”赵以鸿说。
林意之心里想着“他们”指的是谁，又觉得这次自己之所以能脱困，全靠正樑大哥出面帮忙，就点了点头，“我没别的事，要一起吃晚饭吗？”
“一起吃个便饭，千小姐也在。”赵以鸿看着林意之，“听正樑说，你和千小姐以前关系很好。”
“是啊。”林意之回想起从前，轻轻垂下了眼眸。
顾正樑和千美奚的飞机于晚上七点半起飞，四人约了下午五点钟在H大附近一家川味老火锅店碰面。
四人都稍微提前了一点到，林意之牵着赵以鸿的手走进包厢的时候，千美奚正因为顾正樑说了什么而被逗笑。
许多年不见，林意之觉得自己几乎都要认不出美奚姐姐。
印象中她皮肤白皙胜雪，总是长发飘飘温柔内敛的模样，可如今她剪短了头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眉毛微微上挑起，笑起来的时候，神采飞扬。
原本林意之以为，这次就只有正樑哥哥一个人回来的。
见两人进来，顾正樑站起身，“以鸿，之之，你们来了。”
千美奚挽着顾正樑的手臂站起身，“这家店是我定的，在国外都没有机会吃到正宗的牛油辣锅，要拜托以鸿和之之迁就我啦。”
“美奚姐姐，好久不见了。”
看着千美奚如今自在又潇洒的状态，林意之发自内心为她感到开心。
可她又忍不住难过——自从知道顾正尧之前的所作所为之后，林意之一想到美奚姐姐那么好的女生居然遇到这种事，就觉得无法接受。
“真的是好久了呀，”千美奚伸手拉着林意之坐在她身旁，“不过我觉得你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漂亮。”
两个女孩子到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尤其是吐槽起国外的饮食，更是“同仇敌忾”。
“先点菜，马上吃不到了，想吃的多点一些。”顾正樑眼神温柔看着千美奚，“回国之前就一直念着要吃火锅，这几天每天吃都还没吃腻。”
“美奚姐姐是很喜欢吃辣吗？”林意之问。
“原本不吃的，大学室友是个川妹子，那几年常常被她带着各种吃辣，就喜欢上了，”千美奚笑眼弯弯翻着菜单，“之之呢，能吃辣吗？”
“能吃一点。”林意之说。
“那点鸳鸯锅好了，正樑完全不能吃辣的，一点点就要脸红。”千美奚说着，将锅底勾了鸳鸯锅。
听到美奚姐姐亲昵自然说起正樑哥哥的喜好，林意之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赵以鸿，恰好他也在看她，两人视线相撞，只一秒，林意之匆匆挪开眼睛，有些心虚的说：“鸳鸯锅蛮好的。”
四个人点了一瓶红酒，起初是赵以鸿和顾正樑在喝，到后来，千美奚给林意之倒了半杯，说：“之之平时喝酒吗？饮酒好像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心情不好的时候，总要喝一点。”
林意之拿着筷子的手一顿，顾正樑也扭头看向千美奚。
“可以喝的。”林意之说。
包厢里面有古筝轻音乐淡淡响着，外面人声鼎沸都显得很遥远似的，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冷风吹动树叶，疏落的影子映在窗玻璃上。
“本来这次我是不想回来的，”千美奚碰了碰林意之的高脚杯，轻轻抿了一小口酒，“正樑从前安慰我，总和我说其实身边的人都不知道那件事，可其实呢，对我而言，别人知道不知道并不重要，我只要一看到那时候熟悉的人，就会觉得很无助。”
“前几天飞机刚落地，我看到春申国际机场几个大字，忽然就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些事情，”千美奚轻轻吸了一口气，“那种感觉，就像做梦醒来被人掐住脖子一样。”
林意之轻蹙起眉：“美奚姐姐......”
“你肯定也不好受吧。”千美奚有些歉疚的说，“我和正樑知道你和那个人在谈恋爱，可我们都没有回来提醒你。其实应该早些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你的。”
林意之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他们知道的话，好像的确可以提前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如果她知道顾正尧曾做过那样的事情，肯定会毫不犹豫离开他。
可林意之也明白，她没有任何立场去要求美奚姐姐那样做。
她那个时候自身难保，但凡还能有一丝一毫余力，都不会离开自己的家乡去往千里之外的异国，多年不愿回来。
一旁赵以鸿轻轻握住林意之的手，林意之抬眸看他一眼，低声说：“美奚姐姐，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事情，而且我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之之不用担心啦，这些年我一直过的很好。我自己也想明白了，经历了这种事，总不可能彻底忘记，可是也不能因此就忽略那些值得在意值得爱的人呀。”
因为喝了酒，千美奚脸颊上泛起红晕，她继续说：“这件事之后，我意识到，有时候比起父母，或许伴侣才是那个更能理解你、懂你的人。”
“我这次看到国内的新闻的时候，就在想我和正樑能做些什么。恰好以鸿又联系了正樑。原本我和正樑说，这次由他回国处理就好，后来他鼓励我，我才一起回来。”
千美奚低着头柔声说话的时候，林意之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温柔内敛的美奚姐姐，她说话的时候，不时会抬眼看顾正樑，眼神里满是温柔与信任。
林意之很喜欢听美奚姐姐说话，会觉得她的温柔里，有一种很强大的力量。
“之之说的不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顾正樑说，“我真没想到，你会和以鸿在一起。”
“说起来，我都还没问正樑哥哥是怎么和阿鸿认识的。”林意之看向顾正樑，其实她一直觉得奇怪，按理说这两个人好像不该有什么交际的。
“以鸿没跟你提起？”顾正樑笑着看向林意之，“我跟他啊，还真算是不打不相识。”
“当时和美奚出国之后，她去读博，我则创立一个小的科技公司，后来公司发展的还算不错，因为拓展业务需要，就和以鸿学校的几个青年教师有了业务合作，后来，我们合作的其中一个科研人员因为涉嫌侵权被卷进了专利纠纷，就被以鸿的老板起诉了。我们公司对侵权的事并不知情，收到律师函之后就第一时间和以鸿的老板那边的法务沟通，但庭审还是要参加的。”
“我跟以鸿第一次见面是在法庭上，”顾正樑笑了，“那次之后，我们公司正式开始和以鸿他们合作，直到现在。”
顾正樑继续说：“不得不说，以鸿无论是科研上，还是在商业方面，都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之之你不知道，”千美奚掩面笑着看了一眼赵以鸿，“以前正樑和以鸿还闹过乌龙事件。”
千美奚笑起来很好看，林意之看着她，觉得好像有小岛阳光很温柔的洒在自己身上。
见赵以鸿脸色沉下来，林意之反而好奇：“美奚姐姐，你说嘛，我想知道。”
“都是些小事，不值得拿来说。”赵以鸿声音低沉。
他似乎很在意千美奚提起的那件事，就连一旁顾正樑神情都有些复杂。
“不行，我想听的！”林意之真恼了，气呼呼看向赵以鸿，“正樑哥哥和美奚姐姐都知道，你也知道，偏偏不让我知道，那好，以后你也不要过问我的事请。”
林意之脸上都是嗔怪之色，可在赵以鸿他们看来，却无端更像撒娇，千美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着，赵以鸿只好没脾气的说：“既然是小事，说了也无妨。”
“现在可以说了吧？”林意之好整以暇看向美奚姐姐。
“其实也没什么啦，就那时候正樑和以鸿常常在咖啡馆谈事情，不知怎么被几个女生拍照发在了网上，说他们是整个学校最般配的一对。”
林意之愣了一瞬，忍不住大笑。
两个人都是在人群中让人难以忽略的相貌，顾正樑高大帅气，赵以鸿身上又有斯文忧郁的气质......仔细想的话，确实有那么点般配。
赵以鸿黑着脸，看着林意之笑得开心的模样，很无可奈何的说：“我一直不明白这件事情哪里好笑。”
“原来以鸿你也有这一天啊，”顾正樑打趣他，“EMIS会议的时候，我见你领着之之参会，当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现在我跟美奚算是亲眼见了老铁树开花了。”
“EMIS会议正樑哥哥你也在？”林意之困惑。
“是啊，”顾正樑举起酒杯，“所以这杯我要再敬以鸿，没有他，我们公司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两人酒杯轻碰，赵以鸿说：“正樑谦虚了。”
这家店的火锅很地道美味，不太能吃辣的林意之都跟着吃了不少，到最后包厢里面四个人都被辣的流汗，林意之的嘴唇都红肿起来。
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刻，看到正樑哥哥牵着美奚姐姐的手坐上保姆车，林意之莫名有种很难过的感觉。
她看着美奚姐姐闪着泪光眼睛，心里不禁想，这眼泪里面，有不舍，大概也有解脱吧。
没有挽留的话，林意之紧紧揽着赵以鸿的手臂站在路旁朝他们用力挥手、朝他们笑，满心只有祝福。
*
春节前夕，林意之发布的一条穿搭视频阅读量破了千万，她的粉丝数也正式突破了五百万。
经过大家的投票，最终她决定在之前合作过的一家咖啡店举办线下粉丝见面会。
因为是回馈粉丝，所以这天店里的咖啡消费都是由她来出，同时报名成功的粉丝到场后还有她精心准备的伴手礼。
当然，线上粉丝也有抽奖活动，她准备了1225份她在合作的香水品牌礼盒，转评赞她的置顶视频都可以参与抽奖。
除此之外，因为今年恰好是她拍视频的第十年，为了纪念这件陪伴了她这样长时间的事情，林意之还打算把这十年来一些有意义的瞬间剪辑在一起，到时候发出来。
这些年来，她拍过的内容太多了，但也都按照时间整理好存在了硬盘中。
不过硬盘不在赵宅，都在家里。
年底，林雍和秦风香因为公司年会的事情每天都会忙到很晚，林意之没和他们提前打招呼，下班和伍思雪一起吃好饭之后开车去了檀公馆。
家里果真没人，都快十点，灯依旧都是暗着的，林意之按开门禁只开了地灯就直接上了二楼。
这些重要的资料都被她锁在卧室保险柜里，就是为了避免秦风香翻她东西乱看。
手机屏幕亮起，林意之低头看，是伍思雪给她发来的消息。
她点看一个文档浏览着，没注意二楼走廊入口处有两个人。
二楼是彻底暗下来的，林意之只顾着看手机，还没来得及开灯。
那两个人正亲的难舍难分，起初也没察觉，直到林意之走近了才发现有人，女生还被吓得尖叫一声，后退了好几步。
刺耳的叫声霎时在走廊中响起，林意之人都吓懵了，手机也甩了出去，一抬头，黑暗的走廊中不远处影影绰绰站着两个人，一瞬间她浑身都是冷汗，脸色煞白，就连尖叫都忘了。
直到灯光兀地亮起。
林意之下意识眯了眯眼睛，等她回过神，气得都快崩溃了：“林昂你搞什么啊！”
林昂和一个穿着短裙厚外套的女生站在对面，女生躲在林昂身后，身体轻轻发抖，看模样也吓得不轻。
“老姐你怎么回来一声招呼都不打啊，”林昂一脸无奈往后拨了拨头发，俯身捡起林意之的手机递到她手中，“知不知道这样会吓死人的。”
“我还想问你，”林意之定了定神，视线扫过林昂身后的那个女孩子，“你们、你们明明在家，怎么连灯都不开。”
林昂唇上脸上都是大片的口红渍，倒是一脸坦然反问林意之：“你说呢？”
说着，又将身后的女孩子拎到身旁，“乔乔别怕，这我老姐，林意之。”
“姐、姐姐好。”女生声音纤细柔弱，打完招呼后满脸羞愧低着头，抬手遮掩红的几乎要滴血的嘴唇。
“姐，这是乔乔，我同学。”林昂满不在意，说完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女生：“行了，打完招呼了，乔乔要不你先回去？”
“嗯，好。”名叫乔乔的女生用力点点头，又朝林意之颔首之后快步跑开了。
林意之回头看了一眼，问林昂：“这么晚了，你不送送人家吗？”
“不用。”林昂摆摆手，“她就住我们边上，就几步路，又不是小孩子。”
林意之心里暗暗骂了句渣男。
楼下关门的声音响起，乔乔已经离开。
林昂姿态瞬间矮了大半截，没了刚才的拽酷和趾高气扬：“姐，刚才的事你也看到了，能不能别跟爸妈说啊，要是他们知道我现在谈恋爱，那就完了。”
林意之瞥他一眼：“你承认的倒是快。”
“这有什么承认不承认的，不谈恋爱能那样吗？”林昂轻咳一声，脸微微泛红，“算我倒霉，我们今晚刚在一起，就被你撞见了，什么运气。”
“放你的心好了，林意之越过林昂去开自己房门，“你的事我才懒得管。”
林意之卧室在书房边上，她不在家，二楼书房也没人用，门口堆着乱糟糟一堆杂物，她不耐地瞄了一眼，看到好几个SONY摄像机的包装。
反正不住这里，林意之也懒得管，她别开眼打开房门。
“谢谢老姐！”林昂跟上林意之进了她的房间，“不过我过完春节就要去国外读书了，姐你再忍忍，马上就不碍你的眼了。”
林意之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空落落，她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林昂。
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卫衣松垮垮套在身上，走路也没个正形，见她回头，立刻龇牙咧嘴笑嘻嘻。
“高三的课程不是才上了一半，这么早去，做什么？”
林昂靠在林意之的衣柜上，“先去读语言班，反正这边的课程早就上完了，就天天做卷子，没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直不想出国，怎么现在同意了？”林意之看他一眼。
许久不回来，她的房间还是一尘不染，打开门还是从前一模一样的玫瑰牛奶香味。
林意之蹲身打开书柜，看着保险柜正准备输密码，又回头看向林昂，没好气：“闭上眼。”
“哦。”林昂扭头乖乖闭上眼，声音懒散：“还不是因为你讨厌我，之前我在家，你就出国了，现在你回来，我当然要给你腾地方，不然等着被你扇啊。那不行，我怕疼。”
林意之打开保险柜取出一整袋沉甸甸的硬盘，听到林昂这么说，心蓦地一沉。
但她什么都没说，确认了硬盘标签上的时间后，把不用的放回柜子。
“我拿好了，先走了。”林意之站起身。
“老姐再见。”
临近春节放假，杂志社忙的不可开交，林意之还要准备五百万粉丝福利线上线下的活动。
原本剪视频这件事她是打算找人来做，但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除了她自己，又有谁能更了解她这些年来的经历。
最终还是打算自己来做。
不过答谢活动原本就安排在了年后，这段时间她只要把手里现有的几篇论文稿件继续推进就好。
赵以鸿投过来的这篇论文进展的很顺利，第一稿的同行评议都是小修通过，只需要调整一些细节问题就可以。
主要还是封面设计的事情，郑飞月认为现在的封面设计不够有冲击力，赵以鸿这边的封面设计师修改了三次，她依旧不是很满意。
期间林意之一直很忐忑，生怕赵以鸿被一向挑剔的郑飞月失去耐心，最终受苦的还是她。
却没想到，涉及专业上的事情，赵以鸿这个人出乎意料的好沟通，只要她们这边讲清楚，他基本上都愿意配合。
好在一切都赶在春节假期之前完成了，最终赵以鸿换了一家设计公司，解决了问题。
国外没有春节假期，林意之已经好些年没和父母一起过年。
今年秦风香早就说了，等林意之这边一忙完就全家一起到郊区庄园休养度假。
主要是奶奶喜欢那里，每年必定要去泡温泉，还总说那里厨师点心做的好。
本来林意之不想把来之不易的假期都花在家里，可考虑到奶奶，她也就答应了。
谁知春节假期第一天，奶奶就因为高血压昏迷住进了医院。
林意之一大早就看到了秦风香在家族群里发的消息，等她赶到，奶奶已经脱离了危险状态，正在病房观察。
她急匆匆走进去，将手包扔到一旁，看着空荡荡的病房里奶奶躺在病床上的佝偻背影，问护士：“奶奶情况怎么样？其他人呢？”
护士压低声音交代林意之：“刚才不知道因为什么，老太太生气，把他们都赶走了，你等下说话也温和一点，老人心情不太好。”
“之之，你来了。”老太太声音沙哑，动作缓慢翻了个身，手撑着床要坐起来。
林意之和护士快步走过去，扶着老太太慢慢靠坐在床上，林意之又将椅子上的抱枕拿出来垫到奶奶身后。
单人病房宽敞明亮，地上堆着花束和果篮，奶奶的背深深弓着，花白的头发被拢到耳后。
不过除了眼睛有略微浮肿，整个人状态比林意之想象中好。
“奶奶，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林意之蹙眉，一脸关切的问。
“没事，老毛病了，不用大惊小怪，之之你快来坐。”
护士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病房，林意之坐在一旁沙发上帮奶奶剥桔子边问：“是谁惹奶奶生气了呀？”
“还能是谁，”老太太中气十足，“我还没死呢，他们就开始盘算我的那点东西，把我气到心梗住院，结果等我醒了也不问问我身体怎么样，上来就说立遗嘱的事。”
“那我们就不要理他，”林意之将一瓣汁水充盈的桔子递到老太太面前，“奶奶你尝尝，之之剥的桔子甜不甜。”
曲荣玉老太太这几年身子骨不好，话说得急时难免有些气喘，可再生气，也架不住乖巧可爱的孙女哄，听了林意之的话，到底还是配合的尝了一口桔子。
“之之剥的桔子自然是甜，”老太太眉头深深皱起，说着，长长叹了口气，“就是啊，你现在也工作成家，越来越忙，能看奶奶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
林意之心里一酸，又弯起唇，耐心的说：“总好过之前在国外，每年就能看您一两次，现在我回到了春申，再忙也能每两个星期都去陪您说说话。”
说到这里，林意之忽然间想起和赵以鸿的协议。
当初签协议的时候，赵以鸿是说每月要陪他去看外婆一次，可事实上，从签协议到现在，她也不过就去了两次港区。
强势如唐周秀瑛老太太，是不是也会某些时刻，埋怨外孙不能承欢膝下。
“奶奶，”林意之拉起老太太的手，弯起眼睛声音温柔，“以后我尽量每周都去陪您，可以吗？”
林意之知道，奶奶和爸爸大伯的关系都不亲近，如今老太太又一个人住，整个家里，奶奶也就愿意和她多说几句话。
奶奶这一生，实在是不易。
她小时候是富家小姐，一直都是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后来家中遭遇变故，曲家上上下下也就留下她一个人。
是活下来了，可她从前是出门都前呼后拥的大家闺秀，那些流落街头的苦日子于她而言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好在她从小热爱擅长苏绣，靠着这门手艺，不仅在春申落下脚跟，她的私人店面也越开越大，后来甚至在整个中心区颇有名气，许多剧团和影星都专门找她定做衣裳。
“曲荣玉”这三个字成了一面金字招牌。
因为她的技艺精湛出神入化，大家戏称她为“曲神仙”。
或许美人总会在爱情上失意。
曲荣玉不到二十就和一个黄包车夫成了婚。
那时候她看那男人老实忠厚，每每见她总红着脸，连她眼睛都不敢看，又待她极为真诚，虽话不多，可总在傍晚出现在她的摊口，放下一串白玉兰手环扭头就走。
混乱不安的岁月里，她将那点带着依赖的好感误认为是心动，可未曾想最终只是所托非人。
一日两人约会，黄包车夫冲动强.暴了她，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懂，思前想后，还是禁不住男人的巧语诱哄，最终怀着耻辱委屈和苦涩的一点幻想与这个男人成了婚。
靠着苏绣手艺赚到钱之后，曲荣玉在闹市街头开了第一家店面。
这时候她已经有了两个儿子，生活富足并没有让这个家变好，丈夫见钱眼开，每日赌钱喝酒，还动辄打骂，出手毫不留情。
曲荣玉数次有直接用手中剪刀杀掉丈夫的想法。
没等到她动手，那个男人在大雪这天喝多了酒，走到家门口还未敲门就昏睡躺倒了门口地上，腊月天寒，冻了一夜，竟直接冻死了。
没了丈夫，指尖能飞出金凤凰的曲神仙就成了人人能觊觎的对象，所有人都盯着她，所有人又都议论她。
纷纷扬扬的闲言碎语和添油加醋的花边新闻阴差阳错让曲荣玉名气更大，她的店铺越开越大，厂房也买下好几个，曾经说她闲话的人，早就被她踩在脚下。
她不愿意再嫁，所有的财产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对两个儿子也颇为冷淡，除了给他们最基本的生活费，其他一概不支持。
林雍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多半还是靠他自己，大哥林妨读书不好，到现在也只是开了个生意青黄不接的小裁缝店勉强度日。
中间林雍做生意起步难，林妨结婚时候的诸多困境，老太太都视而不见，如此这样，他们难免对母亲心有怨言。
可林意之也能理解奶奶。
这个世界许多时候对女性的恶意太大，亲情和爱情包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规劝和打量，浑浊到丝毫经不起推敲。
谁都想要去爱，可又总是害怕去爱。
听着奶奶讲她从前的事，林意之就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奶奶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都发自内心的愿意去尊重。
换做她，说不定早就被时代吞噬淹没，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她总想要对奶奶再好一点，再多一点耐心。
听着林意之这些暖心的话，老太太眉眼间温和许多，“你能来奶奶自然开心，但奶奶也知道你们年轻人忙，你能心里惦念着奶奶，奶奶已经很满足了。”
老太太慈爱的看着孙女，话说的慢条斯理，“奶奶一直在看你发的视频，每次都点赞呢。”
林意之有点不好意思的脸颊红了红，“奶奶您不用这样的，那都是我乱拍的。”
“瞎说，明明拍的挺好的，你别以为奶奶年纪大了就什么都不懂，我们家之之现在可是知名‘网红’。”
老太太脸上带着小骄傲，想到什么，又拉下脸。
“我就不喜欢网络上那些说你靠赵家的话，笑话，我们之之跟赵以鸿在以前之前就是网红了，实力总归在那里。虽然奶奶打字慢，但是只要看到这种过分的话，奶奶都要帮你骂他们的。”
林意之哭笑不得，“奶奶你何必跟那些人计较，说不定他们都是对家的黑粉呢，您之前不是也说，您店开大之后总有同行诋毁，就是这个意思。”
老太太“哦”了一声，头又一扭，神色颇为倔强，“那不行的，不管是谁，都不能说我们家之之不好。”
林意之托着下巴笑：“只要奶奶觉得之之好，那之之就永远不会失去信心啦。”
奶奶的手干瘪枯糙，可林意之握着这带着温热的手，总觉得沉甸甸。
这双手经历过太多语言难以描括的岁月，每一道皱纹里，都有她所不能想象的艰辛故事。
许是林意之在的缘故，老太太今天精神头格外好，她又吃了好几瓣桔子，絮絮叨叨问了她许多事，就连一向不怎么过问的感情上的事也颇为关心。
“你最近跟赵家那孩子怎么样？”老太太浑浊的眼睛充满温柔看向林意之，“都到现在这一步，总要结婚的吧？”
林意之心一坠，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还是很配合的弯唇笑，“挺好的。”
她实在不想欺骗奶奶，可说出这样不甚积极模棱两可的话，又有些心虚。
老太太点点头，又刻意压低声音问，“他，对你好吗？”
“他对我很好。”林意之抬眸看着奶奶眼眸中小小的自己，又补充了一句：“他很体贴，也很照顾我的感受。”
“那和顾正尧相比呢？”老太太今天好像对这件事格外感兴趣，她眉眼间挂着笑，细细密密的周围层层叠起，“奶奶现在记性不好，但是以前你好像也是这样说顾正尧，说他对你好、细心。”
林意之像被奶奶看穿，脸僵了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干巴巴笑了笑，“是吗？我不记得了。”
前段时间和顾正尧之间的那些事情，虽说没惊动奶奶，但林意之知道，奶奶不可能对这件事情完全没有了解。
“你们年轻人的事，奶奶不懂，”老太太意味深长，“可是奶奶想，喜欢一个人，总是会觉得他独特的，这样不管最后能不能在一起，那种感觉，也都是一辈子都不能忘的。”
老太太看向窗外，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像是回忆起什么往事。
末了，又自嘲般摇摇头，声音沙哑：“可是，女人把爱情当做全部，总归是很惨的事情，之之你啊，恋爱也不要太投入。”
老太太看着林意之笑笑，抬手抚摸了下她的头发，“说起来，我们之之也长大了，恐怕已经过了那个会不顾一切投入的年龄了吧。”
“是啊，”林意之深以为然点点头，“谈过一次恋爱之后真的就很难再对男人投入了。”
老太太被林意之这句煞有其事的话逗笑，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奶奶又问：“那你现在不是又跟赵家那孩子在一起了，他，对你好吗？”
林意之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大脑深处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抽掉了一只小木片，随之，整栋庞大的建筑轰然倒塌。
已经问过一遍的问题，奶奶又问了一遍。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止一次。
可奶奶已经八十有余，老年人记忆力会衰退，像这样反复问同一个问题也是正常的事情吧。
林意之心里莫名发沉，但还是扬起笑脸，顺着奶奶的话往下说。
“奶奶放心，他对我很好。”
聊了许久，老太太被护士推着去做检查，奶奶离开之后，林意之才去问医生，奶奶的病情到底怎样。
“老人家心脏一直不好，装完支架虽说缓解了病情，但是现在来看，不排除再次手术的可能性。”
医生说完，眉头微微皱起，片刻之后继续说：“但是现在，病人最重要的问题不在心脏上面。”
林意之心里咯噔一声。
大概她害怕的事情，还是要来了。
医生说，观察发现老太太有认知障碍的症状，也就是大家常说的老年痴呆。
“可是奶奶记忆力一直很好，”林意之皱眉，虽然已经有预感，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而且奶奶从前做苏绣的，那么多客人的订单和服装样式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会......”她说着，低下头轻轻垂眸，声音也跟着沉下去，“怎么会......这样。”
看着林意之，医生沉默片刻，“小姑娘，老人如今83岁，出现这种情况是正常现象，好在发现的早，我们医院可以根据老人的情况为她定制包括记忆力训练等在内的护理项目，另外，我了解到老人目前是独居，考虑到老人现在的情况，我们还是建议亲人能陪伴在老人身旁，或者是请护理人员。”
林意之手指捏着皮包的带子。
片晌，她才抬头看向医生，有些为难的开口：“医生，您不太了解奶奶的性格，她是很有自己想法的人，又要强，我想她可能不太愿意请护工。”
“那么可以让老人搬去和亲属同住，亲人的陪伴和照料对病情延缓发展有利。”医生说。
恐怕也不现实，林意之心想。
先不提奶奶和爸爸、伯伯关系一般，妈妈和伯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意奶奶搬去一起住。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林意之轻轻吸了一口气，又问：“那奶奶大概什么时候能出院呢？”
“老人的心脏状况至少还需要再观察一周时间，不过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还是不建议再次手术，”医生翻了翻病例，“另外也要提前和你说清楚，认知障碍是老年痴呆的典型表现，从症状出现到病情恶化之间的病程因人而异，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林意之脸色苍白点点头，“这段时间就麻烦医生您了。”
奶奶住进医院后，除了第二天晚上中午林昂来了一趟之外，林意之没见过任何一个家人到场。
父母原定的春节宴会不能取消，伯伯一家又要去伯母老家看望老人，就只有林意之陪在老太太身旁。
家族群里倒是讨论的热闹，也就是仗着老太太看不到，七嘴八舌的话丝毫不避讳。
林意之看着伯母一条接一条的语音，皱起眉。
老太太此刻还没回来，她犹豫一下，将语音点开。
伯母的普通话带着明显的乡音，尖刻又锐利。
“雍弟，老太太遗嘱到底是立了还是没立，我跟妨哥文化浅，这事还要指靠雍弟你。我这个人性子直，说话也粗，你们别介意，俗话说，龙还生九子呢，老太太就两个儿子，不管怎样遗产都要对半分。”
“虽说老太太看不上她不中用的大儿子，对我们从来也没个好脸色，但老太太的家底我还是有了解的，光是厂房就有好几处。雍弟你家大业大看不上这些，但我跟妨哥的养老还有秀山娶老婆可全都指着这些了。”
“那天我也听到医生说了，老太太的心脏病已经很严重，现在又老年痴呆了，我们反正跟她是说不上话，雍弟你那边要是有什么消息，可别背着我们。”
林意之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后面还有好几条60秒的语音，她都懒得再继续点。
再往下划是母亲发的消息。
“红嫂，麻烦您说话稍微注意些，妈还在呢，医生也说了，症状也在可控范围内。再说，老人的家产她自己心里有数，轮不到我们小辈们干涉。”
看到秦风香这话，家族群里伯母直接情绪失控。
“风香你这话什么意思，就是说老太太到时候不会把遗产留给我们？当年老太太偏心，花大钱供小儿子读书又出国的，我们家妨哥就是后娘养的，现在她人都要没了，还这么偏心，就不怕以后到了那边遭报应吗？总之我就一句话撂在这里，要是财产没我们的份，我们全家就去你们公司门口喝农药！”
听着这些刺目的字眼，林意之心“咚咚”跳的飞快。
可是，秦风香虽然在家族大群这样冠冕堂皇的为老太太考虑，在家里的四人小群，也是一样的咄咄逼人。
小群里消息跳出来，林意之点进去，秦风香正对林雍发脾气。
“你妈到底怎么回事，都老年痴呆了还不肯立遗嘱，林雍，你说她不会真像之前说的那样，把所有财产都给捐了吧？咱们公司现在正缺资金，要是你妈的那些钱能到咱们这里，公司还用得着进退维艰吗。”
说着，还特意艾特林意之：“之之，这几天你一直在医院陪着，也多问问奶奶到底怎么想的。”
林意之按下锁屏将手机扔到一旁，心里止不住的恶心。
这些年，除了春节大家会象征性陪一陪奶奶之外，平时几乎一个电话都没有。
现在奶奶生病住院，所有人却都在盯着她口袋里的那些钱。
诚然，奶奶对待两个儿子并不如多数父母那样亲近，可是如果不是奶奶的抚养照料，他们又怎能长大成人。
更何况，又有谁关心过奶奶的过去。
伯伯与父亲是奶奶与强.暴犯所生——在林意之眼里，虽然奶奶说那些时有意粉饰，可在她眼里，那分明就是□□。
这些年来，奶奶每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林意之不敢想。
经历了那些事情，能强撑着活下来已是不易，他们有什么资格要求奶奶付出更多。
或许奶奶自己也没想到，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却只是又一次在她心上留下伤疤。
林意之紧紧抿着唇，拿起手机，屏蔽了所有与家人有关的群聊。
在医院陪伴奶奶的日子单调又枯燥。
奶奶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醒来，护士帮她检查好身体后，她会看半小时报纸，然后是吃早餐，奶奶素来养生，她自己和林意之的早餐都是她亲自搭配挑选的，还不止一次跟林意之说喝咖啡对身体不好，让她少喝，林意之争不过奶奶，只好顺着。
上午会有护理人员带奶奶去做身体检查和认知训练，老太太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有老年痴呆的问题，以为那些只是新的检查项目。
这期间，林意之几乎全程陪同。
中午老太太需要午睡，林意之会躺在一旁刷手机，下午林意之有时会带奶奶去公园聊天散步，然后就是晚餐，晚上老太太睡得早，有时候林意之也会到医院边上的影院去看电影。
生活简单又有规律，仿佛回到了从前住校的那段日子。
时间被拉长许多，明明也就一星期不到的时间，却让林意之有种见过了世间百态的沧桑感觉。
仿佛与世隔绝，整个世界就只有这栋明亮又洁净的私立医院。
医院这种地方，有人离世是常有的事情，有次林意之经过电梯时候，看到有医护人员推着身上盖白布的病人匆匆离开，一旁跟着的家属低声啜泣。
那之后，林意之就不愿带奶奶往电梯的方向走，就是怕她看了伤心。
还有一次，楼上一位老人过世，医护人员却无论如何都联系不到家属。
林意之听到两个护士在走廊里交谈，说老人的孩子把他送来后在医院这边存了一大笔钱就再没出现过，现在老人病逝，账户里面的钱都没用完，孩子也不愿来认领，只好将老人遗体送公安机关。
这样的事情见过几次，林意之觉得内心某些地方发生了变化，看不见摸不着。
却又真实的改变了她。
再去看家族群里的那些争吵，心里竟意外的平静下来。
奶奶从没问过再过多久可以出院，但每天都会问林意之什么时候去上班。
林意之每次都说，她现在在放春节假，过了春节还可以接着休年假，会一直陪着奶奶到出院，可老人还是不厌其烦的每天问好几次。
“奶奶一个人待在这里没关系的，”老太太慢慢将口中的小米南瓜粥咽下去，“囡囡现在工作了，也忙，不用总是陪在这里，医生都说奶奶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住院观察。”
“奶奶这次要是把之之赶走了，那之之以后就不来陪奶奶了。”林意之被问的多了，转过身一脸气鼓鼓。
老太太被她的模样逗得直笑，拿她没办法：“那奶奶不说了，好不好？”
老太太住院第二天的一大早，赵以鸿带了水果来探望，林意之问他怎么来了，赵以鸿没回答，反问她：“奶奶住院，怎么不跟我说？”
病房里，奶奶还在床上坐着，林意之也不好对赵以鸿太过疏离，她弯起眼扯了扯他的衣袖，嗲声撒娇。
“那你实验室不是忙嘛，学校也真是的，都放假了还一天到晚那么多事情，你陪我都没时间，我怎么好意思再让你来看奶奶呀。”
赵以鸿若有所思地睨她一眼，声音略低沉，带着几分莫名温顺的意味，“那我以后，多陪你。”
林意之被他的眼神盯的心里凉飕飕，听到这话，怔了一瞬转过带着红晕的脸拉住奶奶的手，“奶奶，阿鸿带了软枣，要不要我帮您洗来吃。”
老太太带着疏离看了赵以鸿一眼，拿起手边的珠串一下一下拨着，扭过头声音冷淡：“我不爱吃枣子。”
“啊，这样呀，那好。”
林意之有点困惑蹙了蹙眉，奶奶明明很爱吃枣的。
或许是今天心情不好。
那之后也是这样的，赵以鸿每天都来，有时候是一早，有时候是晚上，每回来都帮老太太带桔子——大概是看老太太吃桔子比较多些。
如果是早上来，赵以鸿都会帮林意之带她喜欢的咖啡和三明治，林意之早就吃腻了医院的营养餐，可又担心下去另买吃的被奶奶说不健康，也乐得接受他的好意。
年末最后一天是老太太出院的时间。
医生说老太太的心脏情况不乐观，很可能需要再次手术，但手术风险大，最终需要家属来决定。
但考虑到春节时老人的情绪，还是建议先回家观察一段时间。
林意之看着医生面无表情说着那些几乎是宣判了奶奶命运的话，却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
心里某个角落甚至在想，或许医生说得并不完全对，他又不了解奶奶。
奶奶好像依旧不喜欢赵以鸿，她能准确知道哪些桔子是赵以鸿买的，然后拐弯抹角拒绝吃。
她食量大，医院的大碗粥林意之都喝不掉，奶奶却能一点一点吃光。
奶奶骂人也很有力气，说起对帮她检查的医生用力按她肚子的不满，能声音洪亮抱怨半小时，林意之问奶奶怎么不把这些话讲给医生听，这样下次医生就会轻点按，她却又支支吾吾带着孩子气说：“那不行的，医生总归要检查的。”
这样的奶奶，生动又鲜活的存在于林意之身边的奶奶，和医生口中那个“心脏大部分收缩舒张功能发生障碍从而引起心脏循环障碍症候群，有肺淤血和呼吸道感染表现，认知障碍早期”的奶奶，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至少，林意之没办法将这两者联系到一起。
这几天看着病房电视机里播放的各地过年风俗人情，似乎被节日氛围影响，奶奶也有些急着离开，前一天晚上就跟林意之说了回去想吃蜜豆松糕。
这天一早天还没亮，老太太五点醒来后就窸窸窣窣在整理东西，林意之迷迷糊糊看到奶奶好像在往洗手间方向走，紧锁眉头扯着被子翻了个身，声音含混不清。
“奶奶，爸爸妈妈八点半才来接我们，怎么起这么早？”
“囡囡你睡，奶奶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
林意之有气无力“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林意之被洗手间方向传来的一声闷响惊到，条件反射一样倏然睁开眼睛，“奶奶！”
在病房陪护这段时间，或许是医院的惨淡环境和压抑氛围使然，即便是睡梦中，林意之某些感官也总在保持警惕。
她一向不是能够睡得很踏实的人，内环边上郁郁葱葱树木掩映下的私立医院的寂静又将她本就敏锐的感官放大。
清晨的天昏黑又模糊，猛然从床上坐起的林意之有一种极明确的感觉——
奶奶出事了。
林意之给家里每个人都打了电话，最先到的人竟然是赵以鸿。
赵以鸿和往常一样，身上穿着件低调的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领口上，几乎要遮住下巴，他手里提着林意之常吃的那家餐吧的纸袋，步履沉缓走进来。
“怎么今天起这么早？”
看到坐在病房沙发上的林意之，赵以鸿脚步顿住，将纸袋轻轻放到她面前。
林意之身体深深陷在沙发里，倾身手臂撑在膝上捧着脸，伶仃又落寞。
听到有人进来，她猛然抬头，蓬乱的头发、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苍白如纸的脸色一览无余。
“奶奶她——”
赵以鸿眉头紧紧蹙起，走上前蹲在她身前，“你怎么了？是奶奶出什么事了吗？”
看到是赵以鸿，林意之眼眸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她别过脸，身体缓缓坐直，声音低哑，带着丝丝发颤：“抱歉。”
赵以鸿眉头紧缩，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单薄病床，唇紧紧抿起。
他一把抓住林意之的手腕，欲说什么，片刻，又放开她，起身往病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