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殊细细打量着,他还轻轻扒拉在花盆壁沿的,一直在委屈地点呀点的小手。

    见他一直一声不吭,林晚殊缓缓抬起头,目光有些胆小地,慢慢瞥向他的脸。

    果然,他脸上的神色,比花盆壁沿上的手,看起来更委屈。

    “你,你不要老觉得,我们一直觉得你不够好啊。”林晚殊深呼吸几口,吞咽了好几口口水,才鼓起勇气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安慰他,“其实,我娘在我们出发前,单独留下我与我说话的时候,还说过你确实很难得呢。她说你有情有义,年少有为,我们在遭遇如此变故之后,还能有你陪在身边简直是积了大德。”

    “哈……”刚才还满眼星光的晏传义,听她说完这番话,不禁扑哧一笑,“你最近可真是有了一点儿,像是会变得油嘴滑舌的趋势噢!”

    晏传义的双手,终于还是舍得离开火蛇果的花盆了,他往房屋凑近些站着,声音十分响亮,让街坊邻居都知道他很疼孩子:“大虎,出来!我们去吃晚饭。”

    这个时间点,巷子里的街坊邻里,开始陆陆续续地散发出带着食物香气的炊烟,每一缕都让吸入的人开始口齿生津,整条街都浸润在温馨安详之中。

    之前像发现宝藏一样发现的那家清汤小馆子,就坐落在一个十分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店里采光很差,就连晌午的时候,里面也不亮堂,全靠着那一缕缕裹着千万分鲜美的汤香,将满肚子馋虫的食客们一个个牵引而来。

    店主人是一对年纪较大,却因每天都红光满面、精神饱满而显得相对年轻的夫妇,二人都是典型的广言县小商贩性格,每天饭点一到时发出的吆喝声,如一阵阵大风般,推着锅中香气越飘越远。

    让众人推测出店主夫妻二人年纪不小的,是那一对少年老成的儿女,哥哥的面相虽还稚嫩,个子却比父亲还高了,他常常坐在店里最容易收集到亮光的位置,将那张窄小的桌子一分为二,一半放着一大盘肉馅,一半放着封面沾满斑驳油渍的书。妹妹则是顶着一张清秀水灵的脸,一会儿用刀将肉馅剁得观赏性十足,一会儿用令人屏住呼吸的手速将肉馅和皮包成馄饨,一会儿将泛黄破旧的算盘敲打出愉悦清脆的声响。

    俩人牵着大虎去小铺子里吃清汤的时候,欲颓夕阳所洒下的温柔而不刺眼的余晖,只给这小铺子添来一缕淡淡的光亮,那清秀小公子只能走到外面的巷道,依靠着门口那根柱子看起书来。

    今日俩大人居然不在店里,全靠那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当家。

    她先是满脸朝气笑意地,迎客人们进来,然后用比馄饨皮大不了多少的双手,挥动着那个巨大的汤勺,将一大盘馄饨倒入那一大缸热气腾腾的鲜汤中。

    生馄饨在热汤中滚动的同时,还能同时又将一大碗肉馅,包成一桌面的馄饨。

    “小当家儿,这晚上你们爹娘怎么不在?我看早上的时候,他们还在这里做得好好的呢,怎么晚上了反而抛下你跟你哥哥走了啊?”林晚殊迫不及待地从桌上的筒子里拿出筷子,一边轻轻比划着,打趣她道。

    “嗨,别提了。”小女孩耍宝地回答着她时,双手还在用一种拍成视频可以在网上得几万个赞的手速,包出一个个皮薄馅大的馄饨,“家里织布的亲戚太多了,这不如今又到了割苎麻的时候了吗?家里人手不够,叫上我爹娘了。”

    说完这话的时候,小女孩心里的那个刻漏似乎告诉她,锅里的馄饨已煮熟,又挥动起了那个柄长有她一大半身高的汤勺,将煮熟的馄饨装到了三个比脸还大的瓷碗里,用托盘给送过来了。

    “慢用——”

    在小女孩的身体里目光里,似乎有着一种酷夏里的阳光,盛情照耀广言县千里桑麻一般的热烈生命力。

    “小当家儿,这三个装满了汤的碗不重吗?我看你拿着吃力,怎么不是你哥哥来呢?”

    “我拿得可顺手了!”小女孩对她所给予的不信任感很是不富,抬首挺胸,一脸神气,“端这个东西可不是靠力气,而是靠技巧。别看我哥哥长得比我高,他未必能有我端得这么稳呢!”

    说完朝他们俏皮一笑,继续包馄饨去了。

    “小当家儿,为什么我们每次来这里,都是看到你忙前忙后的,而你哥哥不是在慢吞吞地包几个馄饨,就是在魂被勾了似地看书呢?”

    “我哥哥是要读书做官的,不需要会织布,也不需要会煲馄饨汤。”小女孩抖了抖沾满细腻□□的双手,灿烂笑道。

    “噢?那你呢?你是想要读书,还是织布,还是——”林晚殊看向她手旁的那一碗肉馅,“想要做出最美味的馄饨?”

    “哈哈哈,我要让走遍天下!”

    小女孩堆满一脸愉悦笑容,双手伸进那一盘肉馅。

    她开始比之前更加认真,“沉浸式”包馄饨,仿佛隔绝了一切来自外面的声音。

    “传义啊,你看她能干的样子,就跟你似的。”林晚殊凑近晏传义,压低着声音,不想让小女孩听见,“话说,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啊?”

    “嗯,差不多!”

    晏传义这会儿很是饿了,狼吞虎咽着滚烫滚烫的馄饨,发音含糊。

    “那你会不会很喜欢这里?因为在这里,你能找到很多与你相似的孩子。”

    “可是我们仓库里有很多钱……”回答满眼星星光的林晚殊时,晏传义声音小到几乎是在用唇语,“也不再有人为我们撑腰,我们再也不能,像广言县这些辛苦的孩子这样了。”

    等用完这餐馄饨,小店里已需要点上三四盏灯,来保证视线的清楚,而外面宽阔的街道,也都洒满了皎洁月光。

    晏传义的步伐,迅速中带着一丝焦急,牵着孩子的林晚殊总是跟不上他。

    “晏传义!你走这么快干什么?有什么事情急着吗?”

    在一个转弯的地方,林晚殊为了追上他,差点儿撞上了人家的墙壁,她颇有些生气地质问他。

    这时,他只是又走到了上次那个卖桑葚蜜饯的地方,从男人那里买下两个栩栩如生的淡紫色糖人,一个是龙,一个是虎,据说是裹着桑葚汁的麦芽糖,然后大步流星朝她和大虎走来。

    “听说有人发现了桑葚的新吃法,我这不给你们买来了。”

    不等糖人送到手上,林晚殊就怒意全无,笑逐颜开,心里可舒快了。

    “你,你不给自己买一个吗?”林晚殊微皱起黛眉,假装不满意。“这个东西,难道在广言县卖得很贵?你都不舍得给自己买一份?传义,你不用节俭到这个地步……”

    “是那老板学艺不精,一下午只做了俩……”

    晏传义憋着一个狡黠的呲牙笑,缓缓回头看向一脸尴尬的摊主,也就是那个“摊贩中的霸主”,他笨拙的用淡紫色糖浆画图形的样子,一下把糖浆划断了,一下又弄到自己身上了,很是令人捧腹。

    “客官别急,我马上就学会了。”

    “晚殊,我们的屋子还没收拾出来,我们今日可别浪费在逛街上了。”

    明明是很日常的一句话,可晏传义的眼神和语气,都是那么地负责,仿佛是要去完成什么大事。

    “大虎,你是在带着小孩去我们家门口玩儿,还是一个人待在小房间?”

    与她说完后,他又转头温柔地问大虎。

    “今天好累啊,我要回小房间。”

    这个晚上,依然是在收拾屋子中度过的,夜里,俩人都无比疲惫地睡去了。

    次日清晨,晏传义起得很早,那馄饨铺的香味,都还没有传遍整个巷子,他就衣冠整齐地站在了庭院里。

    他简单用了早饭,街坊邻里逐渐喧哗热闹,他的庭院里却于浮躁中安静——

    仿佛庭院中的一草一木是静止的,等待中的他也是静止的,没发出一点儿动静的林晚殊和大虎,更是静止的!

    今天应该正式开始创业的!

    想到这里,晏传义就再也无法于浮躁中安静,他憋着一股火气,大摇大摆地走近了林晚殊的卧室,隔着典雅的屏风,与缤纷圆润的珠帘。

    “林晚殊,快起来!”

    这一声大喊落地后,房间中又安静得,连她酣睡时均匀的呼吸声,也十足地清晰。

    “我们该出去探索了,打探附近几个县是否由驿站、驿站有多大、平时收费是多少了。这是我们大业的第一步……”

    他只得穿过屏风,只隔着一块由许多彩色珠子缀成的帘。

    “林晚殊,你怎么睡得着的?你这个年龄段,你这个阶段,你睡得着觉?”

    晏传义气呼呼地说完后,林晚殊依旧睡得很香,只是轻轻转了个身,后脑勺对着他。

    “有点出息没有?”①

    说到这个梗的最后一句时,晏传义还是气得掀开了那珠帘。

    声音振得他手旁的珠帘都一掀一掀的,她却还是紧紧裹着锦绣棉被,保持着岿然不动的睡姿,让人看起来像是要做到第十个美梦了。

    见此情此景,晏传义只能瘪了自己的腮帮子,为她将床上的帘子轻轻敛起,遮住一缕缕从外面照耀进来的刺眼亮光。

    对林晚殊来说,这绝对是这辈子睡过得最舒坦的一次懒觉。

    她睡到疲惫消退、饿意却起时,才从床上起来。

    一睁开眼,就能透过质感细腻的床边轻纱帘,看到不远处彩色珠帘旁,有一张被人从客室搬来的小凳子,上面放着她这几天最爱吃的鸡汤鲜肉馄饨。

    起身穿上纱裙外套,踩上花鞋,她的心情像是泡在清泉中的鲜果,脸上也情不自禁地绽放出春日小雏菊一般的笑意,靠近那张放着馄饨的凳子。

    人刚靠近那道彩色珠帘,她看到风尘仆仆的晏传义,坐在帘子那边的小圆桌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碗加了碎蛋花的阳春面。

    见她已经醒来,他僵持着用筷子挑起一夹面的动作,一脸黑线地看向他,仿佛在说“懒东西,还知道起床啊”。

    可她却只想笑嘻嘻地与他玩笑,指了指他卷在筷子上的面:“传义,你别看我啊,你这面可要凉了!”

    她掀起珠帘,走到外厅,门外灿烂明媚的阳光,立刻将她的视线所及之处照得十分亮堂,她便晓得这会儿已经是要中午了。

    “林晚殊,广言县连个像样的驿站都没有,而且只送人不送货。你就说我们该怎么办吧……”

    一句话居然给她明媚的心情,也添上层层乌云,她脸上笑容凝固:“自己,自己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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