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从山上下来，就疲惫地躺在了床上，天气的寒凉让人做任何事情都觉得不再有那份喜悦伴随。带着三分的失落和七分的寂寞，推开门，迎接思琪的是凉凉的空气和黑暗的夜色。
打开卧室的灯，把包扔在台桌上，脱去米白色的风衣，倚窗而立，那份思念又拢上了心头，望着窗外的月色，闻着秋的气息，心情恍惚。那年的今日是和他在一起，和他的谈笑话语又在耳边荡漾。就在这里，在这个山里，她问了他很多很多幼稚的问题……依稀，仿佛，今夕！
萍说：
“思琪……”
思琪这个，思琪那个……都是一些不着工作重心的话题，陡然使人麻木，于是不到下班，她便离开了那个庞大人群的办公室。
离开那个办公区域，在无人的走廊的另一端她遇到了何君晨。
思琪斜倚在窗子边，手握栏杆，凝视着那一窗的夕阳，依稀觉得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
“喜欢夕阳吗？云南的夕阳更美！”
那是君晨！
是的，何君晨这个男人，谁能知道，就在那年的秋天他退走了，只把思琪留在天际的另一边。
那是多少年前，她不记得了，那些天他们常常在那个一窗夕阳下见面，她带着一半的兴奋，一半的迷茫，在这辽阔人海里倾听和吐诉着人生的路途和向往，时而开心，时而悲凉。他们好像彼此认识得比一个世纪还要长。
何君晨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个子修长，英俊挺拔，额角宽平，白皙的皮肤，挺拔的鼻梁下镶嵌着一张厚厚的嘴唇且总是向上翘起，一对深沉而若有所思的眼睛，带着点忧郁的气质。
思琪望着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这感觉常常吸引着她，若干时间之后，这仅有的吸引竟成了日后狂澜般的力量卷住了她，淹没了她——思琪。
一开始，她不在他所属的部门工作，他不是一个严肃的上司，除了交代工作之外，偶尔还说上几句闲话。将近半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们都是以这种平淡的关系相处，他说话时她不怎么插嘴，只是微笑着望着他，那时他们每天都能找机会见面，总能找借口说上几句话。
然后，那个具有纪念性的日子就不期而来了。
那天她又来到了那道门的窗边，也有一窗的夕阳，他在整理行李箱，看到她的到访就笑了。
“你要出差？”思琪问。
“今天去云南。”他真诚地回答。
“云南，云南是个好地方。”她眼睛里带着一种别离失落的光芒，敷衍着他的答话。
“想去吗？”他站直了身子，等着她的回答。
她怔在他面前，望着他，摇摇头，语无伦次地回答：“不、不、不去，不好和家人交代呀！”
说完这句话，她再度望着他。他错愕地站着，呆呆地望着她，然后他笑了，笑得很潇洒……
这是君晨第一次邀请她旅行。
二
几个月过去了。
几个月里，这个“邀请”让他们从没断过联系，或电话，或是微信。
他们的相遇说起来也是相当传奇。
他和她，原属于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在他们认识之前各有各的人生，各有各自的职业规划。思琪从来没有想过去认识他—君晨，即使在认识之后也没有想过和他会有这段奇遇。那时彼此相知不深，认识也不深，因为他们不是相同的人。他是在政界做事的人，他身上带着点傲慢的劲，又带着点成熟男人的稳重，从他的行为里总觉得他有一股强大的力，一股难以抗拒的力让她在他所有期望里前行。
也是那年雨天连连的夏季。
君晨还在云南出差，他发来短信：“思琪，你那边今天下好大的雨，回家要注意安全……”
那天，她心中有一阵暖流扩散整个血液里。
“放心吧，雨若是继续下，我下班就不开车了。”她回他。
“怎么回去？”他紧接着又问。
“游泳回家。”她回复。
一个开心的表情包从远端飘来！
多日后，一个周三的下午，思琪出现在君晨面前。
她皱着眉，说：“我想比别人早点知道你的轨迹。”说完这句话，掉头走了。他错愕地站着，呆呆地望着她，她已走出了门，他才猛地叫住她：“思琪！”
她再度站住，对他勉强地笑笑，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那么错愕。思琪望着他的表情，他正聚精会神地望着自己，她收住了笑，认真地用手指一下自己的头发位置，诚恳地、带着关心地说：“你该理发了。”
那一刻他会意地微笑着点点头，听话得像个大男孩，带着满脸可爱的劲，直立在那里。一时间，两人对望的眼神里带着别样的“开心”，就这种“开心”给他们增添了日后的勇气。
她笑望着他，又后退了几步，刻意地摸一下自己的衣领。他瞬间领悟到她的用意，迅速地整理一下自己衣领。他们的目光接触着，带着一种描绘不出的感觉，然后她迈开了脚步，走出了那道带着一窗夕阳的门。
第二天早上，思琪收到他的短信：把早餐给我送来。他命令她，带着领导的语气。
思琪把早餐放到他侧面的条桌上，他们对望着。她边放早餐边问：“你为啥饿了？”他怔了一下，望了她几秒，用一种怀疑的语气说：“身体正常需要！”然后他们相望着笑了。她收住了笑低头看看表，已经上午九点多了，突然感觉这话问得实在不太高明而又滑稽。
这天思琪从他办公室慢慢后退着准备出去，不像往常那么自如，他望着她的不寻常关心地问：“今天怎么了，你？”
她低头，害羞地微笑，不作答。君晨急忙起身，把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眉头紧皱，急切地问：“思琪，你怎么了？”
她感觉脸在发烧，带着一种原始的淳朴，用近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来、来、来大姨妈，不小心弄衣服上了。”说罢，用一只手捂住脸，羞涩地偷望着他的表情。他把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脸上堆满了笑容，几乎笑出声来：“哎！我还以为遇到什么麻烦了呢！”
他站在那里，用那带磁性的声音笑着说：“转过来让我看看。”那一刻她像听话的孩子，捂着脸把身体在他一窗夕阳下的办公室里转了180度的圈。他颇有风度地、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放心吧，什么都看不见。”他声音里带着欢笑。
“真的？”她问。
“真的！”他答。
信任他，像信任自己一样，她眼睛带着开心的光芒，这是他们之间谈得最隐秘的，最像恋人的一次“私话”。她那天满脸堆满了笑容，几乎是蹦跳着离开了他那带着一窗夕阳的办公室。
在心情愉悦下，她的脚步轻盈，就在这时，一个脚步追上她，走到她的身边，和她并排向前。她侧过头，是他！她的心脏不由得加快跳动的速度。他欣然一笑，很温柔地说：“思琪，改天我请你吃饭，这么久以来，你那么照顾我。”他这种客气的语气是她第一次听到，思琪不禁对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她发现他有种失意的神情，这使她怦然心动。他们又沉默了良久，直到并肩走出了长廊。她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他们在一家思琪熟悉的面馆坐下，他没有客套地请对方点菜，只吃了一顿北方的菜肴，菜并不丰盛，两人吃足够了。他啜了一口水，又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沉思着望向玻璃窗外。接着又要了两份特色板面，思琪又去征求他的意见，要不要点一份北方的特色菜——荆芥？当他听到这个菜名时，顿时瞪着那很有神韵的大眼睛望着她，又神秘地问思琪：“什么菜？”
“荆芥。”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认真地、怀疑地、惊奇地望着她，仿佛又在做一件奇迹般事情的见证，他又立即觉得自己问话不太高明。
思琪不加掩饰地笑弯了腰，又认真地给他解释了这道菜的来历和功效，终于他也不加掩饰地大笑，这笑声互相传染着。一时间，整个房间的人都望向他们，望着他们俩莫名其妙地不加掩饰地大笑。除了这样笑，他们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现他们的欢乐了。
自那次饭后，她屈服了，像是屈服在她自己混乱而迷茫的情绪中。
她依然在他手下工作，可是，他们之间却有些什么地方不同了。她的情绪不再平静，她的工作不再简明有效，每次和他商谈公事，他俩就会不由得停顿住，默默地凝视着对方。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他们凝视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凝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久。然后，他们会在下班后一起活动，有时简单地共进晚餐。
一天晚上，她拜访了他的房间。
那晚她的突然来访让他很惊喜，在他那大大的房间里，她四面环顾，倚窗而立，调侃地说：“君晨，你有一个很好的环境，又大又满，也很温暖。”
他知道她话里的含义，笑着说：“记性不好，把东西摆在最显眼地方才能找到。”她啜一口水，仰着头，对着窗外的月光叹了一口气：“月光好美好美！”他望着她接着说：“美得就如你的人。”她注视着他，想着他话里对自己的言外之意，但是在他那双深沉的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出来。
就这个晚上，他——何君晨喝得微微醉。
事情就是这样，只要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会接踵而来。渐渐地，她成了他家的常客，多少个晚上，他们静静地度过，秋夜的凉风，冬日的雨冰，春日的鸟语，夏日的蝉鸣……一连串的日子从他们身边悄悄地溜走。
他们经常在这温暖的小屋里谈心，他们一起碰过杯，一起吃过蛋糕。他们谈天说地，谈日月星辰，谈古今中外，直到俩人都知道的话题谈完了，他们就静静地坐着，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怎么进入那个核心的话题。因而，两年过去了，她从此养成了夜里晚睡的习惯，他们仍然停留在萌芽初期的节奏里。
两年里，有多少多少个记忆！人的一生都是由记忆堆积出来的！
三
那年的今日。
她转头眺望窗外，低声问君晨：“你今天准备做什么？”
他望着她，沉思了片刻说：“想去一个短途旅行。”然后他们对望着沉思片刻，“我也去。”她眼光闪亮着说。他迟疑着，这次他没有邀请她，然后他们对望着不语，然后互相微笑，然后彼此带着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是一个简单的旅行，倒不如说是别离的旅行。
秋高气爽的天空，朝霞已经堆积起来，阳光穿过朝霞斜照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上，同时也驱散着天空的红云。
思琪站在约定的马路边，抬头看着天边的红云，明亮的阳光在树叶上跳跃，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刺目了。她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多希望奇迹出现。此刻自己也被这个神奇的幻想震慑住了，呆呆地收回自己刚刚的奇想，有谁知道她想的什么呢？——但愿君晨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这真是一个自私的念想！可这确实是她唯一对他的贪恋呀！
她低头看看表，站立在路边的树旁。那天她穿着和今天一样的衣裳，就是这件米色的风衣。
一刻钟后，他的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她的身边，她钻了进去，坐在他的身边，两人四目相瞩，良久不说话。他一只手自如地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熟练地盖在她的手上，脸色显得出奇地兴奋和开心，眼睛里露出喜悦的光辉，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眼光是带有研究性的，发生兴趣地射过来。她紧盯着他的脸，把整个身子和头一起靠近了他那宽大有力的肩膀，那一刻思琪对他的依恋和崇拜再次穿过心头。
君晨穿着一件蓝色的休闲上衣，深灰色的休闲裤。她尤其喜欢看他开车的样子，带着帅而儒雅的成熟，他面部的微笑和眼睛的光辉今天看起来使他年轻了许多。他的眼神使她震动，他身上始终有一种特殊的力量，让她迷惑也让她信任。
半小时后，车子滑出了市区，向风景区驶去。他们带着共同的频率，共同的话题，一起谈论着历史，讲星星的位置，讲北国及各地的风俗，讲他的经历，又讲她的经历。那天她用手去抚摸君晨微微隆起的肚子，戏称他为“大肚子叔叔”，因为他在她面前总以“老人”自居。这一刻他们像是一对忘年之交的恋人，他迎视着她，几乎把她整个人一起融化。
到了旅游点已是中午时分，因为不是星期天，游客非常稀少。在那清澈的河边，他们手牵着手眺望远方，他那对犹豫而深邃的目光总是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君晨拉着她的手讲述着景点的奇胜、地名的来历、人物的产生，宏观的、微观的，此时此刻他好像什么都懂。当时她就想他这么有学问，知识如此渊博，还有一副磁性的声音，细心体贴入微，她实在奇怪他以前的爱人怎么舍得弃他而去……思琪收回了思绪，似乎一种崇拜感又在她的心中升起。
午后，她依偎在他身边等候景区的云梯。他紧盯着她，非常关心地紧拉着她的手含情地问：“要纪念品吗？给你买个喜欢的东西吧！”
他说这些的时候像是给一个孩子讲话，那一刻思琪弄不清自己对他的感情是哪一种！那是一种更强烈的依恋和崇拜，听他那亲切的声音，她又有一种昏乱的感觉。她一直望着他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她摇摇头，一瞬间一种伤感爬上了她的心头，她不想他们的爱情是建立在金钱和权利之上的交易，那样将玷污了自己的一片真心。她依然为之神往地望着他不语，在那凝结的空气中，没有承诺，没有誓言，只有彼此间的真诚和信任。
他们用了一个多小时玩遍了山上每一处可行的风景，也看遍了一望无际的山峰。当她看到路边的桂花蓦然盛开满树时，她又想，真是奇怪，人类生老病死每天都有不同的变化，而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却永远这样固定，毫无间断地转移，一天、一月、一年。她望着正在看风景的他，慢慢地把视线从他面孔上垂下来，忽然问道：“这是第几次带人来这儿游玩？”“第一次。”他认真地回答。她温柔地望着他，又一次温柔地靠向那宽大的胸怀里。
湖风扑面而来，他们居然到了一个非常原始非常荒凉却又让她震撼至极的地方——后来他们又去了很多地方，走了不知道多少路。
回去的路上，他疲惫地说：“能替我开会车吗？”
“你教我？”她紧张地望着他。
他细心地讲解了一遍车子的性能，然后又实质性操作了一番，思琪和他交换着怀疑的眼神和位置，他却对她信心满满。此刻他哪里知道这是她——思琪有生以来第一次开他的车，也是第一次开别人的车。上车后，他很快便睡着了。那一刻，他紧闭着双眼，头微微地靠近她的身体，带着依赖的睡意，那白皙温雅的脸上一双浓浓的眉毛不像平时那样皱起，满身充满着一种男性的气息。她不禁被他熟睡孩子般的样子弄呆了，每次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就会油然而生的一种保护欲飞向她的身心。思琪在想，这是几百年前欠了君晨的债，如今必须偿还似的。看着这张熟悉又帅气的脸庞，又有一种思绪飞向心头。
当他醒来时，天空已经泛起晚霞，一片绚丽的红色，夹杂着大块大块的玫瑰紫，真是美得出奇。
他们再次交换位置。
“我饿了。”思琪说。
他听到这里，把车速瞬间降了下来，他那样子有点“野”，却在“野”中透着一种文雅，让人捉摸不透。她把手插在他的手腕中，走进了一家饭馆，由于体力透支太多，那天他俩吃得很没有样子。他给她盛上一碗汤，她用勺子搅动着汤汁，汤汁跟着那搅动出现了无数的回旋，回旋着她整颗心……
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是暗沉沉的夜里，月儿已经西移。
下车时，她带着一种空茫，失去了欢乐，变得非常沉默。君晨照例在她上车的位置和她道别，带着关怀，她觉得他似乎离自己很遥远。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种渴望和不舍，他目送她下车。她依偎在一棵树旁目送他和车，那一刻他和车孤孤单单地走远后，路灯把思琪的影子映照在地上，显得那样寂寞凄凉。忽然，她心中一阵伤感，也有一个预感，他将离自己很远很远……
四
又一天。
在他的小屋里，他注视着她，良久没有说话，看来有心事缠绕着他。她望着他，那白皙的脸和那复杂的眼神让她更加意乱情迷，两年来困扰着她的感觉在朦胧的心中燃烧。思琪等待着他说话，她到底还是在等待着他。于是，当她静静地望着他的时候，漫不经心地问：“有心事？”
“你在身边一切都好！”
“离开我呢？”她追问。
他徘徊着把眼睛转向窗外。
“再过不久，我、我就要走了。”
“走？到哪里去？”她问道，诧异地看着他，“什么时候？”
“应该到另一个地方！”他用低沉的声音说着，试探中避开她的眼光。
他走到窗前，一只手扶着窗台，凝视着窗外的夜空，“还没有确定，也许这周，也许下个月，也可能是几个星期后。”他说着，淡淡地，关注着她的表情变化，也好像在讲一件悲痛的事情。
她突然对他萌生出一股强烈的恨意，你说得轻松，轻松得异常可恶！
她走过去和他并倚在窗台边，握着水杯的手在微颤着，轻声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的脸在发烧。
他望着她说：“之前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是有一种预感。”他还在看着她的表情变化。
这一刻她沉默了，心在狂跳，空气似乎凝结了，使人无法喘气。她的心沉下去了，失望和希望使她一下子沉落在心的谷底，她必须用她全部力量去压制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眶，模糊了她的整个视线。她靠在窗台边，前额抵着窗栏，端起水杯，里面一满杯的水，她把水倒到了窗外，她的感情也如水杯的水一样满，却倒不空那份感情。
把水杯放下，他望着她，欲言又止，然后他们勉强地对望着笑了笑。
“太晚了，”她说，“我要回去了！”
她的话不敢让他多留她，他以为她是树枝上的藤蔓，怕她对他纠缠不清。他送她到门口，勉强地笑了笑，彼此都是那么地不自然。
再见了，表示着她不再对他的纠缠。
他凝视她，微张着嘴，他说：“思琪……”
她等待着，但是，他闭上了眼睛。
自那天起，他很快就离开了这个城市。
从此，那个房间就成了过去，那熟悉的街头和那奶茶店的香味，那条条一起走过的小路，统统充满了寂寞、伤感和往昔欢笑的痕迹，后来再有的就是沉默的空间和时间。
办公室的日子从此成了她的苦刑，每次看到他们一起工作的场地，和那道一窗夕阳的门，她不敢去接触，怕在接触之中，会控制不住自己太多的思绪。她陷入了明显的不安，在那些点点滴滴的回忆里瑟缩。她努力振作自己，努力强颜欢笑，努力掩饰自己的失望和伤感。可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用，她迅速地消瘦，苍白的面颊和失神的眼睛说明了她曾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思念”写在她的脸上，不容她掩饰，不容她诉说。
她的工作能力减退到自己都不相信的程度，她的身上不再有那股动力，她像漂浮在空中的云，一直没有依靠地飘着。
终于有一天，他们的电话比以前又多了起来，后来又是很久不联系，她问他：“为什么不给我电话？”
“晚上，晚上我打给你。”于是，思琪给他准备了很多惊喜的问句。
晚上，他又失约了，而且，没有一点音讯……几天后，她才知道，他住进了医院，他留给她一串长长的信息。那一刻她又倾其所有的感情和担心一股脑地扔向他，从精神里、生命里、血液里，她深深地感觉到君晨就是另一个自己，不然那种担心和焦虑不会在自己血液里是那样地迅速回荡。自那之后，思琪满眼都是君晨的眼神，连她自己都羡慕他。
他在医院的那段日子里，她想，他那时应该是一个最幸福的病人了。因为思琪心里时时刻刻全是对他的担心和关爱，他是她生命里拼着命想让他好的那个人，那时她小心地把那份活力灌输到他的身上，鼓舞起他的兴致和欢笑，促使他病情好起来。
即使和他相聚、相识又分离，她却无法从这张感情网里逃脱出来。
那年的今日，他们的一次旅行，这个有纪念性的日子，多么多么地不容易，也多么多么地容易记起。那天她告诉他不管将来我们如何结束，希望当他们再见面时，他一定是一个最幸福健康的人！
今日的夜深了，思琪从沉思和回忆中拽回了思绪，茫然地注视着夜空中那轮圆月的光芒，和那光下的寒星，寒星如他和她的牵挂和思念一样，保持着距离。那个纪念性的日子，那年的今日，那是多么地有意义！是她思琪给他君晨整个生命的勇气，是她一生一世的勇气，将伴随终生！
今日，今日——窗外的夜空里，是一轮孤零零的月和一颗孤零零的星，寂寞地悬挂在天际边。那年今日的情景使她感觉仿佛依稀就在昨天。
黑夜里，远处传来了那首熟悉的旋律：
夜已沉默
心事向谁说
不肯回头
所有的爱都错过
别笑我懦弱
我始终不能猜透
为何人生淡薄
风雨之后
无所谓拥有
萍水相逢
你却给我那么多
你挡住寒冬
温暖只保留给我
风霜寂寞
凋落在你的怀中
人生风景在游走
每当孤独我回首
你的爱总在不远地方等着我
......
晚上，从山上下来，就疲惫地躺在了床上，天气的寒凉让人做任何事情都觉得不再有那份喜悦伴随。带着三分的失落和七分的寂寞，推开门，迎接思琪的是凉凉的空气和黑暗的夜色。
打开卧室的灯，把包扔在台桌上，脱去米白色的风衣，倚窗而立，那份思念又拢上了心头，望着窗外的月色，闻着秋的气息，心情恍惚。那年的今日是和他在一起，和他的谈笑话语又在耳边荡漾。就在这里，在这个山里，她问了他很多很多幼稚的问题……依稀，仿佛，今夕！
萍说：
“思琪……”
思琪这个，思琪那个……都是一些不着工作重心的话题，陡然使人麻木，于是不到下班，她便离开了那个庞大人群的办公室。
离开那个办公区域，在无人的走廊的另一端她遇到了何君晨。
思琪斜倚在窗子边，手握栏杆，凝视着那一窗的夕阳，依稀觉得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
“喜欢夕阳吗？云南的夕阳更美！”
那是君晨！
是的，何君晨这个男人，谁能知道，就在那年的秋天他退走了，只把思琪留在天际的另一边。
那是多少年前，她不记得了，那些天他们常常在那个一窗夕阳下见面，她带着一半的兴奋，一半的迷茫，在这辽阔人海里倾听和吐诉着人生的路途和向往，时而开心，时而悲凉。他们好像彼此认识得比一个世纪还要长。
何君晨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个子修长，英俊挺拔，额角宽平，白皙的皮肤，挺拔的鼻梁下镶嵌着一张厚厚的嘴唇且总是向上翘起，一对深沉而若有所思的眼睛，带着点忧郁的气质。
思琪望着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这感觉常常吸引着她，若干时间之后，这仅有的吸引竟成了日后狂澜般的力量卷住了她，淹没了她——思琪。
一开始，她不在他所属的部门工作，他不是一个严肃的上司，除了交代工作之外，偶尔还说上几句闲话。将近半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们都是以这种平淡的关系相处，他说话时她不怎么插嘴，只是微笑着望着他，那时他们每天都能找机会见面，总能找借口说上几句话。
然后，那个具有纪念性的日子就不期而来了。
那天她又来到了那道门的窗边，也有一窗的夕阳，他在整理行李箱，看到她的到访就笑了。
“你要出差？”思琪问。
“今天去云南。”他真诚地回答。
“云南，云南是个好地方。”她眼睛里带着一种别离失落的光芒，敷衍着他的答话。
“想去吗？”他站直了身子，等着她的回答。
她怔在他面前，望着他，摇摇头，语无伦次地回答：“不、不、不去，不好和家人交代呀！”
说完这句话，她再度望着他。他错愕地站着，呆呆地望着她，然后他笑了，笑得很潇洒……
这是君晨第一次邀请她旅行。
二
几个月过去了。
几个月里，这个“邀请”让他们从没断过联系，或电话，或是微信。
他们的相遇说起来也是相当传奇。
他和她，原属于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在他们认识之前各有各的人生，各有各自的职业规划。思琪从来没有想过去认识他—君晨，即使在认识之后也没有想过和他会有这段奇遇。那时彼此相知不深，认识也不深，因为他们不是相同的人。他是在政界做事的人，他身上带着点傲慢的劲，又带着点成熟男人的稳重，从他的行为里总觉得他有一股强大的力，一股难以抗拒的力让她在他所有期望里前行。
也是那年雨天连连的夏季。
君晨还在云南出差，他发来短信：“思琪，你那边今天下好大的雨，回家要注意安全……”
那天，她心中有一阵暖流扩散整个血液里。
“放心吧，雨若是继续下，我下班就不开车了。”她回他。
“怎么回去？”他紧接着又问。
“游泳回家。”她回复。
一个开心的表情包从远端飘来！
多日后，一个周三的下午，思琪出现在君晨面前。
她皱着眉，说：“我想比别人早点知道你的轨迹。”说完这句话，掉头走了。他错愕地站着，呆呆地望着她，她已走出了门，他才猛地叫住她：“思琪！”
她再度站住，对他勉强地笑笑，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那么错愕。思琪望着他的表情，他正聚精会神地望着自己，她收住了笑，认真地用手指一下自己的头发位置，诚恳地、带着关心地说：“你该理发了。”
那一刻他会意地微笑着点点头，听话得像个大男孩，带着满脸可爱的劲，直立在那里。一时间，两人对望的眼神里带着别样的“开心”，就这种“开心”给他们增添了日后的勇气。
她笑望着他，又后退了几步，刻意地摸一下自己的衣领。他瞬间领悟到她的用意，迅速地整理一下自己衣领。他们的目光接触着，带着一种描绘不出的感觉，然后她迈开了脚步，走出了那道带着一窗夕阳的门。
第二天早上，思琪收到他的短信：把早餐给我送来。他命令她，带着领导的语气。
思琪把早餐放到他侧面的条桌上，他们对望着。她边放早餐边问：“你为啥饿了？”他怔了一下，望了她几秒，用一种怀疑的语气说：“身体正常需要！”然后他们相望着笑了。她收住了笑低头看看表，已经上午九点多了，突然感觉这话问得实在不太高明而又滑稽。
这天思琪从他办公室慢慢后退着准备出去，不像往常那么自如，他望着她的不寻常关心地问：“今天怎么了，你？”
她低头，害羞地微笑，不作答。君晨急忙起身，把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眉头紧皱，急切地问：“思琪，你怎么了？”
她感觉脸在发烧，带着一种原始的淳朴，用近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来、来、来大姨妈，不小心弄衣服上了。”说罢，用一只手捂住脸，羞涩地偷望着他的表情。他把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脸上堆满了笑容，几乎笑出声来：“哎！我还以为遇到什么麻烦了呢！”
他站在那里，用那带磁性的声音笑着说：“转过来让我看看。”那一刻她像听话的孩子，捂着脸把身体在他一窗夕阳下的办公室里转了180度的圈。他颇有风度地、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放心吧，什么都看不见。”他声音里带着欢笑。
“真的？”她问。
“真的！”他答。
信任他，像信任自己一样，她眼睛带着开心的光芒，这是他们之间谈得最隐秘的，最像恋人的一次“私话”。她那天满脸堆满了笑容，几乎是蹦跳着离开了他那带着一窗夕阳的办公室。
在心情愉悦下，她的脚步轻盈，就在这时，一个脚步追上她，走到她的身边，和她并排向前。她侧过头，是他！她的心脏不由得加快跳动的速度。他欣然一笑，很温柔地说：“思琪，改天我请你吃饭，这么久以来，你那么照顾我。”他这种客气的语气是她第一次听到，思琪不禁对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她发现他有种失意的神情，这使她怦然心动。他们又沉默了良久，直到并肩走出了长廊。她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他们在一家思琪熟悉的面馆坐下，他没有客套地请对方点菜，只吃了一顿北方的菜肴，菜并不丰盛，两人吃足够了。他啜了一口水，又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沉思着望向玻璃窗外。接着又要了两份特色板面，思琪又去征求他的意见，要不要点一份北方的特色菜——荆芥？当他听到这个菜名时，顿时瞪着那很有神韵的大眼睛望着她，又神秘地问思琪：“什么菜？”
“荆芥。”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认真地、怀疑地、惊奇地望着她，仿佛又在做一件奇迹般事情的见证，他又立即觉得自己问话不太高明。
思琪不加掩饰地笑弯了腰，又认真地给他解释了这道菜的来历和功效，终于他也不加掩饰地大笑，这笑声互相传染着。一时间，整个房间的人都望向他们，望着他们俩莫名其妙地不加掩饰地大笑。除了这样笑，他们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现他们的欢乐了。
自那次饭后，她屈服了，像是屈服在她自己混乱而迷茫的情绪中。
她依然在他手下工作，可是，他们之间却有些什么地方不同了。她的情绪不再平静，她的工作不再简明有效，每次和他商谈公事，他俩就会不由得停顿住，默默地凝视着对方。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他们凝视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凝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久。然后，他们会在下班后一起活动，有时简单地共进晚餐。
一天晚上，她拜访了他的房间。
那晚她的突然来访让他很惊喜，在他那大大的房间里，她四面环顾，倚窗而立，调侃地说：“君晨，你有一个很好的环境，又大又满，也很温暖。”
他知道她话里的含义，笑着说：“记性不好，把东西摆在最显眼地方才能找到。”她啜一口水，仰着头，对着窗外的月光叹了一口气：“月光好美好美！”他望着她接着说：“美得就如你的人。”她注视着他，想着他话里对自己的言外之意，但是在他那双深沉的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出来。
就这个晚上，他——何君晨喝得微微醉。
事情就是这样，只要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会接踵而来。渐渐地，她成了他家的常客，多少个晚上，他们静静地度过，秋夜的凉风，冬日的雨冰，春日的鸟语，夏日的蝉鸣……一连串的日子从他们身边悄悄地溜走。
他们经常在这温暖的小屋里谈心，他们一起碰过杯，一起吃过蛋糕。他们谈天说地，谈日月星辰，谈古今中外，直到俩人都知道的话题谈完了，他们就静静地坐着，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怎么进入那个核心的话题。因而，两年过去了，她从此养成了夜里晚睡的习惯，他们仍然停留在萌芽初期的节奏里。
两年里，有多少多少个记忆！人的一生都是由记忆堆积出来的！
三
那年的今日。
她转头眺望窗外，低声问君晨：“你今天准备做什么？”
他望着她，沉思了片刻说：“想去一个短途旅行。”然后他们对望着沉思片刻，“我也去。”她眼光闪亮着说。他迟疑着，这次他没有邀请她，然后他们对望着不语，然后互相微笑，然后彼此带着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是一个简单的旅行，倒不如说是别离的旅行。
秋高气爽的天空，朝霞已经堆积起来，阳光穿过朝霞斜照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上，同时也驱散着天空的红云。
思琪站在约定的马路边，抬头看着天边的红云，明亮的阳光在树叶上跳跃，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刺目了。她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多希望奇迹出现。此刻自己也被这个神奇的幻想震慑住了，呆呆地收回自己刚刚的奇想，有谁知道她想的什么呢？——但愿君晨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这真是一个自私的念想！可这确实是她唯一对他的贪恋呀！
她低头看看表，站立在路边的树旁。那天她穿着和今天一样的衣裳，就是这件米色的风衣。
一刻钟后，他的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她的身边，她钻了进去，坐在他的身边，两人四目相瞩，良久不说话。他一只手自如地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熟练地盖在她的手上，脸色显得出奇地兴奋和开心，眼睛里露出喜悦的光辉，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眼光是带有研究性的，发生兴趣地射过来。她紧盯着他的脸，把整个身子和头一起靠近了他那宽大有力的肩膀，那一刻思琪对他的依恋和崇拜再次穿过心头。
君晨穿着一件蓝色的休闲上衣，深灰色的休闲裤。她尤其喜欢看他开车的样子，带着帅而儒雅的成熟，他面部的微笑和眼睛的光辉今天看起来使他年轻了许多。他的眼神使她震动，他身上始终有一种特殊的力量，让她迷惑也让她信任。
半小时后，车子滑出了市区，向风景区驶去。他们带着共同的频率，共同的话题，一起谈论着历史，讲星星的位置，讲北国及各地的风俗，讲他的经历，又讲她的经历。那天她用手去抚摸君晨微微隆起的肚子，戏称他为“大肚子叔叔”，因为他在她面前总以“老人”自居。这一刻他们像是一对忘年之交的恋人，他迎视着她，几乎把她整个人一起融化。
到了旅游点已是中午时分，因为不是星期天，游客非常稀少。在那清澈的河边，他们手牵着手眺望远方，他那对犹豫而深邃的目光总是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君晨拉着她的手讲述着景点的奇胜、地名的来历、人物的产生，宏观的、微观的，此时此刻他好像什么都懂。当时她就想他这么有学问，知识如此渊博，还有一副磁性的声音，细心体贴入微，她实在奇怪他以前的爱人怎么舍得弃他而去……思琪收回了思绪，似乎一种崇拜感又在她的心中升起。
午后，她依偎在他身边等候景区的云梯。他紧盯着她，非常关心地紧拉着她的手含情地问：“要纪念品吗？给你买个喜欢的东西吧！”
他说这些的时候像是给一个孩子讲话，那一刻思琪弄不清自己对他的感情是哪一种！那是一种更强烈的依恋和崇拜，听他那亲切的声音，她又有一种昏乱的感觉。她一直望着他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她摇摇头，一瞬间一种伤感爬上了她的心头，她不想他们的爱情是建立在金钱和权利之上的交易，那样将玷污了自己的一片真心。她依然为之神往地望着他不语，在那凝结的空气中，没有承诺，没有誓言，只有彼此间的真诚和信任。
他们用了一个多小时玩遍了山上每一处可行的风景，也看遍了一望无际的山峰。当她看到路边的桂花蓦然盛开满树时，她又想，真是奇怪，人类生老病死每天都有不同的变化，而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却永远这样固定，毫无间断地转移，一天、一月、一年。她望着正在看风景的他，慢慢地把视线从他面孔上垂下来，忽然问道：“这是第几次带人来这儿游玩？”“第一次。”他认真地回答。她温柔地望着他，又一次温柔地靠向那宽大的胸怀里。
湖风扑面而来，他们居然到了一个非常原始非常荒凉却又让她震撼至极的地方——后来他们又去了很多地方，走了不知道多少路。
回去的路上，他疲惫地说：“能替我开会车吗？”
“你教我？”她紧张地望着他。
他细心地讲解了一遍车子的性能，然后又实质性操作了一番，思琪和他交换着怀疑的眼神和位置，他却对她信心满满。此刻他哪里知道这是她——思琪有生以来第一次开他的车，也是第一次开别人的车。上车后，他很快便睡着了。那一刻，他紧闭着双眼，头微微地靠近她的身体，带着依赖的睡意，那白皙温雅的脸上一双浓浓的眉毛不像平时那样皱起，满身充满着一种男性的气息。她不禁被他熟睡孩子般的样子弄呆了，每次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就会油然而生的一种保护欲飞向她的身心。思琪在想，这是几百年前欠了君晨的债，如今必须偿还似的。看着这张熟悉又帅气的脸庞，又有一种思绪飞向心头。
当他醒来时，天空已经泛起晚霞，一片绚丽的红色，夹杂着大块大块的玫瑰紫，真是美得出奇。
他们再次交换位置。
“我饿了。”思琪说。
他听到这里，把车速瞬间降了下来，他那样子有点“野”，却在“野”中透着一种文雅，让人捉摸不透。她把手插在他的手腕中，走进了一家饭馆，由于体力透支太多，那天他俩吃得很没有样子。他给她盛上一碗汤，她用勺子搅动着汤汁，汤汁跟着那搅动出现了无数的回旋，回旋着她整颗心……
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是暗沉沉的夜里，月儿已经西移。
下车时，她带着一种空茫，失去了欢乐，变得非常沉默。君晨照例在她上车的位置和她道别，带着关怀，她觉得他似乎离自己很遥远。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种渴望和不舍，他目送她下车。她依偎在一棵树旁目送他和车，那一刻他和车孤孤单单地走远后，路灯把思琪的影子映照在地上，显得那样寂寞凄凉。忽然，她心中一阵伤感，也有一个预感，他将离自己很远很远……
四
又一天。
在他的小屋里，他注视着她，良久没有说话，看来有心事缠绕着他。她望着他，那白皙的脸和那复杂的眼神让她更加意乱情迷，两年来困扰着她的感觉在朦胧的心中燃烧。思琪等待着他说话，她到底还是在等待着他。于是，当她静静地望着他的时候，漫不经心地问：“有心事？”
“你在身边一切都好！”
“离开我呢？”她追问。
他徘徊着把眼睛转向窗外。
“再过不久，我、我就要走了。”
“走？到哪里去？”她问道，诧异地看着他，“什么时候？”
“应该到另一个地方！”他用低沉的声音说着，试探中避开她的眼光。
他走到窗前，一只手扶着窗台，凝视着窗外的夜空，“还没有确定，也许这周，也许下个月，也可能是几个星期后。”他说着，淡淡地，关注着她的表情变化，也好像在讲一件悲痛的事情。
她突然对他萌生出一股强烈的恨意，你说得轻松，轻松得异常可恶！
她走过去和他并倚在窗台边，握着水杯的手在微颤着，轻声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的脸在发烧。
他望着她说：“之前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是有一种预感。”他还在看着她的表情变化。
这一刻她沉默了，心在狂跳，空气似乎凝结了，使人无法喘气。她的心沉下去了，失望和希望使她一下子沉落在心的谷底，她必须用她全部力量去压制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眶，模糊了她的整个视线。她靠在窗台边，前额抵着窗栏，端起水杯，里面一满杯的水，她把水倒到了窗外，她的感情也如水杯的水一样满，却倒不空那份感情。
把水杯放下，他望着她，欲言又止，然后他们勉强地对望着笑了笑。
“太晚了，”她说，“我要回去了！”
她的话不敢让他多留她，他以为她是树枝上的藤蔓，怕她对他纠缠不清。他送她到门口，勉强地笑了笑，彼此都是那么地不自然。
再见了，表示着她不再对他的纠缠。
他凝视她，微张着嘴，他说：“思琪……”
她等待着，但是，他闭上了眼睛。
自那天起，他很快就离开了这个城市。
从此，那个房间就成了过去，那熟悉的街头和那奶茶店的香味，那条条一起走过的小路，统统充满了寂寞、伤感和往昔欢笑的痕迹，后来再有的就是沉默的空间和时间。
办公室的日子从此成了她的苦刑，每次看到他们一起工作的场地，和那道一窗夕阳的门，她不敢去接触，怕在接触之中，会控制不住自己太多的思绪。她陷入了明显的不安，在那些点点滴滴的回忆里瑟缩。她努力振作自己，努力强颜欢笑，努力掩饰自己的失望和伤感。可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用，她迅速地消瘦，苍白的面颊和失神的眼睛说明了她曾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思念”写在她的脸上，不容她掩饰，不容她诉说。
她的工作能力减退到自己都不相信的程度，她的身上不再有那股动力，她像漂浮在空中的云，一直没有依靠地飘着。
终于有一天，他们的电话比以前又多了起来，后来又是很久不联系，她问他：“为什么不给我电话？”
“晚上，晚上我打给你。”于是，思琪给他准备了很多惊喜的问句。
晚上，他又失约了，而且，没有一点音讯……几天后，她才知道，他住进了医院，他留给她一串长长的信息。那一刻她又倾其所有的感情和担心一股脑地扔向他，从精神里、生命里、血液里，她深深地感觉到君晨就是另一个自己，不然那种担心和焦虑不会在自己血液里是那样地迅速回荡。自那之后，思琪满眼都是君晨的眼神，连她自己都羡慕他。
他在医院的那段日子里，她想，他那时应该是一个最幸福的病人了。因为思琪心里时时刻刻全是对他的担心和关爱，他是她生命里拼着命想让他好的那个人，那时她小心地把那份活力灌输到他的身上，鼓舞起他的兴致和欢笑，促使他病情好起来。
即使和他相聚、相识又分离，她却无法从这张感情网里逃脱出来。
那年的今日，他们的一次旅行，这个有纪念性的日子，多么多么地不容易，也多么多么地容易记起。那天她告诉他不管将来我们如何结束，希望当他们再见面时，他一定是一个最幸福健康的人！
今日的夜深了，思琪从沉思和回忆中拽回了思绪，茫然地注视着夜空中那轮圆月的光芒，和那光下的寒星，寒星如他和她的牵挂和思念一样，保持着距离。那个纪念性的日子，那年的今日，那是多么地有意义！是她思琪给他君晨整个生命的勇气，是她一生一世的勇气，将伴随终生！
今日，今日——窗外的夜空里，是一轮孤零零的月和一颗孤零零的星，寂寞地悬挂在天际边。那年今日的情景使她感觉仿佛依稀就在昨天。
黑夜里，远处传来了那首熟悉的旋律：
夜已沉默
心事向谁说
不肯回头
所有的爱都错过
别笑我懦弱
我始终不能猜透
为何人生淡薄
风雨之后
无所谓拥有
萍水相逢
你却给我那么多
你挡住寒冬
温暖只保留给我
风霜寂寞
凋落在你的怀中
人生风景在游走
每当孤独我回首
你的爱总在不远地方等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