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司寇查明真相,已是在三日后。

    涉案者除了一名马奴外,还牵扯到了大庆国质子萧南州。

    公子煊事件发生后,精羽卫就迅速将所有相关人员看管起来,那马奴来不及销毁藏在身上的证据,这才被秦司寇抓了个正着。

    因此人善训马,故平日里专门负责公子们的坐骑,审问其加害公子煊的缘由,说只是为了给自家阿妹报仇。

    因五年前,其阿妹不小心摔坏了公子煊的一杯茶盏,便被发落至妓院,凌辱而亡,这些年,他忍辱负重,苟且偷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亲手杀了公子煊,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寻到了这次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

    和叶锦意之前分析的差不多,他利用第一支冷箭吸引择一注意,让公子煊落单,然后射出第二支冷箭,一击即中。

    像他这种常年以马为伴之人,熟悉马匹穴位,并能精准无误的让马匹发狂,这个倒一点也不足为奇。

    可另一名嫌疑人萧南州,却是叶锦意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从猎场回叶府的途中,她一直在想萧南州如此做的动机,虽秦司寇在君上面前一再肯定,萧南州与这次公子煊受伤脱不了关系,但叶锦意总觉的这事儿似乎并没那么简单。

    毕竟谁会蠢到明知此次狩猎的箭羽是有专门记号的,还故意留下这么个证据让人逮个正着。

    而且,以萧南州目前在大郢的处境来看,他根本就不会去冒这个险。

    所以,幕后之手必定另有其人!

    因为此次事件那名马奴认证物证俱在,又加之其很快承认了罪行,故而一回到曲阳,就立即被判了车裂。

    而萧南州则因证据不足,被暂时收押在了廷尉监。

    朝堂这几日为如何处置他一事闹的不可开交。

    那些追随公子煊的言官,自不会因为君上杀了一个区区马奴就善罢甘休,他们连番上书,一致认为,萧南州就是本次事件的罪魁祸首,按大郢律法,其罪当株!

    而主和派则认为,萧南州谋害公子煊的动机不够,且没有有力证据证明那几发冷箭就是他萧南州射出,若真就如此草草定案,恐因此引来两国嫌隙,生出不必要的争端。

    两方就这样久争不下,直到半月后大庆国使者突然到访,君上才不得不暂时将这事儿给掩了下来。

    大庆国使者此行不仅带来了许多奇珍异宝,顺便还给君上带来了年前嫁去大庆国梁女有孕之消息。

    其目的很简单,就是希望在他们大庆攻打南国之时,大郢国会念在已有身孕的梁女面上,信守两国同盟之约,不对其做出背信弃义之事,陷他们于腹背受敌之困。

    同时,他们还希望,远在异国他乡的质子萧南州能同梁女一般,为两国交好献出自己的一份力来。

    于是,大庆国使者前脚刚离开,后脚叶锦意和萧南州之间的谣言,便又开始有了死灰复燃之态。

    “也不知这谣言是从何处传出,连意儿和那人的一言一行都说的有模有样。” 周氏跪坐在老夫人身旁,从夏媪手中接过刚熬好的药,一边轻搅放凉,一边神色幽幽地说道:“老夫人不知,昨日谏尹夫人寿宴,来人都逮着我问,是否真有此事。还说意儿先前之所以会毁了与公子峋的婚约,全是为了那人…..”

    “啪”……..

    几上茶水四溅。

    一旁侍女惊的浑身一颤,战战兢兢地给叶邵元递上一张干净锦帕。

    “简直是无稽之谈……..若被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定绕不了他!”

    叶邵元极少在下人面前露出如此怒颜,故他的话刚出口,侍女们一个个的把头埋的更低了。

    周氏见自己刚才的话已经起了作用,也不再置一词,只低着头,自顾搅动着手中汤药。

    四周静的可怕,只听得勺与碗的碰撞声。

    “行啦….”老夫人放下手中佛珠,率先打破了沉默,“知你在君上那儿受了委屈,可你也不必把气都撒在家里。”

    她示意黄媪给叶邵元重新上了一盏清茶,缓缓开口道:“如今这事儿还未有定论,且待她来了再议吧!”

    此后,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等叶锦意她踏着月色来到慈安堂时,就被眼前这沉重的气氛给吓了一跳,当下还以为是叶府出了什么大事。

    “女儿见过祖母。”

    “见过阿父,阿母。”

    她按下心中疑惑,规矩见礼。

    “你坐下,我同你阿父有话问你。”

    老夫人话音刚落,夏媪便带着一众侍女鱼贯而出,屋内只剩他们四人。

    叶锦意乖乖在周氏身边入座,心中越发胆怯!

    这么大阵仗,难不成他们知道了那件事儿?

    “不知祖母要问意儿何事?”她小心开口,屏气凝神。

    “最近你可是听到一些关于你与大庆国质子的传闻?”

    果然,被他们发现了!

    “昨日听房中侍女们提起过,意儿和他……..”叶锦意慌忙解释,然话未完,就被对面一直不曾开口的叶邵元给接了过去。

    “意儿同他绝不可能!”

    他这话说的斩钉截铁,让人不容置喙,“且不说他萧南州的质子身份如何,就凭他平日里那冷僻孤傲的性子,也绝非意儿良配。”

    “阿母不必担忧,明日我就去奏明君上,这事儿,咱们叶府做不来!”

    “对对对,咱们意儿自小千娇万宠的长大,未来郎婿也应是那逸群之才才是,万不能让人委屈了去。”周氏接过叶邵元的话,上来就对着叶锦意一阵吹捧。

    倘若不是自己重活一世,叶锦意都差点以为她是真心为自己考虑周全。

    “只是君上那边………”周氏欲言又止,“若君上执意…….”

    “那我便是豁出这身官服,也绝不会让意儿半分委屈!”

    “阿父…….”

    “将军…….”

    母女二人正讶然,却听“啪”的一声,老夫人那挽着佛珠的手顿时拍在桌上,吓的屋内三人皆为一惊。

    “糊涂!”

    “亏你还是个在官场混迹多年之人,做事竟还如此昏聩,你以为你这身官服,是你想脱便能脱的了的?”

    老夫人说到此,便有些喘起来,叶邵元见状,连忙起身欲上前查看,被老夫人轻挥手制止住了。

    缓了口气,老夫人继续道:“叶家百来年世代忠良,与赵氏一族相辅相成,而今得君上信任,手握大郢重兵,身显名扬,门庭赫奕。表面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内里早已危机四伏……”

    “…如今君上借谣言之事来探我叶氏衷心,你不思如何化解,却一心上赶着让人抓错,你真以为君上他还是那少时公子,会容你一世!”

    叶邵元重新跪坐回软席,满面愧色:“阿母教训的是,是儿子戆直了。”

    老夫人听完,只冷笑一声,并未说话,她端起茶碗轻轻吹着面上的茶叶,片刻之后,一双炯目朝叶锦意扫了过来:“我知你同你阿母一般最有主见,你且说说,这事儿你打算如何应对?”

    没有忿然作色,也没有咄咄逼人,听上去和颜悦色的话语却让叶锦意感到一阵莫名的压迫感,

    叶锦意轻吐一口浊气,起身来到老夫人对面的跪榻,双膝跪下去,恭敬稽首:“意儿不敢造次,也深知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意儿对那大庆国质子….确实早已……”

    “还请祖母成全意儿!”

    她说这话时,面色微红,似有羞色,可那双看向老夫人的清丽的明眸里却满是真诚和坦然。

    屋里静悄悄,不闻半点声响。

    显然,堂上三人都未曾想到,她竟会说出这番话来。

    “意儿你…你这是…?”叶邵元有些吃惊,“你之前不是说…和萧南州...这……”他语无伦次,瞠目结舌。

    明明那日,意儿不是这样说的呀,如今怎么就突然求他们成全了呢?

    叶邵元不解,老夫人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唬住了。

    “嗯……这事…..”

    “不急……”

    “你且先退下,容我与你阿父阿母…再商议一番。”

    叶锦意收起心思照做,从慈安堂退了出来。

    回西院的路上,田媪几次张口想问一问题,却又都缩了回去,一时主仆三人,谁也没说话。直到回到院里,莲心服侍叶锦意沐浴,田媪见四下无人,这才问出心中疑惑。

    “女公子与那公子南州根本不识,怎突然就….?”

    叶锦意慵懒地靠在浴桶边上,任由莲心帮她洗着头发,热水浸泡至她的胸口,水波随着莲心轻柔的动作微微浮动。她于昏昏欲睡中听得田媪如此疑问,微微笑了起来。

    “田媪也觉得我最近有些失心疯了吧?”

    田媪:“………”

    那不然呢?一会儿毁婚约,一会儿嫁质子的,这搁谁,谁不迷糊!

    见田媪一脸茫然,叶锦意嘴角的笑意更浓了,“我若说,这是在保命,田媪你信吗?”

    “自是不信,对吧!”

    连她这个当事人都不愿相信的事,更别说她们这些旁观者了。

    没等田媪做出反应,叶锦意便把话给接了过去,“田媪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断腿的公子煊?”

    “奴当然记得,可…这与您和公子南州又有什么关系?”

    叶锦意听出她的不解,却并未回答,只一个劲地看着田媪笑,直到田媪眼中的迷雾散去,被惊讶所代替,她这才继续补充道:“有房有车有颜,无父无母无贷,这交易,咱不亏!”

    “但女公子不是跟将军保证过,与那萧南州绝无可能,这突然转变,就不怕将军他起疑吗?”一想到刚在慈安堂时将军的反应,田媪的脑门就一直突突直跳,偏自家女公子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就那么漫不经心的地回了她一句:“保命可比言而无信要紧的多。”

    是,保命是要紧,没了命,任将军怎么怪罪也怪罪不到实处。

    “可…他是质子,这身份怕是有些…….”

    “尴尬吗?”

    “不,一点也不尴尬,对别人来说是尴尬,可对我叶锦意来说却恰到好处的好!”

    叶锦意在说这些话时,眉眼里始终带着笑,那笑不达眼底,看的人心里有些发毛,田媪收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心下对叶锦意的这个计谋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安感。

    “那女公子为何如此笃定,老夫人她最后会同意将您许给那大庆国质子,难道她真就………”

    听得田媪这么一问,叶锦意顺势换了个姿势,她慵懒地将双手搭在浴桶边上,缓缓坐直了身子。

    “并非祖母不疼我,只是在她的心中,我的幸福与叶氏满门荣耀比起来,自是微不足道。”

    用一人幸福换全族享誉,如此划算的买卖,叶家老夫人她不可能不做。

    与其最后被迫同意,闹得面上不虞,倒不如乘次机会提前卖给老夫人一个人情。既全了她顾全大局的好名声,也除了叶锦意的后顾之忧。

    “可是,将军他定不忍心让女公子受如此委屈,若将军执意去寻君上,那女公子之前的努力不白白浪费了吗?”

    田媪的声音贴耳边传来,叶锦意一顿,睁开了微眯的双眼。她抬头看向田媪,见其神色担忧,一脸忧虑,沉思片刻后,她不紧不慢地回道:“阿父最重孝道,只要祖母那边拍定此事,阿父最后不得不从。”

    田媪听后出神,“但愿事情如女公子所愿……”

    她默默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香膏轻柔地打在叶锦意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夫人在时,最疼的便是女公子,若她泉下有知,女公子为保全叶氏不惜屈尊嫁与他国质子,当该有多心疼呀!”

    田媪一想到她那早逝的夫人,就忍不住红了眼。

    叶锦意见她伤感,伸出两只雪白手臂抱住了她,小脸靠在她温暖柔软的胸前,闭上眼哼哼唧唧地撒起娇来:“我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那叶氏,要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田媪,阿母她…会理解我的。”

    叶锦意声音细软,如暖暖烛光般温拂着田媪的心。

    窗外明月当空,夜色如画,轻柔的秋风吹过树梢,留下银碎般光芒。

    同一片月色下,曲阳城的牢房内,萧南州一身囚衣,坐于案前。

    他对侍卫鸿飞刚带回的消息感到有些震惊。

    “你确定这谣言是从叶府传出?”

    躲在暗处的鸿飞自不敢隐瞒,于是便将这几日暗影调查的来龙去脉尽数汇报了一遍,“属下不知叶府那位女公子究竟是何目的,但这谣言确实是从其近侍口中传出。”

    萧南州闻之,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情绪,他右手拇指来回摩挲着左手虎口处的疤痕,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叶锦意在墨宝斋前高高扬起的那张脸,恣意,霸道且张牙舞爪……

    “自古…谣言起于谋者。”

    “这叶家嫡女....倒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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