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不大,未见雀鸟踪迹,光秃的枝丫在上头相互交错,铺了一地的枯枝残叶尽显衰颓。上空,一丈来高的烈阳投下金光,垂洒于整片树林,也打在少年脸上。

    孟小鱼缓缓睁眼,金光刺入眼中,他想揉揉眼,却发现双手已经麻木,自己竟被绳子捆在了一棵大树上。

    而眼前有一名白衣女子,正笑着打量自己。

    “你是谁?为何要绑我?”

    “我有名字,”白衣女子挑起他的下巴,眼递秋波,漾开的笑意中满是撩拨之意,“你忘了,暮音......人家叫暮音啊!”

    与她对视一眼后孟小鱼猛然摇头,嗔道:“我记得你,你是那日站在楼上的粉衣娘子,不不......是妖女!”

    妖女两字咬得坚定,似在提醒她:你是妖,还是为非作歹的恶妖!

    “随你怎么说,”女子加重指上力度,玩味地揉捏着,“瞧瞧,这肉多么的细嫩,定别有一番味道!”

    “你......你要吃我?”孟小鱼缩起肩膀。

    “聪明,可惜只猜对了一半,要吃你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小宝儿!”

    她的身后忽地晃出一个蓝色身影。

    孟小鱼喉间一滚,一双茶色瞳仁徐徐移往下眼角,那是一名约莫五六岁的男童,肥嘟嘟的脸上似糊了一层厚厚的脂粉,除了眉心一点红,整张脸看不出一丝血色,简直白得骇人!

    男童此刻正撅着病态小嘴巴,用哀怨的小眼神瞅着他。

    瞧去有些瘆人,这孩子就如猝然醒来的尸体,太不像正常人了!

    “他也是妖怪?”孟小鱼想起吃肉的毒人,揪紧的心似在发抖,“蕈妖?”

    “不用害怕,”女子翘起的眼尾生起风流之色,“你对我还有用,小宝儿暂时还不会吃掉你!”

    孟小鱼错愕地看向她:“你......你还想干什么?”

    女子丹唇微抿,故作娇柔妩媚之姿,食指触上他饱满的天庭,细下打量:“确非人间俗物可比,难怪掌管百花的她能对你一见倾心,相思成疾!不过嘛,现在的你,稍微嫩了点,还差点意思!”

    孟小鱼侧头躲开她纠缠的手,不停挣扎。然对方嫌他太过闹腾,直接封了他的穴,叫他动弹不得,只能任她摆弄。

    “她将爱花赠与你,你却对她爱答不理。哼,不曾想,做了凡身的你也如此不解风情!”

    她没有要作罢的意思,行为更为放纵,修长五指顺着他的眉间滑落至立挺的鼻梁,食指在上头轻轻一啄。

    “怎会想到,昔日与战神齐名的玄屿神君会跌落神坛,沦落至此?”她拍拍他白润脸颊,“以前你高居殿堂,风光无限,我只能远远观望。而今时过境迁,你,不过是我掌中的一个玩物!”

    说及此,她大笑几声,眸中却换了颜色:“是你让我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我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你......欠我的!”

    何时与她积下如此大的仇怨,孟小鱼想破脑袋也得不出结果,只道她认错了人。

    她垫起脚尖凑于他耳根前,写满痛怨的脸上努力挤出一抹笑:“你施予我的一切,我定当加倍奉还!哦,对了,还有你那乖徒儿......”

    “臭狐狸,放开他!”

    熟悉的声音响起,孟小鱼疑惧的眼眸豁然一亮,是她!亦如上次,她处于朦胧光晕之中,清丽绝俗。

    好似每每逢难,她都能及时出现,救自己于危难。

    姐姐!

    刚被点了穴,他到嗓子眼的话也提不上来。

    “怎么?”伏于他身上的女子似知道他的心思,戏笑道,“心动了?可惜这次,她救不了你!”

    女子扭身,莞尔一笑:“小师妹,怎又认不得师姐了?”

    “海棠?”虞堇堇转嗔为喜,“你去了哪里,可让我好找!”

    海棠颔首,卷起衣袖,从皓腕上取下一个翠色手镯,质地莹润光洁,是个罕物,“这是我从西海特意带给你的,看看可喜欢!”

    虞堇堇凝视着她掌心的那抹翠色,忙道:“喜欢!”随后走来取下手镯,戴于腕上,“你送的我都喜欢!”

    这叫一旁的孟小鱼完全摸不着头脑,但鉴于女妖先前的那番话,他想这其中定有阴谋。于是他尝试给虞堇堇递眼色,怎奈对方却满心欢喜的欣赏腕上的镯子,也未瞅他一眼。

    像是着了火,他急得满脸通红。

    “海棠,你随我回蓬莱吧,”虞堇堇抓起她的手,“你若遇到难事,我们一起去求师父,师父是不会不管的!”

    “师父?”海棠瞥眼孟小鱼,心生狐疑,小心试探,“你......你可还记得师父的样子?”

    虞堇堇盯着她,眼中晦暗不明。

    千年前,她为护赤灵妖身受重创,一睡五百年,忘了许多事。经青鸟追忆,渐渐地她想起了海棠、想起了芍药、想起了大师兄,却唯独没想起师父。

    青鸟说师父常年闭关,蓬莱一切事务皆由大师兄料理,甚至连她们三人的功课也都是大师兄亲自教导,她没有印象也是正常。

    她想不起师父的模样,只脑中有他一介模糊缩影,她想尽办法,终究是看不清。

    可身为徒弟,师父是何模样竟也不知,岂不要叫人笑掉大牙?

    故而每逢有人这样问她,她都会很强硬地怼回去。

    见她久久不语,海棠心下了然,笑道:“不过是些芝麻小事,小师妹就能解决,怎好叨扰了师父!”

    话毕,她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刹那间,虞堇堇方才戴上的手镯发出绿色火焰,焰光灼人,势头虽旺却也只在手镯一圈范围之内。

    虞堇堇垂眼细瞧了须臾,满眼失落,她将手伸向那自鸣得意的女子,淡定道:“这便是你这几日寻来对付我的东西?”

    随后,她嗤笑一声,徒手握住手镯,只见那绿色焰火刺穿她的掌心,又在顷刻之间褪去颜色变得透明,随后渐渐消失。

    海棠为之一振,眉头变得扭曲:“这是冥界鬼火,噬人噬鬼亦噬仙,怎会对你......没用?”

    “经毒人一事,我发现你与原来性情迥异,简直判若两人。我也不想防着你,却又不能不防。你刚才不是想送我镯子,镯色翠绿,你是想借此色隐藏此火,待我戴上后你便念咒施诀,让我灵魂出窍,成为一缕孤魂,再也入不了躯壳。”

    虞堇堇喉间一哽:“对吧?”

    海棠摇头,慌张地看着她,试图辩解:“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

    “你应该知道,”虞堇堇打断她的话,拔高音调,“冥界有三大鬼火,其一为阴阳地火,隔开阴阳二界,生不能入阴,死不能入阳,一旦越界,便会引火烧身;其二为无间狱火,分离地府十八层,上不能下,下不能上,若违判令,灵魂脱壳,直至死去;其三为幽冥域火,戍卫府心冥王殿,非殿中之人物,一律不得擅入,否则身毁魂销,三界再无此人物,乃三火之最。”

    海棠双眸一颤,无话。

    “你为了对付我,不仅取了无间狱火,竟还偷取了狱火口诀!”虞堇堇向她步步逼近,声音变得哽咽,“可你不知,我为了找你们,也曾入过地府。这火对我没用是因为我拿了师祖的云天衣,用它闯过三重鬼火!”

    “师祖?元敖老祖?”海棠惊叹,“所以你手上有云天衣?”

    虞堇堇敛容,取下手镯,摊于手掌之上:“海棠,那日一别我想了很多,我不信你会荼毒无辜百姓,你之所以这样做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可蕈毒事关万千人命,我不能容忍。若你坚持以人命来满足自己私欲,我不会姑息。可倘若你愿意抛开心中执念做回以前的海棠,你遇到的难事,我陪你一起面对。”

    她捧起翠绿手镯,递给对方,满眼期待:“跟我回去好不好,师父和青鸟也等着你回去!”

    海棠似有所动,目光落于那块翠色手镯上。

    片刻,她用两指捻起手镯,抬眼微微一笑:“当然......”她拉长尾音,将手镯一把摔下,“不愿意!”

    手镯掉落,被石头磕成两段。

    虞堇堇注视着那两块翠绿,悬着的心顿时跌落至谷底。这种结果她想过,只是没有认真想,因为她笃定海棠会选择后者。

    手上一阵痛感来袭,似有东西在啃食她的手腕。她垂眼一看,只见一个眉心一点红的蓝衣小童正抓着她的手,毫不吝啬地大口咬着她腕上的肉。

    妖?

    不,是人!

    被七色蕈吞噬后的人!

    她一脸愕然,捻指在他眉心一点,小童这才放松唇齿,阖眼昏倒过去。

    “没想到吧,”耳旁响起海棠的笑音,“为了对付你,我可是做了两手准备呢!”她往捆着孟小鱼的大树方向叫喊,“出来吧!”

    紧接着,树后出来一名身披玄色斗篷的老者,老者肤色发黑,面上布满皱纹,那一块块黑色斑点尤为骇目。少顷,他脱下帽子,如雪白发露了出来。

    他抬起浑浊双眼,对上虞堇堇的视线,声音在喉咙里盘旋半晌也出不来。

    “算了,我替他说,”海棠有些着急,“他已时日无多,需要你的血来救人!”

    “我的血?”

    虞堇堇忽感头脑一阵昏疼,眼前的人和物也都起了重影,她瞥眼自己手腕,被那小童咬过的地方溢出不少黑血。

    “哎,师姐本不想用这招的,可无间狱火都拿你没办法,便只能用毒了!接下来你可能会很痛苦,不过师姐会尽量快些,让你少受些罪!”女子声音轻柔带魅,这话从她口里说出来便多了些玩味之意。

    虞堇堇摇摇头,睁大双眼,可眼中所见却越发模糊,腿也开始不听使唤。

    那小童牙上被附了毒!

    孟小鱼眼瞅着她瘫倒在地,急得心似乎都要蹦出来,可他被点了穴,既动不了又什么也做不了。

    海棠朝她信步走去:“牡丹啊牡丹,这都是你与玄屿欠我的!”

    倏尔,虞堇堇身前降下一道凌人剑光,逼得海棠步步后退,她四下张望,却见不远处飘来一介青色身影,落于虞堇堇前方,旋即挽起剑花,手中剑顷刻一分为二,朝她急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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