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名医分南北,一是南旻木家,他家世代行医,到南旻羽帝时期木家已在宫中太医署就职三代,太医署提点本是正五品,据传羽帝特恩赐了从四品,品级事小,但可见皇恩之隆。

    至于北,就是这北夷的陈凡,别人行医皆有门有派,独他师出无名,也不收弟子,有缘看病一分不取,若是不顺眼就是一座金山银山也不给看。其人也是行踪不定,前些年一直窝在土门说是要挖冬虫夏草,这两年又跑到了额川州寻并蒂雪莲。

    柳潮安问了驿丞大致方向,几人卯时便匆匆上路寻人去了。

    车马越往西行,颠簸得越厉害,地上一道道沟壑,想来也因地方偏远无人搭桥修路,风谨言心思微动,不禁又记下了一条,逢山开道,遇水架桥,她不是神明,却是这万千子民的守护。

    正想着,车外啪一声巨响,她人向前一倾险跌出车去,却忽觉手腕上一紧,有人正把她往后拽,再回神她侧身已倚在柳潮安肩上,他二人也不拘泥于小节,只同声问外面:“发生什么事?”

    赶车的人回:“回大人,轮毂折了,还请大人下车,小的好修理。”

    柳潮安率先跳下车来,正犹豫着要不要搀扶她,却见风谨言从车中出来,背对着他,一手遮了面纱,一手扶着车自从另一侧跳下去。

    柳潮安低头一看,见轮毂中果然裂了有一指来宽,赶车的人正跪在地上修,东平郡侯见前面车停了便也下得车来。

    一阵风沙吹过,风谨言抬手遮眼,再放下手只见不远田里有个老翁,他身旁还有个七八岁的小童,两人正是你指着我,我指着你,互相埋怨。

    “笨蛋!”

    “你才笨蛋!”

    “你是小笨蛋!”

    “你是老笨蛋!”

    再看田垄里,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各立一顶大网,那老少二人正站在网边你一言我一语,一个说:“你声太大了,把鸟都吓跑了!”

    另一个说:“你那网子支得不对,都要歪过去了。”

    二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风谨言从没见过这样场面,更不知有人这么捉鸟,顿觉有趣,也不顾礼数体面,人随便找了个田间地垄一坐,饶有兴致看他两人斗嘴。

    忽然,见那老翁立于一旁,双手合十,虔诚拜了再拜,口里大声喊道:“但愿天下四方之鸟,皆入我的网中。”

    他闭目不动,摇头晃脑,嘴里一个劲儿念叨,如同咒语一般。

    有鸟落网,挣扎不过,却不认命,仍旧努力去飞,飞一次,落下来,再飞再落,屡败屡试,屡试又屡败。

    风谨言看网中之鸟,虽被俘却心有不甘,一时之间竟起了恻隐之心,遂忍不住站起身,上前劝道,“老人家,蜘蛛尚且只结一面之网,你如何赶尽杀绝?不若撤去三面,只留其一,想从左边过去的便从左飞过,想从右边过去的就从右飞过,想从下面过去的也自去,只捕那些触犯天命的鸟,岂不更顺应天意?”

    那老翁不防突然跑出来个人说话,吓了一跳,上上下下把风谨言看了个仔细,随后才招手对她说:“小姑娘,你过来。”

    风谨言真就小心翼翼躲过那些绳网,去到他身边,老翁也不见外,指着她道,“你说的不错,蜘蛛布网尚如此,人怎能还不如区区一虫?你来,帮我拆网。”

    风谨言不敢相信地手指自己,“什么?让……我?”

    那老翁一插腰,脑袋一偏,指指旁边的小童,又指指风谨言,“你说,你俩谁合适?”

    这会子才容柳潮安插话,“老伯若不嫌弃,晚辈倒是愿意效劳!”

    “嫌弃得很。”老翁一边摆手一边说,“大男人哪里有小姑娘干净整洁,老头子不要。”

    东平郡侯远远望着被迫帮老翁拆网的风谨言,又想想她方才的话,嘴里念叨着,“顺应天意……”

    网已慢慢撤掉,却仍有不少鸟滞留其间,那老翁数着鸟儿,乐呵呵地说:“小姑娘,老头子可是依你所言,拆了网,留了活口,如今剩的这些是不是就是天意不可违?那可就别怪我,让它们成老头子的下酒菜了,哈哈哈。”

    风谨言听他话语简洁明了,人也穿着朴素,但话中却是有话,她说顺应天意,他便回天意不可违,可见穷乡僻壤也有高人,于是点头微笑道,“老人家说的极是,生死有命。”

    老翁手脚麻利将那些鸟雀儿用篓子装好,又收了那些网,一揪小童头顶的朝天辫儿,冲风谨言一笑,“小姑娘聪明,有缘再见。”

    一老一少又叽叽喳喳,你拉我一把,我拽你一下走远了。

    这边风谨言犹在远眺那一老一小,却听车夫道,“大人请上车。”

    一众人也不再耽搁,遂上车接着赶路。

    又走了足有两个时辰,方到达玄炽山下,却见景色与传闻稍有差池,山脚之下竟有一小片绿洲,虽不是星罗棋布,但也称得上水草丰茂郁郁葱葱,山麓地带或有雪融,因得了水灌溉,一排胡杨林树叶随风舞动,沙沙作响。

    树林东侧有茅屋一座,用稀稀疏疏的篱笆围着,却找不到大门。

    院子里无花无草,密密麻麻种了好些个草药,风谨言虽不通药理,却也识得地丁草,曼陀罗,金银花,便知是找对了,遂与柳潮安递了个眼色。

    他们几人又围着篱笆转了一圈,才在一隅发现一个幼童,柳潮安客气问道,“敢问小哥儿,这可是陈凡先生的家?不知他可在?”

    那小孩手里挑着草药也不抬头,只是稚气软糯地说道,“松下问童子 ,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几人一听,见他少年老成,忍不住对视一笑,柳潮安又问,“那劳烦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孩这次放下手里的何首乌,抬起头,露出白嫩嫩的脸,水灵灵的眼,眉头一皱,冲他道,“松下问童子 ,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东平郡侯的随侍近臣啧了一声,“这娃娃怎么就这一套话,嘿,你家师长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们也好估算时间。”

    那小孩不高兴地一甩手,嘴里却还说:“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采什么药,老头子我是去抓鸟去了!”

    风谨言几人闻声惊讶地往后看,果不其然,正是方才偶遇的老翁和小童,那老翁也不看他们,径自对院里的小孩子喊,“守愚,还愣着干什么,快开门拿鸟。”

    那叫守愚的小孩咧嘴一笑,跑到篱笆墙边,左一下,右一扭,上下各有套数,柳潮安眸光流转变化,复又抬眼看那小童,难掩惊诧之心,八卦阵?这里真是藏龙卧虎,不容小觑。

    门一开,老翁小童就往里走,这边柳潮安赶忙追着说:“老伯可是陈大夫?”

    老翁这才转身看看他,又转眼看风谨言,再开口却笑着对她道,“小姑娘,看来老头子说的不错,咱们有缘又见了。”

    风谨言轻扯面纱,对他展颜一笑,再说却是直截了当,不藏不掖,“老人家,我们是来求医问药的,还请您……”

    她话未说完,就见方才见过的梳辫小童插话道,“我家大夫从不随便问诊,你们请回吧!”

    东平郡侯浓眉一紧,身边的人便早察言观色,上前喝道,“小小孩童,好大的口气,你可知我们是何人?”

    那小童不卑不亢,不惧不慌,昂头反问,“什么人?不过是病人,来求医问药的达官显贵多了,我们这不分贵贱,都一样。”

    风谨言听他虽刁蛮,却慧根极好,小小年纪话却说的在理,这世间苍生,可不就是健康的人,和生病的人吗,哪里还有别的。

    无论贫富贵贱,纵你家财万贯,那疾病来了却也是不分你我。

    正想着,却听柳潮安和颜悦色与之说道,“小哥儿说的对,人不分贵贱,但却分亲疏,富贵荣华皆浮云,但真情实意却可贵,这位先生为至亲至爱不远万里求医,不知可否通融?”

    小童见他人客气有礼,又说的情真意切,脸上略有松动,一张圆脸朝老翁看,老翁却似看不见一样,捻着胡须一旁看戏,他索性自作主张道,“你们若能答出来我说的题目,便准你们进来。”

    说完,也不由柳潮安他们反驳,开口出题,“

    当有归期未有期,甘心可由遂人愿。防人岂知如防己,连理成枝叶成房。”

    柳潮安听他说完便知不过是藏头诗,并不难为人,略咳一声,抬首言之,“当有归期未有期,当归。甘心可由遂人愿,甘遂。防人岂知如防己,防己。连理成枝叶成房,莲房。可对?”

    小童不及回答,旁边的老翁却哈哈大笑,一拍小童的脑门,笑说:“守拙今日是遇见聪明人了,你说的这些雕虫小技又怎么难得住他?”

    他扬手一指柳潮安,接着说,“世人都说老头子会看病,殊不知我还会看相,你头角峥嵘,不仅天生聪慧,实是大富大贵之相,诸位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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