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天亮,孙家上下便陷入一片焦灼的气氛中。

    孙豪瑛如常般起身,扭脸见进来的孙媪和落葵换了身鲜亮的衣衫,迷蒙的脑袋慢半拍反应过来——哦,今日周家上门,要给她请婚期了。

    懒懒地打个呵欠,她由着落葵通发,“朝食我想吃羊碎饼花汤。”

    一向对她有求必应的孙媪摆手拒绝:“今日是小娘子的大日子,周家人来必然是要见人的。羊碎汤花饼是荤物,口味偏重,若是周家人察闻出了,要说小娘子的不是了。”

    她双手各自提溜着件长襦裙,左边的是串枝杏花边的纹样,轻粉沾白,显得姑娘家静美秀芝。右边的是梨花勾子边的,是个枝头绿,衬得芳华年岁的小姑娘千娇百媚。

    一时左右为难,只好征询地看向自家小娘子。

    孙豪瑛:“嗯......”

    也没什么差别吧。

    她正要随手指一个,那头孙媪刹那回忆起她的调性,探出左手的,一口横断:“就这件吧,小娘子快换上吧。”

    换得精美衣裳,挑了小半个时辰的头面。

    孙豪瑛见空插针地吃了四五块糕饼,好歹肚子不空落,又被扯到铜镜台前,往脸上敷粉绘眉殷朱唇。

    好一番忙碌完,孙媪满意地点点头,让开身子,“小娘子自己看看,可还满意?”

    孙豪瑛抬眸往镜面上一瞄,一瞬间有些愣神。

    她一贯晓得自己好颜色,却从未见过自己上全妆后是什么样子。

    镜子里头的少女容颜姣好、恰如一株开得正盛的枝头香樱,眉如新月,其间轻点一枚珠白衬得她双眸似水,透着一股不可言喻的灵气。肌肤赛雪,唇绛一抿嫣红似丹果。

    素日松散的长发一绺绺地盘成垂髻,斜插一根镂空金簪,尾缀朱玉,佳人莲步轻动,一时万种风情尽生。

    孙豪瑛观摩得看了片刻,不由地感慨:“您这绘面的手艺真是出神入化呀!”

    孙媪忙说:“是小娘子长得好!”

    说罢,吩咐她莫要再偷吃东西,转身去飒然舍那边回禀。

    从镜中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孙豪瑛长舒口气,一把扯开自己腰上的衫带结子,要死不活地哀哀唤了起来:“险些把我给憋死。”

    孙妈妈为了让她的腰肢看起来婉约苗条,怕是用上勒死人的气力了。

    落葵一时手慢,没拦住小娘子的动作。

    她也很同情小娘子的遭遇:“只需忍这一天,周家人一走,您就解脱了。”

    又怕坐不端正,裙衫上头起褶,孙豪瑛只好端正身姿坐在秀墩上头。

    天色尚早,外院也没传来周家人上门的消息,吩咐落葵端了纸墨砚台:“昨日医堂的脉案还差几笔,趁着这功夫,我先补全吧。”

    落葵应声是,正要去取,这时院子里头传来一阵热闹的说话声。

    “是族里的女娘们来了。”

    族里通好,她们来,一是给自己撑场面,二是为了在周家妇人们面前露脸,也好让人家看看孙家的其他小娘子们,万一有个合眼缘的,又能凑出一桩佳话来。

    孙豪瑛撑起温柔的笑容,迎接着这一波同族姐妹。

    “豪瑛装扮起来真是好看,简直就跟天上的仙女一样!”

    “豪瑛妹妹原本就生得美,再有今日的喜事点缀,就跟高门家的官家小娘子一模一样!”

    “瑛娘,听说周家大郎行伍出身,创下军功荣归故里的。你以后可不是什么平头百姓,而是官家夫人喽!”

    孙豪瑛腼腆一笑,垂着头,一副羞赧的情态。

    “诸位姐妹快别取笑我了。”

    同族姐妹:“......”

    得憋好!孙豪瑛可是个不饶人的,从小到大,这群姑娘们里头少有没被孙豪瑛小拳头伺候过的!

    恰时,外头有人传话,说是周家人到了。

    一屋子的大小姑娘们哄得同时说起嘴来。

    有打听周家来了什么人,也有问周家大郎长什么模样,还有问周家可曾携备什么了不得的礼?

    叽喳了没一会儿,横波舍外院的婆子撵着步进来回禀:“请二娘子安,诸位族娘子安。前院夫人传话,过会儿周家女眷要来此处见见女方,还望小娘子们做好准备。”

    舍内原本一地站着的人立时不敢开口,齐齐学着孙豪瑛的坐姿,半个屁股墩挨着凳沿,端起架势来。

    前院

    周宴目送母亲和孙家夫人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拱门洞下,收回目光。

    坐在他下手的周青,眼里全是讥讽:“大嫂家真是热情,别不是怕她家门户穷酸,惹母亲不喜,推拒这门亲事吧?”

    周宴闻声扭头冷冷看他一眼。

    这段时间周青在县里书院不曾归家,自然并不晓得周宴曾为未来新妇撑腰而威慑全家的事情。临出门前,柳氏叮嘱他今日老实些,莫要触霉头,唯恐周宴不讲情面,动手收拾周青。

    周青要是个能听生母话的,也不至于屋里头的婢女全都沦为榻上伺候的。

    周青一无所觉,反被周宴盯得愈发兴奋:“孙家二娘子我见过,为人死板不通风情,也就一张脸能看。大哥的眼光呐~~~”说着,颇为瞧不上地摇摇头。

    周宴袖中的拳头越攥越紧,看着周青不屑的眼神,险些爆发出来。

    耳畔是孙家老爷客套的话语,他终究顾忌着场面,强忍了下来。

    却也不会由着周青得意,压低声音道:“父亲可知晓你在书院外头养着一名妓子?”

    周青得意的神情瞬间僵住,倒吸一口气:“你怎么....”知道。

    “今日安分些。”

    他警告完周青,侧目过去,正好对上周凛实不善的目光。

    顿了下,语气淡淡:“父亲,怎么了?”

    周凛实在心里痛声骂了一句,不情愿地扯了一抹笑容:“没什么。你别光顾着跟你弟弟说话,今日是你的大吉日,既来此处,还是多与未来的丈人聊聊吧。”

    瞧瞧二郎那脸色,必然是周宴又在说什么话恐吓了他!

    孙时贵心里有谱,面上一如往常的温和:“周老爷,听周宴说,你素日爱收藏道一大师的画作。正好老夫与道一大师有旧,机缘之下获赠一幅《四景般若》,不知可有兴致与我移步书房一道赏看赏看?”

    周凛实心头一喜,立时忘了什么大郎二郎,抚须朗声一笑,随着孙时贵的起身指引,踱步往孙家书房而去。

    周宴倒没留在原处跟周青纠缠的心思,他起身跟周家几位族老拱手问礼,一并去了。至于被落在最后的周青如何忐忑,他根本不在乎。

    后院

    秦素月客气地接待着周夫人。

    虽心中有准备,可看出对方语气中的冷淡、眼神中的挑剔,她好几次险些破功,幸亏有大闺女在一侧周全,才忍下来。

    “二娘是个省心的孩子,打小听话懂事,夫人日后与她常处,便晓得她的好了。”

    周夫人攥着手里的珠串,眼里闪过冷意,“常处?我是个没福气的,这辈子怕是吃不上儿媳妇的孝敬。只盼往后您家二娘可怜我一个女人家,能常领着大郎回家看看我。”

    秦素月心说:你儿子不愿意与你住一个家,又不是我闺女背后蛊惑男人不近亲娘。好一个不讲理!

    一味矮姿态,莫不是以为她好欺负?!

    秦素月挺直腰板,也不笑了,眼看着再走几步就是横波舍的门,简短地回了她:“婆媳有嫌隙,多是男人不作为。您是周宴的亲娘,有话不必两家说!”

    被人戳了脸,周夫人猛地扭头。

    身后的翁媪急忙凑上来扯袖子:“夫人稍安,今日是大场合,大郎君还在那头等着呢。”顿了下,又补上一句关键的:“今日若是出了差错,回去西舍那货色又不知要如何笑话您了!”

    周夫人平复下情绪,板着一张脸进到横波舍门。

    只消一步,鼻端嗅到一股清苦的药味,顿时不喜起来。

    想到未来儿媳妇竟是街面上开堂问诊的,实在满意不了。

    再移步到正屋。

    乌泱泱坐了一家,被众位穿红戴绿围拢在中心的姑娘端坐着,见她进来,一抬眸,半点磕绊不打地直勾勾瞅着自己看。

    她人坐在一团暖阳下,仰起脸来,莹白玉容展露无遗。

    周夫人为这份容颜惊讶了下,反应过来,越发不满意了。

    这样的容貌如不留在家中,成日里招摇过市,不知要惹来多少祸患!

    “听闻你素日常出门,这很不妥。”

    这是她头一句与孙豪瑛的话。

    孙豪瑛笑了笑:“二娘记下了。”

    反正这一日就是走个场面,何必与她争辩对错。

    按照周宴昨日交代的,好言好语打发了去就行。

    周夫人未料到她是这回复。

    就连一侧的秦素月和孙染霜也始料未及。

    琼奴/妹妹今日怎么这般好说话?

    周夫人直言:“婚后相夫教子,最为妥帖。”

    孙豪瑛盈盈颔首:“二娘记下了。”

    周夫人:“......你这是答应了?”

    “二娘谨记夫人教诲。”

    哦...谨记是谨记,做到与否便再说吧。

    周夫人听出她言下之意,认定这是个奸猾的。

    秦素月看出她来意不善,从旁插嘴,三言两句寻了借口把人带离横波舍。

    又未成亲,见一面足矣,聊什么家常话?

    她们一走,横波舍内的小姑娘又叽叽喳喳起来。

    有个脚步快的婢子从外头进来,被人扯到跟前,细细地描述起周家大郎的模样。

    孙豪瑛应付过场面,听了几耳朵关于周家的描绘,终于在一群人羡慕的眼光中起身送她们走。

    屋中静了,坐了小一刻钟,孙染霜重登舍门,一脸喜气地汇报结果:“婚期定了。”

    “定在何时?”

    孙染霜:“周家原是想定在今岁立冬呢。阿父和阿娘觉得日子有些赶,看了黄历,选定到今岁冬至。”

    冬至旧时称作亚岁,仅次于岁首,是一年中夜最长的一天。

    曾有‘亚岁迎祥,履长纳庆’(注)的好意头。

    自冬至之后,日渐昼长,择定这一日做婚期,周宴应是祈愿他们的婚事日盛弥久。

    孙豪瑛无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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