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就这般狠心?!”

    孙染霜满脸错愕,嘴里嚼了一半的蜜饯尚在嘴里,迫不及待的目光追随在妹妹面容上。

    孙豪瑛不想开口,落葵却很有余悸地捂着胸口:“大娘子是不知道,那地铺又冷又潮,还离着炭炉远,活人睡上一夜,怕是要冻成人干了。”

    “琼奴,你就不曾说些软话,好歹别叫人满心怨愤地睡在地铺上头呀。”秦素月嗔怪地看向神情淡淡的二闺女。

    孙豪瑛无奈叹气,只好放下手中的笔杆。

    “我是真没想到他能想出那般作践自己的法子和我斗气。”

    昨夜周宴摔门而出,谁知夜里自己回来,也不与她说话,跟个蚂蚁似的一点点把架子床上的床褥搬挪出来,而后寻了屋中最角落最阴冷的一处铺陈,作势要在那里睡上一夜。

    问他做什么?

    他板着脸:“我尚在生气你不信我的事儿,一时不会原谅你。今夜起咱们分开睡!”

    孙豪瑛:.......

    哪家夫妻吵架,分开睡是做错事的那个高枕无忧,睡在暖和的被褥里。

    占理的那个,却委委屈屈地憋在寒冬地铺上头?

    她哭笑不得,挤在角落里头跟他争了许久,好说歹说,才把人劝回床上。

    上了床榻,却又记起那时她使唤人铺两床被子的事儿,坚决不肯与她一个被窝。

    那一副冷眼拒绝自己、双手抱胸死死攥着被角的模样,横生生地把自己衬托像个逼上良家妇女的地痞。

    大半夜的,她也困了,甩了一句‘随便你’,倒头就睡。

    谁知沉睡没多久,他就跟个虫似的,又往她身上蛄蛹。

    被窝里多了人,便有些漏风,幸而黏黏糊糊,亲着抱着做了那档子事儿,渐渐暖潮涌起,肌骨与他缠绵上,这一回的夫妻矛盾顺势便消融了。

    秦素月眼尖,一眼瞄到闺女衣领下的红痕,心中有数。

    “这回可是冤枉了周宴。你若是得空,给他缝上荷包做件衣裳,好叫女婿心里宽展些。”

    孙豪瑛乖乖点头,“秦妈妈也是这般与我说的,下值归家后,我看有没有合适的料子。”

    此时正是女医堂日中放休的时辰。

    前几日孙家听了些传言,催孙豪瑛回家,却次次被拒。

    秦素月坐不住,喊了大女儿一并出门,趁着医堂此时空闲,一是给送饭菜,二嘛自然是要打听了内里真相。

    饭罢,事情也并不如传闻中的那般赫人,秦素月心上大安。

    “冬日天黑得早,我看你每日上下值都得赶程,不若与周宴商量商量,就在医堂附近赁上个院舍,住上一两月,等年后天气暖和了,再跑动起来?”

    今日出门半路上车轮陷在泥里,颇费一番功夫才舞弄好。

    “周宴也是这般说的。”孙豪瑛又道:“而且,周宴过些时候要出趟远门,路上没他照应,也不安全。”

    “要出远门?”

    秦素月挑眉:“什么差事这般着急?算来你与女婿成婚才满半旬,他这位上差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孙豪瑛:“是要去接人。宋家大郎去岁下场秋试,摘了名次,年前从京城那头领差事,往后要做岐山县里的主簿。周宴与他是表兄弟,宋家大郎君捎了信来,不好推脱。”

    “也不急,周宴说还须得十来天呢。”

    宋家大郎君的事儿早在镇上传得人尽皆知,盖因镇上首富杨家早早便定了家中三娘和这位未来县官的亲事。

    一时杨家风头大盛,原本看不起杨家商人出身的许多门户,投递名帖要上门,意图提前与杨家三娘这位未来官夫人打好交情。

    孙染霜这时开口:“你是个不爱凑热闹的性情,故而不曾听说。杨家一是因宋大郎的官身而露脸,另一则是杨家二郎尚未成婚,闻风而动的媒妈妈快要把杨家的门槛给踩垮了。

    听说昨日有两个媒妈妈不约而同一起到了杨家门口,也不知怎么竟吵到动手,两个描红的妇人打得厉害,脸上青一块肿一块,险些闹出人命来!”

    落葵龇牙:“不止是听说了,那两个媒妈妈还是在咱们堂里看的诊呢。”

    一时说起昨日看到的场景,笑到一块去了。

    孙豪瑛与她们说了会儿,见郝管事在门外探头,起身出去询问。

    郝管事:“是宋家遣人送了帖子,说是宋夫人午后头疼,怎么也不见好,求到堂里,想让您上门给看个诊。”

    “宋大郎君有出息,连着宋夫人也开始拿乔了。”

    落葵听得不舒服:“她家离这儿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往日走得,今日怎么走不得了?”

    孙豪瑛回头瞪她:“你说话也太快了!”

    瞧着门口宋家下人探头探脑,可别叫人家听着。

    落葵犹自不服,却压低了声音:“小娘子性情真好,咱们大郎君过段时间还要亲自出门去接宋大郎君一程呢,为着这份情面,宋家夫人也不该给您下脸色。”

    “我即刻就来。”

    孙豪瑛与郝管事说了,回屋子里跟阿娘和姐姐作别,而后领着落葵一并出门。

    “不管宋夫人是不是因着宋郎君而拿乔,咱们医者,本就是为病奔波。你若是这么多抱怨,觉得苦了累了,往后就呆在堂里,不用贴身跟着我学医了。”

    落葵急忙告罪,“小娘子莫生气,我记着您的话了,往后必定安分,绝不再乱说。”

    孙豪瑛这才收起肃容。

    落葵是自小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多多少少懂些医理。

    她愿意教授落葵医术,一是为着主仆情分,二来孙豪瑛带着她,想让她有个傍身的本事,好过将来年岁大了,只能作配下人或者管事儿子,一辈子为奴作婢。

    落葵自然晓得主子的心思,感激万分。

    也是这些时日精神松懈了,口上没把门。

    片刻后,到了宋家门口,主仆两个恢复寻常表情,只当自己是在接待普通病患。

    宋夫人确实犯了头风,却也没有去医堂传话的下人说得那般严重。

    孙豪瑛略施几针,而后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装的药油,净手过后,亲自搓油上头,给宋夫人脖颈脑后推拿一番。

    推拿途中,也并未屏去下人,不时指点力道和穴位,传了些寻常的手法。

    “冬日天寒,屋中若是透气,夫人记得避开风口,切莫贪凉。头风之症,更要温养,可让下人编个护头的抹额,里头塞些捣碎的安身药材。”

    宋夫人经她一番推拿,出了些汗,口唇发干,一连喝了两碗水才开口。

    “大冷天的,劳烦小孙大夫走一趟了。”

    “无碍的。头发发作,我走一趟,也好过您冷风里进出,免得加重痛感。”

    孙豪瑛浅淡地笑笑,接过帕子擦干手,示意落葵收拾药箱。

    宋夫人见她不欲多交道,心知她不是外头那些见风使舵的人。

    “医堂里若是不忙,能不能耽搁您一会儿?”

    宋夫人对上孙豪瑛疑惑的眼神,从后院方向抬了下颌:“枝意个不省心的,打去岁吃上你给的方子,半年多了,终于有了葵信。眼下冬日,一到那几日,这孩子便下不得地,脸上白得一丝血色也无。”

    “我已打发了人去喊她来,小孙大夫,一并给她诊诊脉,看看是不是再开个方子呢?”

    孙豪瑛点头应允,从容在下首坐好,等着宋枝意来。

    没一会儿,应门的婆子一撩门帘,孙豪瑛偏头见迈步进来的竟是个眼生的,做妇人装扮,面容生得娇弱,柳叶眉,樱桃嘴,穿了身湘色,盈盈小腰若隐若现。

    宋夫人才和缓没多久的脸色立时难看起来,“你怎么来了?”

    妇人聘聘地蹲个身:“妾身给夫人请安。听闻家中延请了一位女医,妾身恰好这几日身子不舒服,便想着来您这处麻烦大夫给妾身瞧瞧。”

    说着,怯怯地抬眼,和孙豪瑛目光对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来。

    宋夫人胸膛起伏几下,很想发火,顾忌有外人在,强自忍着,随意动弹下指头。

    “这位是镇上女医堂的坐堂大夫,小孙大夫。”

    “劳烦孙大夫了。”

    妇人对着孙豪瑛蹲个身。

    孙豪瑛示意她先坐,左右要等人,给她看看也没什么的。

    观色瞧容,只觉得她眉宇间像是有心事,问她有何处不舒服,说是这几日胃口不好,总是想吐,且小肚子总有些疼。

    说这话的时候,妇人偷摸地觑眼看宋夫人的反应。

    孙豪瑛顿了下,有了猜测。

    “先看看脉象吧。”

    那头宋夫人原本是仰在榻上闭眼歇着的,一听这头的动静,霍然坐起身子,一双柔目蓄上风雨,看得落葵心头大跳。

    恰时外头有婆子撩帘子,宋枝意霜白着小脸进来,有气无力地道:“二姐姐,快快救救我的小命吧!”

    然而眼睛甫一触到堂中的人,话音顿住,忽而有了脾气:“她来做什么?!”

    妇人被孙豪瑛诊着脉,不好起身,垂着脑袋给宋枝意作礼。

    “给二娘子请安。奴婢今日身子不爽,恰逢孙大夫来家中给夫人看诊,便来让大夫给瞧瞧。”

    “身子不爽、身子不爽,你身子什么时候爽利过?!”

    宋枝意嘟囔着。

    “枝意!”

    宋夫人喊住她的动静,招手让她先坐下,而后死死盯着那头。

    孙豪瑛两耳不闻病外情,专心断脉。

    往来流利,确为滑脉。

    她抬眸看一眼身前神情紧张的妇人,又瞥一眼那端的宋夫人,一瞬送指,而后落定,第二次诊起来。

    那厢宋夫人已有猜测。

    果然

    孙豪瑛二次诊脉,下了结论:“此乃滑脉无疑。且从脉象来看,已有两月余。”

    两月余!竟是两月余!

    宋夫人眼底风雨如晦,面上却未露松动,“去前头给老爷传话,家里头吴姨娘有了喜脉,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下人得了吩咐,腿马快着去报信。

    吴姨娘呢,立时泪如雨下,又笑又哭,与她身后的媪婆抱在一处。

    这境地下,再不好待着,孙豪瑛与宋夫人颔首,与宋枝意一并去到侧间。

    宋枝意对家中姨娘有了身孕反应平平,她毕竟才十五,只知道几月之后,自己会有个庶弟,宋家在岐山这一代,算是扎了根。

    一边让把脉,听着那头纷杂动静,“我父亲一把年纪,还能再有个孩子,可真厉害!”

    孙豪瑛:“......这话,莫要当着宋夫人面说。”

    宋夫人听了,怕是要拧她的耳朵。

    宋枝意趴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抱着手炉护在肚子前:“我哥哥下月就要回来了。归家后,便是与杨三娘成亲了。二姐姐,到时,你会去杨家添妆嘛。”

    孙豪瑛没应她,一侧的落葵谨慎开口:“我家少夫人成婚,杨三娘子是去过的。换了杨三娘子的吉利日子,我家娘子如无事,也是要走一趟的。”

    宋枝意嘟了嘟嘴:“能不能成亲,还要看我哥哥回来再说呢。”

    落葵听她话里有话,本想深问。

    想起方才自己被敲打过,抿上嘴,乖乖地立在一旁。

    那头跟在宋枝意身边伺候的人吓得出了一身汗,急忙给她使眼色。

    宋枝意暗暗吐舌头,终于老实。

    孙豪瑛给她留了方子。

    气滞血瘀、行经不畅,在宋枝意这个年纪,多是贪凉。

    下了温经散寒汤,其中紫石英的分量偏重些,重在益血暖宫。叮嘱了些素日保养的细节,便起身告辞。

    宋枝意身子酸乏,目送她起身去前头见阿娘,扶着下人的手臂回舍院歇着了。

    那头孙豪瑛经人引门,打眼一看,堂内多了个身形高大的美髯公,便知是宋家老爷闻讯而来。

    一一见了礼数,回禀过后,那头宋夫人照顾场面,努力忽视丈夫和小室的恋恋目光,与孙豪瑛客套几句。

    孙豪瑛不久留,回了话,起身作别。

    被送到门外时,周宴不知何时等在巷子里。

    见她出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药箱,“晌午吃过了吗?”

    孙豪瑛点头。

    瞪了一会儿,落葵小跑着出来,脸上笑意盈盈,见了周宴,给他问安。

    周宴:“怎么这么高兴?”

    落葵捂着嘴嘿嘿,与他们一道出了巷子口,回头见身后没有宋家的人,才开口:“宋老爷一把年岁,又要做爹了,欢喜地扬言要赏赐全家。奴婢与宋夫人身边的婆子交代推拿的细节,慢小娘子一步出来,沾了光,额外得了一份铜板呢。”

    她甩甩袖子,笑出一脸财迷样。

    孙豪瑛和周宴对视一笑。

    街上人来人往,不好再说话。

    一路消声回到医堂,直到下值,晚归家中,夜上吹了灯烛,孙豪瑛才想起今日宋枝意的话:“宋家是不想与杨家结亲了吗?”

    周宴一口咬上她薄薄的后耳尖,将人翻转,摁在身下。

    “怎么突然说起宋家?”

    孙豪瑛意图回头,下一瞬被他突然倾身而下,激出一身鸡皮疙瘩,喘口气:“我、我就是随口一说、、、啊!你轻点!”怎么动不动就爱咬人。

    她蹙起眉峰,幸而是在肩上,冬日厚衣,旁人看不到,只是沐浴时,秦妈妈和落葵也是能看到的!!

    “你是不是原本偏爱宋时序那种小白脸长相?”

    周宴抽空忽然发问。

    “你浑说什么!什么小白脸。”

    这人也不知从哪里来的醋头,“总不能你自己皮子黑,便看别人肤白不爽吧?”

    周宴一口粗气喷在她敏锐的耳后,床帷内昏沉,眼前却总能浮现她动情时绯红的模样。

    “我皮子黑算什么,你白,你哪儿哪儿都白!”

    他一双手掌握惯了兵器,磨砺出不少厚重茧子,流连起来跟点火似的,一路火花从肩头入山峦夹道,顺势而下,满盈在手,起伏揉捏着。

    孙豪瑛吃不住他的老练,呜呜咽咽,败阵匆匆举白旗。

    至于宋家与杨家,一时兴起的闲话,自然被她忘在脑后。

    直到几日之后,杨三娘红着一双眼,气势汹汹地堵上医堂,质问孙豪瑛:“你是不是早就晓得宋家大郎从京城带了个女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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