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轿落地,青鸟出来唱礼。

    牡丹被孟屿牵着一步步越过似曾相识但又觉陌生的门栏时,不禁在心里感叹了句“还挺用心”。

    孟屿凑近她,低声道:“师兄想让我们在白云山成亲,说那里更气派,但我们都想在这,他只得默默应下。他将这里的风水琢磨了好一阵,还托梦给白云山主,让山上弟子来此观礼,要为婚礼添些气势。”

    牡丹笑道:“这师叔挺有意思,他也来了吗?”

    孟屿轻轻“嗯”了一声:“还有......”

    还有什么,孟屿没说。牡丹本想问,但看见端端坐在高堂上的人之后,她失控地笑出了声。

    那上面坐着的人神似元敖老祖。但老祖白发鹤颜,连钟爱的胡须都长得成了头发的一部分。而座上的这个人头发乌黑亮丽,满面红光,下巴光秃,更像一个吉祥报喜的小老头。

    那人似发现她在笑自己,顿时蹙眉,严肃了许多。

    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不可能有别人了,牡丹确定他就是元敖老祖。但一旦认定,她挂在嘴边的笑怎么也停不下来。

    她第一次见元敖老祖,老祖的形象就已经在她脑中根深蒂固了,如今为了配合人间风俗,换成了这副模样,她短时间还适应不了。

    可适应不了的何止是她?海棠见到的第一眼也看得傻了眼,她不知老祖会来,更不知他会以这种形象坐在高堂之上。

    旁边的桑月喃喃自语:“伯父一看就能长命百岁!”

    此时,牡丹和孟屿已经进了屋,牡丹将团扇压着,挨着孟屿问:“你是怎么说服师祖的?”

    孟屿歪下头:“交换,他若同意婚事,我便了他一桩心事。”

    “什么心事?”

    牡丹正问着,不想元敖老祖已经悄声来到她的面前,将她左看看右瞧瞧,像是含辛茹苦养大的爱子被人抢了去,他板着一张脸,道:“好一个牡丹,好哇......好哇!”

    说完,他虚抚了一下自己下巴并不存在的胡须。

    牡丹被他这个动作再次逗笑,老祖才刚转身,听见声音又侧头瞪了她几眼:“有那么好笑吗?”

    牡丹摇头,努力压制自己的嘴。

    老祖很快将目光落在孟屿身上,眼神一变:“屿儿,管好你的小媳妇儿!”

    孟屿捏捏牡丹的手,也是一笑:“好~”

    本以为是新郎官的父亲不喜欢这儿媳,众人都为之捏了一把汗,不想刚才的一句话直接表明了态度,气氛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牡丹侧向孟屿,团扇都笑得歪了头:“所以,师祖的心事是做一回你的父亲?”

    孟屿将她的扇子摆正:“第一次做父亲,还看了许多人间的话本子。”

    牡丹点点头:“难怪能说出那样的话!”

    稍息,老祖已经坐了回去,扬手示意仪式开始。

    牡丹这时才注意到他旁边的人,一面站的是煞有心事的伏朔,一面站的是含笑得体的青鸟。

    注意到伏朔正眯眼盯着自己,牡丹心中莫名有些得意。

    不多时,青鸟站出来宣唱三拜九叩之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孟屿和牡丹四目相对,新婚喜成,乾坤定奏。

    一应仪式走完,牡丹被送入了洞房。

    喜床上,孟屿和牡丹各取两缕头发,以红丝带作结,放入香囊袋中。前排围观的几个穿着道衣的人眼瞅着二人喝完了合卺酒,就急着上来拽拉孟屿,要他出去喝酒。

    人间习俗,既遵便从,孟屿一步三回头,见坐在婚床上的红衣人也在看自己,目光缱绻温柔。

    孟屿被人推走之后,桑月一手抱着鉴灵镜一手拎着食盒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不想会如此心细,牡丹边吃边夸她。

    桑月坐在她旁边,眼神闪忽地玩弄着自己的手,嘴巴张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一个字。

    牡丹见她小脸红扑扑的,便猜她定是又犯花痴了,遂贴着她的脸问了一嘴。

    桑月垂着脑袋,乖得像只小猫:“牡丹,我在想一个问题,我们是姐妹,他是姐夫的徒弟,那......以后我岂不是比你矮了一辈?”

    “咳......”

    牡丹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你......你看中了临枫?”

    桑月一脸娇羞地点点头:“你还不认识他,没关系,早晚会认识的......”

    “为什么?”

    桑月双手对握,抵在自己下巴:“今日他随姐夫来桑家,特意来找了我,让我一定要随你过来。”

    “所以......呢?”

    “你还不懂吗?他之所以让我过来给你送吃的,实际上是因为他在这边,想让我和他多相处相处!”

    听罢,牡丹瞅着碗里的甜粥,眨了眨眼睛。

    “你晕倒那会儿,我哥本是不同意姐夫进去看你的,是临枫三五两下就把我哥给制服了。”

    “姐夫真好哇!给我送来了这么一大个徒弟。整个过程他都不与任何人亲近......只有我......哈哈哈......牡丹,你没看见,他的身材......很棒......”

    牡丹听着听着走了神。

    突然,门那边“吱”一声响,海棠大步走进来,拽着桑月就往外拖:“我实在忍不了了!”

    “又是你这悍徒......放开我......”

    “......”

    桑月声音渐渐远去,牡丹舒了口气。

    看着桑月,她不禁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也算是明白了海棠以前为什么经常揪自己的耳朵。

    桑月被海棠拖出去没多久,孟屿便进来了。

    牡丹忙把团扇拿好。

    夹带花气的清风穿过半开的窗户,吹乱了火烛,引得满屋红影幢幢。

    孟屿走至床前,握住牡丹拿扇的手,一推。一张被烛光照得微醉的脸跃然于眼。

    “娘子今日,真美!”

    牡丹面上又添了几分薄红。

    孟屿按住她脖颈,看着她嫣红的唇瓣,俯低身子向她靠近。

    牡丹心下一紧,竟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孟屿抓住她的手,微蹙眉头:“娘子不喜欢吗?”

    “不是!” 牡丹摇头,“今日他们都在,要不......明日?”

    孟屿用手指勾勒着她的下巴:“可娘子今晚实在娇美,洞房花烛,叫为夫如何忍得?”

    牡丹愣了一霎。冷不防他倾身下来:“为夫现在就想要!”

    这些话竟是从孟屿口中说出来的?牡丹瞪大眼睛,似在怀疑自己听错了。

    “孟屿,你怎么了?”

    孟屿眼眸微闪,笑得得意而放肆:“怎还如此生分,叫夫君!”

    牡丹慌了慌神,呼吸也急促了,起身将他重重一推:“你不是他!”

    被推开的孟屿邪邪一笑:“我演得不像吗?”

    牡丹愕然:“你是少冥。”

    “记性不错!”

    “为什么?你总是找我作什么?”

    少冥眼睛微眯:“因为你身上有我想要的赤莲。”

    “赤莲?”

    “为了它,我找了你两百年,不想十三年前你主动送上门来。没有勼灵珠,我只能将赤莲从你身体里强行取出,无奈被其反噬,让你逃了。不过现在我已找到取出之法,只是你会有些痛苦。”

    牡丹骇然,视线移向紧闭的大门:“孟……”

    “屿”字还没叫出来,少冥就封了她的哑穴。

    “我在赤溟幽渊点了把火,他们都忙着往那儿跑呢!”

    “对不住了小仙子,本不想扰你大婚,但谁叫你嫁的是玄屿呢!”

    牡丹左右望了望,在桌上拿起一把剪刀对准他。

    少冥却是一笑:“想杀我吗?不要忘了,你现在没有法力!”

    说完,少冥拽住她手中的剪刀往桌前一甩,牡丹顺势撞上桌角,不想碰到剪子刃口,手背被划伤,血顺着一抹红痕溢出,掉在了鉴灵镜上。

    “放心,我不会让你太痛苦!”

    ~

    客人走后,孟屿让青鸟送老祖回了拜雲峰。不久伏朔便收到魁首传来的信,信上说少冥带着魔兵在赤冥幽渊造势并抓了驻守的守常将军,现在赤冥幽渊已乱成了一锅粥。

    伏朔没去赤冥幽渊,而是让临枫带着令牌去天界,让魁首发兵驰援。

    孟屿奇怪,若少冥真在赤冥幽渊,伏朔为何不亲自前去?而是把临枫支去,还把自己绊在院中商量赤冥幽渊的事。

    “赤冥幽渊的少冥是假的!师兄,你有事瞒着我!”

    这时,伏朔拿出一张纸条给他:“这是牡丹昨日给海棠,让海棠交给你的。”

    孟屿快速打开,见上面写着:孟屿,十三年前,我见过少冥。来花场找你那日,我也见过少冥。我知你们在找他,也许明日他还会出现,你们可借机布局,将他擒获。

    孟屿看着他:“这信为什么没给我?”

    伏朔避开他的视线:“牡丹体内有少冥的赤莲吧!少冥是奔着牡丹来的。师弟……你和临枫都不会让牡丹涉险!”

    孟屿眉峰轻蹙:“你查看此处风水实则是在布阵?师兄,那是牡丹!”他嗓音带着斥责,“是我找了两百年的牡丹!”

    “牡丹总会回来的,但一千多年前少冥施加在你身上的糜蛊之仇,早就该报了!”

    孟屿神色冷峻:“即便是对付少冥,也可商量万全之法,为何要瞒着我孤行己见?”

    "师弟......"

    孟屿不想再听他说话,转身直奔婚房。

    明烛摇曳的房间里鸦雀无声,孟屿一脚踹开两扇木门。

    “牡丹!”

    牡丹躺在桌边,满手红透。

    孟屿将她抱在怀中,按着她的手设法将血止住,尽量减轻她的痛苦。

    “牡丹,醒醒,牡丹......”

    “牡丹~”

    孟屿不停唤着,可牡丹脉象混乱,已是衰竭之兆。

    少冥默步走来:“既然这么伤心,为何又要拿她来引诱我?”

    孟屿握着拳头,因太过用力,指骨间竟摩擦出了声音。

    “我承认,你们布下的这个阵法确实厉害。但我逃不出去,你也别想好过!如何?看着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什么滋味儿?”

    孟屿咽了咽喉咙:“以前你自命不凡,如今却要借着你最是憎恶的胞弟皮囊在人间过着蝇营狗苟的日子,这滋味儿,如何?”

    “成大事者何拘小节?”少冥神色阴沉,但随即又嗤笑了一声,“被麋蛊折磨的日子不好受吧!是不是每次都想死?不过你的命还真大,麋蛊杀不死你,神魔祭也祭灭不了你的元神。你说若我再杀你一次,你还能活过来吗?”

    “要死也是你先死!”

    一道亮光蹦现,伏朔落在孟屿一侧,他抬起右手,两指闭拢,迅疾念起法诀。

    顷刻间,红绸满屋翻飞,铺满木板的地面出现一个巨大的乾坤八卦阵,明黄的光如丝缕般穿透房顶、四壁,向少冥汇聚。

    少冥全身为黄光笼罩,脚下也似有千钧之重,难以抬步。但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两百年前,我送你的傀儡,还满意吗?”

    伏朔想起自己在狱中变着花样折磨的只是他的傀儡,不禁咬了咬牙:“七曜乾坤阵,特意为你准备的,这次,你没那么好运!”

    伏朔扬手一挥,房顶被一股力量骤然掀开,而方才被黄光刺穿的四壁也轰然倒塌。

    整个房屋都笼在一层薄薄的光雾之下,上空七个身着道衣的身影迅速降下,落在环绕光雾外的七个阵眼处,各自以手指为杖,接连念起法诀。

    浑厚有力的声音一声声响起,大阵上方也出现了一片片仿若琉璃的屏障。

    少冥死命挣扎,无奈都被坚守在阵内的伏朔镇压了下来。

    孟屿扫视了一眼周遭发生的一切:“原来师兄请来的七个白云山弟子皆是你军中的阵法高手!”

    伏朔愧疚:“我发誓,我只瞒你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

    这时,安置好桑月的海棠匆匆赶来,不想才离开一会儿事情就发展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她心里很矛盾,不希望牡丹嫁给师父,希望牡丹还是原来的牡丹。伏朔让她不要把牡丹的纸条交给孟屿,她也答应了。

    她看着倒在孟屿怀中脸色苍白的牡丹,已是追悔莫及,双膝重重叩在地上:“对不起,师父,我不知道会这样。”

    孟屿没有看她,而是紧紧握着牡丹的手,用法力维持她近乎微弱的气息。

    海棠双手无措,一瞬泪如雨下:“师父,历完此劫,牡丹会回来的!”

    孟屿闭眼,截住忽之欲下的眼泪,不发一言。

    “原来他们都在骗你啊!”黄光中的少冥粲然一笑,“大婚之日,新娘死了,我怎么突然觉得你有些可怜!”

    伏朔眼中凶光乍现:“管好你自己吧!”

    他扬手施法,狠狠念诀。阵中的少冥如同四肢被缚,一阵又一阵的雷霆之刑如浪潮般涌向他。

    “伏朔,你很幸运,若不是你师弟替你挡下麋蛊,你恐怕早就身死魂灭了。如今,你竟拿一个凡人女子来设计我,天界的战神啊,你不惭愧吗?”

    伏朔斥道:“你休想离间我们,两百年了,堂堂魔族少君,竟同沟渠里的蛇虫鼠蚁一般,连脸都不敢露一下,你就很光彩吗?”

    身陷囹圄,少冥依旧傲气:“伏朔,日后我会让你知道,惹怒我的代价!”

    “大言不惭!”伏朔又加重了攻势。

    雷霆之力不再间断,少冥再难忍受,连着吐了好几口血。

    此刻,孟屿怀中的牡丹有了反应,眼睛缓缓推开,但使足力气也只能勉强撑开一条缝隙。

    “孟......屿。”

    说完这两个字,牡丹的眼皮一瞬落下。

    "牡丹~"

    “牡丹!”

    孟屿和海棠几乎是同时唤她。

    见她脉搏骤停,生气断绝,孟屿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稍息,他怀中的牡丹变得异常柔软,支撑身躯的骨头似融化了一般,伴着一种花气的清香,牡丹的身体开始一点点消失,化为一片片红色的牡丹花瓣,飘向上空,继而消失在夜色之中。

    孟屿抬手,在空中虚抚了一下,目光追随着飘旋而上的花瓣,空洞而深远。

    雷雨中的少冥见此情景,似乎就是在等这一刻,他上翘的嘴角逐渐漾出一个诡异的笑来:“玄屿,这可是我送你的一份大礼!”

    说完,他眼睛一闭,再睁眼时已是一双火色瞳眸。

    “虽破不了这阵法,但我可以撕开它。”

    说完,他微抬双臂,双手成爪,待额上青筋乍现,他的周围瞬时出现许多红色火球。经他双手一合,那些火球猛冲直上,竟将那琉璃一样的屏障撞出一道裂痕来。

    伏朔大惊,但手里的动作仍在加深:“不可能,你已失去半数修为,怎么可能凭几个火球就能撞破这上古法阵?”

    “那就是你眼拙了!归墟之力,看不出来吗?”少冥哂笑,“你当我这两百年只顾着躲你们吗?”

    说完,他化作紫光,从撞出来的裂痕中钻了出去。

    阵法一旦启动,便不能轻易停下,伏朔若此时追出去,那阵外的七个人都会被法阵震碎心脉,血尽而亡。

    他先前只顾着布阵,根本没想到黑龙族参不透的归墟之力竟被少冥炼化得炉火纯青。

    本以为这次能顺利将少冥拿下,却不想还是被他逃了。慌神之际,他忽见一道红光飞升往上,刺破琉璃,沿着少冥逃离的方向,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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