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鬼,一人一妖。画面和谐却又透漏着些许诡异。

    “是小少爷吗?怎么不几日的功夫长这么高了?"忠伯缓慢抬头,丈量着身高,迟疑着不敢相认。

    倒是曼儿在一旁提醒着:"忠伯,看来您是老糊涂了,少爷本就这么高啊。”

    箫决明掏出脖子上的挂坠,亮在众人面前,忠伯要伸手去拿却被曼儿及时拦下,铜牌摆荡,她远远指着:“这东西少爷从前总挂在身上,忠伯还怀疑什么?”

    老人家的手被曼儿压回身侧,模糊的视线轻轻扫过少年的眉眼,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声线。直到眼前之人与印象中的慢慢重合,这才终于放下疑虑,感叹道他自己人老不中用了,竟记不得自家少爷。

    亲人相认,缺不了温情的场面。曼儿搀扶着忠伯,笑中带泪。唯有箫决明一人心中五味杂陈,喜与故人再相见,悲却故人身已灭。

    面对眼前的两缕残魂,他暗自发誓一定要找出幕后之人,以祭奠枉死的亲人。

    鬼与寻常人类相比,也就是少了一具能容纳魂魄的肉身。且不说世间多有虚度光阴者,浑浑噩噩,整日如行尸走肉一般,空有一副躯壳,与鬼相比实在没什么区别。

    *

    斜阳西下,天色渐晚。

    草木砖瓦皆是虚幻,沿着廊亭穿过别院,箫决明找到了原先的卧房,推门而入,小舍紧随其后。

    “我见你神色沉重,可是发现了什么?”

    室内昏暗,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愈要将灯掌上,火苗起了又灭,碰到灯芯就跟见了鬼似的死活点不着。

    小舍将门掩好,回身见人对着火折子反复吹气,箫决明屏住呼吸正要那火折子再度发力,被她直接叫停。

    “别白费力气了,这火你是永远也点不起来的。”她抽走火折子,将盖子扣好后重新放回其腰间。接着伸出手指向四周对箫决明解释道:“这桌椅,帷幔,那边的床榻都是假的。”

    小到这间屋子,大至整个山庄,都是假的。

    小舍坐在自已刚刚指过的圆椅上,忽地凑近,幽暗中那双眼睛盛着点点流光。她嗓音柔和,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坐不安稳。

    “假灯还须鬼火点。”

    屋外一道魅影飘过,小舍闪过身忽然来到门侧,而后向下摆了摆手。箫决明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自然也就按兵不动。

    屋外传来询问的声音。

    “少爷你歇息了没?”

    是曼儿。箫决明向藏在门边上的人示意,但小舍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少爷,你躺下了是吗?”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

    “少爷?少爷?”

    没有得到回应,曼儿的声音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屋内的二人依旧保持动作,观望着。

    ……

    曼儿第三声询问声过后,迎来了短暂的沉寂。

    两双眼睛紧盯着房门,又过了一会儿,在他们二人的注视下,内侧的门闩竟在一点点地挪动,少顷,掉落在地上。

    曼儿刚探过半个身子,便被小舍拉了进来,眨眼间,小舍拔掉头上的玉簪,杵在曼儿的颈上。

    惊得箫决明和曼儿皆是一震。

    小舍移到两者之间,冷冷地问道:“死过一次的人还怕疼吗,曼儿姑娘?”

    曼儿的脸本就没有血色,如此一来更是吓得煞白,她瑟缩着身子,眼中带泪,嘴唇颤抖喊着箫决明少爷。

    “玉活姐姐!”

    终归是后人比不过旧相识,小舍不想把曼儿怎样,一旁的小少爷便心急了。她抬眼故作打量,收回手上的东西重新插回发间。

    “曼儿姑娘深夜拜访,定是有事要说吧。既是故人叙旧,我这个外人就不便打扰了。”

    为了给主仆二人腾出地方,小舍跨步而去,还不忘将门带上,为了确保安全她并没走远,坐在空处的石凳上听觉屋内一切。

    不一会儿,从房里散发出幽绿色的光芒。

    “少爷,外头那位姑娘说的对,死人的灯活物是点不着的。”曼儿执好灯,收回了那支特殊的火折子,话音刚落,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面对突如其来的这一跪拜,箫决明不知所措,只想着伸手去扶,却被曼儿给躲开了。

    “少爷,人鬼殊途,别损了阳气。”

    原来,从重逢的那一刻起。曼儿就开始“躲”着他,不仅曼儿自己不碰他,压下忠伯的手想必也是曼儿有意而为之。

    他记得曼儿生前最是会拿自己说笑的,曼儿长年伴于身侧,但他从未将其当作低人一等的侍女。

    幼时不懂事,牙没长齐的年纪就吵着要娶曼儿为妻。好在女子心智成熟的早,只当做是玩闹的笑话,并未往心里去。等又过了几年,曼儿忙着照料庄主夫人的身子,箫决明又去了学堂,二人的之间的来往便少之又少了。

    箫决明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曼儿低头不看他,这手又僵了许久。

    最后他才收回手,苦笑道:“人生前没在意过的事情,身死之后反倒得多加留心了。你既躲着我,我没法扶你起身。”

    话一出口,他竟也不假思索的直接跪下。“你要跪,我就跟你一起跪。你什么时候肯起身,我再起来。”

    自古都是生者祭拜亡灵,他箫决明何德何能让人对自己行此大礼,曼儿活着的时候不行,死后更是不行。

    “少爷,万万不可!曼儿跪是因为曼儿有错,曼儿对不起先夫人,没能照顾好少爷反而把你看丢了!”

    “你有什么错!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面对声声哭诉,他很是无奈,要是自己没离家出走,岂不是同样葬身火海,曼儿她为何想不通?难不成鬼都是一根筋?

    “我连你们最后一眼都没见到,自己在外面逍遥快活,有错的是我该死的是我,你又何必自责?”

    话里带着气愤与自责,“甚至现在我都无法助你们逃出生天,为了这样的少爷你又何必呢?”

    听他说完,曼儿已是声泪俱下。

    “少爷……世外已过几年了?”

    箫决明伸出三根手指,曼儿如梦初醒,身死三年,困在这死地已有三年之久。久到他们的少爷已长高许多,眉眼处已不见稚嫩,就连声线也变了许多,只是自己永远停留在了三年以前。

    看着曼儿低头啜泣,箫决明想要拍拍她的肩膀,高抬快落,毫无疑问的扑了个空。

    生死有别,早就无法触及彼此。

    他难掩自责,“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夜冷,没有生气儿的死地之夜更是阴凉的刺骨。小舍人坐在外面,眼睛瞄着缺月,耳朵也是没闲着,里面的谈话都进了耳朵里。

    她不是故意的,只怪无处可去,妖的听觉又天赋异禀。

    “聊完了?”

    目送曼儿离开,箫决明离开房间径直走向小舍,他一脸愁容,看着倒真像被抽走了精气。

    “嗯,聊完了。”

    交谈声入耳,小舍已知悉一二。

    曼儿最初也不清楚是怎一回事,她分明记得周身烈火焚烧,浓烟滚滚。可一睁眼竟发现自已还好端端的在山庄内,日复一日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总觉得奇怪因为除了忠伯根本不见其他人!

    她想走出去,去山庄外看看,却怎么也绕不出去,推开一扇门,接着还有同样的门在等着她。

    想必曼儿在那时就已经预感到,山庄覆灭,肉身消散,留下的不过一缕残魂而已。

    而后她不忍心将此事告诉忠伯,便隐瞒至今。

    “他们不该落得如此下场。"箫决明一拳锤向石桌面,好在身边有小舍能帮他,希望不至于太过渺茫,这回换他双膝跪地,祈求着说:“玉活姐姐,还请你一定要帮我找出凶手,好让他们了结沉冤,早日安息。”

    小舍一怔,紧忙扶起他:“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怎说跪就跪。”

    “所愿所求堪比黄金,跪得不亏。”

    话粗理不粗,小舍拿出月冥珠,稍施法力,只听她微念一段咒语。月冥珠瞬时腾空飞起,一道光芒划破宁静的黑夜,向后山飞去。

    “后山……”二人心照不宣地看向对方。

    方才曼儿说过,后山有异,且她生前最后一次见到庄主也是在去后山的路上。

    望着月冥珠残留的光迹,小舍问道:“你还怪他吗?”

    箫决明不语,说丝毫不记恨是假的。他本想着于有朝一日能让那人对自己刮目相看,没有父爱庇护他箫决明也会过的很好。如今人都不在了,恨与不恨都变得不再重要。

    清远山庄兴建之时,为了节省人力物力,对外说为给山里的神明留一处清净,后山一带也就没有跟开荒。前人乘凉后人遭殃,去往后山的路蜿蜒曲折,崎岖不平,每行一步碎石声接二连三。

    “山路难走,他为何最后要来这个地方?”箫决明一步一步走得极为小心,仍是他走在前方,探路的同时不忘借给小舍一只胳膊以作撑扶。

    “如果不是曼儿骗你,那就是事出有因。”

    夜色凝重,山林荒寂。二人跟着月冥珠行至一座废弃的大殿,蛛网密结,尘灰飞扬,透漏着一股阴森之气。

    “你可知这间房子是做何用的?”方圆几里,属此处煞气最重,小舍停在门口,收回月冥珠。

    箫决明摇头,从前他从未踏足过后山,更是不知后山还有这样一座大殿。门被推开,腐败之气迎面而来,冲入口鼻。

    二人被呛得一阵猛咳,缓和之后才看到殿内正前方的架子上竟放有三个牌位,这竟是个祠堂!

    箫决明也不知祠堂之内供奉的是谁,他看着小舍慢慢说道:“听忠伯说祖父祖母因一场意外身受重伤,久治不愈,我爹周岁不到二老便撒手人寰了,将我爹抚养长大的另有其人。”

    小舍站在牌位之前,弹出一指灵力,灰尘接连抖落,上面的文字逐渐清晰。

    从左到右依次为:

    故友景公何之灵位、故友封琅之灵位、故离人九之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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