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趴在窗户前的小桌上,懒懒地吸收着从被钉死的窗户缝隙上溢进来的阳光,为花篮的事郁闷了一下午。翌日醒来,屋内黑漆漆的,以为还在半夜,却不想丫鬟来送了早饭。她远远望了一眼屋外,黑沉沉的,像是马上就要打雷下雨。

    丫鬟点灯离去后,她刚喝上一口热腾腾的粥,旁边院中就响起桑月“啊咿呀”乱叫的声音。

    这丫头快疯了吧!

    牡丹安静地吃完饭,为了消食,肚子撑撑的她在房间里打起了转。

    一圈、两圈......五圈。

    “咦?”

    紧闭的大门突然开了。

    管家低垂着眼,站在门外:“表小姐,老爷请您去一趟正厅。”

    牡丹心里一凸,正厅通常是办正事的地方,把她叫去是为了商量什么大事?遂小心问道:“有说什么事吗?”

    一本正经的管家提手引路:“表小姐去了便知。”

    牡丹忐忑地走出屋子,望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正厅两侧各有两名黑衣侍卫,牡丹双手不自觉握紧。能有这样的阵仗,那里面来的人一定不简单。

    管家候在门外,牡丹独自往里走去。她扫了一眼,里面有三个人,桑葛恭敬地站在屋中间,将高坐上方的人挡去了大半。而左侧椅子上靠着一个身穿亮白锦绣花衣的人,正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中的一朵牡丹花。

    牡丹身子一定,脚下差点踩空。

    坐那儿的花花公子不就是吕恭明吗?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他来这里干什么?认出了自己?来找自己算账?

    几乎在一瞬间,牡丹的思绪乱成一锅粥。

    “牡丹,愣着做什么,进来!”桑葛浑厚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斥责。

    声音响起的同时,另外两人的目光也齐齐向她投来。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管怎样,就算他吕恭明要找麻烦,自己也是占理的一方。她挺起腰杆,继续往里走,只才走几步,那吕恭明的后背就离开了椅背,拿花的手托着下颚撑在旁边的桌上,嘴角还擒着一抹坏笑。

    牡丹没眼看他,干脆将探寻的目光移向坐在上面的那位。在别人家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不是来要债的便是身处高位的。

    打上照面的那一刻,牡丹后脊一凉,猛然打了个寒颤。

    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就光她走到桑葛旁边的那短暂的时间内,他脸上的情绪可谓是千变万化。

    吕继仇眼睛睁得越来越大,脸上先惊再喜,在恍惚片刻之后,眉眼间隐约透出几分戾气,看得越久,这种戾气就越发旺盛,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然而没多久,罗织的戾气又转为了杀意。他缓缓弓起身,凶恶地盯着牡丹,似乎下一瞬就会伸出双手来扭断她的脖子。

    牡丹不明白他为何用这种怨毒的眼神看自己,吓得往后退了退。

    桑葛似也看出些怪异,许是怕牡丹受不起这种惊吓,他挡在牡丹身前,向上道:“吕大人,看清楚了,牡丹可是您画像上伤了令郎的男子?”

    桑葛把男子两字咬得极重。

    画像?

    牡丹下意识看向铺在桌面上的那副画,画上的人正是她那日潜入栖云居的男子扮相。此时的她立时意识到,舅舅是想让她咬死不承认自己就是画像上的那个人。

    “谁说这上面的一定就是男子?”吕恭明突然起身,用手中的牡丹花撩起牡丹颈部的几根发丝,“侍御史赵可皑长女赵牡丹,可让我好找啊!”

    牡丹剜了他一眼,“混蛋”两个字呼之欲出,桑葛快一步将牡丹花从吕恭明手中夺下:“吕公子请自重。”

    吕恭明看着牡丹冷笑:“她都闯我私宅爬上我的床了,你让我自重?”

    桑葛震惊地看向牡丹。

    “吕恭明!”牡丹狠狠咬牙,“凡事要讲究个证据,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干过的事不容你随意诬陷。要说那日,你私养外室并殴打她的事我可是亲眼目睹。”

    吕恭明不痛不痒:“你承认去过我私宅了?”

    “我是承认了,承认你有断袖之癖,你垂涎银月楼的陌潇公子已久,但性情高洁的陌潇并不买你的账,于是你就因爱生恨,将其绑架并带到你的私宅欲行不轨,陌潇不从你便让你的护卫殴打他,这也是我亲眼所见。”

    吕恭明:“我没有,你撒谎!”

    桑葛再一次受到惊吓,慌忙中抓住牡丹的手:“别说了!”

    但牡丹认为吕恭明都造谣泼脏水了,再不出击只会让无耻小人越发猖狂为所欲为,不如将真相都说出来,撒谎的人一定会在寻找证据的路上输得一败涂地。

    吕恭明的反应告诉她,他开始慌了:“此事若宣扬出去,堂堂三品大员之子不仅男女通吃,还有个动不动就打人的狂躁症,你说丢脸的会是谁?”

    “你撒谎,根本没有的事......”吕恭明怒吼。

    牡丹继续道:“不如将陌潇公子请来,咱们对簿公堂,看看究竟是你在撒谎还是我在撒谎。哦,对了,以陌潇公子的名气,此事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满城皆知!”

    “你敢!”吕恭明嘴边肌肉咬得发颤,他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好,加上陌潇那正邪誓不两立的板正态度,不仅不会有人相信他,吕家还会颜面扫地。他下意识扭头看坐上头的吕继仇,“父亲,我没有,是她在冤枉儿子,您别信她的鬼话!”

    那上面坐着的是他父亲?想起刚刚那人的眼神,牡丹仍有些后怕。

    正当吕恭明不知所措时,座上却响起一段掌声。

    “赵姑娘真是勇气可嘉啊!”

    吕继仇声音淡淡,带着些许嘲讽。牡丹回头,却见方才恫吓自己之人已经褪去一身气焰,站了起来。

    “可倘若那陌潇公子出了什么意外,不能来作证呢?”

    牡丹一惊:“你......”

    桑葛“扑通”一声跪下去:“大人恕罪,牡丹年轻不懂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请大人不要跟她计较。”

    牡丹懵了,不想一向严厉谨慎的舅舅会为了自己向别人下跪,似乎事情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严重。她想将桑葛拉起来,可桑葛却甩开了她的手,呵道:“闭嘴!”

    吕继仇眼角眯起一抹笑,扶起桑葛:“桑老板哪里的话。只怪我公务繁忙,没时间来管教这个孽子。今日还好有牡丹,不然我也不会知道这孽子竟然放纵到了如此地步!”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无不震惊。

    吕恭明傻了:“父亲,来之前您还夸我是您的好儿子来着!就......就凭她几句话......”

    “啪”一声,吕继仇甩一巴掌给他:“混账东西,还不快给赵姑娘道歉。”

    “我?”吕恭明捂着自己的脸,委屈又不甘的他最终还是屈服在父亲的威严之下,向牡丹不情不愿地说了声“对不起”。

    牡丹愣愣地站着,只觉这父子两的画面看起来很诡异。

    桑葛心中也是纳闷,不想背靠丞相的户部侍郎竟这么好说话。

    “此事就算过了吧!”吕继仇看向桑葛,“不打不相识,我看我儿也挺喜欢赵姑娘的,不如今日就将婚事定下?”

    牡丹如同被雷击中:“不可能!”

    吕继仇盯着牡丹:“婚姻大事,你做不得主。”

    “大人,”  桑葛微微躬身,“我们小家门户,岂敢高攀大人门楣,况牡丹被我养得刁了些,她行事粗鄙,实非令郎良配呐!”

    “哦?”吕继仇脸上浮起一丝戏谑的笑,“既然如此,那便给我儿......做个妾吧!这样也能免了许多俗礼。”

    吕恭明一副大仇得报的表情:“我看行,最好今日就能过门儿。”

    桑葛总算知道他的来意:“不可!”

    “不可?”吕继仇笑道,“她父亲尚在,你当舅舅的还无权干涉吧!”

    牡丹震怒:“赵可皑把我丢在桑家,我和他早就断了父女之情。”

    吕继仇摇头:“我看过你的户籍,你现在仍叫赵牡丹。此事我自会告知你的父亲,当然,你舅舅毕竟养了你这么多年,聘礼自然也不会少。不过,这几日你得住进吕家。”说完,他叫来两名侍卫,“不废话了,将赵姑娘请回去吧!”

    桑葛立马将牡丹拉到身后:“吕继仇,你这跟强抢民女有何区别?”

    吕继仇缓缓转向他,似笑非笑:“令郎今日去贡院了吧!你想他怎么回来?”

    听罢,桑葛和牡丹几乎同时陷入沉默。

    桑葛只是一个商人,身处高位的吕继仇一句话就可能让他经营的店铺关门。但关门是小,吕继仇这是在拿他儿子的命来威胁他。

    桑松可是他精心培养出来的,是桑家的希望,他不能让他出事。

    他无奈地看着牡丹,眼底红了一片,喉咙哑得也说不出话。

    牡丹心底酸涩,有时候,权利面前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吕继仇是个狠人,之前他拿陌潇的命警告过她,现在又拿桑松的命作威胁,任性了很多次的她这一次不得不顾及后果。

    “我跟你们走,但你不能逼迫我舅舅。”

    “这就对了嘛!”吕继仇朝两名侍卫摆摆手,径直出了厅堂。

    “牡丹!”

    黑衣人站在牡丹两侧时,牡丹喝退了他们,对着桑葛道:“舅舅,等表哥回来了您帮我告诉他,我不怪他……桑月,舅舅就把她放出来吧!还有舅舅……”

    “舅舅养了我十三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舅舅虽然严厉,但其实是很疼我的。只是我不争气,总是惹您生气……对不起……以后您要多保重身体。”

    这一番话说完,等在旁边的吕恭明已有些不耐烦,催着两名侍卫把牡丹带走。

    侍卫接到命令,要来按牡丹胳膊。

    牡丹一个怒眼扫过去:“我自己会走!”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大门。

    吕恭明笑得灿烂,小跑一段跟了上去。

    “牡丹……牡丹……”

    管家见情况不对,急忙走进来扶着摇摇欲坠的桑葛:“老爷,表小姐她?”

    桑葛望远,直到再寻不见牡丹的影子,聚在眼睛里的泪水一下子翻出眼眶:“婉儿,哥哥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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