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亮了,谢府的前后院渐渐忙碌,人声渐起。

    谢府住着三教九流的门客,衣衫单薄的书生拿着卷成筒的旧书在墙根下来回踱步,书一眼都没看,应该只是单纯地在健步折返。

    身形健壮的壮士们举着重物,比书生更是健步如飞。石锁长棍上下翻飞。像是提前说好了一般,每个人的活动范围都是固定而互不影响的,四目相对时偶尔点头示意,也可以退出来在一旁偶尔切磋,远远看着热火朝天,但相当井然有序。

    扎着袖子梳着高髻的婶娘们早就醒了,面上不带一点久睡的乏意,精神抖擞的笑容和迅捷的步子就像清亮的晨曦,从后院擦出熠熠生辉的光芒,驱散夜的疲惫。她们的手水淋淋的,捞着刚从集市里采买来的时令蔬果,三五成群地各自朝着目的地快步走去,相遇的时候大声地互相打着招呼,笑声此起彼伏地从不同方向传来。

    其中有一队人马格格不入,四个脚程平稳的随从架着一顶软轿,经常在富贵人家的夫人那伺候行走的小轿子,如今里头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个年轻少爷。他拿着一把黑惨惨的团扇挡在脸前遮着太阳,尽管晨光并不刺眼。

    这就是八百年不从藏书阁出来的谢小公子,现在每日都得抬出去到学堂上学。

    院里的人有的见过他几次,有的只远远瞧过,还都是最近几天瞧的,更多的只是听说谢府里有这么个孩子。

    当下院内各人手上各自的活计虽没停下,但都拿眼睛往那软轿上扫。

    只见四个脚夫步伐迈得极整齐极平稳,就像是那戏台子上的刀马旦的台步一样向前滑行,轿子上的人躺在平地上一般不受半点颠簸,院内其他练家子们多留意了一会这几个脚夫,就一脸阴沉地开始加倍练功,只要是行内人,都能看出这四个人的功夫不浅,气息绵长。上一步落地下一步抬脚,如磐石坚实,不生波澜。

    婶娘嬷嬷们不怎么好奇,因为她们常在后院,洗衣做饭日常起居时见谢方止自然多些。她们人人都说谢小公子自小为人随和,宽待旁人。和谢阁老一般,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

    轿上的人听见婶娘们叽叽喳喳的问候,就把面上的团扇收进怀里。还是那么个坐没坐样的德行,只举着手朝着人打招呼,谈笑间能听到他称呼嬷嬷都带着姓氏,竟是把这许多人的名字都记得清了,甚至还会问候几位身体抱恙的近况如何,嬷嬷们听了也不惊讶,只是高高兴兴地回话。

    就这样来来回回问候了几句,轿子就穿过了半个院子,轿夫缓了一会儿的脚步又提起速来,朝着谢府大门滑去。霜英寒英跟在轿子后头,各背着一个不小的书箱子,当然里面装着的都是茶水点心,就是外人看不出来的了。

    声色洋溢的谢府大门在他身后关闭,街上却格外安静。

    这条街两旁的宅子大多年代久远,住的多是官宦权贵人家,谢府在街尾,出了门往宫墙边走,经过的这些高门大院的深深院落总是讳莫如深。

    巨大的黑色院门后,只能窥见一二精致华贵的影壁样子。偶尔见几位仆从的身影出入,见了谢府的轿子就恭敬地站在路边,垂着头等候。门环闪着冷的铁光,风从街另一头呼啸灌入,毫无阻挡地贯穿这几户门前的街道,直接吹起软轿上刚放下的帘子。

    轿上人系了覆眼的绸带,手里却还拿着那黑漆漆的团扇轻轻搁在脸上。

    连踩上落叶的声音都没有了,谢方止深深叹气,他才上了几天学,这些门户就差家里下人是早上也请扫晚上也清扫,干净的都能让谢方止穿着白衣服在地上爬过去了。

    这艘一成不变的人力小船就这么开进了书院,谢方止全程连力都没怎么出就又被搁在了座位上。

    他偶尔到的早,偶尔到的晚,完全取决于谢小公子今早上起床时的心情。

    但总之是没有林款冬来的早的。

    他一进屋就能看见林款冬周围突然出现几个眼生的小姑娘,原是托着皇亲国戚的远亲把家里的庶女送进来来碰碰谢方止的眼缘的。只恨谢小公子不睁眼睛,是事实意义上的不睁眼睛,就连脸都不往她们那扭一下,只跟隔壁的周世子偶尔说上两句就躺在那里不动了。

    但是她们的任务却还没有结束。这些京官的鼻子十一分的灵敏,自从翰林院李平名这么个官声不显的小文官去了两次谢府之后,再没打听出来是为什么那这些京官就不用混了,尽早左迁到西北那鸟不拉屎的前线去算了。

    她们的任务就是跟靖国郡主打好关系,听说自从靖国郡主碰巧救过一次谢小公子之后,这郡主就像是得了谢府的青眼一般,又是物件又是太医,帖子礼品流水地往上送。铁桶一样的谢府之前是无法下手,主要是因为谢阁老仿佛天煞孤星一般的族谱,是一门亲戚都发掘不出来。这些趋炎附势的资深内行,哪怕是攀上谢阁老十服开外的关系,也能让他们夸夸其谈说成世代结交。尽管如此,竟找不到一点让这些京官发挥的余地。

    这谢阁老的儿子突然出现,连带着对靖国郡主如此关照,只能说是谢府家学天高水长,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甚好甚好,于是喊来夫人叫那四宜书院里上学的女子们多留着心,多多结交。最好能把郡主邀来家里做客,届时备上双份的厚礼,好好送到郡主府上。

    当然,京里的事情什么时候这么简单。

    靖国郡主住在怀王府里这件事劝退了大多数有心人。

    怀王是当今皇上的异母弟弟,却是太后亲出。这么混乱的安排后,自然是有些不太平,年份也久了,知情人更是少之又少。可是……京里这座怀王府邸就跟空房子没什么区别,怀王当年连王府门都没推开过就奉旨离京了,多年来从未返京,只有几个老太监和几个婆子留在那打理院落,哪怕有个郡主也住在里头,那也算是京里最冷清的宗亲院子了。

    那么说来说去,剩下这几个来找林款冬搭话的,就是胆子大些且塞了女子在书院的有心人家里的庶女。

    林款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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