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周宴把人往被子抱抱,“成婚第二日,你就这般着急了吗?”

    孙豪瑛不搭理他的打趣,随手取了他的一绺发和自己的一股卷着结:“有些男子,十七八便当爹了。你二十好几,应该很想有子嗣吧?”

    且晨间给婆母敬茶,长辈也叮嘱她要及早有孕,为周家开枝散叶嘛。

    周宴:“从前,我从未期盼过孩子。”

    他前半生根孤伎薄,形影相吊,战场上有幸捡回一条命,实乃万幸。未遇上她的时候,也曾渴求能得一个贴心相顾的妻户。只是他的梦魇之症人人皆知,县里凡有头脸的都不愿委屈家中女儿。

    无法寻到灵魂相契合的,宁缺毋滥。

    “你答应嫁给我的那天,我才恍然觉得自己真切地在活着。”

    她常年行医,身上略泛清苦的药气和他的气息缠绵到彼此再分不清,他阖眼享受着不为人知的亲近,“孩子太远,我现在只想守着你,一块安安生生地度余生。”

    孙豪瑛不想他坦诚到这份地步,心里不可谓放松。

    仰头去看,纱帐内的丈夫朦胧之下的面容披着一层坚毅,温和的语气却极为矛盾地带着一点脆弱。

    她忽而有些明白姐姐从前提起赵端肃时,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心疼万千。

    “方才你闻到的药味”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隐瞒,周宴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是我吃了颗药。”

    “那药吃了,只对女子有效用,防止有孕。”

    她察觉他的手掌顿了一瞬,很快耳畔传来他胸腔里的含糊笑意:“怕我生气?”

    “没有。”她嘟囔了声,手臂搭在了他精瘦的腰间:“我累了,睡吧。”

    屋中沉默片刻。

    周宴:“那药以后不许你再吃了!”

    孙豪瑛皱眉:“为什么?你方才不还说自己不急着要孩子吗?而且我年岁小,今年才十七。寻常女子二十才算筋骨强壮,那时怀孩子,才是最好的时候!”

    “是药三分毒。我有旁的法子,日后绝不会拖累你吃劳什子的药丸。”

    他的语气渐渐有些委屈:“大不了我吃素。前二十几年都能忍,再忍下去,也没什么。”

    啊......

    又误会了。

    孙豪瑛在黑暗里吐吐舌头,很想宽慰他几句。

    只是想来想去,眼前困意浮现,也没能得个好词。

    再一睁眼,天已亮了。

    耳房传来水流的动静,她揉揉眼,喊了一声落葵。

    落葵扶她下地,瞧小娘子睡得粉颊赛雪,明白昨夜她和二郎婿应是和睦。

    “二娘子,今日小厨房预备您爱吃的碎花饼羊汤。”

    冬日发寒,吃羊肉滋补。

    她去耳房擦洗,见地上还有润意,“大郎君呢?”

    “回少夫人的话,大郎君晨起说有事要出去一趟,让您不必等着他。”

    孙豪瑛颔首。

    擦洗过,在侧间吃过朝食,而后便翻出医经认真研读起来。

    琅嬛院上下伺候的见新进门的少夫人是个喜静的性子,乖觉地不甚走动。

    阳头一点点往上攀爬,孙豪瑛看了一个时辰,起身去院里头走动。

    琅嬛院屋中的陈设被柳氏搬动不少,院里头的布置却没有挪动。

    瓦黛俨然,日头偏下来泛出一层好看的光泽。

    枝头抱雪,凑近看了,见那雪块下头有一星半点的苞朵,再有些时候,便能绽放出一朵朵红艳的梅花。

    “小娘子,长乐巷院舍里的梅花比这里头的好看。”

    落葵道:“几日后咱们搬去,倒是曲上几枝,往白瓷瓶子里插上,屋里头连香都不用燃了。”

    孙豪瑛缓缓笑了。

    她也很期待长乐巷家里的景致。

    主仆两个,并琅嬛院的几个下人随意闲言着,突然院墙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有女人凄厉喊叫,其中夹杂着孩子呜呜哭声。

    “估计是西舍那头的事儿。”

    有个婆子讥讽地笑着。

    孙豪瑛收敛神情,“你是随嫁过来的,说话办事顶着我的脸面。在外头莫要如此露脸色。”

    那婆子急忙请罪。

    敲打过一众伺候的下人,院子里站了有会儿,吸吸鼻子,往家里去了。

    厚厚的门帘撩起,屋中燃着两个炭盆,她打眼看下,只是寻常的干炭,烟气略微有些重,示意落葵去把窗户支起条缝隙。

    坐定没一会儿,外头婆子进来:“少夫人,夫人着人传话,要预备您后日归宁的礼节,说是请您去掌掌眼。”

    听了这话,孙豪瑛起身,披上暖和的貂绒披风,匆匆出门。

    东舍正居是个方正的布局。

    走过抄手游廊,便能瞧见正院的大门。

    远远一看,依稀是有人影走动,进门前问了一句,原是周老爷比她快一步刚到。

    进门,抬眸大致看了一下。

    小步上去,神情恭敬地给请了礼数。

    周夫人不为难,爽快地喊她起身去坐。

    周老爷脸色尚未完全恢复,见新进门的儿媳妇来,微颔首算作招呼,端着一碗冒热气的参汤时不时抿下。

    孙豪瑛闻到堂中有股淡淡的药味,便晓得昨日自己给扎针后,周家又延请了旁的大夫,开方请药。

    如此,她也心安。

    上了岁数的人心神经不住折腾,便如她阿娘,施针仅仅是小急救,最紧要的还是日后的温养。

    医者本能,她免不了出言关切几句。

    周老爷从未想到,自己会有从儿媳妇这里听训话的一天,瞧着儿媳妇双眼澄澈,一片真心,忍下复杂的思绪,道一声:“你有心了。”

    他放下汤碗:“你才刚进门,家中便出这样的丑事,叫你看笑话了。”

    孙豪瑛:“公爹言重,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周凛实‘嗯’了下,“大郎昨日为你出头,可见是个贴心的。你们二人出府单过,也算省心。”

    那一头的周夫人就要变脸。

    一家之主,是非不分,更无容人的气量。

    今日把周青那私生子弄到庄子,怕是惹了他的不满。

    上一句还在跟儿媳妇说‘见笑’,这会儿又话语长刺。当爹的,从儿子那头吃了暗亏,便从儿媳妇这头争回场面,说出去也不怕自己没脸。

    孙豪瑛呢,听出他表面是长辈的款儿,看似在说她和周宴小两口感情好。

    言下之意呢——‘你这新妇有本事,刚进门,便能激得老大揭弟弟的短。你们小辈闹腾出了大事,自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给家里头留下这么个烂摊子!’

    孙豪瑛温和地露出一个笑脸:“谢公爹体谅。我年岁小,不如周宴周全,往后有他做主,儿媳日后一定听话,不违他的意愿。”

    你既然说周宴贴心,她便借势展开,说周宴昨日所为无可指摘,自己全盘信赖。

    周老爷面皮一僵,一拳头打到棉花上头,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嗯,很好。”

    周夫人憋着笑,看丈夫吃了嘴巴亏,眼里浮现畅快:“新婚下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非得大郎亲自去办嘛?”

    孙豪瑛敷衍了下。

    实则,她也不晓得丈夫去干啥了。

    “这是预备给你后日回门的礼。”周夫人示意下身侧的翁媪,“拿去给宴哥儿媳妇看看。我是照着族里的常礼预备的,你瞧瞧可需要增补一二?”

    孙豪瑛起身蹲个礼,从翁媪手里接过那卷白纸,正要细看,外头传告说大郎君归家。

    没一会儿,周宴顶着一身寒意,自门口进来。

    神情淡淡地看一眼上座的双亲,懒散地拱手问好,而后坐到孙豪瑛身侧的空处,“在看什么?”

    “婆母预备好的回门礼。”

    周宴挑挑眉头:“我看看。”

    说着伸手抢了那白纸过去,一个个看下去,皱了眉头:“就这么点?”

    周夫人觑眼看看神情不自在的周老爷:“你聘资从府库里头搬了不少,家里又不是有一座金山银山,纸上这些,已然周家族里常见的回礼了。”

    周宴坐在一旁,冷声不满:“族里?族里和家里能一样吗?”

    那白纸在他宽大的手掌下像片飘零的雪花,落在地上。

    “岳家给的嫁资可不吝啬,家里不给我做脸,后日归宁,我在孙家怎么抬头见人!”

    周老爷:“孙家嫁资丰厚,与家里有何干系?”

    他们小家手紧,一点漏财的缝隙都不给,偌大一份聘礼出手,已是在割肉了。

    周宴就等他这话呢。

    “哦,原是这般勾兑的。嫁资不必留在家里,那这点子回门礼也合适。”

    他倒是能屈能伸,一弯腰,又把地上的白纸捡起来,吹了吹上头沾上的灰尘 ,迎着周老爷铁青的脸,“那没什么事儿,我和豪瑛先走了。”

    周老爷让他们噎得不轻,懒懒摆手,示意滚吧。

    东西从明路上头要到手,周宴心情好,也没在意,扭头跟周夫人道:“杨四他们进山,猎了些野货。我拿了些,分到您这头的小厨房了。”

    周夫人一愣。

    想说什么,只是周宴不等她反应,拉起媳妇,从下人手里接了披风给她裹上,而后视若无人地双手相握,留给堂中众人一双缱绻的背影。

    周夫人怔然,再回神,是周老爷不耐地皱紧眉头,挑剔地瞪她。

    “你方才说什么?”

    周老爷:“我说,看看你养的好儿子!自己不顺,娶进门的新妇与他一路货色,我瞧也是个没眼色的!”

    周夫人:“我看他们挺好的。”

    她难得在周老爷跟前有个笑脸:“儿子送了我野味,你要尝尝不?”

    周老爷说不!

    周夫人款款起身,“那我就不留你。”

    周老爷:......

    *

    琅嬛院

    孙豪瑛脱下重衣,舒展地伸个懒腰:“你从早起就不见了,去做什么了?”

    耳房里头的周宴埋头动作,抽空回了一句:“好事!很重要的好事!”

    她看看桌案上的医书,犹豫几番,还是从心往里间走去。

    “你偷偷摸摸做什么呢?”

    一进门扎着脑袋就往这头跑。

    耳房不大

    当中是一不足臂长遮挡的屏风,里边有他大呼呼的一只蹲着,再没有她下脚的地方。只好撑在屏风上头,探长脖子去看,见他手里挤囊着一个轻飘飘的薄物,不断在水里翻洗。

    “你做什么呢?”

    周宴回头,笑起来像一只偷到鸡的黄鼠狼,“我寻摸到的好东西!”

    看他古里古怪,却不肯解释,孙豪瑛只当是男人们奇怪爱好的一种。

    “洗完了,就出来吧。日中你想吃什么?”

    “随便!”

    这一日辰光飞快,转眼就要歇觉。

    她见周宴一整日魂不守舍,说话说到一半,总是起身去耳房里头鼓弄,睡前还一头雾水。

    尚未褪去喜庆的红纱帐内

    孙豪瑛手腕被身上人紧紧地扣在头上,眼眸里满是被他粗鲁冲撞激出来的泪花。

    宛若雨打霜花,满地残红。

    他鼻尖上的汗珠滚落在她一身赛雪的肌肤上,气息喷涌身上不由泛出细小的疙瘩,她难耐吟了下,很快被他抱起颠动在怀里。

    孙豪瑛红着脸,身下的被褥上被她长细的指腹捻处一个个折磨人的褶纹。

    意识攀上最快意的那一刻。

    总算晓得白里头被他反复研究的薄物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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