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月寻应,“就像方才我的蛊说,它想吃头顶的树叶,唯我能听闻。”

    少女转转指尖的叶子,那才摘下不久的绿叶,已经被蚕食了小小一处缺口。

    她将叶子往陆时蕴手里一塞,“这个叶子味道不错,还有清热解毒之效。”

    陆时蕴垂眸,看向手里的叶子,借着月光,只能看清个大概,他忍不住好奇,复又问道:“那蛊会与主人相悖么?”

    “相悖?”月寻细细念叨了一句他的问话,“相悖是什么?”

    这个南境小姑娘,尚且不能理解过于晦涩文质的汉话。

    “违背主人的意志,做它自己的选择。”他解释着,凝眸看向她。

    月寻想了想,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陆时蕴,习惯使然,她想事情的时候,会略显呆滞。

    陆时蕴迎着她的视线与之对视,不动声色地推了推剑鞘,温凉的余光向她的领口一滑。

    即使夜半昏暗,林叶拦不住的月光辗转在她修长颈上,也依稀瞧得清凝脂般的光泽。

    如此纤细羸弱的脖子,划上半刀就够要她小命。

    两人就这般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一个呆滞地思考,一个紧绷着心弦准备反杀。

    一边是和风朗月,一边是剑拔弩张。

    突然,思索半天的小姑娘翘起嘴角,打了个响指,“是有那么一个。”

    风平浪静,她除了打一声响指,并无其余的危险行径。

    陆时蕴不由松了口气,心下稍稍宽慰。

    能自己抉择的蛊虫,月寻只知一种。

    药王谷中,族人女子自小便豢养一种奇蛊,名姻缘蛊,养之以女子经血,融于女体之内,在遇天命之时,蛊虫就会自行出动,以气嘘之,则足以结契。

    他抱着长剑,仍旧垂眸睨着她,似在等她开口,接上一路的娓娓道来,可这次,少女却没有细说,只是与他擦身而过,抬手抚了抚马儿的鬃毛。

    “小马休息好了吗?”杏眸瞧向他时,染上几分期许的柔软,“走路好累,我可以骑它吗?”

    陆时蕴不曾犹豫,便拒绝道:“烈马,你驯不了。”

    月寻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南境人还有不善驭马的?

    何况,药王谷可是依靠茶马古道发家,月寻年纪虽小,骑射却也是顶尖的。

    她弯腰捶了捶酸痛的小腿,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辫梢垂着的银坠轻轻晃荡着,小姑娘嘟起嘴,不满地嘟囔一句:“可我就是走不动了。”

    也不顾陆时蕴温凉的视线,随即寻了块长相秀气的石头,撩起裙摆便一屁股坐了上去,“我不走了。”

    腰上配着的小弯刀与石头一磕,响声清脆。

    她自是不怕什么瘴气的,此处远离水泽,即便日出,瘴气也不至于浓烈,何况她身上草药虫蛊,一应俱全。

    当下,可是这个北周的金枝玉叶有求于她!走了这么久,任劳任怨的性格使然,她险些忘记了摆谱这茬。

    少女坐在石头上,如猫儿一般懒懒伸展了腰身,紧实的衣裙勾勒着青春曼丽的曲线,她敛着眉眼,舒服又惬意。

    但陆时蕴可就没她这么悠闲了,他怕瘴气,且他有急事。

    少年沉默地牵着马走到她跟前,将缰绳递给她,递给她一个清凌凌的眼神。

    那意思很明显——非要骑马的话,就自己驯吧。

    驯马也是个力气活,月寻懒得费力,她睨了眼少年手里的缰绳,抬起一双滢滢的杏眸,眉眼弯弯地冲陆时蕴一笑:“烈马难驯,要不你背我吧?”

    良久的静默,草鸮似也嫌气氛窘迫,尴尬地咕鸣两声。

    他冷冷睇着石头上的小姑娘,良久,扯了扯寡薄的唇,不安好心地骗她说:“男女授受不亲,我若是背了你,按照汉家礼节,你就得嫁与我。”

    “腾——”

    石头上的小姑娘几乎是窜着身子跳起来,稳稳当当地站起来后忙退好几步,与他故意间隔了些距离,横眉倒竖,气鼓鼓地嘟起嘴巴,显得尤为抵触。

    被压制许久,陆时蕴好似终于摸到对手软肋,翘了翘嘴角,倒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作势弯腰:“来啊,我背你。”

    月寻刚被他吓了一跳,这会儿头脑渐渐清明,空口无凭的,他又拿不出证据证明他背过她,而此刻,让他背,明摆省力又讨嫌。

    不可不谓是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就在陆时蕴以为少女只会冷哼作罢时,背上突然跳上一团重物。

    那重物正是月寻。

    月寻勒着他的脖子,催道:“既然你执意坚持,本姑娘也不好拂了颜面,走吧。”

    他身上有股子淡淡的木香,干净凛冽,似被月光浸染过的云烟。

    陆时蕴:“……”

    马儿在身后摇了摇流苏马尾,并不是很懂两人这番放着坐骑不骑的行径。

    少年停在原地,还没迈出步子,也并未自身后托住她,神色隐晦复杂,垂着的手提着剑,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一点攥紧了。

    月寻瞧见他吃瘪的模样,心里不厚道地窃笑不已。

    她就是要让他记住南境姑娘的娇蛮,以后不敢抓她们背井离乡远嫁别国。

    他不肯托着她,她便将腿绕去他身前,勾住了他的腰身。

    姿势一时变得古怪,犹如遭了狗追,腾地窜上一颗大树,抱紧树干不肯撒手一般。

    暗夜中,她并未发觉少年的耳朵发红发烫,见他不肯迈步,只是摇摇他肩膀,“中原人总说,大丈夫一言既出,小白马也追不上,你不会反悔吧?”

    女子的兰香喷在他耳侧脖颈,陆时蕴微微偏头躲开了,心里只觉得这女子应付起来着实麻烦,微蹙了眉头,自背后揪着她的衣服,将人不大温柔地扯了下来。

    “何为大丈夫?”他见她要恼,趁还没发作,忙丢出个疑问稳住她。

    小姑娘的愠色一缓,动了动唇,“大丈夫?”

    大丈夫?

    那是什么?

    月寻百思不得其解,思索之际,少年已经一撩衣袍,翻身骑上高头大马,冲她伸出剑鞘一端。

    她正晃神呢,迷迷糊糊地握住剑鞘,便觉得那头一个用力,瞬间把她拉上了马鞍。

    烈马果真难驯,觉察陌生人骑上马背,立即狂躁起来,激烈地抬起前蹄嘶鸣一声。

    陆时蕴勒紧缰绳,一夹马腹,三两番较量,迅速驯服了暴动的烈马。

    “所以什么是大丈夫?”他背后的少女竟然没被颠下来,闲闲指明前路方向,仍忍不住心里的好奇。

    策马扬鞭,马儿跑起来时,他的声音便被晚风扰得不真切。

    “反正不是在下。”

    月寻耷拉着杏眸:“……”

    这人怎么这样啊?

    明摆着说话不算数。

    月寻暗自腹诽。

    自今晨从药王谷偷跑出来后,她便时刻小心提防,生怕暴露了自己,惹得家里人捉她回去,免不了又是一番啰嗦教训,恐怕还要禁足。

    提心吊胆一整天,又奔赴千里,大费体力,着实困乏。

    白日里她用易容蛊掩人耳目,夜间晦暗,倒是不用担心暴露了真容。

    月寻瞧了眼周遭飞快向后掠过的草木景色,拍拍陆时蕴的肩膀,“别跑太快,此处常有陷阱。”

    骗他的,因为她想多睡一会儿。

    纵马的外地人闻言,果真放慢了速度。

    月寻的眼皮开始打架,起初还能坚持,又过一会儿,再扛不住浓浓困意,便靠在他背后浅浅打起盹来。

    陆时蕴觉察她一点点贴过来,又受惊一般弹开,再贴过来,再弹开,如此反复,直至安详地趴在他背后,动都不在动一下,似已经放弃挣扎。

    起初,他极为抵触,身后的少女一贴上来,便想着出言警告,但她立马弹起,极为自觉,性格使然,他不喜浪费口舌,便隐忍着闭嘴,料她识相。

    却不曾想,就是这样贴上再弹开,她硬是屡犯屡改,改了又犯……着实琐碎,耗费心神。

    陆时干脆蕴专心纵马,不再理她,因而她最后一直贴着他脊背,陆时蕴也可以忍而不发,只是挺直了脊背,沉眸抿直嘴角,愈发快马加鞭地赶路。

    月寻自小也算在马背上长大,阿翁舅父们骑马带她远行,瞧她困乏,就揽着她在怀里小憩,于是就算颠簸些,她也并无不适。

    但……这次打盹,是在策马人的背后。

    山路崎岖,马儿一个侧身,拐出丛林,这一甩,便把后面睡得正香的月寻甩了出去。

    “啊呀呀!”

    只听灌木间一声惊呼,马身一轻,陆时蕴这边,原本暖融融的背后也被晚风吹凉。

    嘴角一抽,他立即勒住勒马,马儿自原地转了一圈,才刹住脚步。

    陆时蕴翻身下马,去灌木丛里寻她。

    被甩下马,瘫在灌木丛的姿势自然称不上雅观,月寻也算大难不死,龇牙咧嘴哭疼的空档,就被攥着手腕,拖拽货物似的被向外拖拽着。

    “疼!”她缩了缩胳膊,彻底恼了,“本来就要脱臼,你还拽我!”

    陆时蕴已经记不清被她凶过几次,逐渐习以为常,因此脸色仍旧没什么表情。

    天蒙蒙亮,此处已是仙人坟的外缘。

    他松开她的手腕,任她自己起来,垂眸看着她,眸中有催促之意。

    天色朦胧,月寻看不清他神色,本以为共患难了一夜,她无论如何,对他也算有指路之恩,他这一张嘴,定是要对恩公说些宽慰的话。

    见她还不起来,少年声音温凉,“压着花草了。”

    月寻脸色一黑,咬牙切齿。

    她挣扎着站了起来,衣裙被小树枝刮破,腰上系着的七彩流苏银链子也断了,好不狼狈。

    苦兮兮地弯腰拍掉裙摆上的树叶,杏眸委屈地微微泛红,她抽搭了两下,“你赔我银链子,乌乌!”

    陆时蕴站着说话不腰疼,眸色清冽,没半点关心神色。

    月寻吸了吸鼻子,抬起湿漉漉的杏眸,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反正此处就是仙人坟外缘,她也算兑现承诺,给他带出峻岭,因而气势汹汹地吼道:“给我玉,我走!”

    少年望向山脚下朦胧的村镇,天际泛起纯色的鱼肚白,朝阳未出,周遭却已是肉眼可见的亮堂起来。

    只是——

    背后怎么一直凉飕飕的?

    觉察到不对劲,扯着衣领,拽着背后的衣服查看一番,果真发现一块稀里糊涂的暗色。

    就算策马时汗流浃背,也不会只这一处凸显出来,该不会……

    灵光乍现,陆时蕴握剑的手微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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