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深空,虞堇堇坐在云梦台前望着眼前的夜空,星河璀璨,如同挂满了宝石。可她神情淡淡,星星点点的光在眸中闪闪跳动,好似也提不起一丝兴趣。

    不久,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神色微动,嘴角慢慢上扬,但眼睛依旧清淡无波:“千年前,师父对我说,星辰之灵会俯在最亮的星星上面,”她指着远方的天空,“可它们都太亮了,我找了好久也没能找到最亮的那一颗!”

    她的身后,迈步走来的玄屿顿然驻足。

    一袭白衣,仙风道体,气质却稍显忧郁。

    虞堇堇扭头,笑道:“其实根本没有星辰之灵,师父当时只是想用它来安慰我,对吧?”

    玄屿微惊,眉宇之间透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忧思。

    虞堇堇嘴唇一抿,嗓音中带上些许叹惋:“哎,星辰之灵,多么美的名字,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不过也没关系,师父变的那场流星雨也不错,我就当是见过星辰之灵了!”她将身体微微后仰,“师父不是去拜雲峰了吗?怎么来这了?是来找我的吗?师父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玄屿沉眸看着她:“回蓬莱发现你不在,青鸟说你带着我放在枕头下面的匕首来了这里。”

    虞堇堇眨眨眼,后知后觉地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把银色匕首:“这个啊!我记得它叫见月。”

    玄屿点头。

    虞堇堇默默垂下脑袋:“对不起师父,牡丹清扫师父房间时,无意发现了这把匕首,见着好看就想拿来玩玩。”她将匕首推向玄屿,“我这就把见月还给师父,望师父不要生牡丹的气!”

    见她努力认错的样子,玄屿仿佛看到了千年之前的那个牡丹。就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她也还没有经历风霜,还是那个调皮好动的牡丹。但他看得出来,这些神态动作都是她刻意装出来的,现在的牡丹已经不是以前的牡丹了。

    神情中有着一种不可名状的落寞,他缓缓蹲下身来:“牡丹,师父不会怪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吧!”

    听闻,虞堇堇拿匕首的手慢慢垂下,洋溢在脸上的笑容也消散了:“是啊,从小到大,我做错事,发小脾气,师父不仅不生气还很耐心地宽慰我。若不仰仗师父,我肯定早早就向师兄低了头,早早就死在了百花园里。还有麋蛊......如果没有师父的话,我肯定也会拿着一把匕首来结束那种痛苦......”

    她两眼泛红,苦涩开口道:“青鸟说师父每至月圆之时都会被麋蛊折磨得生不如死,有时候还会用这把匕首划伤自己。初到蓬莱时,师父给我吃的那颗饴糖其实不是饴糖,它能将我应承受的麋蛊之痛转移给你,师父实际承受的是两倍的痛苦......”

    玄屿声音温柔:“可麋蛊本就是我带给你的......”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虞堇堇再也抑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眼泪一滴一滴地从眼眶里滚落出来,“我不知道我是百花仙子特意送给师父的礼物,我不知道师父一直以来都被麋蛊折磨......师父出事了也不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把师父忘了一千年!”

    “牡丹~”

    “师父!”虞堇堇一双明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哽咽的嗓音中也带上一丝质问,“为什么?千年前师父就已经身死,师兄、芍药、海棠和青鸟都知道,就我不知道。牡丹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要单单瞒着我啊?”

    玄屿看着她的眼睛,表情看似平和,心底却暗暗揪成了一团。他抬起手,轻轻搽拭掉她脸上的泪水:“对不起,牡丹。有些事情已经超出我的预料,我不想你牵扯其中。”

    “可师父,我也不想做一个被所有人都蒙在鼓里的笨蛋,我想知道......我真的想知道!”

    玄屿眼睫垂下,盯着汇聚在手背上的眼泪,看似从容的举动也在指尖抖动的那一刻泄露了他的慌措。

    脸上的触动让虞堇堇感觉到了他刻意隐藏的心绪,连忙问道:“是因为乌枕海吗?千年前师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叫我不要去乌枕海。”

    玄屿沉思片刻,抬起眼睫,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记得那一切,不想你......再去冒险。”

    听着,虞堇堇不由怔了怔。

    他说的是她穿越到千年前发生的事?可那时她在乌枕海遇见的他尚还年少,对于当时只有五百岁的他而言,她只不过是他在溯源盘带去的那个五千年后的空间里认识的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罢了,长大后的他怎么可能还记得?

    “难道......师父早就认出了我?也知道我会回到千年前?”

    玄屿摇头:“最后才知道的。”

    其实玄屿也本是不记得了,但在天蝉山第一次遇见牡丹的那一刻,那个一直深藏于他脑海里的曾被叫做“姐姐”的人像是复现在他眼前了一般。牡丹那时候还小,但她从小的样貌和长大后的变化并不大,当时的天蝉山被魔族假扮的天兵围攻,紫藤只能将牡丹托付给他。但赤灵妖是不被天界接纳的,犹豫之下,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收牡丹为徒,给她一个身份,让她正大光明地留在蓬莱仙山。

    但到蓬莱之后的牡丹调皮又捣蛋,他很难把她和自己少时在溯源盘里遇见的那个冷戾的“姐姐”联系在一起。于是,在乌枕海找寻的同时他也在关注着牡丹的成长。一直到赤灵妖劫他大限将至之时才确认牡丹就是那个“姐姐”。

    当时的他只以为是因自己的死牡丹才去的乌枕海,并不知道她是在一千年后受自己影响才穿越到千年前的。

    “但我不觉得是冒险,我拿到了勼灵珠啊!”虞堇堇认真地看着他,“还是师父给我的!师父不觉得,这是一种特别的缘分吗?”

    此话一出口,玄屿心情万分沉重,喉咙也似被石头堵着,说不出话来。

    他害怕的便是这种缘分。

    他的父亲,琢光神陨之前,尝试过用往生池的力量救过洛珈神女,逆天行事却在往生池畔用自己的血乞求上天——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南溟族人死后本可借往生池的回还之力进入往生,但琢光在池中并未发现神女的灵魂。后来,琢光才知道原因,因为他介入了南溟之事,从而导致他用溯源盘改变后的南溟族人灵魂不是活着的灵魂。

    逆天换命,生者死灵,再难往生。

    也是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琢光将“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几个字改成了“天为何天道为何道”。

    琢光动用了真神之力,南溟最终还是走向了相同的结局。而唯一不同的是,改变后的结局多了一个他——玄屿。

    天道不可违,他是南溟的变数,他不知道自己的天命走向。但天命终有一日会到来,故而他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本以为阻止赤灵妖劫便是他的天命,却因少时的无意之举,将牡丹意外带到了千年前拿到了勼灵珠,用往生池的回还之力救回了自己。

    若说这是冥冥之中就安排好的,他和她之间存在着某种缘分或者说是宿命使然,那么,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改变个中缘分,打破这种宿命。

    “麋蛊就是一种缘分。”虞堇堇继续说道,“千年前的相遇也是一种缘分,还有孟小鱼,师父记得孟小鱼吗?孟小鱼死后,我得知师父永远也回不来了……都想跟着师父......”

    玄屿微微侧头,眼睛像被薄雾笼罩了,平静之下却是暗流涌动:“牡丹,答应师父,永远不要为了谁舍弃自己的性命!”

    “那师父先回答我,在师父心里......我是谁?”虞堇堇问道。

    “是师父少时遇见的人?孟小鱼的师父?还是......只是师父的徒弟?”

    玄屿见她执着的眼眸里泛出湿润的光泽,这一刻,少女的心事全然暴露在他的眼底。顷刻之间,与她在一起的种种过往画面以燎原之势纷纷涌现在他的脑海里,再坠落至他的心房。

    孟小鱼眼里只有他的师父,虽力量微弱,却可以为了她对抗天下人。

    不得不承认,孟小鱼比他勇敢。

    藏在背后的手紧握成拳,他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凝视着对方炙热的眼眸:“牡丹,还是牡丹!”

    “牡......丹?”

    虞堇堇的声音哑得几乎快要碎掉,泪水再次滑过脸颊,她的呼吸也似在颤抖:“刚刚,我尝试过做回以前的牡丹,但我觉得我装得一点都不像。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师父可以忘记,但我不想再一次忘记……更不想逃避。”

    她望着他,为泪水洗刷过的瞳眸压满一片星光。她不仅没有因为他的话而退缩,反将积压在心底的秘密给剖了出来:“牡丹不想再做师父的徒弟了!”

    玄屿的手兀地抖了抖,嘴唇也不自觉地颤动了几下。他从未想过自己看着长大的牡丹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知道这不是背弃师门的意思。不再是师徒之情,她是在把自己的心意说给自己听。

    可笑的是,当他还想着如何与她相处时,她已经迈出了让他也无法撤回的第一步。

    虞堇堇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眼睛,贪恋似的目光从他脸上移至他的胸前:“蓝色更适合师父!”

    说完,她起身走了,决绝的背影意外地回头了两次。

    玄屿望着她远去的步伐,茶色的眸子似蒙上了一层朦胧烟雨。越想将人看清,偏越是看不清。

    “神君~”

    不知过了多久,青鸟从旁边蹑蹑走来,轻轻的声音沉沉响起。

    “方才临枫去天牢用天罡五行阵诛了少冥,但那具尸身显露的原形是一只玄虎傀儡。”

    听罢,玄屿的表情变得越发凝重。

    天牢里的少冥竟不是真正的少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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