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测出萱草拿走歙砚后,高鹤曾派人找过她,未果。从高芸香屋里出来,他再次加大搜寻力度,仍杳无音信。高鹤猜想萱草早已离开婺州,便放弃寻找,推掉手头上所有的公事,尽可能多地把时间花在陪伴高芸香上。

    看着姐姐的面容一天天憔悴,高兰兰也不再出门闲逛,多数时候都守在姐姐身旁,晚上宿在姐姐隔壁。

    有天早上,高芸香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气色似乎比前几天好了很多。她让佣人去唤高鹤过来。

    高鹤过来的路上佣人反复跟他提起高芸香变红润的气色,她的精神怎样比往常好,像脱了胎换了骨。

    高鹤很高兴,三步两步到了高芸香房间,却听她说:“爹,我挨不过今日了,想再见他一面。”

    高鹤如遭雷劈,愣怔在原地,许久才缓过劲来,他含泪颤抖着身子叫人去请邓子青。

    高芸香让下人搀着下了地。她对着镜子涂脂抹粉,拿出几乎没有佩戴过的珠宝首饰一一戴上,换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把红花底镶了珠子的绣鞋摆在床边,叮嘱婢女她去后帮她穿上脚。

    高芸香跟泣不成声的妹妹和父亲交代了她遗物的去向,对自己的陪葬品也做出大致安排。她抹去二人脸上的泪珠,对高鹤道:“女儿体弱,未能尽孝道,实在觉得对不住您。不过好在还有兰兰能常伴您身侧,使家中不至过于冷清,如此我也能安心地走了。”

    交代完话不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高鹤最后握一握高芸香的手,揩去脸上的泪水,跟高兰兰两相搀扶着退出房门外。

    门‘嘎吱’一声关上。邓子青缓缓走到床边,凝视着高芸香的双眼,未开口先流下两滴泪。

    他挨着她坐下,紧紧握住她发凉的双手。她抽出手拭去他脸上的泪痕,捧着他的脸笑着说:“怎么你进来都不看看我呀?”

    他用她的掌心蹭去眼角的泪水,抓着她的手揣进自己怀中,挤出一个笑容才敢抬眼去看她的脸。

    “你今天特别美。”他说。

    “真的吗?”她笑开来,那笑容好像忘掉了所有的悲伤。

    “真的。”他答道,沾着泪水的眼里多了一缕柔情。

    “子青,答应我两件事。”她说。

    “什么事?”

    “第一,我死后你就离开婺州。”

    “……另一件呢?”

    “忘了我,娶个好姑娘。”

    他久久不语。她却笑得明艳动人。

    “你忘了吗?那时你说你要带我游山玩水,看尽世间美景,潇潇洒洒过完余生。这也是我毕生的愿望,即便我不在了,你也不能食言啊……”

    她的话未说完,他已经撑不住脸上的笑容,用尽力气才把鼻间的酸楚压下。

    “你要寻一个中意的、身体健康的姑娘,带她游山玩水,看尽世间美景,潇潇洒洒过完余生……我做不到的事情,就让她替我完成吧。”

    他抖着嘴唇,泪水溢满眼眶。

    她伸手指了指左侧的柜子说:“我有一些积蓄放在里面,你走之前带上,算是我提前赠你的贺礼。”

    他摇摇头,攥紧她的双手抵在额头,遮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抽回手,再次捧起他的脸,嘴角勾着笑轻声道:“你从来没有拒绝过我,这次也一样,对吧?”

    他仍是摇着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拂去他脸上不断滑落的泪滴,靠在他怀里轻声说:“忘了我吧,子青。忘了吧……”

    她重复着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他再也没有听到她发出哪怕细若游丝的一点声响。

    高芸香的声音永远地消失在这个院子里了。

    她死后邓子青一直守在棺材旁。他跟高鹤提议火化尸首,“她被困了二十年,如今死了便还她一个自由身吧。”他说。高鹤应允了。

    很快,邓子青离开了婺州。他没有带高芸香留下的钱,带上了高芸香的骨灰。

    高鹤好像一夜间苍老了许多,做什么都怏怏不乐,没有精神。

    经历了姐姐的离世,高兰兰好像一夜间长大了。她不再缠着程州谨,不再游手好闲。她时常开解父亲,开始学着帮父亲处理家事,跟着管家学习。这对程州谨来说本应是件好事,可他刚刚见证了人家失去亲人的痛苦,两相掺杂,他一时弄不清心里是喜是忧。

    参加完高芸香的葬礼,商陆就被吴风带走了。

    吴风把他的衣食住行安排得非常妥当,也非常尊重他的意见。单吃单住,几天下来吴风没有对他做一点不合规矩的事,也有意跟他保持适当的距离。

    吴风去哪儿都喜欢把他带上。有空的时候跟他聊一聊最近遇上的逸闻趣事,忙的时候随他去哪,吴风不限制他的自由。跟着吴风他倒是长了不少见识,顺带学会一些做生意的常识。

    时间一长,商陆看他顺眼了许多,没了之前那种恶心感。

    “你说的那个人我有消息了。”这天,吴风风尘仆仆赶回来告诉商陆这个消息。

    商陆眼睛一亮,立刻告诉程州谨:“萱草找到了。”

    商陆走后程州谨四个在高家早就坐不住了,在听到这消息后他们第一时间窜出房门,准备往商陆这边赶。

    没出西园,管家带着侍卫拦住他们的去路。看着管家愤怒的面容,几人面面相觑,没想通他们的身份是怎么被对方查到的。

    “现在知道我们身份的人只有吴风,不会是他透露给高家的吧?”络石问。

    海桐说:“应该不是吧。商陆都跟了他了他还想怎样?难道他对商陆没兴趣了?”

    程州谨打断他们的议论:“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很快,他们被侍卫团团围住。

    管家说:“把仅之和顾纱放了,我可以给你们留条活路。”

    程州谨扭过头低声说:“海桐和繁络先走,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等我们。”

    赵繁络点点头说:“你们要小心啊。”她把装了司南的袋子交给海桐隐身走了。

    海桐分出一根红丝定在院墙上,一拽便翻了出去。

    看她们安全离开,络石问程州谨:“硬上还是跟他谈?”

    “硬上。留着顾家兄妹他们才不会杀我们。趁现在侍卫还没有全部集结,翻墙出去,乘纸鹤走。”

    说完程州谨一挥剑,侍卫们猝不及防,都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两人往墙边靠。

    “抓住他们,要活的。”高鹤放话,侍卫一拥而上,和他们打成一片。两人一步一退靠到墙边。侍卫举着刀向络石砍来,他闪身,一脚蹬墙一脚踏在侍卫的肩上,坐到高墙上。

    程州谨一只脚踩在墙头,另一只被侍卫抓住,旁边的人赶上来帮他,铆足劲儿把程州谨往下拖。络石反手用刀背敲在几人的手臂上,侍卫们松开手。

    翻过墙,他们迅速乘上纸鹤。

    “谢了。”程州谨说。他没有看络石。

    “好说。”络石大方接受。

    他们很快甩掉身后的侍卫,在小巷里收了纸鹤,骑马绕道赶去找海桐她们——她俩在刚到婺州时住的那间客栈等他们。

    程州谨一手捏上耳垂说:“商陆你在哪儿?”

    “城南。怎么了?”

    “计划有变,我们的身份被高鹤识破了,高家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发动全城的人力逮捕我们。你离太远了,我们恐怕没有办法去找你,只能让你借助吴风的力量去找萱草了。你跟着吴风应该会比较安全,我们先到城外找个安全的地方等你,你自己当心。”

    “好,我知道了,等拿到歙砚我再跟你们联系。”商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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