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下,霍止展颜一笑,意态风流。只见他抬手微微一勾,竟真将她巴巴地勾了过去。

    在霍止看来,确是如此。

    不想刹那之间,对向的秦虞一个反手,长剑在握,此剑名为“青岫”,周身的剑气比之以往大有削弱之势。

    剑各有属性,名剑亦是如此,相生相克,周而复始。

    “殒星”与“炎天”属火,景容则的“无锋”属金,秦寒息的“霜州”属水。

    再放眼这头,秦虞手中的“青岫”属土,而霍止的“伏杉”却是属木,木正克土。

    对先发制人的秦虞,实在是无甚优势,此番趁势而上,权当出口往日的恶气。

    霍止歪嘴一笑,忽而以足间着地,后掠而去。

    秦虞未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旋即回身一刺,霍止以“伏杉”相挡,顺势一推,秦虞吃力向后退了两步。

    秦虞方定住,却见未出鞘的“伏杉”正冲她迎面扫去,她侧身一斜,擦着“伏杉”堪堪避过,“若两剑正面交锋,劣势将更为明显。”她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还不错!”霍止不由赞叹。

    “下面这一招你且看仔细。”

    只见霍止一个翻身回刺向她,秦虞避无可避,曲肘反握用剑身将对方隔开。

    “对,就是这样,我接下去再无后招,你直接往我的胸口来,右偏半寸。”

    秦虞闻言不由一愣,却也反应及时,风驰电掣的瞬间,“青岫”正不偏不倚地停在了霍止所说的位置前。

    “殿下就这般的信任我?”秦虞不禁发问。

    “你精通医理,我自是十分相信你。”霍止答道,细细想来却是一番鸡同鸭讲。

    “殿下又是如何知晓我通医理?”秦虞不禁再问。

    “你身上的药香从未断过。”

    霍止说的并不差,不同于其他女子的脂粉香,秦虞的衣衫之上染得不是甘草就是白芷,不是沉香就是木香,久而久之,各式各样的药味混杂在一起,极像个“行走的药箱。”。

    “今日见殿下胸有成竹,定是心中已有了万全的计策。”

    “自是称不上万全,不过,成与败就看你这一剑。”

    三日后,围猎场的桦岭,马蹄声渐近。

    霍止与秦虞二人一前一后疾驰而来,阴霾的天气,老鸹的叫声显得尤为凄厉。

    二人环视周遭,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勒马。

    霍止上前两步找寻着猎物,而秦虞却在原地盘旋不前,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三日前的场景:

    “大殿下赎罪,小的办事不利,那掺毒的茶水他并未喝下。”

    “无妨,你若要杀他,机会多的是。”霍颉心中自是了然,徐徐说道,“来日方长。”

    “那下一步小的该如何?”

    “三日后,正是齐国一年一度的秋猎,你便用你们世子府上的箭矢射杀他。”霍颉见她有些迟疑,补充道,“届时,他定会专心狩猎,对你不会有任何的防备。”

    “之后我该如何逃脱?”

    “这个自是不用你担心,你将他引至桦岭,我们的人会在那里接应。”

    马蹄踩在落叶之上发出簌簌的响动,正是鸦默鹊静之际,忽见前方不远处一个低矮的黑影略过。

    “殿下,是头野猪。”

    秦虞的话音未落,只见霍止这边已开弓起弦,全神贯注地朝前瞄准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时机已到,秦虞随之开弓,箭头瞄准得却是霍止。

    “咻”一声,流矢飞去,霍止闻声虽及时避开了要害,但这一箭尽了秦虞七八分力,箭头径直穿透铠甲没入了他的后背,巨大的冲力更使他险些坠下马去。

    “你——”霍止不可置信看向了身后,只见秦虞的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再次开弓瞄准,却是三箭齐发,这一射似是要定了他的命。

    霍止强忍着伤痛,足间一蹬马鞍,借力向上跃起,那索命的三箭擦着他的腿飞过,也算有惊无险。

    秦虞见状跃下马背,“青岫”出鞘飞身上前亦如那日,

    “下面这一招你且看仔细。”霍止的当时的话尤在耳边。

    一番打斗,转眼到了“青岫”将“伏杉”隔开的这一招,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却令霍止猝不及防。待时机成熟,秦虞当机立断,一手洒出白色粉末,另一手将藏于袖中的箭矢一下刺入了霍止的胸口,出手狠绝,未留给对方任何机会。

    “世子殿下,您太自信了。”

    秦虞的目光颤动着,出现在她那褐色的瞳孔中的是霍止平静的面容。

    他的眼睛生疼,勉力睁大了眼睛却是看不见任何东西,而此刻心口的抽离般的疼更是远甚于其他。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再是支撑不住渐渐倒了下去,合眼的一瞬间,脑海中满是秦虞少时的面孔,“大抵江南的女子都是这般美丽的模样吧!”他清楚地记得,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阿虞,小时候你不爱搭理我,而那个“泼皮无赖”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但他真的喜欢了你很久。”

    “很久——”

    直到这边的打斗结束,隐在桦林中的霍颉及其部署才缓缓现身。

    他在秦虞对侧站定,随手打了一个响指,侍从上前探了探霍止的鼻息。

    “回公子,他已经死了。”

    霍颉冷笑了一下,这才蹲下身,伸手拍了拍霍止毫无血色的脸颊,“五弟啊,你安安稳稳地做了二十二年的世子,有没有想过那位子原本该是我的。”

    他一掠袖,秦虞只见闪着暗淡光泽的金属器物飞了过来,伸手将其一把接过,定睛一看竟是青军的帅印,“你做的很好,我也将信守承诺,此为凭证。”

    秦虞抱拳鸣谢,“若殿下再无他事,小的先行告辞。”

    “去吧,替我向你们世子问好。”

    秦虞应了下来,一转身,再不见其身形。

    “公子,就这样放他走了?还任由他带走了帅印?”

    “如果我没猜错,她的名字叫做秦虞。”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神色惊异。

    “您是说她是吴国的端阳郡主?”

    “对,她也是刺杀霍止的不二人选。”霍颉笑了一下,面色阴沉,“这丫头装疯卖傻这么多年,足见其城府之深,今日你我也见识了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厉害角色,不给她帅印恐不会善罢甘休。”

    “那大王那边如何交代?调遣青军帅,印虎符缺一不可啊!”

    “杀霍止的是他们吴国的人,抢夺帅印的也是他们吴国的人 ,干我们何事?”看着躺在地上已了无生气的霍止,他得意一笑,“等世子遇刺的消息一传开,我们大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人声渐远,却见秦虞折返原地。

    她娴熟地托住霍止的下巴,将药丸给他喂了下去,双指一夹,便是一排银针,来去之间,银针便快且精准得落于他几处大穴之上,不出片刻霍止竟神奇地恢复了呼吸,面上也逐渐有了血色。

    秦虞长舒了一口气,秋风瑟缩,她的脸上却已是密布着薄汗。

    “世子殿下?”

    “殿下?”

    远远听得声响,知是侍从寻了上来,她却不急着离开而是一跃隐于高处,待亲眼看着来人将霍止平安带离,她这才安下心来,一时间竟像是失了力气,双手颤抖着什么也不想做,只是斜倚着树发呆。

    齐王闻讯震怒至极,下令将霍颉收押候审,不容其分说。

    一子错,满盘皆输。

    更何况是两支箭矢。

    回想当时箭头已深深没入霍止的胸口,他人自是看不分明,上头刻着却是大殿下府上的徽印,此番落了个证据确凿。

    霍止伤得不轻,足足昏睡了三日才有了意识,又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得睁开了眼睛,也不知那□□究竟是个什么,他的视线仍旧一片混沌模糊,对于周遭只能看个大概,“下手这般狠,明刀暗箭齐上,该是有多恨我。”霍止心中一番揶揄。

    微乎其微声响,由远渐近的药香,可不就是“曹操曹操就到”,暂时性失去了视觉,霍止的听觉和嗅觉倒是越发敏锐了,他自是知道是谁,“竟是算准时间来的。”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他合上了眼佯装昏迷。

    “怎么还没醒?”女子的声音虽是轻轻浅浅,却难掩焦虑。

    她走至霍止榻旁探了探他的额头,喃喃道:“分明就是今日,当日先头一箭未中要害,另一箭刺得并不深,不当如此。”

    秦虞将箭矢调了包以后,思虑再三,将射杀改为刺杀,这也是头一遭她对自己的射术如此得不自信。

    或许是关心则乱,霍止苍白的脸色,让她看着越发揪心。她再无暇思虑其他慌忙坐上床沿,伸手扣住了霍止的手腕,沉下心来为其诊脉。

    “并无异常?”话未说完,猝不及防,她的手被一把反握住。她慌忙抬头,只见霍止睁开了双眼,虽眼前仍是一片雾霭,她却看得这份迷离的深处的光亮,如漫天的星辰,如荡漾的泉水,将她包围。

    “你”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霍止笑着,苍白的脸颊,瞬间有了生气,只见他手上一用力,秦虞还不及反应,便一下被带倒在他的怀里。

    全然顾不上自身的尴尬处境,秦虞此刻担心的只有霍止,“让我看下你的伤口。”秦虞有些恼他,“才死里逃生,你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阿虞。”

    磁性的嗓音,如冬日的阳光洒下,秦虞从不知道她的名字可以被叫得这般好听。

    “是啊,我就是秦虞,你既知道我的身份,又为何以命相赌?”

    “我喜欢你。”猝不及防的表白,秦虞的心漏不惊跳了一拍,霎时只觉天旋地转,接下去的话都被堵了回来,心头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酥酥麻麻。

    “你说你一个堂堂的齐国世子,至今却未有婚约,该是这九州之内多少女子的梦中人,却瞧上我这个无盐女,何苦来着,连我都替你不值。”她又不敢将他推开,只能保持当下这个别扭的姿势,故作镇定地说着。

    “啧,吴国的端阳郡主,名头很是响亮,您该不会是怕我齐国出不起纳彩的钱吧?”

    “自是不会,天下谁人不知你们齐国最是富有。”话方脱口,秦虞一下脸颊通红,“你先松手。”

    对方无甚动作。

    她心生一计,正色道,“你若再不放手,好让我把药上了,恐怕这一辈子你都要做个睁眼瞎了,届时你说我会不会嫁与你?”

    一番威逼利诱颇有成效,霍止闻言,虽是不舍,但还是缓缓地松了手,老老实实地平躺下来方便她上药。

    药水入眼,霍止只觉清凉爽适,一下缓解了方才的肿痛,眼前的雾霭开始逐渐退散。

    “别睁眼,你要足足闭上两个时辰,药效才能充分发挥。”秦虞赶紧唬道。

    “别睁眼哦!”她似是不甚放心,回头又叮嘱了一遍。

    霍止只听“窸窸窣窣”一阵响动,知是身旁之人已蹑手蹑脚地逃出门去。

    他只闭着眼佯装不觉,嘴上的笑意却是再也藏不住了。

    秦虞当时走得狼狈,要是换做一般人定不会再来了。可霍止却不是这样想的,果然次日同一时间,只见她再次溜进了内室。

    “齐王殿下当真宠你。”

    手把手喂完了药,见眼前的霍止还巴巴地望着她,顿时忍俊不禁,有谁能想到往日里高大英俊的世子私底下竟是这般情态,她伸手往他嘴里塞了一片甘草,嘴上仍不忘说着正事,“他担心旁人因觊觎王位加害于你,竟要主动禅位。”

    “那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齐王妃?”霍止突然开口,却是答非所问。

    秦虞闻言面上一僵,只见仓皇之中往霍止的唇间又多片甘草。

    齐国的继位大典定于来年开春之时,本该是这天下间的头等大事,然天下百姓所津津乐道的却并不是这个

    “听说齐国小王爷要娶吴国的端阳郡主为妻。”

    此言一出,村头巷口一时间炸开了锅,民间自有奇人异士将其添油加醋煎炒烹炸,讲得有滋有味,听着更是有滋有味。

    “不说吴国的这位郡主面容很是丑陋吗?”众人疑惑道。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光说这吴国郡主的身份就何其矜贵。”

    众人纷纷点头,“这方是了。”

    “这位殿下还亲自去了吴国提亲,据说一路的聘礼看都看不到头,真真是好大的排场。”

    “可不是,几百年来头一遭啊!”

    而百姓们口中的主人公霍止现已下榻吴王宫。

    另一位主人公秦虞更是等不住如长龙般的聘礼马队,先一步悄无声息地赶回了金陵。

    待霍止来时,蒙溯尚暂居吴国,四人凑在一块,先不说可以行令投箸,喝酒比武,就是插科打诨都比往日来的热闹。

    蒙溯头一次见霍止,她便觉着秦虞很是有眼光。

    环想诸人,秦寒息喜墨色,冷峻隐忍;景容则好青色,肃穆庄重;尹锋更是常年白衣,离俗出尘。

    她又将目光收回,眼前的这个霍止同他们很是不同,一袭红衫,一举一动一言一笑,神采恣意,张扬不羁。霍止的个子很高,甚至比秦寒息还要高上一点儿,饶是她也只得微微仰头才能细细打量起他的五官来,虽不如秦寒息俊朗清隽,不似景容则气宇不凡,也不肖尹锋般姿容秀美,更是有别于端木殊同端木离那般传统意义上的美男子,但他往那一站却如同炽热的阳光令人再挪不开眼,“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秦虞一身素衣襦裙风姿高洁,二人一处,一红一白,一冷一热,相映成辉,不正是所有人眼中的天造地设吗!

    “有眼光!”

    “彼此彼此!”

    酉时将至,他们身后的华阳主殿已是悬灯结彩,盛宴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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