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坐回桃树下。

    “十里桃林”仍旧红云如醉。天边仍旧有隐隐琴声。

    但凤九猜着,那多半,其实是阿那律之境威胁着要坍塌的雷声——饶是东华帝君的修为,也撑不出一个万万年长的阿那律之境。

    所以,他们还是得面对现实。

    东华沉声开口,道:“洪荒古纪一万三千三百二十七年……”

    “‘东华帝君始接父神天军统帅之位,开紫府,征天地,定乾坤’的第三年。”

    东华看了她一眼,道:“你的上古史倒习得不错。”

    凤九讨好地一笑。

    他却着实是心软了。

    有文献纪录以来的上古史,差不多就是他一个人的征战史。

    这两百多年,既是彼此见不着面,他们自是会各自想着法子排遣。而她排遣的法子之一,就是将这一部上古史,记了个滚瓜烂熟。

    然而,史官记史,只写将军百战成功,并不问麾下万人骨枯。

    只“战乱不止,生灵涂炭”几个字,又如何让她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天地之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自古纪一万三千三百二十四年始,至两万七千一百二十二年止,天地六合八荒万余年征战。凤九,这就是你和我将要面对的。”

    凤九蹙眉沉吟半晌,似是终于想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神情竟惶然起来。

    东华以为她终是少不更事吓着了,心念电转着想怎么安抚她一下,未料她开口却道:“如若我不来,帝君岂非得一个人重走这数万里万余年浴血征战之路?”说到后头,她已是语声忿忿,“你这天劫,也太霸道不讲理了些!帝君未曾做错过什么,又为护苍生不惜舍了性命,为何反要受如此重罚?!”

    东华眼见她眸中又已蓄了泪,终是忍不住将她揽进了怀里。

    “小狐狸……”

    他叹气,“或许只有你,才会想着要跟天命讲道理。”

    只有你,才会想着要为了我,跟天命讲道理。

    “我……”小狐狸想是把眼里的泪往他衣襟上蹭了蹭,然后挣扎着想要仰起头来说话。被他一只手扶上后脑勺又压回了他的胸膛上——这会儿,他想她待在那里。

    他需要她待在那里。

    他另寻了些话来说,道:“你长在清平之世,不知道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子。”

    她见挣扎不开——她也没有很用劲挣扎就是了,也不再勉强,只埋在他胸膛上,声音闷闷地道:“难道我生在乱世,就不活了么?”

    他摇头,道“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那些。”

    她这次真用劲了。挣开来,与他面对了面,肃然道:“现如今,也由不得你了!”神情虽肃然,眸中却飞扬出神采——有些过于得意了。

    她实是有得意的理由。

    此次,若非她闯进了进来,他可能真的就……

    东华迟疑着,一时没有开口。

    这小狐狸于她自己的事上迷糊,于他的事上却感觉敏锐得狠,知道他这是有话想说的,立刻一双青白的眸子盯牢了他。

    他只得先又另寻了个话题:“说起来,我一直就想问了:折颜书里的画像,到底把我画成了什么样子?”

    他们现既是在十里桃林,便不难找到答案。

    那本书还在折颜的书架上。

    书里也确然还有着东华帝君的画像。

    凤九将它翻了出来。

    东华扫了一眼,道:“倒是久违了。”

    那还是他初任天军统帅时的样子。全身甲胄,唯露了眉眼。果然不容易认出来。

    东华挑眉,捏了个诀,便换了他昔日惯穿的宝甲——只弃了兜鍪不用。早年,折颜他们去老君那里铸甲时,特地还为他铸了面铠,说什么他这张脸过于精致不足以震敌要用个威风的兽面来替代。结果证明,东华自己的脸确是比任何狰狞的兽面都要能震慑敌军得多。

    以后,他凡披甲出征,便只束发,非但不用面铠,便连兜鍪也都绝少用了。

    “如何?”他问向凤九。

    这一换造型,凤九怔了怔,绕着他看了一圈,又比对了比对画像。

    这造型倒是像了。只……

    凤九纤指停在画中他的眉眼处,道:“还是有些不像。”

    东华怔了怔,见她手指落处,微蹙了眉。

    凤九已先自开解起来,道:“想必是画师不好。画得不够惟妙惟肖。”

    东华没有说话。

    但他心里明白,并非画师不好。

    于书画这一道,他这几十万年来颇为精进。

    凤九于这上虽还没多少造诣,但从小跟在折颜他们身边混在一处,直觉的鉴赏力却还是有的。

    画师是个极好的。

    不像,不过是因为,几十万年前,他的确就是那个样子的。

    这是凤九不曾识得的另一个东华帝君——

    眉眼间戾气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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