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一直下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绵延不绝，整个春申都笼罩在水雾之中。
林意之讨厌下雨天，下毛毛雨她从不撑伞，每回出去身上都被水汽洇湿透。
“这样的天，整个人都黏糊糊的，真是讨厌啊。”林意之总这样抱怨。
这种时候，如果赵以鸿在，他会淡淡掀起眼皮看她一眼，然后给她推荐他新发现的轻便易携带的遮雨工具。
“都和你说了，不是因为伞重才不撑伞。”林意之从不领情，“另外，也不需要帽子、雨衣，更不愿意换个城市生活，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习惯了的！”
过了除夕夜，赵以鸿依旧每天来看老太太，奶奶对他态度也还是那样，不冷不热。
当然也有变化。
老太太不再排斥他带来的水果。
有时还会主动说，明天想吃什么，请他方便的话帮忙带来。
林意之年假休完的时候，奶奶出院了。
最终医生还是没给老太太做心脏手术，至于眼睛，因为癌变的位置特殊，目前能做的也只有药物治疗加观察。
医生说了，现在老人的情况虽然还算乐观，可病情随时有可能恶化，建议请护工或是与家人同住。
奶奶心思敏感，帮她请护工的话老人必然会觉得自己病情已经到了严峻的地步。
让奶奶搬去跟爸妈一起住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结果已经是这样，林意之想，无论如何，剩下的这段时间里，还是希望奶奶能开心度过。
出院原定是林雍和秦风香一起来接，可公司新项目融资在即临时要去北京出差，便交代了林昂一大早开车过来。
林昂到了后，老太太几乎没什么反应。
就说了句“你来了”，便撑着拐杖步履蹒跚在病房里四处转。
林昂对老太太显而易见的冷漠一点不在意，大马金刀往沙发上一坐，打开手机开始玩游戏。
他的存在感却很强。
手机音量似乎拉到了最大，“double kill、legendary”不停的响，身上的古龙水更是浓到不知死活。
外面只有几度，但林意之还是“哗”的一声将窗子拉开通风。
林意之让奶奶先休息，东西她来整理就好，老太太却说她，“你这孩子丢三落四惯了，奶奶总要帮你看了才放心”。
看着奶奶眼睛里难掩的雀跃，林意之也不再阻拦。
收拾好后，林昂自觉提着行李走出去，林意之扶着奶奶跟在后面，出了电梯，正好碰到刚到这里的赵以鸿。
她微怔抬眸，一个熟悉的戴黑色贝雷帽的高大男人消失在她的视线尽头。
又是那个俄罗斯保镖啊，林意之想。
四人坐在宽敞的奔驰保姆车里，周末一早，内环高架桥堵得水泄不通。
暖空调让林昂身上本就刺鼻的古龙水气味愈发浓烈，林意之闻得直犯恶心。
她蹙眉看了眼驾驶座的林昂，这么多年，他的审美果然还是这么别具一格。
“奶奶，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林意之问。
她都受不了，估计对气味向来敏感的奶奶也忍他很久了。
“腿麽已经没事了，就是这两天感觉眼睛有些看不太清，”老太太抓着车上的扶手看着窗外，“可能是在医院睡不好，我这几天晚上都会做梦。”
“您不觉得车里有点闷热吗？”
“我觉得还蛮好。”老太太扭头过来，“我今天没穿棉毛衫。”
林意之的心一点一点收紧，缓缓点了点头。
医生说奶奶的病会有并发症，大概是嗅觉也出了问题。
“对了奶奶，您现在身体刚恢复，我觉得这段时间您最好还是不要一个人住——”
“奶奶一个人住惯了，”果不其然，老太太反对的情绪很强烈，“你们都忙，奶奶跟你们住不舒服。”
“之之，”坐在副驾驶的赵以鸿回过头，“你说想请奶奶过来帮忙照顾橘橘，我已经把外婆住的那栋打理好，奶奶要是过来，你觉得住那里怎么样？”
林意之：“......”
她立刻明白了赵以鸿的意思。
大概人老了后总想证明自己还没到不能独立生活的地步，一向执拗倔强的奶奶尤其是这样。
果然，老太太眼睛一亮：“囡囡养猫了？”
“是呀，”林意之皱起眉，一脸苦恼：“是阿鸿带回来的流浪猫，叫橘橘，最近刚绝育，不知道怎么回事，脾气变得很暴躁。”
“绝育了猫咪总归不舒服，你们麽天天忙又不在家陪着，肯定要不开心的。”老太太想了想，“这段时间，奶奶就先帮你照顾橘橘，等猫咪身体恢复了，奶奶再搬回来。”
林意之心里的石头落地，她感激的望向赵以鸿，只看到他笼在晨曦中瘦削的侧脸。
车子疾驰而过，两旁的景物迅速倒退，薄薄的晨光懒散照在他身上。
赵以鸿阖着眼睛，唇抿着，即便是这样闭目养神的状态，他的下颌线也如他这个人一般，紧紧绷着。
有那么一瞬，林意之就真的很想去了解他。
奶奶搬到了赵宅，来之前赵以鸿把秦姨叫了回来，说是烧菜，其实主要照顾老太太身体，监督她按时吃药锻炼。
老太太也没什么可讲，毕竟不能因为她搬进来，就让赵家的住家保姆离开。
奶奶很喜欢橘橘，甚至帮它织了四只粉白色的小袜子和叮当猫造型的小帽子，惹得林意之都眼红不已。
有秦姨在身旁照顾着，再加上心情好，老太太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好，早上甚至还开始练八段锦。
离奶奶更近之后，林意之的心也定了下来。
生活步入正轨，林意之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在了自己的事业上。
五百万粉丝福利抽奖活动已经结束，奖品也已经全部寄出，线下见面活动定在情人节前一天，为了在见面会之前把十年来的视频素材剪好，林意之杂志社的工作都耽搁了不少。
一向对她包容度很强的郑飞月找她谈话，直截了当问她最近是不是在“副业”上花太多时间。
甚至说现在就业环境不好，让她及早做好职业生涯规划。
“意之，我们相处时间不长，但依我看，以你的能力，十年之内坐到我这个位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郑飞月推了推眼镜，“但很明显，你的心思不在编辑部。”
她语速一如既往的快：“你拍的视频我都看，你推荐的包我也都卖了。在我眼里，做自媒体比做科研编辑更适合你。我不是说你的外在条件，长得漂亮的人很多。你审美好，眼光好，心理强大，也有足够的胆识和野心，从不给自己设限。”
“意之，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
“我当然想留你，”郑飞月那张永远漠然的脸上破天荒露出笑意，“就凭你跟赵教授的关系，我也该留你。”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到我们杂志社工作，但同为女人，我想跟你说，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
“女人最值钱的是青春，”郑飞月收起脸上的笑意，“可惜，青春没几年。”
郑飞月的话林意之都认真听着，最后，她点点头：“郑主编，谢谢您跟我说这些，接下来我会保证工作的质量。”
“副主编。”郑飞月说。
虽然日程已经排的很满，可深思熟虑后，林意之还是接下了之前伍思雪帮她介绍的一个拍摄机会。
这是市政府和伍思雪所在的电影学院牵头主办的一个禁毒公益宣传片拍摄比赛活动，应承办方建议，拍摄宣传片的团队不限于电影学院的学生，而是面向社会公开报名。
虽说获奖现金奖励可观，但报名的人大多都不是冲着钱去的。
比赛活动和第31届春申国际电影节深度合作，获得特等奖的短片将会在电影节公开上映。
为的是在扩大活动影响力的同时，发掘年轻的电影新人。
伍思雪和几个同学已经组建团队报了名，剧本都已经提交上去。
可不巧的是，伍思雪这边刚拍完的一部电影中，某位重要男配爆出了作风问题，导演不愿意AI换脸技术处理，最终，所有和这位男演员相关的戏份都必须补拍。
伍思雪当然不能为了拍电影直接鸽了宣传片拍摄，她答应帮大家找一位“颜值能力均在线”的人代替她出演女主角。
林意之一开始拒绝了，“我根本没有拍摄这类严肃宣传片的经验，你的组员也未必愿意接受我，而且你完全可以找你的同学替你。”
“但是她们都没有之之姐你的气质和表现力呀！”伍思雪嗲声拉着林意之撒娇，语气夸张。
“我要演的是一位被迫深陷毒.品吸食歧途，苦苦挣扎，最终悲惨离世的年轻母亲，我觉得那种美丽、破碎、绝望却又坚韧的个性，只有你演的出来。”
林意之听不出来这个形象跟她有任何关系，“你要么直说为什么找我，说不定我还有可能会答应。”
伍思雪的脸瞬间垮下来，都快哭出来：“之之姐，我们这学期真的真的特别忙，我已经找遍了我身边所有能找的人，大家都没档期，如果你不答应，我只能去求我妈了。”
“我妈肯定不会答应的，那我就只好去求周骁哥哥女扮男装。”伍思雪几乎都要崩溃。
“你说的这两个人都比我合适，”林意之面无表情，“你妈妈符合‘母亲’这个特征，也足够美丽，至于周骁——”
林意之想了想，“他虽然不是女性，但他不是在公安局工作吗，应该会有机会见到沉迷毒.品的人，想必更能演出真实感。”
但最后林意之还是答应了。
她一开始的确觉得去参加这种活动不可想象，可事实上，在听到伍思雪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林意之的内心其实就已经隐隐有所期待。
林意之想，大概郑主编说的是对的。
她从来都不会给自己设限。
没拍过，去拍就好了。
不被组员接受，那就让他们接受。
她对这个题材感兴趣，也想去尝试新的领域。
见面约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因为是第一次碰面，伍思雪也会来。
林意之最终挑了套LOGO不明显的C家联名潮牌白色卫衣，搭配军绿色工装裤和板鞋，头发烫了大卷，小烟熏妆衬得她精致又高冷。
电影学院的学生总归都是“艺术家”，大概都不大好相处。
想要和他们共事，就得看起来更不好相处。
林意之掐着点准时到的，靠窗的卡座坐着五六个年轻男女，正是倒春寒的天气，他们要么露腰要么露腿一个比一个穿得清凉，手里清一色，都是加冰美式。
“宝贝这边！”伍思雪朝林意之招招手，起身给她让出位子，让她坐到中间。
虽然有伍思雪介绍，但几个人简单跟林意之打招呼之后就把她晾到了一边。
有个叫小灯的女生也是小有名气的博主，林意之之前看过她的视频。
但小灯走的是高雅艺术路线，分享的不是波提切利就是莫奈提香，就连带货眼影盘，都要先讲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风格。
林意之听着他们聊了快半小时剧本和各种国际电影节的抓马经历，伍思雪暗示她发言的眼神就差贴她脸上也视而不见。
“我觉得呢，这次的剧本还是再找机会拿给副院长把把关。”
小灯撩了撩头发，手指上夸张的Vintage戒指一闪而过，“竞争好激烈的，我听说他们导演系也组了好几个团队。”
“还有角色啊，要是思雪不演，女主角是不是让小灯来，其实我们剧本里这几个女性角色都还挺有张力，之所以考虑换人，也是从专业的角度考虑。”另一个人看着伍思雪。
“经费呢？”
林意之将手中的意式浓缩放到桌上，抬眸，语气平淡干脆：“这次的拍摄是哪家赞助？还有场地，我看了剧本，大部分拍摄都是在‘旧工业区化工厂’进行的。”
大家停下七嘴八舌的议论，安静看向林意之。
她面无表情，眼神漠然，“为了保证‘真实感’，我个人不建议搭场地，能找到合适的废弃厂房是最好的。”
所有人面面相觑，方才眉飞色舞能从意大利聊到都柏林的众人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
气氛莫名就有了几分尴尬郁闷。
最终，一个叫海哥的男生眼光躲闪轻咳一声，食指掩唇开口。
“目前就是经费跟场地这块，还没定。”
小灯撇撇嘴补充：“宣传片立项给的那点钱根本就不够用。现在是有一个运动饮料品牌愿意赞助啦，但他们给的也不多，还要求产品的出镜次数和时长。另外这种功能饮料都有牛磺酸成分的嘛，我们又觉得好像不太适合放。”
林意之：“......”
没经费没场地，剧本写再好有什么用啊拜托。
怪不得春节的时候剧本就定了，到现在还没开拍的动静。
林意之一阵见血提出这两个人问题后，刚才趾高气扬的众人气场瞬间矮了半截。
他们毕竟还是学生，考虑许多问题太过理想主义。
“这样，经费和场地我来解决，但我有个条件，女主角还是我来演，至于剧本，你们更专业，听你们的。怎么样？”
林意之说完，双手抱在胸前懒散靠到沙发上，等他们发表意见。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伍思雪帮她说话，“之之姐虽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但你们知道，她拍摄经历很多，镜头感肯定不亚于我们，并且这次比赛也没要求必须是专业演员参演呀。”
“另外我想说，要是之之姐愿意帮我们拉赞助，那肯定是大制作，我们已经赢在起跑线上了！”
林意之：“......”她可没保证能拿到多少赞助。
条件丰厚自然能打动人，小灯率先表示支持：“本来女主角就是思雪演，她找的人我没意见。”
其他人也纷纷同意。
毕竟说到底，他们也就大一，刚上了一个学期的课罢了。
在场的人里面，除了伍思雪，其他人的拍摄经验还未必有林意之丰富。
如果没有经费和场地，其他的一切都是空谈。
经费方面林意之倒是没什么问题，有的是品牌愿意跟她合作，数目她到时候乐意看预算再谈。
至于场地，原本林意之是想用奶奶留给她的那几间正在整顿的废弃厂房，可实地去看了之后才发现，那些都是纺织厂，去取几个景还好，真要想拍出效果，还不够。
伍思雪联系了梁辞，请他帮忙找拍摄场地。
林意之得知后，讽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伍思雪倒也不遮掩，直说，他愿意帮忙解决问题，我又能趁机多跟他相处，何乐而不为。
结果去实地看场地的前一天，原本一直期待着和梁辞见面的伍思雪因为在剧组误饮了带坚果的饮料严重过敏住进了医院。
“呜呜呜，唧唧姐我明天没办法去了。”
伍思雪把自己脸肿的像猪头一样的照片发给林意之，又打电话过来哭诉。
林意之听着伍思雪这大舌头，皱眉：“你这样是不是拍戏都没办法拍了啊？”
“还好，电影不用原声，我晚上应该能消肿，明天我就算是爬也要爬到剧组。”伍思雪又愤愤说：“饮料是导演点的，就算我实在拍不了，他也不能怪我吧？”
“伍思雪，梁辞为什么答应帮你忙？”林意之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他不是拒绝你了吗？”
对面沉默许久：“之之姐，我说了你要出演他就同意了。”
“他不会还想着挖你去他的公司吧？”伍思雪没心没肺地笑，“那只要有你在，以后我想约他就方便了呀。”
“伍思雪，你不觉得——”林意之欲言又止。
“觉得什么？”伍思雪问。
林意之没再多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是了解伍思雪的，只是再好的人，遇上感情，总是会做出一些不太寻常的事情。
周六一早，梁辞到赵宅接林意之。
原本林意之提议在目的地碰头，但梁辞说几个厂房不在同一区域，乘同一台车方便，林意之也就没坚持。
梁辞开了一台亮黄色的法拉利，线条流畅又浮夸，干净的一尘不染的车身反射着太阳光，整台车耀眼又夺目。
林意之有点无语的看着车门缓缓升起，西装背头的梁辞摘下墨镜朝她笑得粲然，“早啊，林小姐。”
她正准备上车，却看到外出跑步的赵以鸿出现在路口。
林意之看着身穿黑色运动衫的赵以鸿距离越来越近，莫名有几分心虚。
真是见鬼，从前赵以鸿好像都在庭院里沿着内河跑步的，今天怎么到外面去了。
她匆忙别过眼装没看见上车，“谢谢你愿意帮忙，我们出发吧。”
梁辞混不吝笑笑，缓缓踩下油门掉转车头，眼看和车子和赵以鸿距离越来越近，梁辞反而踩刹车降下车窗。
他手撑在车窗上，头探到窗外，“赵公子，好久不见。”
赵以鸿刚跑完步，额头脸颊上还有一层薄汗，运动衫胸口的位置也被汗水打湿，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更凸显出他结实分明的好身材。
他视线掠过梁辞，停在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林意之身上。
明明也没说话，林意之心里却觉得凉飕飕。
她来不及去想为什么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这么怪，动作僵硬抬手跟赵以鸿打了个招呼，唇角挤出笑容。
“阿鸿，我跟梁辞一起去看拍摄场地，”说着，林意之又朝他轻眨了下眼睛，“之前跟你说过的。”
“嗯。”赵以鸿点头，声音低哑，带着点微喘的气音：“我昨晚帮你问了，浦江那边有两个停产的化工原材料加工厂，今天一起去看。”
一起去看。
林意之：“......”
赵以鸿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虽然心里很崩溃，但林意之还是皱起眉，一脸关切：“啊，你不是今天有会要开吗？会不会不方便呀。”
赵以鸿眉梢微动，唇角勾起，若有所思看她。
“无妨，会议取消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绵延不绝，整个春申都笼罩在水雾之中。
林意之讨厌下雨天，下毛毛雨她从不撑伞，每回出去身上都被水汽洇湿透。
“这样的天，整个人都黏糊糊的，真是讨厌啊。”林意之总这样抱怨。
这种时候，如果赵以鸿在，他会淡淡掀起眼皮看她一眼，然后给她推荐他新发现的轻便易携带的遮雨工具。
“都和你说了，不是因为伞重才不撑伞。”林意之从不领情，“另外，也不需要帽子、雨衣，更不愿意换个城市生活，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习惯了的！”
过了除夕夜，赵以鸿依旧每天来看老太太，奶奶对他态度也还是那样，不冷不热。
当然也有变化。
老太太不再排斥他带来的水果。
有时还会主动说，明天想吃什么，请他方便的话帮忙带来。
林意之年假休完的时候，奶奶出院了。
最终医生还是没给老太太做心脏手术，至于眼睛，因为癌变的位置特殊，目前能做的也只有药物治疗加观察。
医生说了，现在老人的情况虽然还算乐观，可病情随时有可能恶化，建议请护工或是与家人同住。
奶奶心思敏感，帮她请护工的话老人必然会觉得自己病情已经到了严峻的地步。
让奶奶搬去跟爸妈一起住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结果已经是这样，林意之想，无论如何，剩下的这段时间里，还是希望奶奶能开心度过。
出院原定是林雍和秦风香一起来接，可公司新项目融资在即临时要去北京出差，便交代了林昂一大早开车过来。
林昂到了后，老太太几乎没什么反应。
就说了句“你来了”，便撑着拐杖步履蹒跚在病房里四处转。
林昂对老太太显而易见的冷漠一点不在意，大马金刀往沙发上一坐，打开手机开始玩游戏。
他的存在感却很强。
手机音量似乎拉到了最大，“double kill、legendary”不停的响，身上的古龙水更是浓到不知死活。
外面只有几度，但林意之还是“哗”的一声将窗子拉开通风。
林意之让奶奶先休息，东西她来整理就好，老太太却说她，“你这孩子丢三落四惯了，奶奶总要帮你看了才放心”。
看着奶奶眼睛里难掩的雀跃，林意之也不再阻拦。
收拾好后，林昂自觉提着行李走出去，林意之扶着奶奶跟在后面，出了电梯，正好碰到刚到这里的赵以鸿。
她微怔抬眸，一个熟悉的戴黑色贝雷帽的高大男人消失在她的视线尽头。
又是那个俄罗斯保镖啊，林意之想。
四人坐在宽敞的奔驰保姆车里，周末一早，内环高架桥堵得水泄不通。
暖空调让林昂身上本就刺鼻的古龙水气味愈发浓烈，林意之闻得直犯恶心。
她蹙眉看了眼驾驶座的林昂，这么多年，他的审美果然还是这么别具一格。
“奶奶，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林意之问。
她都受不了，估计对气味向来敏感的奶奶也忍他很久了。
“腿麽已经没事了，就是这两天感觉眼睛有些看不太清，”老太太抓着车上的扶手看着窗外，“可能是在医院睡不好，我这几天晚上都会做梦。”
“您不觉得车里有点闷热吗？”
“我觉得还蛮好。”老太太扭头过来，“我今天没穿棉毛衫。”
林意之的心一点一点收紧，缓缓点了点头。
医生说奶奶的病会有并发症，大概是嗅觉也出了问题。
“对了奶奶，您现在身体刚恢复，我觉得这段时间您最好还是不要一个人住——”
“奶奶一个人住惯了，”果不其然，老太太反对的情绪很强烈，“你们都忙，奶奶跟你们住不舒服。”
“之之，”坐在副驾驶的赵以鸿回过头，“你说想请奶奶过来帮忙照顾橘橘，我已经把外婆住的那栋打理好，奶奶要是过来，你觉得住那里怎么样？”
林意之：“......”
她立刻明白了赵以鸿的意思。
大概人老了后总想证明自己还没到不能独立生活的地步，一向执拗倔强的奶奶尤其是这样。
果然，老太太眼睛一亮：“囡囡养猫了？”
“是呀，”林意之皱起眉，一脸苦恼：“是阿鸿带回来的流浪猫，叫橘橘，最近刚绝育，不知道怎么回事，脾气变得很暴躁。”
“绝育了猫咪总归不舒服，你们麽天天忙又不在家陪着，肯定要不开心的。”老太太想了想，“这段时间，奶奶就先帮你照顾橘橘，等猫咪身体恢复了，奶奶再搬回来。”
林意之心里的石头落地，她感激的望向赵以鸿，只看到他笼在晨曦中瘦削的侧脸。
车子疾驰而过，两旁的景物迅速倒退，薄薄的晨光懒散照在他身上。
赵以鸿阖着眼睛，唇抿着，即便是这样闭目养神的状态，他的下颌线也如他这个人一般，紧紧绷着。
有那么一瞬，林意之就真的很想去了解他。
奶奶搬到了赵宅，来之前赵以鸿把秦姨叫了回来，说是烧菜，其实主要照顾老太太身体，监督她按时吃药锻炼。
老太太也没什么可讲，毕竟不能因为她搬进来，就让赵家的住家保姆离开。
奶奶很喜欢橘橘，甚至帮它织了四只粉白色的小袜子和叮当猫造型的小帽子，惹得林意之都眼红不已。
有秦姨在身旁照顾着，再加上心情好，老太太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好，早上甚至还开始练八段锦。
离奶奶更近之后，林意之的心也定了下来。
生活步入正轨，林意之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在了自己的事业上。
五百万粉丝福利抽奖活动已经结束，奖品也已经全部寄出，线下见面活动定在情人节前一天，为了在见面会之前把十年来的视频素材剪好，林意之杂志社的工作都耽搁了不少。
一向对她包容度很强的郑飞月找她谈话，直截了当问她最近是不是在“副业”上花太多时间。
甚至说现在就业环境不好，让她及早做好职业生涯规划。
“意之，我们相处时间不长，但依我看，以你的能力，十年之内坐到我这个位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郑飞月推了推眼镜，“但很明显，你的心思不在编辑部。”
她语速一如既往的快：“你拍的视频我都看，你推荐的包我也都卖了。在我眼里，做自媒体比做科研编辑更适合你。我不是说你的外在条件，长得漂亮的人很多。你审美好，眼光好，心理强大，也有足够的胆识和野心，从不给自己设限。”
“意之，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
“我当然想留你，”郑飞月那张永远漠然的脸上破天荒露出笑意，“就凭你跟赵教授的关系，我也该留你。”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到我们杂志社工作，但同为女人，我想跟你说，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
“女人最值钱的是青春，”郑飞月收起脸上的笑意，“可惜，青春没几年。”
郑飞月的话林意之都认真听着，最后，她点点头：“郑主编，谢谢您跟我说这些，接下来我会保证工作的质量。”
“副主编。”郑飞月说。
虽然日程已经排的很满，可深思熟虑后，林意之还是接下了之前伍思雪帮她介绍的一个拍摄机会。
这是市政府和伍思雪所在的电影学院牵头主办的一个禁毒公益宣传片拍摄比赛活动，应承办方建议，拍摄宣传片的团队不限于电影学院的学生，而是面向社会公开报名。
虽说获奖现金奖励可观，但报名的人大多都不是冲着钱去的。
比赛活动和第31届春申国际电影节深度合作，获得特等奖的短片将会在电影节公开上映。
为的是在扩大活动影响力的同时，发掘年轻的电影新人。
伍思雪和几个同学已经组建团队报了名，剧本都已经提交上去。
可不巧的是，伍思雪这边刚拍完的一部电影中，某位重要男配爆出了作风问题，导演不愿意AI换脸技术处理，最终，所有和这位男演员相关的戏份都必须补拍。
伍思雪当然不能为了拍电影直接鸽了宣传片拍摄，她答应帮大家找一位“颜值能力均在线”的人代替她出演女主角。
林意之一开始拒绝了，“我根本没有拍摄这类严肃宣传片的经验，你的组员也未必愿意接受我，而且你完全可以找你的同学替你。”
“但是她们都没有之之姐你的气质和表现力呀！”伍思雪嗲声拉着林意之撒娇，语气夸张。
“我要演的是一位被迫深陷毒.品吸食歧途，苦苦挣扎，最终悲惨离世的年轻母亲，我觉得那种美丽、破碎、绝望却又坚韧的个性，只有你演的出来。”
林意之听不出来这个形象跟她有任何关系，“你要么直说为什么找我，说不定我还有可能会答应。”
伍思雪的脸瞬间垮下来，都快哭出来：“之之姐，我们这学期真的真的特别忙，我已经找遍了我身边所有能找的人，大家都没档期，如果你不答应，我只能去求我妈了。”
“我妈肯定不会答应的，那我就只好去求周骁哥哥女扮男装。”伍思雪几乎都要崩溃。
“你说的这两个人都比我合适，”林意之面无表情，“你妈妈符合‘母亲’这个特征，也足够美丽，至于周骁——”
林意之想了想，“他虽然不是女性，但他不是在公安局工作吗，应该会有机会见到沉迷毒.品的人，想必更能演出真实感。”
但最后林意之还是答应了。
她一开始的确觉得去参加这种活动不可想象，可事实上，在听到伍思雪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林意之的内心其实就已经隐隐有所期待。
林意之想，大概郑主编说的是对的。
她从来都不会给自己设限。
没拍过，去拍就好了。
不被组员接受，那就让他们接受。
她对这个题材感兴趣，也想去尝试新的领域。
见面约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因为是第一次碰面，伍思雪也会来。
林意之最终挑了套LOGO不明显的C家联名潮牌白色卫衣，搭配军绿色工装裤和板鞋，头发烫了大卷，小烟熏妆衬得她精致又高冷。
电影学院的学生总归都是“艺术家”，大概都不大好相处。
想要和他们共事，就得看起来更不好相处。
林意之掐着点准时到的，靠窗的卡座坐着五六个年轻男女，正是倒春寒的天气，他们要么露腰要么露腿一个比一个穿得清凉，手里清一色，都是加冰美式。
“宝贝这边！”伍思雪朝林意之招招手，起身给她让出位子，让她坐到中间。
虽然有伍思雪介绍，但几个人简单跟林意之打招呼之后就把她晾到了一边。
有个叫小灯的女生也是小有名气的博主，林意之之前看过她的视频。
但小灯走的是高雅艺术路线，分享的不是波提切利就是莫奈提香，就连带货眼影盘，都要先讲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风格。
林意之听着他们聊了快半小时剧本和各种国际电影节的抓马经历，伍思雪暗示她发言的眼神就差贴她脸上也视而不见。
“我觉得呢，这次的剧本还是再找机会拿给副院长把把关。”
小灯撩了撩头发，手指上夸张的Vintage戒指一闪而过，“竞争好激烈的，我听说他们导演系也组了好几个团队。”
“还有角色啊，要是思雪不演，女主角是不是让小灯来，其实我们剧本里这几个女性角色都还挺有张力，之所以考虑换人，也是从专业的角度考虑。”另一个人看着伍思雪。
“经费呢？”
林意之将手中的意式浓缩放到桌上，抬眸，语气平淡干脆：“这次的拍摄是哪家赞助？还有场地，我看了剧本，大部分拍摄都是在‘旧工业区化工厂’进行的。”
大家停下七嘴八舌的议论，安静看向林意之。
她面无表情，眼神漠然，“为了保证‘真实感’，我个人不建议搭场地，能找到合适的废弃厂房是最好的。”
所有人面面相觑，方才眉飞色舞能从意大利聊到都柏林的众人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
气氛莫名就有了几分尴尬郁闷。
最终，一个叫海哥的男生眼光躲闪轻咳一声，食指掩唇开口。
“目前就是经费跟场地这块，还没定。”
小灯撇撇嘴补充：“宣传片立项给的那点钱根本就不够用。现在是有一个运动饮料品牌愿意赞助啦，但他们给的也不多，还要求产品的出镜次数和时长。另外这种功能饮料都有牛磺酸成分的嘛，我们又觉得好像不太适合放。”
林意之：“......”
没经费没场地，剧本写再好有什么用啊拜托。
怪不得春节的时候剧本就定了，到现在还没开拍的动静。
林意之一阵见血提出这两个人问题后，刚才趾高气扬的众人气场瞬间矮了半截。
他们毕竟还是学生，考虑许多问题太过理想主义。
“这样，经费和场地我来解决，但我有个条件，女主角还是我来演，至于剧本，你们更专业，听你们的。怎么样？”
林意之说完，双手抱在胸前懒散靠到沙发上，等他们发表意见。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伍思雪帮她说话，“之之姐虽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但你们知道，她拍摄经历很多，镜头感肯定不亚于我们，并且这次比赛也没要求必须是专业演员参演呀。”
“另外我想说，要是之之姐愿意帮我们拉赞助，那肯定是大制作，我们已经赢在起跑线上了！”
林意之：“......”她可没保证能拿到多少赞助。
条件丰厚自然能打动人，小灯率先表示支持：“本来女主角就是思雪演，她找的人我没意见。”
其他人也纷纷同意。
毕竟说到底，他们也就大一，刚上了一个学期的课罢了。
在场的人里面，除了伍思雪，其他人的拍摄经验还未必有林意之丰富。
如果没有经费和场地，其他的一切都是空谈。
经费方面林意之倒是没什么问题，有的是品牌愿意跟她合作，数目她到时候乐意看预算再谈。
至于场地，原本林意之是想用奶奶留给她的那几间正在整顿的废弃厂房，可实地去看了之后才发现，那些都是纺织厂，去取几个景还好，真要想拍出效果，还不够。
伍思雪联系了梁辞，请他帮忙找拍摄场地。
林意之得知后，讽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伍思雪倒也不遮掩，直说，他愿意帮忙解决问题，我又能趁机多跟他相处，何乐而不为。
结果去实地看场地的前一天，原本一直期待着和梁辞见面的伍思雪因为在剧组误饮了带坚果的饮料严重过敏住进了医院。
“呜呜呜，唧唧姐我明天没办法去了。”
伍思雪把自己脸肿的像猪头一样的照片发给林意之，又打电话过来哭诉。
林意之听着伍思雪这大舌头，皱眉：“你这样是不是拍戏都没办法拍了啊？”
“还好，电影不用原声，我晚上应该能消肿，明天我就算是爬也要爬到剧组。”伍思雪又愤愤说：“饮料是导演点的，就算我实在拍不了，他也不能怪我吧？”
“伍思雪，梁辞为什么答应帮你忙？”林意之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他不是拒绝你了吗？”
对面沉默许久：“之之姐，我说了你要出演他就同意了。”
“他不会还想着挖你去他的公司吧？”伍思雪没心没肺地笑，“那只要有你在，以后我想约他就方便了呀。”
“伍思雪，你不觉得——”林意之欲言又止。
“觉得什么？”伍思雪问。
林意之没再多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是了解伍思雪的，只是再好的人，遇上感情，总是会做出一些不太寻常的事情。
周六一早，梁辞到赵宅接林意之。
原本林意之提议在目的地碰头，但梁辞说几个厂房不在同一区域，乘同一台车方便，林意之也就没坚持。
梁辞开了一台亮黄色的法拉利，线条流畅又浮夸，干净的一尘不染的车身反射着太阳光，整台车耀眼又夺目。
林意之有点无语的看着车门缓缓升起，西装背头的梁辞摘下墨镜朝她笑得粲然，“早啊，林小姐。”
她正准备上车，却看到外出跑步的赵以鸿出现在路口。
林意之看着身穿黑色运动衫的赵以鸿距离越来越近，莫名有几分心虚。
真是见鬼，从前赵以鸿好像都在庭院里沿着内河跑步的，今天怎么到外面去了。
她匆忙别过眼装没看见上车，“谢谢你愿意帮忙，我们出发吧。”
梁辞混不吝笑笑，缓缓踩下油门掉转车头，眼看和车子和赵以鸿距离越来越近，梁辞反而踩刹车降下车窗。
他手撑在车窗上，头探到窗外，“赵公子，好久不见。”
赵以鸿刚跑完步，额头脸颊上还有一层薄汗，运动衫胸口的位置也被汗水打湿，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更凸显出他结实分明的好身材。
他视线掠过梁辞，停在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林意之身上。
明明也没说话，林意之心里却觉得凉飕飕。
她来不及去想为什么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这么怪，动作僵硬抬手跟赵以鸿打了个招呼，唇角挤出笑容。
“阿鸿，我跟梁辞一起去看拍摄场地，”说着，林意之又朝他轻眨了下眼睛，“之前跟你说过的。”
“嗯。”赵以鸿点头，声音低哑，带着点微喘的气音：“我昨晚帮你问了，浦江那边有两个停产的化工原材料加工厂，今天一起去看。”
一起去看。
林意之：“......”
赵以鸿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虽然心里很崩溃，但林意之还是皱起眉，一脸关切：“啊，你不是今天有会要开吗？会不会不方便呀。”
赵以鸿眉梢微动，唇角勾起，若有所思看她。
“无妨，会议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