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郊外的别墅里。

    我缓缓睁开了眼睛,后颈一阵酸痛。

    首先看到的是一盏灯,一盏橘色的、柔和的灯,就放在不远处的书桌上。狭小的房间里一片漆黑,这盏灯就显得格外明亮。

    而我此刻正躺在洁白的大床上,那床极为柔软,几乎整个人都要陷进去。除此之外,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周围很静很静。

    我暗自定了定神,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被铁链锁在了床上。全身的衣服被换了个遍,不出意外枪支已被悉数卸走。

    “醒了?”一道低沉的、十分喑哑复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整个人停住了动作,僵硬地缓缓转头。黯淡无光的角落里,男人坐在单人沙发上,低着头,看不清面目。他穿着银灰色的西装,黑暗中唯有指尖跳动的那一抹橘红,在细细燃烧。

    整个世界仿佛阴暗了下来,我身处其中,只感到那彻骨的悲哀与凉意,惶惶然在体内奔走。

    “又见面了,笑一小姐。”

    在来这里之前的路上,我曾试想过无数次,自己与他对峙的情景。而当这一刻真正到来,原来自己心中涌起最多的不是畅快与愤怒,而是铺天盖地的悲伤与寂静。为谁的呢,也许是为她,还有我。

    “Hi.”我伸出了五个手指,平静地笑了一下,“瞧我,居然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称呼你呢。”

    “名字不重要,只是个代号罢了,笑一小姐。”他同样平静地回答我,看着火苗逐渐燃烧到底部,在茶几上一把熄灭了烟头,抬起头来,“你也是。”

    “咱们都这样熟了,还在称呼假名,多不好。”我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呛声道,“你就告诉我吧,你的真名自然是不叫安室透的吧,Bourbon。这位Mr……”

    “降谷。”他单手托住下巴,眼神幽幽地看了我半晌,低声道,“降谷零。”

    “老天。”我突然爆笑出声,不顾还戴着手铐的手腕,双手一起拍腿笑了整整半分多钟,才上气不接下气地抬起头道,“你真的应该把刚才的话录下来,然后自己听听。你的语气简直就像——”我复又“噗嗤”了一声,随后尽力压低嗓子,故作深沉道,“‘Bond. James Bond.’难道你们特工都是这么自报家门的吗哈哈哈。”

    降谷零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丝毫没有理会我的反应。“心态这样了得,真不愧是Syrah小姐。”他面色冷淡道,讽刺地换了称呼,“SD300,两滴就能迷倒一头大象的浓度,居然才让你睡了这些时候。”

    “阿星知道,她调配的药剂被你用到这种地方了么?”我瞥了眼茶几边缘放着的针筒,嗤笑道:“我到底睡了多久?”

    “不久,刚刚3个小时。”降谷零无视了我前一句话,只是语速飞快,“毕竟现在争分夺秒,可没时间让笑一小姐一直睡下去。”

    “我想也是。”工藤笑一无论是失踪还是出现,都是一个巨大的筹码。

    “不久,但也足够让一切我想发生的事都发生了。”他又补上了一句。

    难道……不,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不然他也不会只是关我在这里,还有闲心与我东拉西扯。

    我捏紧了手指。

    虽然全身上下的装备都被卸掉,可我还有杀手的最后一招,绝对不会被他发现。在我的头发中混有一根钢丝,柔软却坚韧,足以捅穿一个人的喉咙。但这是最后的保命武器,只能在绝对有把握的时候使出来。

    降谷零抬手,看了眼手表。

    “虽然时间紧张,可在进行到next step之前,总算还有一些富余。笑一小姐想不想,听我讲个故事?”

    ……

    “我的父亲是日本公安警察,在我6岁那年他为了调查组织的事,结果和我母亲一起,被杀害了。”

    马里兰州漫天的大火,那时我也是6岁。但同在那个组织内,谁又说得上谁更可怜,宫野夫妇发生爆炸事故时志保又有几岁呢?至于黑泽兄妹他们,更是从未见过父母。

    像是洞悉我的想法,安室透没有停顿也没有丝毫额外的表情,继续无比流畅说下去:“和你一样的年龄,不同的是,我那时仍是懵懂无知——直到遇见了艾莲娜老师。从老师那里,我了解到了自己父亲的职业与使命,并且发誓为他报仇。”

    “于是后来的故事就很俗气了,我考取警校,结识了Scotch……哦我忘了,你不认识他,那是我和赤井秀一的恩怨。而从警校毕业后我才得知艾莲娜老师,她早就已经不在了。但那时的我过于年轻气盛,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加入了组织——接了我父亲的班。”

    “你知道吗,笑一小姐。”他抬手轻轻吸了口烟,嗓音变得有些陈冽。就像封藏了许久的酒,清澈醇厚,在我耳际挥之不去,“在组织,我其实很早以前就听说过你。”

    哦?我还以为我这个半编外人员,我的存在向来都是秘密。“是从阿星那里?”我挑眉。

    “嘛,算是吧。”他含糊答道,“只是当我真正被任命和你搭档时,才知道你竟然比她还要小。笑一小姐,我还是愿意这样称呼你,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是真心不希望你,迈入黑暗。”

    “降谷先生。”我开口打断他的话,第一次叫的是他的真名。如同降谷零有自己私心一样,我也坚持,“既然早都无法回头,那就无需再说。我没有你那样的心,但你有阿星,而我只知道,自己有个姐姐。”

    “也对。”降谷零自嘲地笑了一下,“一切都已经过去十年了。”

    一切都已经过去十年了。我和他,分别走上了相背而行又不可回头的两条路。

    只是……我心头戾气突然升起,嘴上说得这样好听,之前曾共同执行任务的时候,他又在干什么呢?呵,公安警察的卧底,手上不同样也有几条人命!也许他的同僚可以对此视而不见,他们同CIA一般,向来视最终利益高于一切。等到任务结束的那天,他又会变回那个风光无限的公安警视,如同他的同伴一般,是国家的护拥正义的代表,如果他能继续循规蹈矩地行事,如果……他没有与她相爱。

    卧底的公安警察爱上了杀手组织研制毒药的科学家、也是top killer的妹妹,很讽刺吧?

    不,我早该知道。

    “这世界原本就充满矛盾。人们为了和平而战,宁愿相信谎言也不相信真相,杀人犯们聚集到一起,甚至制定规则……呵,这可真可笑。”我话锋一转,“怎么,降谷先生你,难道就没杀过无辜的人么?”

    “不。”他立刻开口否认,令我大吃一惊。

    “我是杀过。但,那又能怎样?”他抬起了头,与我的眼眸对视着,紫灰色的眸子里不见了平日伪装的温润如玉,却是从未见过的浓浓戾气。

    “我曾为了这个国家放弃一切,可他们是怎样对我的?FBI那帮混蛋抓了阿星!”他说。

    我和Gin一直以为,阿星从安全屋消失是去找他了。“不是你把她藏起来的么?”我反问。

    “最开始是的,但……”甫一开口降谷零就顿住了,但就算他不说,我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一个荒谬的猜想突然自我脑海里升起。

    “你想用我去换她?”不可置信地,我瞪大了眼。

    似乎被猜到了心事般,他傲慢地笑了下。

    “我是不会将你交给日本警察的。”降谷零翘起二郎腿,一半身子掩藏进黑暗的影子里,“Syrah,你是我手中最后的筹码了,最后能够去与FBI交易的筹码。FBI抓了阿星,一旦他们将阿星带回美国,就再也不是我可以鞭长的地方。”作为他们的同行,他知道FBI手里有着多么肮脏的手段,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到了那一天,阿星究竟要遭遇什么……

    “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他的眸光一冷,突然站起身就抓住了我纤细苍白的手腕。我来不及反抗也无法反抗,眼睁睁看着微凉的针尖刺入皮肤,不知名药液被缓缓注入。

    喂喂,他不会真的要……

    “睡一觉吧。”他垂眸,“别瞎想了,好好睡一觉,等到睡醒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在最为关键的当下,每一秒可能都是转机。降谷零不知道,耐药性使我神志依旧是清醒的,只是全身却动弹不得,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心中在焦急地疯狂打鼓只是对于空荡荡的屋子却无从施展。降谷零似乎离开得格外久,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也许中途失去了一会儿意识,等到再度醒来的时候,屋内仿佛多了一个人。我屏住呼吸睁开了眼。

    “笑一小姐。”他就坐在我对面,和之前一样的沙发里。

    “哦,你回来啦。”我轻描淡写,“我还以为自己会一睁眼,就发现已经到了FBI的总部呢。”

    降谷零沉默了一瞬,没有接我的话:“今夜,我们要对组织日本的总部发起正式的进攻了。”

    “哦。”我应了一声。

    “你担心么?”

    “担心什么?”我反问,“我现在这个状态自身都难保,还有闲心去担心他人?”我嘲讽道,“结果无非两种:你们赢了,组织从此消失,你会把我交出去换回阿星,然后和她远走高飞;或是另一种,组织赢了,阿星留在FBI手里也没有用处,而我自然会成为你们要挟组织的唯一筹码。”

    我幽幽道:“无论如何,等待我的结局都是注定的。”

    “笑一,你明明知道我并不是——”降谷零有些生气了,他拔高了声调,“阿星对于我来说是不能割舍的,但你也是阿星的朋友,假如有机会的话……”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我的声音柔了下来,“我理解你的,作为……你的立场。”手指在被子里悄悄上移,我揪住了那根“头发”。“其实,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我使劲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惨然一笑,“Bourbon,我们……是朋友吗?”

    黑暗处的男人静默了一瞬,随即传来的是沉闷的鼻音:“嗯。”

    “那我信你。”我凝视着他的眼睛,紫灰色的眸子清澈见底,他身上有阳光的味道。

    “你知道吗,我一点儿都不后悔。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说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凭借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作白天。①”钢丝一点点刺进我的指缝,痛觉在指尖跳舞,却能够让触感逐渐回炉。

    我笑了笑。

    “你们就是我灰色天空中斑斑点点的光,虽不足以照亮崎岖的道路,但每次看到这光线,便给了我前进的勇气。我从来不曾后悔过认识你,认识阿星。”

    房间里再度重归寂静,静得可以清楚听见两个人的呼吸。

    降谷零掐灭了烟。

    “我决定了。”下一秒,他倏地站起身来,走到我的床边。我暗自捏紧钢丝,面上却仍是不变的镇定:“你要把我交出去了么?”我说,“帮我照顾好Vermouth。”

    “……你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降谷零有点无语,扭过头去不看我,良久,才又叹了口气。“也该去做个了结了。”他说,“你只要在这里,呆到一切都结束就好了。”

    “你……”

    “我要去救她,阿星不会希望自己是你换回来的,FBI那些人也绝不会守诺。可即使没有你,我也一样能救她回来。”降谷零伸手,好像想要摸摸我的头发,手却停在半空中最终还是缩了回去。这是自我来到这个地方为止,他离我肢体最近的一次。

    杀手总有最后一招,降谷零却不知道。因为他是公安,并不是真正藏身于黑夜的影子。

    如果要等待机会的话,那一定就是现在;可是真的到了现在,我却突然不想用了。

    “生命只是一连串孤立的片刻,靠着回忆和幻想,许多意义浮现了,然后消失,消失之后又浮现。我从来不认为在这世界上,得到的东西终将会失去。小姐,如果有一定想要得到的东西或是想见的人,只要足够执着,那么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们会再次出现的。②”

    明明第一次初见以为是知音,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甩了下头发,把已经滑入手心的那根钢丝放回了原位。“那就快去吧。早点找到她,带她回来。”我喃喃。

    我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降谷零打开了门,大片的阳光从门外射进来,打在他年轻的脸上。紫灰色的眸子中映满了神采,还是那样温暖,那样有感染力。一如当初。

    他回过头来,冲我微微笑了一下。

    于是在这个拥有如此明媚阳光的下午,我仿佛再一次听到那轻快而富有磁性的声音。

    “请注意脚下的路啊,小姐,您没事吧?”

    “初次见面,小姐,请多多指教。”

    “我叫安室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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