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中带疯
那一年的念云衣刚满二十，还正是一名在校大三生。
本该桃李好年华，她却失魂落魄，无措地站在城市中心的人行道上。不知接下来怎么办，又该到哪里去，无辜无依的如游魂般。
身边来来往往都是再匆忙不过的人群，即便焦急且疲惫，但也都脚步坚定。好像每个人都有各自归宿，唯独她是个例外，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念云衣怆惶脸，干燥起皮的唇间隐见颤抖。
指尖死死蜷缩一起，掐紧了自己掌心，忽然耳边声音响起，左臂被人猛扯了一把：“嘿，小美女！”
念云衣蓦然回神，转头看，发现是一个梳着齐耳波波头的飒爽利落女人。对方大概三十上下，妆容十分精致，一身职业的套裙穿在她身上，怎么看怎么像职业精英的高级白领。
却拉着念云衣双眸湛亮，热情地开始朝她推荐：“小美女，要不要来当明星啊？”
念云衣麻木的神经第一时间反应，这人应该是个骗子。瞧，都看出来她现在十分好骗了。
对面精英女已经在自顾自朝她说了很多，嘴皮子就没见合拢过。
她说，她其实早就已经注意到自己了，只是人潮太多，她硬是挤过来没几步，抬头就发现，将她的身影不小心给跟丢了，差点跳脚。
她又说，现在看来她们两人之间还真是缘分匪浅，竟然让她又在人行道这里撞见了自己。惊喜之余，又发现了她的貌似不对劲，担心她做傻事，就赶紧拉住了她。
接下来就劝：“哎呀小美女，不要不开心嘛，万事都会过去，所以咱们不要轻易想不开嘛”巴拉巴拉。
念云衣这才迟钝明白，对方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也隐约开始能感觉到，面前的人，确实是有几分发自真心的对自己感到担忧。
有功利也有好意，念云衣便鬼使神差的没有解释，只迫切回拉住对方手，脑袋不在线问：“那你能给我钱吗？”
眼中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疯狂，也带着莫名深的执念。
“什么？”对方被这么猝不及防的直白问给问蒙了。
念云衣：“我做明星，你能给我钱吗？”
精英女这才敛起自己脸上所有的轻松笑，审视又慎重的视线，在念云衣脸上身上来回逡巡好几圈。
最后言之凿凿：“以你的资质，我有信心。只要培养好了，今后钱这种东西，对你来说只会多到手抽筋。”
念云衣惨然：“可是我等不到以后了。”
怎么能等以后呢？她奶奶住了院，查出是恶性肿瘤。光是前期手术费用就得一大笔，更别说后期的保养以及持续化疗。
可她一直以来都跟奶奶相依为命，俩人根本没什么积蓄。
奶奶平时就靠捡些生活垃圾卖了换钱，块八毛的，能顶什么用？靠那些，可以把念云衣辛苦养大已是不易。
念云衣高中时候，是凭优异的成绩获得了学校特批的免学费优待，上了大学，除了申请国家贫困生资助外，还一直勤工俭学另赚取生活费。
而且还会把其中的一大部分，每月准时寄回到老家早已年迈不已的奶奶手里，想让她能吃饱穿暖些。
她的囡囡已经长大了，现在早到了自己可以反过来养她的时候。
要不是这次病发，念云衣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奶奶竟然分毫未动的把这部分钱，又都给她攒了起来。如今已经累积到了一个对念云衣来说极为可观的数字，足有三万出头。
念云衣自打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这么多钱，可这些对于一场病魔的降临，依旧杯水车薪。
念云衣曾经被贪慕虚荣母亲抛弃的时候，没有怨恨过谁，被重组家庭父亲无情丢给奶奶的时候，也没怨恨过谁，可她现在却恨极了。
恨为什么苍天不开眼，要把所有的灾难都降临到自己头上？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为什么总是事到临头，才发现她从来无力自保？
难道这次，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唯一的亲人痛苦死在自己面前吗？就只是因为，她们没钱？
面对残酷现实的念云衣，骤闻噩耗的那瞬间，险些崩溃。
所以过去校园之中，她也遇到过不少这样来搭讪自己的人，但念云衣总是想都不想，当下便温柔笑拒了对方。可这次，她走投无路，却想要紧紧抓住。
只要有哪怕一丝丝的希望，她都要从现在开始抓紧。
曾经念云衣觉得读书有用，只有读好书，像自己这种出身底层的普通人才能有机会以后出人头地，带着早已年迈的奶奶过上好日子。但现在......
念云衣依旧知道读书有用，却对眼下当务之急的自己来说，没什么用。
她只需要尽快赚钱，想尽一切办法。
对面女人这才问清楚了念云衣的详细情况，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急需用这笔钱后，长久的只剩沉默。
念云衣眼见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希望又好像将化为乌有，一时间万念俱灰。才见对方转眼掏出手机，不知给那边的什么人去了一个电话。
再放下，便对念云衣：“你需要多少？”
念云衣眸中闪着泪光，却闻言迸溅出极其璀璨的希冀来。
当时本名其实是“红超雄”的行内人尊称一声“红姐”，见对面女孩即便濒临绝境也容颜不倒，反而显露出的那瞬间破碎美，更让人眼前一亮，愈发深以为然地点头，自己这回真是捡到宝了。
暗自庆幸先前的一时兴起想重干回最开始老本行，大街上挖人，兴起的正赶巧。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对方签下，不惜一切代价。
尤其对方还是出于这样的缘由。
从小作为家中老五、乃最后一个出生的女孩，而被父母冠以“超雄”这样心有不甘名字的红姐，仿佛更能对她对亲情的渴望感同身受。
所以无论公事还是私心，她都愿意破例，再多帮眼前这个年轻女孩一把。
念云衣一听，早跌落万丈深渊的心脏重新跳跃，又迫切又胆怯，紧张到那一刻手足无措。
脸都是大悲之后，又迎来大喜的潮红一片，嗫喏才小心开口：“三，三十万，”偷觑对方神色，“可以吗？”
又着急:“你放心,我会跟你们签订合同的，或者写借条也行，这钱我一定会还给你们。有利息也行，我一定会还！”
对面当时的红姐听到，就只想叹气，还好她今天遇到的是自己，不然......
转头看了眼在她身后的视线死角处，某两个正从小巷中探出半张脸来偷悄悄张望，也不知道跟了她多久的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男人。好在念云衣一直大概走的都是大路，才导致对方至今没什么合适的下手机会。
以及周围但凡穿梭路过，看到她这么一张梨花带雨的破碎容颜，必少不得迟疑停顿两步的不管男女老少......
转身赶紧拉起念云衣就走：“没问题。这些钱我先私人赞助你，条件就是，你得答应签约我们公司十年的时间。”
念云衣不知道他们这行业的一般规则都是签几年，但既然对方已经这么说了，那可想而知，正常来讲肯定是要比这少。
不过她此刻根本不在乎。
再说她张口就先跟对方要钱，本也同样不是正常情况，想都不想便答应：“没问题。”
红姐满意。
念云衣当时甚至都没有问红姐所说的这个“明星”，到底是指哪方面的明星？是能够活跃在人前的，还是纯粹不堪入目那些阴私里的。
她也没问对方公司姓甚名谁，什么规模又具体从事哪方面。更甚至，连最基本的此刻正站在她眼前人的真实姓名这些，通通一概没有多问。
稀里糊涂就跟着对方去到一个地方，坐下，只是个简单咖啡厅。过了阵就有另外一人紧急带了份文件来到这里。
“红姐，你看这样对不对？”
其它都是一样的模板，红姐略过不阅。只翻了几条重点，没疏漏，就转手递给对面。
“你看下。这是咱们的合约内容，如果没问题的话，中间和尾页的两页，都是需要你签字的地方。这份合约一式两份，今后你自己拿一份，另一份我们公司会留着备案。”
看念云衣接过，又道：“正好你先看着，我给你讲讲咱们公司接下来对你包装的具体流程......”
话没说完，红姐和刚到才没两分钟的助理就眼见着对面人合同到手，甚至连其中内容看都没看一眼，就着刚才被重点提及的那两页，翻开，利落签下了她大名。
期间眼都不眨一下。
被深深震惊到的红姐和小助理：“......”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赤裸裸传达出的意思都是：现在零零后的小年轻们，都已经这么艺高人胆大了吗？
而紧接，又见面无表情的念云衣签好名就：“三十万呢？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她的奶奶如今还正躺在医院病床上，苦苦等她。
小助理还正沉浸在“我靠我的老大这回可签了个不得了，这妞简直美到爆”的震惊无比中，忽听美妞来这么一句。
震惊的眼神就转向了她老大，心想，什么三十万，哪来的三十万？
卧操老大你不是吧？假公济私还是中饱私囊？你要利用这么美的小姑娘，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啊才会跟人家行程还没跑一个就先把价钱提前都约定好了？
正还思维混乱想些有的没的的时候，红姐无语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无奈抚额，但她没法解释，毕竟这也算人家隐私，只能匆忙道了句：“开户行，卡号。”就把手机递给了念云衣。
念云衣在对方已经打开的备忘录上快速打好字，红姐再拿回去，没两分钟，念云衣的手机短信音就响起。
念云衣打开，这时候对面两人才看到，如今都23年了，对方居然还在用那种特别古早的上面一个小屏、下面是按键的手机。
她们哪里知道，就这也是村里别家的老人换下来不要的，根本不是念云衣花钱买的。
对方的儿子给她买了个时兴的新机子，于是见念云衣都这么大了，又在大城市里读书居然都没个手机，确实不方便，老人就好心送给了她。
念云衣当时收到，十分的受宠若惊。在她眼中，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一毛钱能被匀出来，去肖想一下这种只属于日常高级品的东西，如今意外所得，自然欢喜。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的这个一旦拿出来，到处只会迎来别人对她戴有色眼镜的另类打量目光，但念云衣不在乎。她一贯自觉自己活得堂堂正正，又不欠别人没吃别人，凭什么要因为旁人的置喙而自惭形秽？
再说手机这东西，见仁见智，能打电话能接收短信，这些基本功能都满足了，念云衣就觉得它已经足够证明自己的价值，是件优秀的好物件，并不会觉得自己拿着这样的东西就有多寒碜。
当着对面两人的面，神色自若地将短信调出来，呼吸轻浅的再三确认，那上面后缀的零，千真万确，就是足足五个！念云衣立马屏息捂住了嘴。
下意识攥紧手机，这时候一直高高飘悬的那颗心，才总算能尘埃落定，这样她的奶奶就有救了。
虽然手术的成功率也只有一半对一半，但她已是很知足。抬头眼神坚定望着红姐：“谢谢您。那接下来，我需要怎么配合？”
红姐被她这么郑重其事整得十分不适应，抠抠脸颊避开对方过分灼热的视线，在这大染缸中浸淫多年的铜墙铁皮竟也有了几分不好意思。
想了下，既定就有个合适行程，便道：“这样吧，今晚正好有个资源要洽谈，XX酒店，我带你去争取争取。”
念云衣不知一下被哪个字眼猛砸了下心弦，先是眼神瑟缩，双唇也如临敌的花蕊般抿得死紧。可转瞬才又想通了，破釜沉舟的沉痛点头：“好，我做！”
红姐见她那副明显被逼良为娼的慷慨赴死模样，不知她想了什么，但这绝逼就是对自己误会大发了，脸上简直大写的心塞，赶忙张手就解释：“你等会儿？我真不是......老娘是带你去正常谈资源！”
我嘞个擦啊，这小美女究竟是对他们这个圈子有什么误会，才会一想到就不是正常方向，心累的简直无语凝噎。
随后，就马不停蹄带着这样穿着打扮都朴朴素素、却依旧能十分出彩的念云衣，提早半小时赶到了她先前所提的地点——戴斯酒店。
乃是一家高端的五星级。
念云衣还是第一次进这样的地方，旋即哂笑，也不对。
其实因为某位前任的关系，曾经也是有机会差点能进来一开眼界的。但当时基于种种复杂原因吧，念云衣到底还是委婉拒绝了。
如今再与这里无意间产生交集，念云衣心中五味杂陈的同时，也生出一种颇有几分恍如隔世的荒谬感。
在定好的包间等了阵，各方这导那编的基本齐聚，听说还差最后几位最关键的资方了，包间门不久后被推开。
迎着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终于，为首的一人，被身边人众星拱月的让了进来。
对方阔步迈近，那阵势之大，连惯来对旁人兴趣寥寥的念云衣，都不禁好奇地抬起头来，朝他望去。
就见来人身穿挺括高定的黑色西装，整个气场强大之下，却长着一张实实在在的美人脸，念云衣愣了愣。有种雅中带疯，又或者斯文败类的感觉。
耳上的碎发，被自中分线左右随意向两旁抓了抓。格外深邃的眼窝，哪怕嵌了双冰冷的眸子，但眼尾的偏偏有几分垂落感，又恰好中和了这份凌厉的攻击性，让他看起来竟像多了种布满偏执的深情。
硬挺的鼻梁下，是长且深的人中，不笑时，威压甚重不寒而栗。但双唇是男性中比较少有的M型，嘴角也平直的并不上扬，饱满的唇形加红润的唇色，又为他增添了一丝反差极大的欲感。
再配上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与刀削的下颌线，看上去就是东方皮相与西方骨相的完美结合，让人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还想再偷看第二眼，欲罢不能。
好不容易强自把自己拔回神来的念云衣，想到刚刚她的失态，微恼地咬唇将自己头迅速埋下，暗叹真的是美色惑人。
突然察觉周围人的动作不知因何俱都一寂，一片阴影正从自己头顶径直罩下。若有所感的念云衣心中擂鼓，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
恰正见，刚刚才被她看到入神的那位金贵正主，此刻正神情微怔，皱眉一动不动将自己望。
阴郁王者的垂眸，不是看到臣服者的兴味盎然，就是令他不满存在的差强人意，这二者无论哪一种都对念云衣无利。所以莫名被盯视了一阵，她当下就只觉遍体生寒。
开始认真回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不小心惹到了这位？难道是刚刚看他的目光太过露骨？
也就只有这种可能性最高了。
顶端的大佬哪受得了被别人如此亵渎？没见从他进来后，大家虽热情度空前高涨，但也压根没一个敢像自己先前那样，大大赖赖将对方从头到脚轮番打量个遍吗？
这就跟古代的皇帝，震怒于被底下人冒犯天颜是一个道理。
自知领悟到的念云衣，没想到一上来就犯了大佬忌讳，想通了其中关节，顶着头顶那道愈发深凝的迫人视线，不自觉就面无人色。
在外人眼中，就成了大美人扛不住压力，已经害怕到几欲昏厥了。
想来也是，等闲被这位正主慑人的目光望上哪怕一眼，即便他们这种大老爷们儿都得双股战战，更遑论眼前这么一位......一看就更得是小矜娇了。
念云衣绞着自己双手，内外的双重冰火烧得她额头直冒虚汗，眼见身体都开始发起抖来，乱颤的睫羽如脆弱的蝶翼扑扇，转眼就可能分崩离析。就在这时，对方突然又动了。
只是这回，他却将先前肆无忌惮的目光全部收回。
不理会周遭氛围因他的异动而越来越古怪，唇角绷直，由始至终一声未吭。慢条斯理地兀自转身，已经眼皮都不再掀地，跨过了念云衣身旁，朝她远处的座位走去。
全程目不斜视，好像刚刚发生的那件，就只是无足轻重的小插曲而已。也或者，他方才所有不经意外露的情绪，都是大家错觉。
没人敢发问，更不敢置喙，于是在座的所有人也才紧跟着又纷纷重新活络了过来。有资格跟随往主座附近走的，跟，没资格的，便就老老实实呆自己座位旁。
只待对方坐下，他们也才好各自就座。
不过错身而过时，念云衣能明显感觉到那两位跟在大人物身后两步远的同样年轻男性，似乎因为什么，而不免依旧对自己侧目。用一种匆匆却又惊疑不定的眼神，将她隐晦又瞥了两眼。
念云衣回望过去待想要细究，对方已全部撤回，让她无迹可寻。
本该桃李好年华，她却失魂落魄，无措地站在城市中心的人行道上。不知接下来怎么办，又该到哪里去，无辜无依的如游魂般。
身边来来往往都是再匆忙不过的人群，即便焦急且疲惫，但也都脚步坚定。好像每个人都有各自归宿，唯独她是个例外，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念云衣怆惶脸，干燥起皮的唇间隐见颤抖。
指尖死死蜷缩一起，掐紧了自己掌心，忽然耳边声音响起，左臂被人猛扯了一把：“嘿，小美女！”
念云衣蓦然回神，转头看，发现是一个梳着齐耳波波头的飒爽利落女人。对方大概三十上下，妆容十分精致，一身职业的套裙穿在她身上，怎么看怎么像职业精英的高级白领。
却拉着念云衣双眸湛亮，热情地开始朝她推荐：“小美女，要不要来当明星啊？”
念云衣麻木的神经第一时间反应，这人应该是个骗子。瞧，都看出来她现在十分好骗了。
对面精英女已经在自顾自朝她说了很多，嘴皮子就没见合拢过。
她说，她其实早就已经注意到自己了，只是人潮太多，她硬是挤过来没几步，抬头就发现，将她的身影不小心给跟丢了，差点跳脚。
她又说，现在看来她们两人之间还真是缘分匪浅，竟然让她又在人行道这里撞见了自己。惊喜之余，又发现了她的貌似不对劲，担心她做傻事，就赶紧拉住了她。
接下来就劝：“哎呀小美女，不要不开心嘛，万事都会过去，所以咱们不要轻易想不开嘛”巴拉巴拉。
念云衣这才迟钝明白，对方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也隐约开始能感觉到，面前的人，确实是有几分发自真心的对自己感到担忧。
有功利也有好意，念云衣便鬼使神差的没有解释，只迫切回拉住对方手，脑袋不在线问：“那你能给我钱吗？”
眼中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疯狂，也带着莫名深的执念。
“什么？”对方被这么猝不及防的直白问给问蒙了。
念云衣：“我做明星，你能给我钱吗？”
精英女这才敛起自己脸上所有的轻松笑，审视又慎重的视线，在念云衣脸上身上来回逡巡好几圈。
最后言之凿凿：“以你的资质，我有信心。只要培养好了，今后钱这种东西，对你来说只会多到手抽筋。”
念云衣惨然：“可是我等不到以后了。”
怎么能等以后呢？她奶奶住了院，查出是恶性肿瘤。光是前期手术费用就得一大笔，更别说后期的保养以及持续化疗。
可她一直以来都跟奶奶相依为命，俩人根本没什么积蓄。
奶奶平时就靠捡些生活垃圾卖了换钱，块八毛的，能顶什么用？靠那些，可以把念云衣辛苦养大已是不易。
念云衣高中时候，是凭优异的成绩获得了学校特批的免学费优待，上了大学，除了申请国家贫困生资助外，还一直勤工俭学另赚取生活费。
而且还会把其中的一大部分，每月准时寄回到老家早已年迈不已的奶奶手里，想让她能吃饱穿暖些。
她的囡囡已经长大了，现在早到了自己可以反过来养她的时候。
要不是这次病发，念云衣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奶奶竟然分毫未动的把这部分钱，又都给她攒了起来。如今已经累积到了一个对念云衣来说极为可观的数字，足有三万出头。
念云衣自打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这么多钱，可这些对于一场病魔的降临，依旧杯水车薪。
念云衣曾经被贪慕虚荣母亲抛弃的时候，没有怨恨过谁，被重组家庭父亲无情丢给奶奶的时候，也没怨恨过谁，可她现在却恨极了。
恨为什么苍天不开眼，要把所有的灾难都降临到自己头上？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为什么总是事到临头，才发现她从来无力自保？
难道这次，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唯一的亲人痛苦死在自己面前吗？就只是因为，她们没钱？
面对残酷现实的念云衣，骤闻噩耗的那瞬间，险些崩溃。
所以过去校园之中，她也遇到过不少这样来搭讪自己的人，但念云衣总是想都不想，当下便温柔笑拒了对方。可这次，她走投无路，却想要紧紧抓住。
只要有哪怕一丝丝的希望，她都要从现在开始抓紧。
曾经念云衣觉得读书有用，只有读好书，像自己这种出身底层的普通人才能有机会以后出人头地，带着早已年迈的奶奶过上好日子。但现在......
念云衣依旧知道读书有用，却对眼下当务之急的自己来说，没什么用。
她只需要尽快赚钱，想尽一切办法。
对面女人这才问清楚了念云衣的详细情况，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急需用这笔钱后，长久的只剩沉默。
念云衣眼见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希望又好像将化为乌有，一时间万念俱灰。才见对方转眼掏出手机，不知给那边的什么人去了一个电话。
再放下，便对念云衣：“你需要多少？”
念云衣眸中闪着泪光，却闻言迸溅出极其璀璨的希冀来。
当时本名其实是“红超雄”的行内人尊称一声“红姐”，见对面女孩即便濒临绝境也容颜不倒，反而显露出的那瞬间破碎美，更让人眼前一亮，愈发深以为然地点头，自己这回真是捡到宝了。
暗自庆幸先前的一时兴起想重干回最开始老本行，大街上挖人，兴起的正赶巧。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对方签下，不惜一切代价。
尤其对方还是出于这样的缘由。
从小作为家中老五、乃最后一个出生的女孩，而被父母冠以“超雄”这样心有不甘名字的红姐，仿佛更能对她对亲情的渴望感同身受。
所以无论公事还是私心，她都愿意破例，再多帮眼前这个年轻女孩一把。
念云衣一听，早跌落万丈深渊的心脏重新跳跃，又迫切又胆怯，紧张到那一刻手足无措。
脸都是大悲之后，又迎来大喜的潮红一片，嗫喏才小心开口：“三，三十万，”偷觑对方神色，“可以吗？”
又着急:“你放心,我会跟你们签订合同的，或者写借条也行，这钱我一定会还给你们。有利息也行，我一定会还！”
对面当时的红姐听到，就只想叹气，还好她今天遇到的是自己，不然......
转头看了眼在她身后的视线死角处，某两个正从小巷中探出半张脸来偷悄悄张望，也不知道跟了她多久的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男人。好在念云衣一直大概走的都是大路，才导致对方至今没什么合适的下手机会。
以及周围但凡穿梭路过，看到她这么一张梨花带雨的破碎容颜，必少不得迟疑停顿两步的不管男女老少......
转身赶紧拉起念云衣就走：“没问题。这些钱我先私人赞助你，条件就是，你得答应签约我们公司十年的时间。”
念云衣不知道他们这行业的一般规则都是签几年，但既然对方已经这么说了，那可想而知，正常来讲肯定是要比这少。
不过她此刻根本不在乎。
再说她张口就先跟对方要钱，本也同样不是正常情况，想都不想便答应：“没问题。”
红姐满意。
念云衣当时甚至都没有问红姐所说的这个“明星”，到底是指哪方面的明星？是能够活跃在人前的，还是纯粹不堪入目那些阴私里的。
她也没问对方公司姓甚名谁，什么规模又具体从事哪方面。更甚至，连最基本的此刻正站在她眼前人的真实姓名这些，通通一概没有多问。
稀里糊涂就跟着对方去到一个地方，坐下，只是个简单咖啡厅。过了阵就有另外一人紧急带了份文件来到这里。
“红姐，你看这样对不对？”
其它都是一样的模板，红姐略过不阅。只翻了几条重点，没疏漏，就转手递给对面。
“你看下。这是咱们的合约内容，如果没问题的话，中间和尾页的两页，都是需要你签字的地方。这份合约一式两份，今后你自己拿一份，另一份我们公司会留着备案。”
看念云衣接过，又道：“正好你先看着，我给你讲讲咱们公司接下来对你包装的具体流程......”
话没说完，红姐和刚到才没两分钟的助理就眼见着对面人合同到手，甚至连其中内容看都没看一眼，就着刚才被重点提及的那两页，翻开，利落签下了她大名。
期间眼都不眨一下。
被深深震惊到的红姐和小助理：“......”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赤裸裸传达出的意思都是：现在零零后的小年轻们，都已经这么艺高人胆大了吗？
而紧接，又见面无表情的念云衣签好名就：“三十万呢？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她的奶奶如今还正躺在医院病床上，苦苦等她。
小助理还正沉浸在“我靠我的老大这回可签了个不得了，这妞简直美到爆”的震惊无比中，忽听美妞来这么一句。
震惊的眼神就转向了她老大，心想，什么三十万，哪来的三十万？
卧操老大你不是吧？假公济私还是中饱私囊？你要利用这么美的小姑娘，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啊才会跟人家行程还没跑一个就先把价钱提前都约定好了？
正还思维混乱想些有的没的的时候，红姐无语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无奈抚额，但她没法解释，毕竟这也算人家隐私，只能匆忙道了句：“开户行，卡号。”就把手机递给了念云衣。
念云衣在对方已经打开的备忘录上快速打好字，红姐再拿回去，没两分钟，念云衣的手机短信音就响起。
念云衣打开，这时候对面两人才看到，如今都23年了，对方居然还在用那种特别古早的上面一个小屏、下面是按键的手机。
她们哪里知道，就这也是村里别家的老人换下来不要的，根本不是念云衣花钱买的。
对方的儿子给她买了个时兴的新机子，于是见念云衣都这么大了，又在大城市里读书居然都没个手机，确实不方便，老人就好心送给了她。
念云衣当时收到，十分的受宠若惊。在她眼中，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一毛钱能被匀出来，去肖想一下这种只属于日常高级品的东西，如今意外所得，自然欢喜。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的这个一旦拿出来，到处只会迎来别人对她戴有色眼镜的另类打量目光，但念云衣不在乎。她一贯自觉自己活得堂堂正正，又不欠别人没吃别人，凭什么要因为旁人的置喙而自惭形秽？
再说手机这东西，见仁见智，能打电话能接收短信，这些基本功能都满足了，念云衣就觉得它已经足够证明自己的价值，是件优秀的好物件，并不会觉得自己拿着这样的东西就有多寒碜。
当着对面两人的面，神色自若地将短信调出来，呼吸轻浅的再三确认，那上面后缀的零，千真万确，就是足足五个！念云衣立马屏息捂住了嘴。
下意识攥紧手机，这时候一直高高飘悬的那颗心，才总算能尘埃落定，这样她的奶奶就有救了。
虽然手术的成功率也只有一半对一半，但她已是很知足。抬头眼神坚定望着红姐：“谢谢您。那接下来，我需要怎么配合？”
红姐被她这么郑重其事整得十分不适应，抠抠脸颊避开对方过分灼热的视线，在这大染缸中浸淫多年的铜墙铁皮竟也有了几分不好意思。
想了下，既定就有个合适行程，便道：“这样吧，今晚正好有个资源要洽谈，XX酒店，我带你去争取争取。”
念云衣不知一下被哪个字眼猛砸了下心弦，先是眼神瑟缩，双唇也如临敌的花蕊般抿得死紧。可转瞬才又想通了，破釜沉舟的沉痛点头：“好，我做！”
红姐见她那副明显被逼良为娼的慷慨赴死模样，不知她想了什么，但这绝逼就是对自己误会大发了，脸上简直大写的心塞，赶忙张手就解释：“你等会儿？我真不是......老娘是带你去正常谈资源！”
我嘞个擦啊，这小美女究竟是对他们这个圈子有什么误会，才会一想到就不是正常方向，心累的简直无语凝噎。
随后，就马不停蹄带着这样穿着打扮都朴朴素素、却依旧能十分出彩的念云衣，提早半小时赶到了她先前所提的地点——戴斯酒店。
乃是一家高端的五星级。
念云衣还是第一次进这样的地方，旋即哂笑，也不对。
其实因为某位前任的关系，曾经也是有机会差点能进来一开眼界的。但当时基于种种复杂原因吧，念云衣到底还是委婉拒绝了。
如今再与这里无意间产生交集，念云衣心中五味杂陈的同时，也生出一种颇有几分恍如隔世的荒谬感。
在定好的包间等了阵，各方这导那编的基本齐聚，听说还差最后几位最关键的资方了，包间门不久后被推开。
迎着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终于，为首的一人，被身边人众星拱月的让了进来。
对方阔步迈近，那阵势之大，连惯来对旁人兴趣寥寥的念云衣，都不禁好奇地抬起头来，朝他望去。
就见来人身穿挺括高定的黑色西装，整个气场强大之下，却长着一张实实在在的美人脸，念云衣愣了愣。有种雅中带疯，又或者斯文败类的感觉。
耳上的碎发，被自中分线左右随意向两旁抓了抓。格外深邃的眼窝，哪怕嵌了双冰冷的眸子，但眼尾的偏偏有几分垂落感，又恰好中和了这份凌厉的攻击性，让他看起来竟像多了种布满偏执的深情。
硬挺的鼻梁下，是长且深的人中，不笑时，威压甚重不寒而栗。但双唇是男性中比较少有的M型，嘴角也平直的并不上扬，饱满的唇形加红润的唇色，又为他增添了一丝反差极大的欲感。
再配上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与刀削的下颌线，看上去就是东方皮相与西方骨相的完美结合，让人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还想再偷看第二眼，欲罢不能。
好不容易强自把自己拔回神来的念云衣，想到刚刚她的失态，微恼地咬唇将自己头迅速埋下，暗叹真的是美色惑人。
突然察觉周围人的动作不知因何俱都一寂，一片阴影正从自己头顶径直罩下。若有所感的念云衣心中擂鼓，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
恰正见，刚刚才被她看到入神的那位金贵正主，此刻正神情微怔，皱眉一动不动将自己望。
阴郁王者的垂眸，不是看到臣服者的兴味盎然，就是令他不满存在的差强人意，这二者无论哪一种都对念云衣无利。所以莫名被盯视了一阵，她当下就只觉遍体生寒。
开始认真回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不小心惹到了这位？难道是刚刚看他的目光太过露骨？
也就只有这种可能性最高了。
顶端的大佬哪受得了被别人如此亵渎？没见从他进来后，大家虽热情度空前高涨，但也压根没一个敢像自己先前那样，大大赖赖将对方从头到脚轮番打量个遍吗？
这就跟古代的皇帝，震怒于被底下人冒犯天颜是一个道理。
自知领悟到的念云衣，没想到一上来就犯了大佬忌讳，想通了其中关节，顶着头顶那道愈发深凝的迫人视线，不自觉就面无人色。
在外人眼中，就成了大美人扛不住压力，已经害怕到几欲昏厥了。
想来也是，等闲被这位正主慑人的目光望上哪怕一眼，即便他们这种大老爷们儿都得双股战战，更遑论眼前这么一位......一看就更得是小矜娇了。
念云衣绞着自己双手，内外的双重冰火烧得她额头直冒虚汗，眼见身体都开始发起抖来，乱颤的睫羽如脆弱的蝶翼扑扇，转眼就可能分崩离析。就在这时，对方突然又动了。
只是这回，他却将先前肆无忌惮的目光全部收回。
不理会周遭氛围因他的异动而越来越古怪，唇角绷直，由始至终一声未吭。慢条斯理地兀自转身，已经眼皮都不再掀地，跨过了念云衣身旁，朝她远处的座位走去。
全程目不斜视，好像刚刚发生的那件，就只是无足轻重的小插曲而已。也或者，他方才所有不经意外露的情绪，都是大家错觉。
没人敢发问，更不敢置喙，于是在座的所有人也才紧跟着又纷纷重新活络了过来。有资格跟随往主座附近走的，跟，没资格的，便就老老实实呆自己座位旁。
只待对方坐下，他们也才好各自就座。
不过错身而过时，念云衣能明显感觉到那两位跟在大人物身后两步远的同样年轻男性，似乎因为什么，而不免依旧对自己侧目。用一种匆匆却又惊疑不定的眼神，将她隐晦又瞥了两眼。
念云衣回望过去待想要细究，对方已全部撤回，让她无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