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客厅内,女孩依偎在绵软的大兔子玩偶上,面前的电视正在播放卡通片,但女孩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上面。
已经很晚了,这时保姆走了过来,将电视熄掉。
女孩从出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看向朝自己走来的保姆。
“阿姨,我妈妈呢?”
“妈妈在工作哦,安若先乖乖睡觉好不好?”保姆柔声安慰。
“不要。”
保姆有点头疼:“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安若明天还要上学,再不睡的话明天又要起不来床了。”
保姆也不知道自己的话戳中了哪一点,女孩紧拽着兔子先生的大耳朵,扁了扁嘴,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保姆当然不会知道,死小孩的倔强,她害怕睡觉,她已经连续好几次在梦里梦到怪兽了。
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一切让他们害怕恐惧的东西都是可怕的怪兽。
但她还要上学,这又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像另一个温柔的女人对她说的一样,要乖乖睡觉哦,明天还要起床去上学哦。
保姆忽然有点心疼,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很依赖父母的,但奈何女孩有着一对事业型的父母,难免的会缺少陪伴。
而作为住家保姆,她的工作只是照顾女孩的生活起居。周末时,得到女主人的示意,也会带着她去游乐场玩。
女孩是个乖孩子,保姆也很喜欢她,但她也有个不好的习惯,那就是让她睡觉实在是件折腾人的事。
女主人在的话会好办很多,女主人不在的时候,这项任务就落到了保姆头上。
今晚又是费了一番功夫将人哄睡,确定人真的睡下后,保姆才舒了一口气,随后带上房门轻手轻脚地离开卧室。
-
她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场景,无边黑幕的笼罩下,是灼眼的红色,那是火光,巍峨的教堂被烈火吞噬,炭黑的广场上有奔逃的人,扭曲的热浪和不断向上延伸的火势。
像地狱,地狱里的城市正在哭嚎。
安若呆呆地望着那个在破败世界中奔跑的白色身影,她的脸上全是泪花。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那个身披白袍奔跑的人,那种奇怪的感觉,熟悉到好像见过无数无数次。
但安若始终想不起来这个人的样貌,因为她从未真正见过这个人。
破碎的世界里,白色的身影渐渐远去,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嘴里不自主地呢喃着。
“不要……不要走。”
陌生的画面侵入脑海,肆虐的火势里,有女孩在嚎啕大哭,身穿黑风衣的男人抱着女孩前行,远方的天上是微微亮起的晨暮。安若瞳孔微微张大,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落下来。
“可我只认识你了,教父和嬷嬷们都死了,珀西也死了,我只认识你了。”
是谁在说话?安若抱着头,痛苦地蹲下身子。
“你以后还会认识更多的人,和他们交朋友。”
“可我不会交朋友,我已经没有朋友了。” 孩子伤心的哭声仿佛就萦绕在耳边。
安若没有感到痛楚,却感受到了难以承受的悲伤。
“我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孩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声音缥缈悠远,远得像跨越时空而来。
世界在此一刻陷入了黑暗。
女孩缓缓睁开了双眼,又是这样,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趴在地上低泣,嘶哑地叫着“妈妈”,她又被困在了这里,她一直哭,哭到发不出声音,也没有人来救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道光亮渗透进黑暗,安若愣愣地抬起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一幕,以往的话她会被困到天亮,直到被阿姨叫醒。
女孩带泪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
是来……救她的吗?
那道光亮得刺眼,强亮得好像要照亮整个世界一般,眼睛被刺得有点痛,安若不得不用手捂眼。
可她此刻的心情是高兴的,因为她不用再待在那无边黑暗的世界里了。
忽然,她听到了风声。
有风?
在那个被烧的世界里也有风,不过那里的风夹杂着黑烟,让人呼吸困难。
但现在的风,是十分清丽的风,安若被吹得浑身都舒舒服服的。
可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可能是被刚才的强光伤到了,这让她眼前所见的一切都重影严重。
脚下传来清清凉凉的触感,安若低头,感觉到自己正赤脚站在小河中,河并不深,在她看不到的河岸上是青青的草地。
安若摸着模糊的视线,在河中轻轻跋涉。
没用多久,她便踩着水,踏上了草坪,她的眼睛还是看得不太清楚,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轻轻的,淡淡的,像身处云雾里一样。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咯咯的笑声,安若立马回头。
“你好,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没有人回答。
可那传来的声音又确实是有人,而且不止一个人,像是一群人在追逐打闹。
确实有人,如果安若能看清的话。
草坪上,结伴的白裙少女们欢笑跑过,她们在嬉戏打闹,微风吹起少女们的裙摆,她们轻盈地从女孩身边跑过。
安若也若有感觉。
“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你们能帮我找到妈妈吗?”
没有人回应她,她就像个透明人一般。
“你们可以帮帮我吗?”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有人可以帮帮我吗?”
“呜呜呜……妈妈……妈妈……”
少女们的声音渐渐远去。
安若还沉浸在悲伤中哭泣,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清悦的银铃声从身后传来,伴随银铃声的是轻微的脚步声。
那道声音逐渐地靠近,直到脚步声来到她的身边。
安若昂起带泪的脸,只依稀看到一道梦幻洁白的身影从眼前划过。
“不要走啊!”安若下意识叫住。
和刚刚的少女们一样,这人也没有因为她的呼唤而停下。
可这回安若不想放弃,于是她追了上去。
风,不知什么时候大了起来,在安若和那人之间隔起了一层大雾,她没有发现,周围的场景正在悄然变化,葱郁的草地,叮咚作响的小溪,长裙翩翩的少女们。
一切都如浮光般,散去了。
女孩执着地追逐着眼前的人,浓雾中那是一道红发白裙的身影,她的步伐极轻极缓,但安若永远追不上,就算是奔跑着也追不上。
“你别走啊!我追不上你了……”
安若跑不动了,跌倒在地,她又想哭了,可抽泣了几声之后抬起头来,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一幕出现了。
那人的身影依然在,她居然也停了下来,动作像是在微微偏头,安若想,她是注意到自己了吗?
“你可以转过来吗?我看不到你的脸了。”女孩咂了咂嘴,带着点哭腔说道。
红发白裙的女人好像真的听到了她的话,缓慢地转过身来,直到正脸完全显露,她的视线隔着浓雾和女孩有了第一次对视。女孩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脸,安若的心收缩了一下,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一股难言的感觉蔓延全身。
寂静的夜里,本已熟睡的女孩突然睁开了眼,她的脸上满是泪花。
月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屋里,朦胧的光亮中,松软的床上女孩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
-
作为唯一的孩子,安若很小的时候就会被母亲带出去认识各路的朋友,对父母来说,这些都是可攀谈的挚友。
可对一个小女孩来说,他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陌生,即便他们都夸她乖巧可爱。
小女孩时期的安若觉得爸爸妈妈就是自己的全世界,因为在这个小女孩的世界里,所有的痕迹都是由这两个人构成的。
再大一些的时候,她第一次被父母带回老家,这个家好大,家里好多人,还有好多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晚宴时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小姑娘吓缩在母亲身后。
她跟这群奶奶家的小孩们不熟,他们抱团玩耍的时候,安若就会自己待在房间,反正她也不想跟他们一起玩。
她玩着自己的积木,有时候是布娃娃,安若喜欢这些毛绒绒的玩偶,特别是妈妈送给她的。
安若在家人眼中一直都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姑娘,只是没什么朋友,妈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升高中的时候,妈妈问她想不想住校,安若有点茫然,因为她从未住过校。
“我不想去学校。”安若说完又低头玩自己的。
妈妈有点尴尬,不过语气依旧温柔地说:
“真的不想去吗?你长得这么可爱不想去给班里同学看看吗?好可惜哦!”
妈妈的话成功让安若犹豫了。
对于让女儿住校的决定,妈妈并不担心,其一,她女儿又不是一点自理能力都没有。
其二,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挑选的这个私立高中无论是在硬件还是软件上都舍得花钱,环境是绝对的顶尖。
妈妈伸手揉了揉安若毛绒绒的脑袋,她希望安若能从这种封闭的状态中走出来,能多和人亲近交流,而不是一直像现在这样。
妈妈一切都考虑进去了,如果安若实在是不适应的话,那她就再把人接回来就好了。
以为能是改变的开始,现实却猝不及防的又给了你当头一击。
意外还是降临了,安若出事了,在开学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那晚的夜下着瓢泼大雨,女孩被紧急送往医院,当晚陪夜的人是校长。
安若的父母是第二天才风尘仆仆赶到的,他们现在还不能进去探视,医生这边给匆匆赶来的夫妇两人说明现在的情况。
安翎透过门窗看到了安静躺在病床上的少女。
“她好像睡着了一样。”
是啊,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可耳边医生的诊断报告却如同噩耗一般。
“患者被送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现在也是深度昏迷状态,根据检查结果看来,电击的影响比想象中的要严重,患者的各个脏器功能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你说什么?”安翎声音都哑了。
医生说:“简单说就是患者现在虽然表面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实际身体没一处是好的。”
安翎听完整个人摇摇欲坠,险些栽倒,幸好丈夫在身后扶住了她,她回头看向身后的男人,终是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男人的脸色也没有多好,但还是很耐心地安抚着妻子的情绪。
然而几天的救治下来,安若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反倒更严重了,手指关节开始发黑,医生说这是坏死的前兆。
安若那颇有背景的父亲也通过家族发出消息,寻找相关领域的权威医生,但等到的结果不是石沉大海就是无能为力。
没人敢接,没人敢来触这个霉头,被强电流穿过的身体,现在能活着都已经是奇迹了。
人体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拖着这样一副坏掉的身体,女孩生命的消逝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短短几天的时间,安翎就消瘦了许多。
医生对这位母亲说的最多的就是告诉她要做好心理准备,他们医生会尽全力救治她的女儿,但同时也希望她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安翎坐在病床前,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女孩,长久的沉默之后,牵起了女孩那已经明显黢黑的手。
怎么就突然到了离别的时刻了呢?原本不是都好好的吗?
看着女孩,安翎有无数的话想说。
对不起啊!妈妈错了,妈妈没有认真听你的话,你明明说过不想去学校的。
妈妈不是不想陪你,你生病后妈妈也一直很自责,只是希望你能像别的小朋友一样健康快乐的长大。
妈妈真的后悔了,不该想着要改变什么的,即使不大会说话,孤僻,落同同龄人一大截,被别人说是笨小孩。
可就算是笨蛋,笨蛋也是妈妈的女儿。
妈妈是真的爱你啊!
安翎的肩膀止不住的在颤抖。
外面的天空,夕阳坠落,泼墨似的染红了半边天,男人站在门外,看着室内这悲情的一幕,他没有进去。
“我们明天带安若转院吧,帝都那边有医院愿意接治,今晚就准备一下。”吃晚饭的时候男人突然说道。
男人在病房里摆了张小桌,再将保温盒里的饭菜拿出来,这几天他们都是这么吃饭的。
安翎正在给女儿梳理头发,听到男人的话后,动作一顿,而后只是静默地点了点头。
转院后和主治医师的第一次见面,听男人说这位医生是专门从国外赶来的。
能看得出,这是一位上了一定年纪的医生,虽然他看着身板挺直,可头发已经花白,那带着口罩的上半张脸,眼窝深邃,鼻根高挺,也有着明显的沟壑和皱纹。
医生叫雷蒙德,大半辈子干的都是从医相关的工作,今年也有七十多岁了。
雷蒙德是在家里被联系上的,听完基本的情况后,什么都没问,行李一收拾就赶来了。
根据雷蒙德的自述,是他自己也有一个孙女,和女孩差不多大,对于女孩的遭遇,这位年过半百的医者只觉得太可惜了。
这个年纪,女孩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却要遭此一难,也曾为人父母,对于现在家长的心境,雷蒙德完全能够理解。
或许是人文环境造就的不一样,雷蒙德身上没有印象中那种老教授的刻板严肃,跟谁都能侃侃而谈。
即便是面对棘手的病情恶化,与人的交谈依旧沉稳轻松。
就像第一天他来到这里,跟这对家庭说的话一样,雷蒙德当时说:
“请放心,我一定会救治好你们的女儿的!”
雷蒙德的从业履历完全能够证明他是一位医术精湛的医学深耕者。
起初的承诺也不是说大话,在他的治疗下,安若那明显衰竭的体征,她的身体竟如枯木逢春般再现了生机。
要知道在之前的治疗里,安若的情况是连泰斗级的专家看了都表示无力挽救。
可现在她真的有在慢慢好转。
女孩是在一个静谧的清晨中醒来的,没有创伤后的痛苦与害怕,安详的就像是从寻常睡梦中醒来的一般。
雷蒙德说病人从长时间的昏迷状态后清醒,精神状态可能会与之前大不相同,或燥郁或沉默,这时候就更需要家人多一点耐心才是。
醒来后的安若确实变得有点不太一样了。
她的情绪变化太过的无常,以至于大家在很多事情上都基本顺着她。
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安翎作为最了解女儿的人。
这位母亲注意到的却是,她女儿看人的眼神全然变了,变得更清明了,那平静木讷的面庞上出现了别的情绪。
还有很多迹象上的转变都在向这位母亲表明:
她女儿的自闭症好像在这次的意外之中奇迹般的痊愈了。
这一刻,说不出是喜是悲。
安若整个人被女人扣在怀里,她安静的任由女人抱着,半晌后才稍微抬起头看着这个人,像是感受到了她的伤感情绪。
安若抬起手轻轻地拍着女人的背,小大人一样的口吻安慰道:
“妈妈不哭。”
-
这是一家私立医院,今天的阳光很好,女孩走到阳台上,温和的光线洒在她的身上,她伸出双手,似要抚摸阳光。
医院的绿化园林打造得很好,从阳台上俯瞰,前面是个大草地,草地的十字相交处是一个圆形的喷泉,喷泉正富有节奏的在喷着水。
草地上有护工搀扶着病人在散步,有家属坐在长椅子上陪同家人在聊天。
阳台上的人俯看着这寻常又平静的一幕,直到一位身穿黑色西服的人进入了她是视野。
这人身形挺拔,头戴同色礼帽,左手上拎着一个小皮箱。
正是雷蒙德。
安若的病好了,雷蒙德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而今天正是他离开的日子。
她静静地目视着那道身影的离去,可那人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
雷蒙德回过身来,往那熟悉的方向望去,面露淡淡的微笑,没有临别的挥手,而是轻轻摘下头上的礼帽,扣于胸前,绅士一样的朝着那个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极致的虔诚,这是他对那位最后的告别。
周围人纷纷投来奇怪的目光,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或者为什么这样做,唯有阳台上的初安若心头猛然一震。
她转身冲出了病房,跑下楼,可等她跑到草坪,那人的身影早已不见,只留下她站在原地四顾茫然。
安翎是帝都人,安若出院后就被妈妈带回外婆家修养,一待就是几个月。
等再回到他们的那所城市,已经是半年之后。
她再次回到这个家里,推门进入她从前的房间,屋内干净整洁,一看就是她母亲提前打扫过的,她站在那,愣了好久的神。
房间铺有毛绒绒的地毯,床上、沙发上都摆放有玩偶,这是她以前最喜欢的,那时她经常做噩梦,应该说,她从小时候起就经常做噩梦。
小的时候她母亲还能陪她睡,母亲不在的时候就让小熊陪她睡,母亲说,把玩偶放在床头,能减少做噩梦的次数,因为它会化身战士,赶走你的噩梦。
后来屋内的娃娃越来越多,她母亲也只当她是喜欢,从没想过,自己哄小孩的那套说辞,自己都忘了,却还有人记得。
静谧的屋内,一个看上去大概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长长的红发落在身后,穿着漂亮的蓬蓬裙,看起来就像一个精致的娃娃。
女孩走过去,随手拿起一个玩偶,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这么多玩偶,你是在怕什么呢?”
夜色渐深,女孩一直待在房间内,直到听到有脚步声朝房间走来,门被推开,是一个白皙漂亮的女人,女人的声音温柔:“安若,准备吃饭了。”
“好的妈妈。”女孩乖巧应答着。
已经很晚了,这时保姆走了过来,将电视熄掉。
女孩从出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看向朝自己走来的保姆。
“阿姨,我妈妈呢?”
“妈妈在工作哦,安若先乖乖睡觉好不好?”保姆柔声安慰。
“不要。”
保姆有点头疼:“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安若明天还要上学,再不睡的话明天又要起不来床了。”
保姆也不知道自己的话戳中了哪一点,女孩紧拽着兔子先生的大耳朵,扁了扁嘴,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保姆当然不会知道,死小孩的倔强,她害怕睡觉,她已经连续好几次在梦里梦到怪兽了。
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一切让他们害怕恐惧的东西都是可怕的怪兽。
但她还要上学,这又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像另一个温柔的女人对她说的一样,要乖乖睡觉哦,明天还要起床去上学哦。
保姆忽然有点心疼,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很依赖父母的,但奈何女孩有着一对事业型的父母,难免的会缺少陪伴。
而作为住家保姆,她的工作只是照顾女孩的生活起居。周末时,得到女主人的示意,也会带着她去游乐场玩。
女孩是个乖孩子,保姆也很喜欢她,但她也有个不好的习惯,那就是让她睡觉实在是件折腾人的事。
女主人在的话会好办很多,女主人不在的时候,这项任务就落到了保姆头上。
今晚又是费了一番功夫将人哄睡,确定人真的睡下后,保姆才舒了一口气,随后带上房门轻手轻脚地离开卧室。
-
她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场景,无边黑幕的笼罩下,是灼眼的红色,那是火光,巍峨的教堂被烈火吞噬,炭黑的广场上有奔逃的人,扭曲的热浪和不断向上延伸的火势。
像地狱,地狱里的城市正在哭嚎。
安若呆呆地望着那个在破败世界中奔跑的白色身影,她的脸上全是泪花。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那个身披白袍奔跑的人,那种奇怪的感觉,熟悉到好像见过无数无数次。
但安若始终想不起来这个人的样貌,因为她从未真正见过这个人。
破碎的世界里,白色的身影渐渐远去,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嘴里不自主地呢喃着。
“不要……不要走。”
陌生的画面侵入脑海,肆虐的火势里,有女孩在嚎啕大哭,身穿黑风衣的男人抱着女孩前行,远方的天上是微微亮起的晨暮。安若瞳孔微微张大,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落下来。
“可我只认识你了,教父和嬷嬷们都死了,珀西也死了,我只认识你了。”
是谁在说话?安若抱着头,痛苦地蹲下身子。
“你以后还会认识更多的人,和他们交朋友。”
“可我不会交朋友,我已经没有朋友了。” 孩子伤心的哭声仿佛就萦绕在耳边。
安若没有感到痛楚,却感受到了难以承受的悲伤。
“我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孩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声音缥缈悠远,远得像跨越时空而来。
世界在此一刻陷入了黑暗。
女孩缓缓睁开了双眼,又是这样,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趴在地上低泣,嘶哑地叫着“妈妈”,她又被困在了这里,她一直哭,哭到发不出声音,也没有人来救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道光亮渗透进黑暗,安若愣愣地抬起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一幕,以往的话她会被困到天亮,直到被阿姨叫醒。
女孩带泪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
是来……救她的吗?
那道光亮得刺眼,强亮得好像要照亮整个世界一般,眼睛被刺得有点痛,安若不得不用手捂眼。
可她此刻的心情是高兴的,因为她不用再待在那无边黑暗的世界里了。
忽然,她听到了风声。
有风?
在那个被烧的世界里也有风,不过那里的风夹杂着黑烟,让人呼吸困难。
但现在的风,是十分清丽的风,安若被吹得浑身都舒舒服服的。
可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可能是被刚才的强光伤到了,这让她眼前所见的一切都重影严重。
脚下传来清清凉凉的触感,安若低头,感觉到自己正赤脚站在小河中,河并不深,在她看不到的河岸上是青青的草地。
安若摸着模糊的视线,在河中轻轻跋涉。
没用多久,她便踩着水,踏上了草坪,她的眼睛还是看得不太清楚,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轻轻的,淡淡的,像身处云雾里一样。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咯咯的笑声,安若立马回头。
“你好,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没有人回答。
可那传来的声音又确实是有人,而且不止一个人,像是一群人在追逐打闹。
确实有人,如果安若能看清的话。
草坪上,结伴的白裙少女们欢笑跑过,她们在嬉戏打闹,微风吹起少女们的裙摆,她们轻盈地从女孩身边跑过。
安若也若有感觉。
“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你们能帮我找到妈妈吗?”
没有人回应她,她就像个透明人一般。
“你们可以帮帮我吗?”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有人可以帮帮我吗?”
“呜呜呜……妈妈……妈妈……”
少女们的声音渐渐远去。
安若还沉浸在悲伤中哭泣,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清悦的银铃声从身后传来,伴随银铃声的是轻微的脚步声。
那道声音逐渐地靠近,直到脚步声来到她的身边。
安若昂起带泪的脸,只依稀看到一道梦幻洁白的身影从眼前划过。
“不要走啊!”安若下意识叫住。
和刚刚的少女们一样,这人也没有因为她的呼唤而停下。
可这回安若不想放弃,于是她追了上去。
风,不知什么时候大了起来,在安若和那人之间隔起了一层大雾,她没有发现,周围的场景正在悄然变化,葱郁的草地,叮咚作响的小溪,长裙翩翩的少女们。
一切都如浮光般,散去了。
女孩执着地追逐着眼前的人,浓雾中那是一道红发白裙的身影,她的步伐极轻极缓,但安若永远追不上,就算是奔跑着也追不上。
“你别走啊!我追不上你了……”
安若跑不动了,跌倒在地,她又想哭了,可抽泣了几声之后抬起头来,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一幕出现了。
那人的身影依然在,她居然也停了下来,动作像是在微微偏头,安若想,她是注意到自己了吗?
“你可以转过来吗?我看不到你的脸了。”女孩咂了咂嘴,带着点哭腔说道。
红发白裙的女人好像真的听到了她的话,缓慢地转过身来,直到正脸完全显露,她的视线隔着浓雾和女孩有了第一次对视。女孩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脸,安若的心收缩了一下,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一股难言的感觉蔓延全身。
寂静的夜里,本已熟睡的女孩突然睁开了眼,她的脸上满是泪花。
月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屋里,朦胧的光亮中,松软的床上女孩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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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唯一的孩子,安若很小的时候就会被母亲带出去认识各路的朋友,对父母来说,这些都是可攀谈的挚友。
可对一个小女孩来说,他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陌生,即便他们都夸她乖巧可爱。
小女孩时期的安若觉得爸爸妈妈就是自己的全世界,因为在这个小女孩的世界里,所有的痕迹都是由这两个人构成的。
再大一些的时候,她第一次被父母带回老家,这个家好大,家里好多人,还有好多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晚宴时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小姑娘吓缩在母亲身后。
她跟这群奶奶家的小孩们不熟,他们抱团玩耍的时候,安若就会自己待在房间,反正她也不想跟他们一起玩。
她玩着自己的积木,有时候是布娃娃,安若喜欢这些毛绒绒的玩偶,特别是妈妈送给她的。
安若在家人眼中一直都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姑娘,只是没什么朋友,妈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升高中的时候,妈妈问她想不想住校,安若有点茫然,因为她从未住过校。
“我不想去学校。”安若说完又低头玩自己的。
妈妈有点尴尬,不过语气依旧温柔地说:
“真的不想去吗?你长得这么可爱不想去给班里同学看看吗?好可惜哦!”
妈妈的话成功让安若犹豫了。
对于让女儿住校的决定,妈妈并不担心,其一,她女儿又不是一点自理能力都没有。
其二,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挑选的这个私立高中无论是在硬件还是软件上都舍得花钱,环境是绝对的顶尖。
妈妈伸手揉了揉安若毛绒绒的脑袋,她希望安若能从这种封闭的状态中走出来,能多和人亲近交流,而不是一直像现在这样。
妈妈一切都考虑进去了,如果安若实在是不适应的话,那她就再把人接回来就好了。
以为能是改变的开始,现实却猝不及防的又给了你当头一击。
意外还是降临了,安若出事了,在开学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那晚的夜下着瓢泼大雨,女孩被紧急送往医院,当晚陪夜的人是校长。
安若的父母是第二天才风尘仆仆赶到的,他们现在还不能进去探视,医生这边给匆匆赶来的夫妇两人说明现在的情况。
安翎透过门窗看到了安静躺在病床上的少女。
“她好像睡着了一样。”
是啊,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可耳边医生的诊断报告却如同噩耗一般。
“患者被送来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现在也是深度昏迷状态,根据检查结果看来,电击的影响比想象中的要严重,患者的各个脏器功能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你说什么?”安翎声音都哑了。
医生说:“简单说就是患者现在虽然表面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实际身体没一处是好的。”
安翎听完整个人摇摇欲坠,险些栽倒,幸好丈夫在身后扶住了她,她回头看向身后的男人,终是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男人的脸色也没有多好,但还是很耐心地安抚着妻子的情绪。
然而几天的救治下来,安若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反倒更严重了,手指关节开始发黑,医生说这是坏死的前兆。
安若那颇有背景的父亲也通过家族发出消息,寻找相关领域的权威医生,但等到的结果不是石沉大海就是无能为力。
没人敢接,没人敢来触这个霉头,被强电流穿过的身体,现在能活着都已经是奇迹了。
人体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拖着这样一副坏掉的身体,女孩生命的消逝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短短几天的时间,安翎就消瘦了许多。
医生对这位母亲说的最多的就是告诉她要做好心理准备,他们医生会尽全力救治她的女儿,但同时也希望她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安翎坐在病床前,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女孩,长久的沉默之后,牵起了女孩那已经明显黢黑的手。
怎么就突然到了离别的时刻了呢?原本不是都好好的吗?
看着女孩,安翎有无数的话想说。
对不起啊!妈妈错了,妈妈没有认真听你的话,你明明说过不想去学校的。
妈妈不是不想陪你,你生病后妈妈也一直很自责,只是希望你能像别的小朋友一样健康快乐的长大。
妈妈真的后悔了,不该想着要改变什么的,即使不大会说话,孤僻,落同同龄人一大截,被别人说是笨小孩。
可就算是笨蛋,笨蛋也是妈妈的女儿。
妈妈是真的爱你啊!
安翎的肩膀止不住的在颤抖。
外面的天空,夕阳坠落,泼墨似的染红了半边天,男人站在门外,看着室内这悲情的一幕,他没有进去。
“我们明天带安若转院吧,帝都那边有医院愿意接治,今晚就准备一下。”吃晚饭的时候男人突然说道。
男人在病房里摆了张小桌,再将保温盒里的饭菜拿出来,这几天他们都是这么吃饭的。
安翎正在给女儿梳理头发,听到男人的话后,动作一顿,而后只是静默地点了点头。
转院后和主治医师的第一次见面,听男人说这位医生是专门从国外赶来的。
能看得出,这是一位上了一定年纪的医生,虽然他看着身板挺直,可头发已经花白,那带着口罩的上半张脸,眼窝深邃,鼻根高挺,也有着明显的沟壑和皱纹。
医生叫雷蒙德,大半辈子干的都是从医相关的工作,今年也有七十多岁了。
雷蒙德是在家里被联系上的,听完基本的情况后,什么都没问,行李一收拾就赶来了。
根据雷蒙德的自述,是他自己也有一个孙女,和女孩差不多大,对于女孩的遭遇,这位年过半百的医者只觉得太可惜了。
这个年纪,女孩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却要遭此一难,也曾为人父母,对于现在家长的心境,雷蒙德完全能够理解。
或许是人文环境造就的不一样,雷蒙德身上没有印象中那种老教授的刻板严肃,跟谁都能侃侃而谈。
即便是面对棘手的病情恶化,与人的交谈依旧沉稳轻松。
就像第一天他来到这里,跟这对家庭说的话一样,雷蒙德当时说:
“请放心,我一定会救治好你们的女儿的!”
雷蒙德的从业履历完全能够证明他是一位医术精湛的医学深耕者。
起初的承诺也不是说大话,在他的治疗下,安若那明显衰竭的体征,她的身体竟如枯木逢春般再现了生机。
要知道在之前的治疗里,安若的情况是连泰斗级的专家看了都表示无力挽救。
可现在她真的有在慢慢好转。
女孩是在一个静谧的清晨中醒来的,没有创伤后的痛苦与害怕,安详的就像是从寻常睡梦中醒来的一般。
雷蒙德说病人从长时间的昏迷状态后清醒,精神状态可能会与之前大不相同,或燥郁或沉默,这时候就更需要家人多一点耐心才是。
醒来后的安若确实变得有点不太一样了。
她的情绪变化太过的无常,以至于大家在很多事情上都基本顺着她。
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安翎作为最了解女儿的人。
这位母亲注意到的却是,她女儿看人的眼神全然变了,变得更清明了,那平静木讷的面庞上出现了别的情绪。
还有很多迹象上的转变都在向这位母亲表明:
她女儿的自闭症好像在这次的意外之中奇迹般的痊愈了。
这一刻,说不出是喜是悲。
安若整个人被女人扣在怀里,她安静的任由女人抱着,半晌后才稍微抬起头看着这个人,像是感受到了她的伤感情绪。
安若抬起手轻轻地拍着女人的背,小大人一样的口吻安慰道:
“妈妈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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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家私立医院,今天的阳光很好,女孩走到阳台上,温和的光线洒在她的身上,她伸出双手,似要抚摸阳光。
医院的绿化园林打造得很好,从阳台上俯瞰,前面是个大草地,草地的十字相交处是一个圆形的喷泉,喷泉正富有节奏的在喷着水。
草地上有护工搀扶着病人在散步,有家属坐在长椅子上陪同家人在聊天。
阳台上的人俯看着这寻常又平静的一幕,直到一位身穿黑色西服的人进入了她是视野。
这人身形挺拔,头戴同色礼帽,左手上拎着一个小皮箱。
正是雷蒙德。
安若的病好了,雷蒙德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而今天正是他离开的日子。
她静静地目视着那道身影的离去,可那人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
雷蒙德回过身来,往那熟悉的方向望去,面露淡淡的微笑,没有临别的挥手,而是轻轻摘下头上的礼帽,扣于胸前,绅士一样的朝着那个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极致的虔诚,这是他对那位最后的告别。
周围人纷纷投来奇怪的目光,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或者为什么这样做,唯有阳台上的初安若心头猛然一震。
她转身冲出了病房,跑下楼,可等她跑到草坪,那人的身影早已不见,只留下她站在原地四顾茫然。
安翎是帝都人,安若出院后就被妈妈带回外婆家修养,一待就是几个月。
等再回到他们的那所城市,已经是半年之后。
她再次回到这个家里,推门进入她从前的房间,屋内干净整洁,一看就是她母亲提前打扫过的,她站在那,愣了好久的神。
房间铺有毛绒绒的地毯,床上、沙发上都摆放有玩偶,这是她以前最喜欢的,那时她经常做噩梦,应该说,她从小时候起就经常做噩梦。
小的时候她母亲还能陪她睡,母亲不在的时候就让小熊陪她睡,母亲说,把玩偶放在床头,能减少做噩梦的次数,因为它会化身战士,赶走你的噩梦。
后来屋内的娃娃越来越多,她母亲也只当她是喜欢,从没想过,自己哄小孩的那套说辞,自己都忘了,却还有人记得。
静谧的屋内,一个看上去大概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长长的红发落在身后,穿着漂亮的蓬蓬裙,看起来就像一个精致的娃娃。
女孩走过去,随手拿起一个玩偶,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这么多玩偶,你是在怕什么呢?”
夜色渐深,女孩一直待在房间内,直到听到有脚步声朝房间走来,门被推开,是一个白皙漂亮的女人,女人的声音温柔:“安若,准备吃饭了。”
“好的妈妈。”女孩乖巧应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