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四个小朋友一共抓了近一百只知了猴。吃过喜宴回家的林奶奶,接过灶台的管理权,炸了一盆色香味俱全的椒盐知了猴。他们吃不完,端着盘子,给左邻右里送了不少。

    唐小朋友接过盘子,双手一伸,抓了八只。他一边大吃特吃,一边真心希望李哥哥和文姐姐能在林奶奶家一直住下去。

    这天结束前,文箬只接到了文笠发来的消息。

    新的一天开始,文箬一早便围着鸟窝用手机记录下来自己一窝燕子本能地挥动翅膀。鉴于三只燕子表现都很棒,她又改变了主意,决定让它们在正式离巢之前,吃些好的。

    李牧和她带着罐子,去了菜园子。他们俩人意外地在菜园子见到在啃茄子的大花猫。村子里的家猫跟野猫没多大区别,大都是散养。大花猫应该是家养的,通身干净,并不怕人,觉察到人类的气息,轻飘地瞥了他们一眼。不过,茄子的诱惑是暂时的,猫咪舔了两口后,转头去田垄上捕起了蝴蝶和蜻蜓。

    文箬先前看猫咪踮着脚抱着胖胖的茄子,很是可爱。不料一转眼,小可爱去捕捉更可爱的蝴蝶,她转头询问李牧,“猫咪吃蝴蝶吗?”

    李牧十分肯定告诉她,家猫和野猫都不吃。他说话的时候,举着手机,抓拍了几张颇有野趣的照片。

    两个清晨一静一动的照片,李牧除了发给文箬,也发到了自家的家庭群里。

    他的姥姥和姥爷在他爸妈的安排下,回冰城小住。他爷爷因为腿脚不便,留守在家。三位老人不管是回乡避暑还在留下看家,在收到照片后,不约而同地惊觉孙子长大了,独立了,他的这个假期其实挺开心的。

    开始长大而已,本质上还是爱玩儿的大小孩儿,尤其是当两个大小孩儿凑在一起的时候。

    李牧捡了两颗扁平的鹅卵石,一个递给文箬,一个自己拿手里。

    “我教你,不然我们离开清水村就没机会学了。”他稍微侧身赋予了手中鹅卵石一个巧妙的自旋角速度,石块在水里跳了十下,消失在远处。

    文箬捏着手里的石块,既没为精彩的十连跳跃鼓掌,也没有学着他的姿势打水漂。她喉头一紧,问道,“李牧,假如我不去西南,你是要走了吗?”

    李牧问道,“决定了?不去?”

    文箬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李牧从她手掌拿走了那块鹅卵石,又是一丢,还是无比漂亮的跳跃。“我说过要和你一起等待吉他手的。假期结束前,我不离开。”

    他没有说不离开这里,还是不离开她。

    文箬问他,“为什么?我对吉他手其实没有那么强的执念。”她上上周与文静闹不开心,才萌生学吉他的念头。吉他手也是她在网上意外刷到的,知道是同城才找来的。

    李牧弯腰继续捡石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就当我一诺千金。再说,大西南我去过好几趟。”

    文箬长舒了一口气,又问,“你昨儿还怵河边,今儿怎么愿意靠近?我还以为,你打算告别呢?”

    李牧说,“昨儿去的那块全是草丛,谁知道会爬出什么来。今儿来的是河滩,全是鹅卵石,应该是安全的吧?”

    文箬用眼睛的余光扫了脚下环境,说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你脚下这块鹅卵石就藏着东西。”

    李牧塞了两块大点的石块到文箬手里,“真有的话,要靠你救我了。”

    文箬盯着手里两颗沉甸甸的石块,心说,自己本来是来学习的,转眼成了保镖。她拿起其中一块,往水里一丢,扑通砸出了一圈水花,溅了李牧一脸。

    她自己呢,在石头丢出去的那一瞬间转了身,背对着河。河滩上瞬间嬉闹成一团。中途休战,李牧喊的停。他因为顾及文箬的脚伤,不敢太放肆。手下留情的后果是自己衣服的前襟湿透了。“开心了?解气了?”他问道。

    文箬没回答,反而问,你打水漂的功夫哪儿学的。

    一旦停下来,李牧不敢在河边呆,率先跑回河堤。他从自行车的车筐拿了一瓶乌龙茶,拧开递给文箬。自己开了一瓶矿泉水,喝过一口润过嗓子后才说,“我爸教的,包括游泳也是。我爸从他姥爷那里学了一身本领,要悉数传给我。”

    文箬接过饮料,问他,“你还会什么?”他的家庭氛围真好,这些小技巧居然在家里四代传承。听他的语气,估计每一代都是出类拔萃的。

    李牧又一次强调了自己身上的东北基因,“东北孩子的最爱,滑冰和滑雪。”

    “你妈妈教的?”

    “嗯。我唯一赢过我妈的天赋就在滑冰和滑雪上。”

    答案没有出乎意料,只是附赠的信息有点惹人可怜。文箬心里羡慕这个不知足的朋友,毫不留情地戳他,“你还跟你妈妈较上劲儿了呢?”

    “文箬,麻烦体谅一下笨蛋。”

    文箬继续戳他,“你赢过你爸的天赋在哪里?”

    李牧想了想,更悲催,没有。“游泳、滑雪、滑冰、打水漂、骑自行车……我都比不过。”

    文箬斜了他一眼,“骑自行车的天赋也要比较吗?”

    李牧丝毫没在意她的小表情,雀跃了起来。“你提醒了我。在骑自行车方面,我又赢过我妈。她完全不会骑。”说着他用自己的矿泉水瓶与文箬的乌龙茶碰杯。

    “李牧,你好幼稚呢。”

    碰杯后,他看向文箬,眼睛眯着避开西边的阳光,问道:“文箬,你呢?”

    文箬低头,避开他脸上的金黄色光芒,说:“我呀。跟我爸比小提琴,我肯定赢。跟我妈比数理化,更是毫无悬念。”

    她没抬头,耳边却传来了新的声音。“跟你爸比吉他呢?”

    文箬这才抬眼,正视他的眼神。片刻之后,她弯起了嘴角,问道,“嗯?覃叔叔告诉你的?还是猜到的?”

    李牧说:“猜的。我花了些时间才找到那个吉他手的社交账号。他自己的账号很干净,看不到个人信息。后来通过他的关注列表,从他朋友的账号里找到了一张他抱吉他的侧脸照。他像你爸年轻的时候,对吗?”

    “李牧,你好聪明呀。”此时文箬眼睛也弯了,带着笑意夸奖道。

    “不难猜。你把信息都给足了。”李牧接着问,“我不喜欢通过新闻文稿来认识一个人。文箬,你介不介意向我介绍一下你爸爸呢?”

    文箬喝了口乌龙茶,才开口。“我爸和那位吉他手其实一点也不像。吉他手是真心喜欢音乐,我爸有没有真心喜欢过音乐,不好说。他呀,对什么都漫不经心。我们上次见面其实是五月份,我爸回国六天。他这趟是要回小城给我奶奶扫墓,今年是我奶奶的周年忌。在机场和他告别的时候,我问了他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当年放弃数学是什么感觉?他的答案是,有点像是散尽所有换得一身轻。第二个问题是如果我也放弃了自己的所有,他会劝吗?我爸笑了笑说,你不会的。他一下子把问题的假设给否定了。”

    李牧迎着阳光,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她,问道“你会放弃吗?”

    文箬笑着摇了摇头,嘴上却说,“现在不就在尝试嘛!”

    “我希望你的尝试失败。”李牧见文箬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打断自己的话,他先发制人,“你先听我讲完……文箬,你白天见过星星吗?”

    文箬顺着他的话,“白天见过月亮”,还是咱俩一起看的。

    李牧接着问,“你白天见过一群星星吗?”

    文箬不知道他要把话题引向何方,摇了摇头。

    “我见过。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白天的群星。我没见过你爸一身轻的模样,可是我见过许多天赋超群的人经过努力后,发光的样子。你也见过覃叔,他在讲台上,在学术报告厅里,完全是另一种……气宇轩昂和神采飞扬。他当得起别人的崇拜,这份崇拜应当源于对他学识的赞扬,而不是八卦情史。你应该在网上知道门教授吧,顶级的天体物理学家。从他回国开设的第一门课起,他的课总是堂堂爆满。他在课堂上的风格与覃叔相反,门伯伯特别谦逊,不紧不慢,却又深入浅出。”

    李牧一口气说完。短暂的停顿之后,他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饮料瓶。正当文箬以为要结束的时候,他又继续了。“文箬,想要达到一身轻,不止有散尽一切这一条途径,还有一条路是修炼成日月星辰。那时候,一切都是举重若轻的。我们肉眼可见的星星都是恒星,它们交相辉映成了星河。”

    “李牧,你真的…”

    李牧见她吞吞吐吐,又担忧她想岔,于是不痛不痒地打趣她。“真的怎样?又要发好人卡?我替你说完:李牧,你真的是善解人意的大好人。”

    文箬偏不,一开口偏要把好好的氛围破坏干净。“李牧,你是光你是电你是唯一的大笨蛋。你是风你是雨你是红伞伞白杆杆的毒蘑菇……”

    这才是文箬,只是后面越说越离谱。

    大笨蛋李牧和他的小伙伴,没有遇到爬行动物,反而在日暮时分被一群乌鸦盯上了。他俩手中没有食物,七八只乌鸦却一直在他们头顶盘旋,又黑又丑,声音还难听。文箬抄起手边的竹杖,霸气地朝天上一杵。鸦群被打散,留下的一只乌鸦挑衅地在天空撒了泡屎,刚刚好落在文箬的胳膊上。

    小霸王瞬间变成大哭包,“啊啊啊,李牧……”

    李牧拉着被乌鸦欺负的文箬又回到河边,捧着河水冲洗她胳膊上残留的鸟屎。

    掉队的那只老鸹锲而不舍,一直追着他们,从河堤到河边,从河边到村头。直到他们进后院,老鸹在门口的梧桐树上驻足了一刻钟才翩翩离去。

    “李牧,我被乌鸦追了一路。它不会给我身上下什么咒语吧?”文箬洗完澡后坐在院子竹椅上,盯着梧桐树的树梢发呆。

    “不会。乌鸦追你,是觉得你有燕妈妈的气息。”李牧丝毫不提老鸹追她是因为她先用棍子捅了鸦群。

    “它为什么不追你呢?你还是燕子的饲养员呢。”

    “乌鸦是群居的智慧鸟,我没你有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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