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妈妈还在和孟宇阳说话，叶轻蓉不想过去，就扶着行李箱和秦老师在一边等。
“手术的事，跟父母商量了吗？”秦晓语看着一边笑盈盈的吴安，压低声音问叶轻蓉
“还没有，这次回来，就是要跟他们商量的。”叶轻蓉也顺着老师的视线望过去，定定地看着母亲，“您说……我父母会同意么？”
秦晓语轻轻笑，似安慰又似笃定：“只要于你有益，我想他们是不会反对的。”
话到此处，一旁的两位妈妈也结束了寒暄。吴安正挥手招呼叶轻蓉，叫她回家去。
叶轻蓉应了一声，又跟老师说了句什么，这才拖着行李箱朝母亲走去。吴安接过她手里的箱子，母女俩说笑着，午后的风里飘满欢乐的气息。
“儿子？”视线突然被母亲的手挡住，孟宇阳一惊，眼睛不自然地瞟向别处：“啊……妈，怎么了？”
“快走啦，愣什么神儿！”母亲嗔怪地看着他，半是打趣道，“人家娘儿俩早就走远了！”
孟宇阳于是也拖着箱子，跟着母亲往家的方向走去。
吃过晚饭，叶轻蓉拉着母亲坐到沙发上。电视里放着热播剧，娘儿俩一边看剧，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天。
“妈，我爸过节又回不来么？”叶轻蓉咬了一口苹果，本就不清楚的话说得更加含混。
“不回来呗。”吴安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单位年年中秋不放假的。”说完，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她：“怎么今天问起你爸来？想他了？”
“是啊，大过节的，我好不容易回趟家。”叶轻蓉咽下嘴里的东西，“还有就是，有个事得跟你们商量。”
吴安见她说得轻松，只当是些小事，就随口问道：“什么事啊？”
“我打算……做个手术。”
“做手术？”
吴安一下从沙发上直起身来，看向女儿的目光里满是诧异：“做什么手术？你哪里出问题了？”
“我没事，妈你听我说。”叶轻蓉解释道，“最近脑瘫治疗有了技术突破，专家说可以通过手术进行刺激治疗。小媛已经去了德国学习，我想试试看，万一……”
“不行！”
叶轻蓉话未说完，吴安就斩钉截铁地出言拒绝了。
“手术一定会有风险，常见的手术都有可能出问题，何况是首例？”吴安想到手术可能失败就怕得要命，“你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爸可怎么办？”
“妈，别太悲观，我哪有那么倒霉啊。”叶轻蓉轻声安抚道，“再说，我相信小媛的水平，有她主刀，一定没问题的。”
“那也不行，事故落到头上就是百分百，你这么做太冒险了。别说你爸，就是我都不会同意，”吴安还是咬死不肯松口。
“我知道妈妈担心我……”叶轻蓉揽着妈妈的肩膀轻轻摇晃，用像小孩子撒娇一般的柔软语气哄劝道，“这么多年熬过来，这期间有多不容易，妈妈最清楚了，所以也最理解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对不对？”
吴安轻轻点头。
俗话说“知女莫若母”，叶轻蓉从小经过的苦难，受过的冷眼嘲笑，她和孩子的父亲都看在眼里，她也不止一次用惋惜的口吻说出“要是你是正常人”之类的假设。现在看来，那些叹息与伤感，终于还是影响到孩子了么？
“那现在有机会，实现这个愿望，我是不是该试一试？”见母亲神色犹豫，叶轻蓉心下一喜，趁热打铁道，“有小媛在，成功概率不会低的，到时候手术成功了，我就是正常人了！多好啊，是不是？”
叶轻蓉一双笑眼望着母亲，眸中闪着喜悦的光，似乎已经看到自己未来健康的样子。吴安也忍不住神思飘渺，恍惚间也看到了女儿自由奔跑跳跃的模样。
这怎不令人动容呢？吴安又点点头。
“所以，我做手术的事，妈妈会支持的，对吧？”
吴安如同被人惊了好梦一般回过神来：“不行！”
“妈——”叶轻蓉没想到这次母亲这么坚决，之前她和母亲商量什么事，都是靠这招劝动母亲的，“怎么还不行嘛？”
“不行就是不行！”吴安喊了一句又软下声儿来，“你不是总说残疾与否都没什么的吗？咱们好不容易熬到现在，一直这么过下去，其实也不错，对吧？”
吴安记得，之前每每惋惜女儿的身体不似常人的时候，叶轻蓉总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明明她才是最该惋惜的那个，却总是反过来笑着宽慰母亲：“要不是我身体不好，恐怕不会有耐下性子听戏的机会吧……越剧给我的，远比一具好身体多出太多了。现在这样就很好了不用非要十全十美的。”
“或许吧……”叶轻蓉垂下眼帘，盖住眸中将溢的酸涩，勾唇一笑，笑容发苦，是自嘲的味道，“但是现在，我觉得不够了。”
她转头看向电视屏幕，那里面，正放映着聚会的热闹场面：“以前，我觉得我这样没什么不好，因为这样的身体，能够让父母的注视更久些，你们不会像其他父母那样，等到孩子基本可以自理，就开始慢慢撤去你们的关心。”
电视里的画面在不断变化，宴饮的欢乐逐渐散去，主角在阁楼上与人对峙，仿佛楼下的欢歌曼舞从不属于自己。
“在学校里，我可以用我的身体推掉许多无意义的活动，专心于学业和自己想做的事。”叶轻蓉调小音量，以免自己的声音被盖住，“但是，我同样失去许多机会，每当他们以我身体残疾为理由，拒绝我参加某项活动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们常说的……”
叶轻蓉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靠回沙发上：“我要是正常人该多好啊……”
吴安定定地望着女儿，惊觉她早已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常人有的进取心她也有，甚至比常人更甚。
叶轻蓉久久听不到母亲的回应，偏头看向吴安，却不期坠入一双泪光盈盈的眸中。
“妈？”叶轻蓉起身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吴安，故作轻松地逗她笑，“怎么还哭起来了？谁欺负我亲爱的老妈了？跟闺女说，闺女给你出气？”
这哄孩子一般的语气，令吴安一时间不知该哭该笑，只好摇摇头，擦了眼泪道：“没事，妈就是觉得，你原来早就长大了，可我们还当你是孩子……”
“父母之爱子，大约都是这样吧。”叶轻蓉轻轻拍着母亲的肩膀，像年幼时哄她入睡的母亲，“可是在某些事上，我不想你们总拿我当孩子看……甚至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站到你们身前去，而不是作为被保护的一个，永远躲在你们的羽翼之下。”
“轻蓉……”吴安伸手抚摸女儿的长发，一下又一下，给猫儿顺毛一般，担忧的话也随着这缓慢的节奏娓娓道来，“妈知道，妈都明白，但是一想到可能面临的风险，想到你变成植物人甚至死去，哪怕只是想到你躺在手术床上被推进手术室，而我们只能在外面干等着……我这心里就揪着难受。”
“可是妈，如果只是畏惧风险，很多事都不会成功。”叶轻蓉浅浅笑着，“你们放我学走路的时候，会因为怕我摔跤，就不让我学么？”
“那怎么一样？”吴安急于反驳，没留神碰掉了叶轻蓉放在身边的遥控器，“你会死的！”
“还没试过凭什么说我会死？”叶轻蓉拔高声音喊了一声，眼泪随声淌落。
她就这么和母亲对视着，郑重地开口：“我明白你们担心我，但是这件事，我希望你们能同意，这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的梦想，我想试一试。我想有一天，我能够真正地带着你们出去，办事也好，旅游也好，我能安排好一切，也能照顾好你们。”
吴安望着那双闪着光的眸子，不忍再说下去，唯恐这眸中的光熄灭，只闭了双眼叹息道：“再说吧……”
“手术的事，跟父母商量了吗？”秦晓语看着一边笑盈盈的吴安，压低声音问叶轻蓉
“还没有，这次回来，就是要跟他们商量的。”叶轻蓉也顺着老师的视线望过去，定定地看着母亲，“您说……我父母会同意么？”
秦晓语轻轻笑，似安慰又似笃定：“只要于你有益，我想他们是不会反对的。”
话到此处，一旁的两位妈妈也结束了寒暄。吴安正挥手招呼叶轻蓉，叫她回家去。
叶轻蓉应了一声，又跟老师说了句什么，这才拖着行李箱朝母亲走去。吴安接过她手里的箱子，母女俩说笑着，午后的风里飘满欢乐的气息。
“儿子？”视线突然被母亲的手挡住，孟宇阳一惊，眼睛不自然地瞟向别处：“啊……妈，怎么了？”
“快走啦，愣什么神儿！”母亲嗔怪地看着他，半是打趣道，“人家娘儿俩早就走远了！”
孟宇阳于是也拖着箱子，跟着母亲往家的方向走去。
吃过晚饭，叶轻蓉拉着母亲坐到沙发上。电视里放着热播剧，娘儿俩一边看剧，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天。
“妈，我爸过节又回不来么？”叶轻蓉咬了一口苹果，本就不清楚的话说得更加含混。
“不回来呗。”吴安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单位年年中秋不放假的。”说完，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她：“怎么今天问起你爸来？想他了？”
“是啊，大过节的，我好不容易回趟家。”叶轻蓉咽下嘴里的东西，“还有就是，有个事得跟你们商量。”
吴安见她说得轻松，只当是些小事，就随口问道：“什么事啊？”
“我打算……做个手术。”
“做手术？”
吴安一下从沙发上直起身来，看向女儿的目光里满是诧异：“做什么手术？你哪里出问题了？”
“我没事，妈你听我说。”叶轻蓉解释道，“最近脑瘫治疗有了技术突破，专家说可以通过手术进行刺激治疗。小媛已经去了德国学习，我想试试看，万一……”
“不行！”
叶轻蓉话未说完，吴安就斩钉截铁地出言拒绝了。
“手术一定会有风险，常见的手术都有可能出问题，何况是首例？”吴安想到手术可能失败就怕得要命，“你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爸可怎么办？”
“妈，别太悲观，我哪有那么倒霉啊。”叶轻蓉轻声安抚道，“再说，我相信小媛的水平，有她主刀，一定没问题的。”
“那也不行，事故落到头上就是百分百，你这么做太冒险了。别说你爸，就是我都不会同意，”吴安还是咬死不肯松口。
“我知道妈妈担心我……”叶轻蓉揽着妈妈的肩膀轻轻摇晃，用像小孩子撒娇一般的柔软语气哄劝道，“这么多年熬过来，这期间有多不容易，妈妈最清楚了，所以也最理解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对不对？”
吴安轻轻点头。
俗话说“知女莫若母”，叶轻蓉从小经过的苦难，受过的冷眼嘲笑，她和孩子的父亲都看在眼里，她也不止一次用惋惜的口吻说出“要是你是正常人”之类的假设。现在看来，那些叹息与伤感，终于还是影响到孩子了么？
“那现在有机会，实现这个愿望，我是不是该试一试？”见母亲神色犹豫，叶轻蓉心下一喜，趁热打铁道，“有小媛在，成功概率不会低的，到时候手术成功了，我就是正常人了！多好啊，是不是？”
叶轻蓉一双笑眼望着母亲，眸中闪着喜悦的光，似乎已经看到自己未来健康的样子。吴安也忍不住神思飘渺，恍惚间也看到了女儿自由奔跑跳跃的模样。
这怎不令人动容呢？吴安又点点头。
“所以，我做手术的事，妈妈会支持的，对吧？”
吴安如同被人惊了好梦一般回过神来：“不行！”
“妈——”叶轻蓉没想到这次母亲这么坚决，之前她和母亲商量什么事，都是靠这招劝动母亲的，“怎么还不行嘛？”
“不行就是不行！”吴安喊了一句又软下声儿来，“你不是总说残疾与否都没什么的吗？咱们好不容易熬到现在，一直这么过下去，其实也不错，对吧？”
吴安记得，之前每每惋惜女儿的身体不似常人的时候，叶轻蓉总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明明她才是最该惋惜的那个，却总是反过来笑着宽慰母亲：“要不是我身体不好，恐怕不会有耐下性子听戏的机会吧……越剧给我的，远比一具好身体多出太多了。现在这样就很好了不用非要十全十美的。”
“或许吧……”叶轻蓉垂下眼帘，盖住眸中将溢的酸涩，勾唇一笑，笑容发苦，是自嘲的味道，“但是现在，我觉得不够了。”
她转头看向电视屏幕，那里面，正放映着聚会的热闹场面：“以前，我觉得我这样没什么不好，因为这样的身体，能够让父母的注视更久些，你们不会像其他父母那样，等到孩子基本可以自理，就开始慢慢撤去你们的关心。”
电视里的画面在不断变化，宴饮的欢乐逐渐散去，主角在阁楼上与人对峙，仿佛楼下的欢歌曼舞从不属于自己。
“在学校里，我可以用我的身体推掉许多无意义的活动，专心于学业和自己想做的事。”叶轻蓉调小音量，以免自己的声音被盖住，“但是，我同样失去许多机会，每当他们以我身体残疾为理由，拒绝我参加某项活动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们常说的……”
叶轻蓉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靠回沙发上：“我要是正常人该多好啊……”
吴安定定地望着女儿，惊觉她早已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常人有的进取心她也有，甚至比常人更甚。
叶轻蓉久久听不到母亲的回应，偏头看向吴安，却不期坠入一双泪光盈盈的眸中。
“妈？”叶轻蓉起身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吴安，故作轻松地逗她笑，“怎么还哭起来了？谁欺负我亲爱的老妈了？跟闺女说，闺女给你出气？”
这哄孩子一般的语气，令吴安一时间不知该哭该笑，只好摇摇头，擦了眼泪道：“没事，妈就是觉得，你原来早就长大了，可我们还当你是孩子……”
“父母之爱子，大约都是这样吧。”叶轻蓉轻轻拍着母亲的肩膀，像年幼时哄她入睡的母亲，“可是在某些事上，我不想你们总拿我当孩子看……甚至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站到你们身前去，而不是作为被保护的一个，永远躲在你们的羽翼之下。”
“轻蓉……”吴安伸手抚摸女儿的长发，一下又一下，给猫儿顺毛一般，担忧的话也随着这缓慢的节奏娓娓道来，“妈知道，妈都明白，但是一想到可能面临的风险，想到你变成植物人甚至死去，哪怕只是想到你躺在手术床上被推进手术室，而我们只能在外面干等着……我这心里就揪着难受。”
“可是妈，如果只是畏惧风险，很多事都不会成功。”叶轻蓉浅浅笑着，“你们放我学走路的时候，会因为怕我摔跤，就不让我学么？”
“那怎么一样？”吴安急于反驳，没留神碰掉了叶轻蓉放在身边的遥控器，“你会死的！”
“还没试过凭什么说我会死？”叶轻蓉拔高声音喊了一声，眼泪随声淌落。
她就这么和母亲对视着，郑重地开口：“我明白你们担心我，但是这件事，我希望你们能同意，这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的梦想，我想试一试。我想有一天，我能够真正地带着你们出去，办事也好，旅游也好，我能安排好一切，也能照顾好你们。”
吴安望着那双闪着光的眸子，不忍再说下去，唯恐这眸中的光熄灭，只闭了双眼叹息道：“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