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柳潮安?”风慈永眉头挑动,却未看来人。

    听说,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身姿潇洒,风流蕴藉。

    听说,他同风谨言一道谋东平,充国库,治世家,分土地,健制度,掌兵器,收军权,严整法纪,除旧布新。

    若不算一个野心勃勃的战士,那么绝对是位低调隐忍的谋士。

    原来,风谨言居然也不是一无是处,她选的能臣,她选的男人竟是好的。

    风慈永淡定望着风谨言的脸,他们血脉相连,他们也势同水火,今日仔细端详她的眉眼,他反觉得好笑,她倒比知诺那丫头长得更像自己。

    他收了目光,握掌成拳,声音虽低,却沉而平稳,“前些日子,本王读庄子,庄生梦蝶,论的不过是生死。醒过来的那一端就是生,而另一头就是死。醒而为蝴蝶,则蝴蝶生,醒而为庄生,则庄生活。”

    他与她论生死,就如同在宣告,谁生谁死,犹未定。

    风谨言嗓子疼得发紧,咳了咳,却听身边的男人道,“素来听闻王爷盛名,离州一事微臣叨扰了。王爷既看庄子,《庄子则阳》写蜗角之争,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纵观天下,难道不满是住在蜗牛触角里的庸人?若有一天,能对自己的敌人手下留情,才是真正强大。”

    风慈永这才看向说话的年轻男子,半晌,竟主动递与他一盏茶。

    柳潮安躬身接过,忽觉手腕一震,险些倾了杯子,知是对方故意加了力道,静心等待对方放手,却听他沉声道:“世事繁杂,聪明人可能走得更顺,懂得权变,知道适度。然,笨人却才能成事。你还是太年轻气盛了。”

    说完松了指力,柳潮安接过杯子才笑言,“王爷谬赞,微臣可不是什么聪明人,所以我才结硬寨,打呆仗。”

    这时,一近卫突然破门奔来,“王爷……”

    风慈永英眉一锁,“没有规矩!何事?”

    听那人附耳说完,他神情毫无波澜起伏,这男人纵是被团团包围,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荣枯有数,得失难量,他看得多了。

    倒是风谨言不明缘由地看着二人,只听柳潮安轻叹一口气道:“调遣前川大营兵马,也是微臣迫不得已之策,以防万一。”

    他说以防万一,可他防的却只是风慈永一人。

    “你在猜本王的心思?”他的目光定在柳潮安衣角的一处,流苏摇动,上坠的令牌遮在暗处,并不起眼,却又惹人注目,刺人心头。

    如若他令牌在身,那自己收到的那块是什么?前川大营的那块又是什么?

    狡兔三窟,柳潮安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连御赐的令牌都真假莫辨,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事情。

    “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六王爷要是不来,微臣就输了。”话出口,是轻描淡写的口气,眸光淡淡,沉黯之色却掺杂着赤裸裸的挑衅。

    一旁,风谨言神色复杂,原来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他连她都没提前预知,恐怕他就是要她表现出来真正的惧怕,和无限的绝望,真实到能打消那个人的猜忌。

    可她呢?他就全然不顾吗?

    风慈永冷目侧视,其间火星迸溅,几个大步走近,终忍不住上前拍拍他伤了的那只肩膀,手下稍稍用力,那力度微妙无比,一半是赏识,一半却是威胁,半晌才收手出声,“怪不得知诺喜欢你。”

    半截,却转向风谨言说:“陛下治国安民,能得此良臣,六叔都有些嫉妒。”

    风谨言静悄悄地说话,如清风拂面:“六叔这次是真开玩笑了,朕惟愿无悍之外戚、蛮之藩镇,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风慈永杀气渐渐消散,变得平和,“陛下说的好,臣也见了知诺,陛下教导的很好,她比小时候还要可人疼惜。”

    不等风谨言说话,他自顾大步向外走,什么皇命,似乎都不是禁锢他的武器,只要他想。

    直到那人退出了屋子,风谨言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闭目凝神,屏息静气,身子却是发抖不止。

    柳潮安缓步而行,至近处单臂扯过她胳膊,往自己身前一带,低眼看她,好一会儿才叹气,“这会儿知道怕了?”

    “不怕。”她逞强回,眼睛仍旧是闭着,怕那些细微水光曝露于白日。

    她怎么能当着他面流泪,那些泪向来都是她用来蛊惑人,欺骗人的。

    真正属于自己的伤心,从来都不在人面前,是背人的。

    “如果不怕,陛下抖什么?”

    柳潮安依旧不依不饶,她独自出宫,仅一次便要她知道不该,这是教训。

    天旋地转一般,人便被他抵在墙角,背后是冰凉粗粝的墙壁,腰侧桌角的边楞搓磨着她。

    他推她一分,便胳她一下,有一点点麻,有一点点疼,痛点集中在腰间一条经脉之上,似能缓缓流通,蔓延遍身。

    他身上滚烫的温度包裹而来,肆意横行的热,烧得她忘了反驳。

    一前一后,直如冰火两重。

    “陛下说臣这次要什么?”他俯身而下,热烈的气息擦着她耳根而过,背脊一阵颤栗向下,直滑至脚底。

    风谨言再站不稳,双手不由攀上他的,只听他“嘶”的一声。

    他和她似乎都忘了,他身上有伤。

    她睁开双眼,瞭了他一眼,又闭上。

    他的喉结清晰可见地动了一动,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规规矩矩,与暧昧无关,可偏凑在一起就换了味儿,“陛下觉得臣要什么才不亏?”

    她知道,这回她得承他这个情,可又奇怪,明明是谦谦君子偏要这样说话,似个无赖。

    她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

    许久才轻轻问,“你这是先斩后奏?还是故意隐瞒?”

    “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微臣已三省吾身。”

    风谨言厉声问道:“你竟还敢说,你已尽心尽力,你亦忠于朕?”

    一个忠字,比天还大。她到底还是怒了,她最恨别人骗她。

    可他做的似乎又都没有错,只是有太多讳莫如深,太多守口如瓶。

    柳潮安也不避讳他的所作所为,如实回答,“臣先命人通知了六王,又去的前川大营,前川守备是胡海华旧部,自会真心营救。前者是事出无奈,后者是有备无患。”

    他说的对,锦里确实是最近,也是最快的选择。

    虽是一场豪赌,可危急时刻,每一个尝试都是救命的机会。

    “反正你是不能吃亏的?”他既然提及,她便故意试探。

    柳潮安忍不住笑了,却仍不放开她,她自己别扭,他便由她去,“当然,也不能让陛下吃亏。”

    他不吃亏,也不让她吃亏。男女之间,这样古怪的原则,他却奉为圭臬。

    这个男人永远都是想的周密细致,怪不得风慈永既憎恨,却又欣赏他,怪不得凤知诺会喜欢他,这样的男人除了迷惑人的外表,还有如此这般强大的内心,这样的人怎么会不令人倾心难逃。

    再抬眼,才觉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有时候,安静的注视反而更打动人。

    她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可这样的他,却再没有了寻常男子的安全感,她看不懂他,看不透他,也抓不牢他。

    风慈永一阶一阶下得楼来,终是忍不住回头,望着楼上的那间房,柳潮安?他想英雄救美,他想一箭双雕,他就偏不让他如愿。

    笑了笑这才移步门外,缓缓登车,沉声对马车外道,“回锦里。”

    “王爷。”车外的女人反而比他更在意,犹豫地牵着缰绳,却一动未动,“得来不易的自由,真的要放手?”

    她甫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

    风慈永显然没在意她说了什么,这会儿想的却是柳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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