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侠客行》,跟女侠很是相配。”

    纪拂了又笑了一下,对江云从话语不置可否,李家村里柳儿脆生生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姐姐,你了了什么事,又藏了什么功名啊。”

    多数人听到她名字的第一反应都是好古怪一个名字,柳儿是为数不多直接说出她名字出处的人。

    纪拂了对比了一下自己如柳儿这么大时,对于读书头疼得很,往往都是娘亲逼着念,像《侠客行》这种又长又难背的,更是排在她深恶痛绝的榜首。哪怕父母说这是她名字出处,不好好背将来连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都说不出来是很丢人的事,也没能叫纪拂了对此多用几分心思。

    她看向柳儿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柳儿身着最普通不过的亚麻衣服,头顶两个小髻很是整齐,能知晓扎发之人是用了十分心思,但细看粗糙有失美观,一眼看来多半是自己扎的。昨夜饭点,她家里饭食备好但任由幼童在外流窜,实在不像会教导柳儿读书的家庭。

    看着柳儿亲昵地贴在秋娘身边看她,纪拂了幽幽叹了口气,秋娘确实是个很厉害的女性。

    纪拂了这声叹气叫柳儿有点失措起来,她生得聪明年岁又小,依仗这两点时不时就要在大人面前卖弄为难一番,大人看她伶俐可爱,不会苛责她冒犯之语只会赞她聪明。

    纪拂了久久无话又突然无故叹气,柳儿怀疑是不是戳了她痛处,本就是个小孩子,惴惴不安是不是要道个歉,被突然冲进来的人打断,没张开嘴。

    “你在所谓李家村待了几天?”江云从突然发问。

    纪拂了注意到言语中的所谓,眸光一闪没有追问:“一天一夜。本来是想天明就走,没想到——”

    撞上了一场婚礼。

    来人是新娘的堂姐,来催促秋娘去给新娘梳头,免得误了吉时。

    纪拂了一怔。

    秋娘起身对纪拂了表示歉意,纪拂了连忙摆手表示受不起,新嫁娘为大,是她耽误时间了。

    眼见秋娘跟着来人不见了身影,柳儿正迟疑着要不要说抱歉,纪拂了低头问她:“秋娘跟新娘是亲戚关系?”

    柳儿本不欲回答这种问题,纪拂了当惯了大师姐,面无表情时很有年长者的威严,柳儿有点畏惧,老老实实回答道:“没有关系。但秋姐姐可是我们村子里最好的人了,新婚梳头人都会邀请秋姐姐呢。”话至最后已经雀跃起来了。

    纪拂了还是感觉怪怪的。她没有过婚丧嫁娶的经验,在她印象里最种事情是要交给新娘母亲来做的,没有母亲也是在亲族里找一位生活和顺幸福美貌的长者,祈愿把长者的运气分于新娘一份。秋娘非亲非故,年岁又轻,就算是生活幸福,但好像也轮不到秋娘来做这个梳头人。

    柳儿敏锐察觉出纪拂了没有责怪她的意思,立马就不纠结了,那点子骄蛮性也就不掩了,她伸手到纪拂了面前,道:“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她觉得自己趾高气昂,而纪拂了她竟然从柳儿的动作中品味出几分照顾,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体会到久违的感觉,一时有些苦笑不得。

    纪拂了牵住了柳儿的手。

    夜晚时未能看清的村庄全貌尽数展现在眼前,纪拂了挑眉,这村子有钱得比她想象中有钱。村庄中心格外惹眼的红瓦白墙,新娘家正是其中一户。通家挂了红绸,更甚的是红色绸布从新娘家一路铺到新郎家。

    这新郎新娘家比邻而居,同样红绸覆了全家。不过两三户之隔,红稠却是铺了大半村落。

    不知名的红花开得妖娆随风飘动。

    那花生得独特,花叶相缠,到披针形,姿容秀丽,恰到好处地为这场婚礼添了彩。

    有着崭新红衣的孩童在人群中穿梭,手里端着装满了瓜子花生坚果的箩筐。柳儿似乎在孩童中很有威信,她一招手就有几个小孩往柳儿方向跑过来。

    柳儿笑嘻嘻地在每个人箩筐里都抓了一把,手中拿不下便往衣兜里塞,末了还不忘抓一把瓜子给纪拂了问她要不要。

    纪拂了目光在柳儿打着补丁有点脱线的袖口不动声色转了一圈,转瞬又落到大抵只穿今天一次,面料讲究针脚细密的主家孩童身上,轻轻摇摇头。

    也比她想象的贫富差距更要大。

    “这什么花?”

    “椿花啊,”柳儿拿“你这都不知道”的目光看她,“这是我们村子里独有的,其他地方都没有呢。欸你别摘,这花是人家种得,不是自己长得。如果我家有种倒是可以送你一支。”看纪拂了手往椿花伸去,柳儿焦急地制止她。

    纪拂了停了手,面色从容,心里讪讪。

    一朵花而已,遍地都是,真摘了又怎么样,这能看出来,主人家总不会闲得无事天天数花吧?纪拂了暗暗吐槽。

    等等。

    一般来说,村庄里谋生手段无非那几个,种田、养殖、打猎,靠近湖海还能打渔。李家村地处内陆,既无耕田又无棚圈,纪拂了本以为是打猎或者种树,原来是种花吗。

    难怪了,这村里贫富悬殊如此之大。椿花的种植被少数人垄断,利润极大。其余人只能选择一些常规的谋生手段,还过着清贫的日子。

    柳儿还在啃着花生自顾高兴,不知道是年纪小不了解还是没心没肺,纪拂了倒是情愿后者。

    日头升上来了。

    新娘家的大门打开,先出来的竟是支舞狮队,紧跟其后的才是敲锣打鼓唢呐吹奏,新娘的八抬花轿这才跟在后方抬出。

    花轿抬出家门的那一刻,鞭炮声响彻云霄,周围围观村民齐齐鼓掌欢呼,柳儿跟其他小孩子唱着歌谣蹦到花轿后面,空气登时雀跃起来。

    纪拂了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跟快活的村民拉开距离,以她的目力可以清晰看见全部场景,花轿后的嫁妆抬了一台又一台,还在源源不断,真真称得上十里红妆。

    纪拂了一直觉得她们门派足够富裕,也算见多识广,此刻也暗暗咋舌,高官嫁女不外乎如此了。这个李家村,卧虎藏龙啊。

    因绕着村子兜圈,敲锣打鼓队伍虽说远去,那股欢腾的嘈杂还是萦绕在周遭。纪拂了在这种环境中,前面村民的议论准确被她捕捉到。

    “李三爷最近是越发气派了啊,嫁女儿搞出这么大的排面来。”

    “可不,我看公主都没我们李小姐结婚有面子。”

    “李三爷这么有钱,怎么就在我们小村子里窝着?”

    “你懂什么,我们村子怎么了,他们几个都是一伙的,在村里就是他们最大,可不比别处自在。”

    “况且……”

    还有人想说什么,被身边人拍了一下,慌慌住了口。

    纪拂了屏了气息立于他们后方,他们没有发现纪拂了的可能,只是自己村里人说话,就要如此谨慎吗?

    纪拂了有点遗憾,正想进一步探听,抬首注意到去为新娘梳头的秋娘正从新娘家出来,四处张望好像是寻找什么。

    在找我吗?纪拂了不太确定,跟秋娘对上视线,有点迟疑地,招招了手。

    管她呢,先招了再说,不是就当打招呼了。纪拂了为自己找好了理由,挥手的力道都坚定了几分。

    秋娘还真是来找她的。柳儿没说错,她一路招呼着走来,每个人都认识她,每个人都会停下来跟她热切地打招呼。

    从她方向望去,纪拂了就这么进了视线。顿时窃窃私语之声不绝。

    凭纪拂了的内力,轻易将每句话入了耳。多少惊异纪拂了是谁,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跟秋娘关系很好吗之类的问题,悉数被纪拂了听见。

    他们似时仗着纪拂了听不见,问题越发露骨过分,若不是多年修炼出来的冷面还涵养还能让纪拂了站在原处等秋娘过来,纪拂了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好在秋娘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她用一句远房亲戚含糊过去,挽了纪拂了先行离开,解救她于水火。

    “拂了,很高兴看见你还在。”秋娘带纪拂了去了清净处,笑道。

    纪拂了不太擅长应付陌生人的好意,尤其是秋娘对她好过了头,纪拂了抿嘴微微笑了一下全当回复。

    秋娘善解人意到了读取内心的程度,纪拂了觉得,不然怎么会在她想法冒头的一瞬间就接话:“我有一妹妹,跟拂了差不多年岁,见了拂了就好像见到妹妹,亲切得很,拂了不会觉得我烦吧。”

    笑意盈盈,任是谁都不好拒绝,纪拂了摇了摇头。

    秋娘笑意更深了,她还待说什么,新郎家门口传来阵阵骚动,原是新娘的轿子到了门口,新郎已在门口迎接。

    眼见纪拂了兴趣瞥向那方,秋娘自是不再说话,主动拉着纪拂了前去观礼。

    新娘下轿,被早有准备的新郎抱起,稳稳踏过门槛。

    新娘样子纪拂了不曾得见,新郎转身时正巧面向她们,让纪拂了看清了正脸,心里“咦”了一声。

    秋娘声音适时响起:“新郎年初过了十五岁生辰,娶得是比自己小一岁的邻家妹妹。”

    纪拂了面上惊讶一闪而过,对于她来说已是过于外露的神情。正是新郎年岁不大,跟她入门几年的师弟年岁相仿,只叫纪拂了心里讶异了一声,想着万一是他显小呢。秋娘的话真真惊到了她,新郎小,新娘更小。

    纪拂了知道偏远穷困地区会有早早成家的陋习,可李家村地处交通要道,两家又已是村镇难得的富裕之家,怎么也……

    那对新人手拉手进来礼堂,两方父母端坐上首,也不过三十左右。没有新人在前,纪拂了或许会当做他们保养极好。她疑虑地看向秋娘,秋娘眼中含着痛心无奈,还有一些纪拂了看不懂的情绪,满目复杂地看向纪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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