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涡带走了小乞丐,也将虞堇堇眸中最后一束光给带走了。

    此间无星也无月,天地黑透。就连烤架下的最后一点火星也熄灭了。

    泉眼已经干涸,她已经喊得没了力气。

    不记得有过多少次希望,也不记得有过多少次失望。但不管如何终归是拿到了勼灵珠,过去经历的痛苦也算值得。

    本是一件高兴的事,但她的心却痛得如被撕裂了一般。

    心痛被三千灵锁锁了记忆,她把师父给忘了;

    心痛师父变成孟小鱼来到她身边,她却没能保护好他;

    心痛没有认出从过去来到这里的师父,她甚至还有点嫌弃他。

    一个在过去,一个在将来,能在这里相遇的几率,几乎为零吧!

    可她没能认出来,若小乞丐不说那一番话,她想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和炭一样黑的毛头小子是谁。

    她闭上眼睛,就这么躺在地上,任凭大海的声音流入她的耳蜗。

    时间静静流淌,迷迷糊糊中,她好似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位白发仙人踏海而来,神姿绰约,飘逸出尘。

    “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

    白发仙微微颔首,伸出一只手,轻轻往上一抬,他手里的一只海螺便送到了她面前。

    竟是丢失的那只海螺!

    她瞳孔一震,立即想到什么:“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白发仙:“是我,也不是我!”

    “什么意思?”

    “溯源轮盘,一转千年。他拨动轮盘我才能出来。”

    “溯源盘,他转了五次,我转了一次。”

    “他?”

    “你跨越时空,不就是为他来的吗?”白发仙声音平静且柔和。

    她颤巍巍地开口:“你认识我师父?”

    白发仙目光怀远,声音低了下去:“何止认识!”

    “那……你能救我师父?”

    白发仙摇头:“我早已身归天地,你看到的不过是我在溯源盘中的一缕元神。我算出他命里有此劫,故而引你来此。”

    “引我来......找勼灵珠吗?”她迫切地问,“那我应该怎么做?我不会用它?”

    “去南溟故地,勼灵珠自会帮你救他!”

    “南溟?”

    “对!”

    她喘一口气,思量了片刻:“可……当时我师叔和师兄都在,你为什么选我?”

    “并非是我选择了你。”白发仙指着浮在空中的海螺,“是它选择了你!这只海螺是他送给你的吧?”

    她目色一僵,竟说不出话来。小时候的她很笨,反应也慢,师兄教的心法口诀一下课她就忘了。后来师父给了她这个海螺,让她留声,为此免受了好多责罚。

    他说是海螺选的,难道这只海螺来自乌枕海?长大后的师父真的来这里找过她?

    “宿命因果,天道尚不可控,谁又能说得清呢?”白发仙看着她额上尚未散去的淤青,“你不属于这里,强行改变只会让你更加痛苦,你已经尽力了。”

    他说的是渔村?

    “你都知道?”她嗔怪地望着他,适才觉得这人有几分熟悉,“你是谁?”

    白发仙微微一笑:“他已被溯源盘送回了五千年前,我的元神也将散尽,你得回去了。”

    回去?回到属于她的那个地方吗?

    “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白发仙的声音渐渐远离,越来越远,越来越低,最后在她的耳朵里彻底消失。

    待她醒过来时,天已放亮。白发仙已不在,那堆烤鱼留下的灰烬也消失得了无踪迹,而她正躺在海边,身边还有一只海螺。

    已经回来了吗?

    她急忙从乾坤袋里拿出勼灵珠,仔细看了看。

    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缓了口气,尝试离开这里。

    然而这时,前方不远处降下一道黑气,落地后化了人形。

    炎苍?

    不再是粗布素衣,他身着一件华丽袍服,上有精致龙纹,缀着许多彰显身份的玉饰,高贵威武,颇有王者风范。

    已然换了副模样!

    不再是千年前的炎苍,而是被孟小鱼从魇水中救出来的炎苍,他现在是归墟的天宸王。

    她下意识握紧勼灵珠。

    炎苍并没有过来,而是稳稳立在她的对面,打量着她,从鬓边的几根白发,到额上的乌青,到那一身为血色浸染了的粉色衣裙,再到她瘦而不弱紧握成拳的手。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这一次,我不会和你抢!”

    熟悉的声音,却沧桑了许多。

    和他争抢那颗假珠子的事虽已过了千年,但仿佛又是刚不久才发生的。

    过往画面再次清晰,她忘不了他选择寒狸离她而去的那个背影,忘不了山坳里祸水淹没的小渔村,更忘不了在海上抱头恸哭的那对姐妹。

    她想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和他似乎也没什么话可说。

    千年前是这样,现在亦是这样。

    她将勼灵珠和海螺放回乾坤袋,转身离开。

    “阿娪!”

    炎苍的声音微微颤抖。

    虞堇堇停下脚步,背向他。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阿娪!

    阿娪!

    现在除了他,这世上已经不会再有人叫她阿娪了!

    她的眼眸逐渐湿润,神情也变得复杂。她始终没有回头,只仰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最终,她迈着不太稳健的步子,在炎苍破碎的眼帘中走出了他的视线。

    不知什么时候,炎苍身边站了一个黑衣人。

    “大王这几日是在等她?”

    炎苍没有说话。

    黑衣人思考须臾:“她伤得貌似很严重,可要带回归墟?”

    炎苍敛神,目光望远:“不必,回去吧!”

    黑衣人在他的视线尽头窥见了山林深处晃动的几个人影,适才明白过来:“他们搞这么大阵仗,原来是为了她!”

    而另一边,虞堇堇还没走多久就迎面撞见了一个身穿银甲的士兵。那人在看见她的那一瞬,惆怅失意的面容竟变得满面春风,朝着身后破嗓大喊道:“找到了找到了,将军,牡丹仙子在这!”

    虞堇堇不知他口中的将军是谁,心里还有些后怕。正想着如何应对时,魁首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把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式地检查了一番,眼含热泪地问她:“你怎么伤成了这个样子?谁伤的?我帮你打回来。”

    见是他,她也放下了戒备,急道:“我使不出法力,师兄你陪我走一趟拜雲峰吧,要快!”

    魁首也没再问,抹一把眼睛,点头道:“好。”

    随后,他吩咐银甲士兵带队撤离,自己则带着虞堇堇坐着一只硕大的铃铛飞向了拜雲峰。

    云层上,魁首把她不在这几日发生的事给她讲了一遍。

    “少冥被天帝废了一身修为,现在在天牢里关着,我师父没少折磨他,他现在是生不如死。”

    “你失踪的这几日,可把我们都吓坏了。师祖以为你已惨遭不测,把我师父骂了一顿,之后他老人家大病了一场,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我师父命我整兵一队来乌枕海寻你,三天三夜,我连你的一丝气息都没闻到。我可是藏獒啊,牡丹,你究竟去了哪儿?”

    虞堇堇眼神空茫:“对不起,藏獒师兄。”

    “你可不是对不起我嘛!”魁首有些委屈,“你可不知道,你那亲师兄都做了什么好事。他醒来之后一听说你人不见了,带着伤也要来找你。我劝他回去养伤,可他不仅不听劝还出手打我,说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把乌枕海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你找出来!”

    “他如今是上神,我也拿他没办法,就只能由着他。可哪曾想,他是真的想把乌枕海翻个底朝天啊!你见过他打少冥那一招吧?那海又被他炸了几十个窟窿……后果挺严重的,接好的经脉又断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师父又给他接好了,现在有海棠和青鸟在照顾他,快的话半年就好了。”

    “为这事,我师父把我臭骂了一顿,问我明知他有伤为什么不阻止,还对我下了死令,找不到你就不准回去!”

    虞堇堇仿佛失神一般怔愣着,心底却掀起了巨浪,久久不能平静。她不敢相信昔日对她苛刻严厉的大师兄会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魁首瞥了她一眼,忙道:“牡丹,你别误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刚刚是和你开玩笑的,我就是憋得太久了,又找不到你……”

    “师兄,我知道的!”

    虞堇堇俯视着下方连绵起伏的山脉,低声自语着:“原来我也很重要!”

    “你说什么?”魁首问她。

    “师兄,再快一点!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问师祖。”

    “哦!”

    到拜雲峰之后,魁首建议她换一身衣服再去,可虞堇堇等不了,问了仙童后就去了后山的松林。

    松林下,石碑前,满头白发的元敖老祖一杯酒下肚,对着一块无字碑念念有词:“我天天来,你是不是都烦我了?哈哈……这要换做以前,你肯定要关我禁闭……”

    “师祖!”虞堇堇跑过去,跪在他面前。

    老祖看着这个熟悉的面庞,手里的酒杯“砰”一声掉在地上,一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可是我老眼昏花了?”

    虞堇堇点头:“我是,我是牡丹,师祖,我回来了!”

    老祖捏捏她的脸,仔细端量着她:“你......你你你,那个混蛋是谁?我让伏朔去收拾他。”

    虞堇堇摇头,郑重道:“师祖,这些日我去了千年前,遇见了一个白发仙人,他说若要救师父,就要带着勼灵珠去南溟故地。师叔说您去过南溟,您还记得南溟的位置吗?”

    听完这话,老祖眼睛撑得溜圆,表情也愈发僵硬。

    “是真的!”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虞堇堇赶紧掏出勼灵珠,“这是勼灵珠,它不是在千年前就消失了吗?是师父,小时候的师父用一颗假的从黑龙手里换了,把它给了我。”

    “小师父,他......他杀了一个人,说是触犯了什么禁制,然后被一个眼睛一样的东西给抓走了。”

    “哦,还有,那个白发仙人说是一种叫什么溯源轮盘,小师父转了五次他转了一次,我才能去千年前,才能遇见小师父的。”

    “那个......那个白发仙人是那个盘里的一缕元神,是他把我送回来的!”

    “师祖,牡丹没有骗您,这颗勼灵珠就是证据。”

    听后,老祖脸上大写的不可思议,他拿着勼灵珠看了很久,目光愈发凝重。

    等松林里的风吹湿了眼睛他才掀起眼皮,看向那块无名碑,干笑了几声:“琢光啊琢光,为什么不告诉我?”

    “师祖?”虞堇堇纳罕。

    此时,老祖眸中蓄满了眼泪,他敛了敛神,向她伸来一只颤巍巍的手:“走,我们去南溟。”

    本以为这种荒诞离奇的事会耗费她大量口舌,但目前来看老祖似乎已经接纳了她的话。

    她嗯嗯点头,忙把他扶起来。

    “不行!”

    松林下的小路上,伏朔阔步走来。

    “为什么不行?”虞堇堇质问道。

    伏朔将她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你这样子能去?怕是还没找到南溟所在就倒在半路上了!”

    虞堇堇身体一僵,此话,竟让她无法反驳。她现在确实不太好,从乌枕海到拜雲峰完全是在硬撑。

    这让老祖也有些犹豫了。

    这时,伏朔突然跪在老祖面前:“师父,您为了师弟,散尽修为,如今大病初愈,不宜奔波。”

    “以前总是师弟他在帮我,而我这个作师兄的却没为他做过什么。这一次,就让我去,我向您保证,一定把他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伏朔倏地转向无字碑,举手发誓,“我伏朔在此发誓,若不能将玄屿带回来,便辞去战神之职,永生守护南溟。”

    伏朔字字铿锵,眼神也异常坚定。

    老祖思忖须臾:“你走了,军中怎么办?”

    “现在没有什么事能比玄屿重要!”伏朔道,“军中事务我会交给魁首。”

    老祖扶他起来:“好!”

    见状,虞堇堇一把夺过老祖手中的勼灵珠:“师祖,我也要去,我一定要去。”

    老祖叹了一口气,对伏朔说道:“你带她去吧!我想,琢光也希望她去。”

    “好。”伏朔瞥了虞堇堇一眼,这次,他没有反驳。

    “但这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老祖嘱咐二人,“特别是临枫和海棠。”

    伏朔和虞堇堇相视一眼,自是明白话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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