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意席卷全城。
冬季的冷还未完全褪去，华阳新的学期早已转动齿轮。
红色横幅高高拉上校门口顶端，晨曦迎风逼仄，晕黄色光线延展天际，断层线在熙熙囔囔的学生间弥散遍布。
宋姌姌坐着私家车到达华阳校门口。
司机率先走下车为她开门，她弯腰下车，引来注目。
她慢悠悠走到华阳外的人行道上，背后的私家车开走，徒留团转瞬即逝的尾气，相继而来是一辆载满学生的校车，车门停在校门口，唰地下打开，学生下车，在陆陆续续降落地面的学生之后，陆斯年低头背着单肩包顺着队伍顺序走下车，他抬头隔着繁杂的人群一眼看到宋姌姌，只见宋姌姌掏出手机拨通个电话，他的手机在那刻响起，陆斯年掏出手机，点了接听。
看向她的那一秒他想起。
从认识她那年春天开始他做她影子的时间，他已经数不清过了多少个日夜，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规矩。
他只了解到他的心，不属于自己。
即使她蛮不讲理，给他立的霸王条款数不胜数，但他依旧选择甘之如饴，无法自拔，像是遵从宋姌姌已经刻入骨髓。
就如从一开始延续到今天的要跟她一起进校门，无论他在什么地方都要立刻出现。
不然大小姐就会不开心，他也就会“遭殃”
宋姌姌左顾右盼。
在人群寻找陆斯年的身影：“你在哪里。”
春飔掠过，他头顶的几根发丝飘动，身后来来往往的车辆人影交叠重合，陆斯年说：“转身。”他的声音在无数车流与鸣笛嘈杂中模糊沉闷，但宋姌姌听清楚了。
她转过身。
他仍然是一身华阳冬季校服，额前的发丝修剪平整，脖颈上规规矩矩地挂着华阳蓝牌学生证，塑胶外壳被阳光照得发亮，一如既往的病态苍白面部在光线加持下缓和许多。
陆斯年慢半拍抬脚走向她，宋姌姌发了愣。
他在她的瞳孔中逐渐放大，人影逐渐与小时候的他重合。
那时的他总是跟在她身后，看上去屁颠屁颠的，那时的他也总爱在梦中一遍遍喊她的名字，宋姌姌某天无意间听到，以为是听错了，结果才过半秒，他就又喊了声她的名字，不过那次他喊的不是宋姌姌，而是小名姌姌。
宋姌姌三个字里的姌姌。
……
九点。
宋姌姌陆斯年作为华阳参赛代表，坐学校安排的车出发去舒城隔壁季城，参加几年一度的手绘大赛，车子一路向城北行驶，两人坐在后车座，隔着一拳的距离，引擎声在耳边蔓延。
一路上，宋姌姌只是低头玩着手机，难得安静一回。
但她也只是给陆斯年发消息打发时间，他则把她玩笑似的消息当了真。
宋姌姌：【陆斯年，我好烦。】
宋姌姌：【到底还有多久。】
宋姌姌：【屁股疼，妈的。】
陆斯年耐心地一条条回，宋姌姌垂头去看他的消息，身旁的陆斯年拿出校服上衣口袋里的几包零食递过去。
她余光瞥见条件反射一怔，陆斯年又打了三句话，发送过去。
陆斯年：【你爱吃的。】
陆斯年：【你看你想先吃哪个，我给你撕。】
陆斯年：【别生气了。】
宋姌姌抬头，看见陆斯年认真的样子。
忍不住噗地笑出来：“真像个傻子——”
陆斯年不明白她为什么笑。
但他依旧跟着她笑，她开心他就开心。
宋姌姌往他那边挪了些位置。
指着最里面那包话梅糖：“我想吃话梅。”陆斯年抽出那包话梅，把其余的零食放在旁边。
陆斯年准备撕开包装，司机却在此刻打了个转。
他手里的话梅因外界猛力抖落在地面，靠在宋姌姌脚边。
宋姌姌陆斯年看到同时弯腰去捡。
他们脑袋相碰在一起，指尖触及，两人几乎是在那刹那僵住，温热触感蔓延，宋姌姌陆斯年下意识仰头，两人额头贴合半秒，撞进彼此的眼中，对视良久。
最终。
是以陆斯年的败阵落幕，他捡起话梅撕开，递过去。
他没想过，宋姌姌会去捡话梅，放在以前她是绝对不会管的，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他也无法猜测。
但他开心，因为与她的靠近。
宋姌姌慢半拍接过，陆斯年垂眸拿过零食一包包撕开。
宋姌姌一口吃下两颗话梅，腮帮来回搅动，他一只手伸过去悬在她的唇下，她自然而然将嚼干净的核吐在他手心，唇息扰过掌心的肌肤，痒痒的。
陆斯年乱了心跳。
半个小时，车子出了城，窗外却忽然下起雨来，滴滴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风声呼啸，树影婆娑，两城交界处寥寥无几的人影在雨中穿行，屈指可数的车辆驶过，带落尘风与雨意，徒留排排泥泞在小型公路上，显得格外突兀。
车子转了个弯。
后座的陆斯年侧目看过去。
宋姌姌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车窗睡着了，相比平常灵动的她，他更喜欢现在的她，因为宋姌姌察觉不到他对于她不清白的心思，也只有在宋姌姌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炙热才敢明目张胆地展露出来，在她面前。
二十分钟。
车子停在季城维多利亚艺术馆门口前。
司机朝身后喊道：“到了。”
陆斯年率先应了声。
他背上书包，轻轻推了推宋姌姌。
她在那瞬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视线里朦胧一片，耳边传来陆斯年的低沉嗓音：“姌姌。”
宋姌姌在听到这两个字之际立马清醒半分。
她凑上去问：“你叫我什么？”他被突如其来的靠近一惊，陆斯年佯装镇定，没有回答，只是提醒：“季城到了。”
宋姌姌还想问什么。
但在看到他面不改色的表情时。
一下子打消念头。
她没再多想，以为是自己刚睡醒听错了。
耳边雨声淅淅沥沥。
艺术馆前无数撑伞的行人与访客擦肩重叠，宋姌姌噢了声，但没动，陆斯年弯腰撑伞下了车，车鸣阵阵。
不久，司机也下了车，撑伞走过去为他开后备箱。
陆斯年拿上绘画工具微微昂首：“多谢。”
司机笑：“不用，应该的——”
陆斯年侧身踏过洼地，溅了满脚的脏水，他没有在意。
他径直走到宋姌姌车门前，伸手为她开车门，宋姌姌莫名抓上他的手臂，陆斯年脸一热。
宋姌姌右脚伸出去支撑地面，低头弯腰下车。
陆斯年手本能地去护着她的脑袋，她双脚顺利落地，他伞移过去，为她遮雨。
宋姌姌站稳脚跟，陆斯年帮她关了身后的车门。
两人双双转过身。
宋姌姌松开手，抬头仰视面前的维多利亚艺术馆。
艺术馆整体呈三维体，高耸入云的顶盖宏大气派，大雨冲刷着楼梯台阶，雨水顺着台阶流入洼地。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击打着光滑的伞面，耳廓传来陆斯年的低语，分贝小得近乎气音：“还有十分钟。”
少年的嗓音在风雨交织中被覆得哑靡，落下那刹宋姌姌一下子就回神，她垂下头：“好——”
他们一步步走上台阶，陆斯年的伞始终倾斜在宋姌姌那边，他右边的肩头与画板的木头边缘，早已经被沾上雨水，形成一块块浓重的乌黑。
五分钟，宋姌姌陆斯年走到艺术馆门口。
参赛选手一拔拔相继从B口进入场地，他收了伞与她随前排陆陆续续的人流走进B口，前进的每一步中，他手上的折叠雨伞就会堆积雨水，又流经伞的纹路在半秒内坠落地面，侵占那块地面的干燥。
两人走进去，各色层白色灯光就逼仄过来。
台下座无虚席，容纳了近千人的观众席安静一片，各个入口的参赛选手纷纷入场，主持人就位。
艺术馆内灯光熄灭，数十盏舞台光又接踵亮起。
宋姌姌陆斯年领了号码牌，按照自己的号码牌数字进入对应的等待区等待比赛开幕。
没多久，比赛开始，一身白色礼服的主持人站在聚光灯下，她扬着标准化的微笑：“各位来宾，亲爱的评委老师们，大家上午好！辛苦大家不辞劳累来到季城，观看季城三年一度的手绘大赛，我是本次主持人杨青青……”
一分半，开场白宣读结束。
啪啪啪——
台下响起掌声，步入正轨。
掌声之中，选手上台又下台，主持人台词念了一遍又一遍，几个等待区的参赛选手随比赛推进逐渐清空，却依旧没有轮到宋姌姌陆斯年的号码，大小姐无聊得玩起微信小游戏，陆斯年则打着草稿练习。
她的手机音量开得有点大，游戏输赢一清二楚，声音搅乱陆斯年的思绪，几乎将一半注意力分给宋姌姌。
他余光瞥见宋姌姌因游戏输掉而轻轻咬上的唇与上挑的眉头在被游戏boss解决掉后拢紧。
宋姌姌暗暗操了声，脑袋凑到他面前，陆斯年感觉到她的靠近，握笔的手一紧，一笔划掉线稿图，破坏布局。
宋姌姌抬头：“陆斯年。”
陆斯年尽量平静对上她的目光：“我在。”
她把手机移过去：“帮我通关。”
他接过：“好——”
他年双手按上操作盘开始操作，宋姌姌瘫在桌上看他纤长的手指快速在屏幕上移动，击杀一只只怪物。
陆斯年满脸云淡风轻，宋姌姌看上去却格外着急。
每每紧急关头她都会吼一声出来，但陆斯年每次会耐心安抚，他说：“别怕。”陆斯年每次只要说出这两个字，宋姌姌就会莫名相信他，像是她的本能反应，又像是潜意识。
画面一次次转变。
他从第一关底层打到顶层，三角警告蹦出，最后一关，宋姌姌亲眼见证，陆斯年轻轻松松拿下顶层boss，恭喜通关的字样衔接入眼，他把手机还给她，宋姌姌接过。
她笑：“挺厉害啊。”陆斯年抿嘴扯出一抹上扬的弧度，笑意又浅又淡，不易察觉。
没一会儿，耳边传来舞台上的七十组登场传招声。
宋姌姌陆斯年双双站起身，她背过身先走一步，陆斯年拿过绘画工具，慢一步跟在宋姌姌身后，走到门口，陆斯年为她举起门帘，宋姌姌走出场，他跟着出去，放下门帘。
观众席上掌声呼啸而过，靠近等待区这边的某个座位上，黎澄规规矩矩坐着，半个杏桃似的眸子乌黑又透亮，她直勾勾盯着两人，目光中倒映他们上台的画面。
宋姌姌陆斯年走到舞台中央摆好工具又坐下，到处满是耀眼的聚光灯，刺激视觉中心，但黎澄依旧能够捕捉到陆斯年藏匿的笑意，他在背对着她的地方短暂放肆，即使只有一秒钟的瞬间，他也乐此不彼。
七十组准备工作完毕，他们提起笔开始作画，散落的铮亮灯光在两人身上纵横遍布，光影分明。
黎澄看着舞台上的陆斯年不禁扬唇笑出来。
像是在为他的开心而开心。
-
夜幕坠落，阴凉雨意泯灭于幢幢房影之中，闪烁星光与万家灯火扼杀无边黑暗，季城商业区西街中央繁华一片，各家小吃店里客满为患，宋姌姌和一群异性朋友围坐在某家街边饭店外的桌上，周身满满都是喝红了脸的顾客开怀大笑与朋友碰杯的声音，几人边吃东西边吆喝着斗地主。
混杂声线碾碎夜风，陆斯年坐在宋姌姌旁边，他就那样看着她对各个公子哥笑意盈盈，在他们之间游刃有余。
整个人看上去不拘小节又洒脱自由。
他手抓着衣角，唇角早已紧紧绷成一条线，仿佛在向宋姌姌偷偷诉说嫉妒与委屈，但又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牌局上，几人斗地主打了一局接着一局，桌上的酒水越来越少，但近二十局几乎都是宋姌姌赢，所以大小姐顺理成章就没怎么喝酒，这也让陆斯年松了些气。
每一局惩罚环节，宋姌姌脑袋都会往他那里一靠。
陆斯年心跳加快，他每次都会看见宋姌姌唇角逼近，嘴边是标志性的张扬笑意，袭裹他的视野。
最后一次惩罚之际，她问：“学吗，我教你。”
宋姌姌的吐息喷薄于那片肌肤，陆斯年呼吸僵硬又滚烫，别过脑袋。
宋姌姌看到微微拧眉，不满地一手将陆斯年脑袋掰回来。
她嘟囔着，就那样当场说出来，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我很难看吗，为什么躲着我。”
陆斯年耳尖发红：“不…不难看，很好看。”
宋姌姌：“那就继续看。”
她松了手，退回去半寸距离。
宋姌姌这番话令陆斯年愕然刹那，一秒就明白她的意思，她一开始就知道他在看她，但她就纵容他看她，他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敢猜测。
两人互动的这一幕。
让那几个公子哥看向沉默寡言的陆斯年。
联想到这次比赛的一件事情。
但他们并不确定。
离陆斯较近的黄发唇钉痞公子哥盯上他。
公子哥朝他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地笑：“早就听说过陆家二公子智力超群，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但就是不知道我们打的这种牌可不可以驾驭，陆二少爷能否赏个脸跟我们打几局，让我们见识见识。”
其余的公子哥见状，面不改色拿着扑克牌对视一眼。
理解他的意思，也跟着附和。
宋姌姌转头看过去，陆斯年抬眼。
店门前的灯光嗞嗞地响，宋姌姌躺在椅子上抱胸睨他，空气中满满都是被割裂在人群散发的分贝赫兹中的昏暗月光。
她的轮廓被衬得忽明忽暗：“他不会。”
公子哥轻笑一声，对她条件反射的维护没有多想，只是将那件事情确认一半：“宋小姐别着急啊，我知道他不会，所以让你教他，不然我们也很没有体验感。”
陆斯年正想拒绝，宋姌姌却出乎意料帮他同意，听不出意图：“行。”他看了她一眼，没有问一句话，他感觉到宋姌姌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双眼弯成月牙：“别怕。”
陆斯年：“好。”
宋姌姌和陆斯年调换位置，他也站起身坐到她原本的位置，陆斯年对上几个公子哥。
宋姌姌负责洗牌分发，一分钟，扑克牌分发完毕。
方才的黄毛公子哥抢了地主，陆斯年与其余两人是农民。
宋姌姌挨着陆斯年，帮他看牌，她腿部裸露肌肤碰上他的腿，即使是隔着厚厚的冬季校裤也能够灼烫他的心。
宋姌姌手抚上陆斯年的牌，与他指尖触碰，气息笼罩。
陆斯年心悸得脸霎那发红。
坐着指导有些麻烦，宋姌姌直接站起身弯腰在他旁边指导他，对面的两个公子哥相继出牌。
她俯在他的侧脸敲了敲牌，悄声耳语：“陆斯年，你出这张。”
她将发丝别过耳后，肌肤无意间贴上他的侧脸。
陆斯年下意识顿住，手指拢紧。
他说：“好。”陆斯年将她指的牌打出去。
对面的三人习以为常地对视笑了下，继续出牌。
宋姌姌也继续指导他。
就这样打了好多局，每一局都是宋姌姌在指导他，陆斯年一点没出力，输的还是他们，黄毛公子哥不禁揶揄：“宋小姐，你这样可是作弊啊，让你教他，可没让你帮他打。”
宋姌姌直起身，理不直气也壮。
她的双手搭在他肩膀上，陆斯年心乱如麻，雨后的春夜还残存着雨意的冷，但陆斯年胸口热得慌，手攥紧衣服。
风声过耳，她说：“你们也没具体说啊，我怎么知道，况且我的人我想怎样教就怎样教，管的着吗你们。”
这幅因为她蛮横无理的模样算是让几人彻底确认。
宋姌姌就是为了陆斯年来到季城，抢了那个不属于她的名额，占据他身边的位置，听华阳小道消息说，一开始手绘比赛第二个名额并不是宋姌姌的，是在确认陆斯年之后才有她的，所以这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件事跟他有关。
而方才，经过验证，也确实是因为他。
但至于为什么，没人想通。
毕竟，宋姌姌一直都这样喜好不定。
变来变去的。
冬季的冷还未完全褪去，华阳新的学期早已转动齿轮。
红色横幅高高拉上校门口顶端，晨曦迎风逼仄，晕黄色光线延展天际，断层线在熙熙囔囔的学生间弥散遍布。
宋姌姌坐着私家车到达华阳校门口。
司机率先走下车为她开门，她弯腰下车，引来注目。
她慢悠悠走到华阳外的人行道上，背后的私家车开走，徒留团转瞬即逝的尾气，相继而来是一辆载满学生的校车，车门停在校门口，唰地下打开，学生下车，在陆陆续续降落地面的学生之后，陆斯年低头背着单肩包顺着队伍顺序走下车，他抬头隔着繁杂的人群一眼看到宋姌姌，只见宋姌姌掏出手机拨通个电话，他的手机在那刻响起，陆斯年掏出手机，点了接听。
看向她的那一秒他想起。
从认识她那年春天开始他做她影子的时间，他已经数不清过了多少个日夜，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规矩。
他只了解到他的心，不属于自己。
即使她蛮不讲理，给他立的霸王条款数不胜数，但他依旧选择甘之如饴，无法自拔，像是遵从宋姌姌已经刻入骨髓。
就如从一开始延续到今天的要跟她一起进校门，无论他在什么地方都要立刻出现。
不然大小姐就会不开心，他也就会“遭殃”
宋姌姌左顾右盼。
在人群寻找陆斯年的身影：“你在哪里。”
春飔掠过，他头顶的几根发丝飘动，身后来来往往的车辆人影交叠重合，陆斯年说：“转身。”他的声音在无数车流与鸣笛嘈杂中模糊沉闷，但宋姌姌听清楚了。
她转过身。
他仍然是一身华阳冬季校服，额前的发丝修剪平整，脖颈上规规矩矩地挂着华阳蓝牌学生证，塑胶外壳被阳光照得发亮，一如既往的病态苍白面部在光线加持下缓和许多。
陆斯年慢半拍抬脚走向她，宋姌姌发了愣。
他在她的瞳孔中逐渐放大，人影逐渐与小时候的他重合。
那时的他总是跟在她身后，看上去屁颠屁颠的，那时的他也总爱在梦中一遍遍喊她的名字，宋姌姌某天无意间听到，以为是听错了，结果才过半秒，他就又喊了声她的名字，不过那次他喊的不是宋姌姌，而是小名姌姌。
宋姌姌三个字里的姌姌。
……
九点。
宋姌姌陆斯年作为华阳参赛代表，坐学校安排的车出发去舒城隔壁季城，参加几年一度的手绘大赛，车子一路向城北行驶，两人坐在后车座，隔着一拳的距离，引擎声在耳边蔓延。
一路上，宋姌姌只是低头玩着手机，难得安静一回。
但她也只是给陆斯年发消息打发时间，他则把她玩笑似的消息当了真。
宋姌姌：【陆斯年，我好烦。】
宋姌姌：【到底还有多久。】
宋姌姌：【屁股疼，妈的。】
陆斯年耐心地一条条回，宋姌姌垂头去看他的消息，身旁的陆斯年拿出校服上衣口袋里的几包零食递过去。
她余光瞥见条件反射一怔，陆斯年又打了三句话，发送过去。
陆斯年：【你爱吃的。】
陆斯年：【你看你想先吃哪个，我给你撕。】
陆斯年：【别生气了。】
宋姌姌抬头，看见陆斯年认真的样子。
忍不住噗地笑出来：“真像个傻子——”
陆斯年不明白她为什么笑。
但他依旧跟着她笑，她开心他就开心。
宋姌姌往他那边挪了些位置。
指着最里面那包话梅糖：“我想吃话梅。”陆斯年抽出那包话梅，把其余的零食放在旁边。
陆斯年准备撕开包装，司机却在此刻打了个转。
他手里的话梅因外界猛力抖落在地面，靠在宋姌姌脚边。
宋姌姌陆斯年看到同时弯腰去捡。
他们脑袋相碰在一起，指尖触及，两人几乎是在那刹那僵住，温热触感蔓延，宋姌姌陆斯年下意识仰头，两人额头贴合半秒，撞进彼此的眼中，对视良久。
最终。
是以陆斯年的败阵落幕，他捡起话梅撕开，递过去。
他没想过，宋姌姌会去捡话梅，放在以前她是绝对不会管的，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他也无法猜测。
但他开心，因为与她的靠近。
宋姌姌慢半拍接过，陆斯年垂眸拿过零食一包包撕开。
宋姌姌一口吃下两颗话梅，腮帮来回搅动，他一只手伸过去悬在她的唇下，她自然而然将嚼干净的核吐在他手心，唇息扰过掌心的肌肤，痒痒的。
陆斯年乱了心跳。
半个小时，车子出了城，窗外却忽然下起雨来，滴滴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风声呼啸，树影婆娑，两城交界处寥寥无几的人影在雨中穿行，屈指可数的车辆驶过，带落尘风与雨意，徒留排排泥泞在小型公路上，显得格外突兀。
车子转了个弯。
后座的陆斯年侧目看过去。
宋姌姌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车窗睡着了，相比平常灵动的她，他更喜欢现在的她，因为宋姌姌察觉不到他对于她不清白的心思，也只有在宋姌姌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炙热才敢明目张胆地展露出来，在她面前。
二十分钟。
车子停在季城维多利亚艺术馆门口前。
司机朝身后喊道：“到了。”
陆斯年率先应了声。
他背上书包，轻轻推了推宋姌姌。
她在那瞬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视线里朦胧一片，耳边传来陆斯年的低沉嗓音：“姌姌。”
宋姌姌在听到这两个字之际立马清醒半分。
她凑上去问：“你叫我什么？”他被突如其来的靠近一惊，陆斯年佯装镇定，没有回答，只是提醒：“季城到了。”
宋姌姌还想问什么。
但在看到他面不改色的表情时。
一下子打消念头。
她没再多想，以为是自己刚睡醒听错了。
耳边雨声淅淅沥沥。
艺术馆前无数撑伞的行人与访客擦肩重叠，宋姌姌噢了声，但没动，陆斯年弯腰撑伞下了车，车鸣阵阵。
不久，司机也下了车，撑伞走过去为他开后备箱。
陆斯年拿上绘画工具微微昂首：“多谢。”
司机笑：“不用，应该的——”
陆斯年侧身踏过洼地，溅了满脚的脏水，他没有在意。
他径直走到宋姌姌车门前，伸手为她开车门，宋姌姌莫名抓上他的手臂，陆斯年脸一热。
宋姌姌右脚伸出去支撑地面，低头弯腰下车。
陆斯年手本能地去护着她的脑袋，她双脚顺利落地，他伞移过去，为她遮雨。
宋姌姌站稳脚跟，陆斯年帮她关了身后的车门。
两人双双转过身。
宋姌姌松开手，抬头仰视面前的维多利亚艺术馆。
艺术馆整体呈三维体，高耸入云的顶盖宏大气派，大雨冲刷着楼梯台阶，雨水顺着台阶流入洼地。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击打着光滑的伞面，耳廓传来陆斯年的低语，分贝小得近乎气音：“还有十分钟。”
少年的嗓音在风雨交织中被覆得哑靡，落下那刹宋姌姌一下子就回神，她垂下头：“好——”
他们一步步走上台阶，陆斯年的伞始终倾斜在宋姌姌那边，他右边的肩头与画板的木头边缘，早已经被沾上雨水，形成一块块浓重的乌黑。
五分钟，宋姌姌陆斯年走到艺术馆门口。
参赛选手一拔拔相继从B口进入场地，他收了伞与她随前排陆陆续续的人流走进B口，前进的每一步中，他手上的折叠雨伞就会堆积雨水，又流经伞的纹路在半秒内坠落地面，侵占那块地面的干燥。
两人走进去，各色层白色灯光就逼仄过来。
台下座无虚席，容纳了近千人的观众席安静一片，各个入口的参赛选手纷纷入场，主持人就位。
艺术馆内灯光熄灭，数十盏舞台光又接踵亮起。
宋姌姌陆斯年领了号码牌，按照自己的号码牌数字进入对应的等待区等待比赛开幕。
没多久，比赛开始，一身白色礼服的主持人站在聚光灯下，她扬着标准化的微笑：“各位来宾，亲爱的评委老师们，大家上午好！辛苦大家不辞劳累来到季城，观看季城三年一度的手绘大赛，我是本次主持人杨青青……”
一分半，开场白宣读结束。
啪啪啪——
台下响起掌声，步入正轨。
掌声之中，选手上台又下台，主持人台词念了一遍又一遍，几个等待区的参赛选手随比赛推进逐渐清空，却依旧没有轮到宋姌姌陆斯年的号码，大小姐无聊得玩起微信小游戏，陆斯年则打着草稿练习。
她的手机音量开得有点大，游戏输赢一清二楚，声音搅乱陆斯年的思绪，几乎将一半注意力分给宋姌姌。
他余光瞥见宋姌姌因游戏输掉而轻轻咬上的唇与上挑的眉头在被游戏boss解决掉后拢紧。
宋姌姌暗暗操了声，脑袋凑到他面前，陆斯年感觉到她的靠近，握笔的手一紧，一笔划掉线稿图，破坏布局。
宋姌姌抬头：“陆斯年。”
陆斯年尽量平静对上她的目光：“我在。”
她把手机移过去：“帮我通关。”
他接过：“好——”
他年双手按上操作盘开始操作，宋姌姌瘫在桌上看他纤长的手指快速在屏幕上移动，击杀一只只怪物。
陆斯年满脸云淡风轻，宋姌姌看上去却格外着急。
每每紧急关头她都会吼一声出来，但陆斯年每次会耐心安抚，他说：“别怕。”陆斯年每次只要说出这两个字，宋姌姌就会莫名相信他，像是她的本能反应，又像是潜意识。
画面一次次转变。
他从第一关底层打到顶层，三角警告蹦出，最后一关，宋姌姌亲眼见证，陆斯年轻轻松松拿下顶层boss，恭喜通关的字样衔接入眼，他把手机还给她，宋姌姌接过。
她笑：“挺厉害啊。”陆斯年抿嘴扯出一抹上扬的弧度，笑意又浅又淡，不易察觉。
没一会儿，耳边传来舞台上的七十组登场传招声。
宋姌姌陆斯年双双站起身，她背过身先走一步，陆斯年拿过绘画工具，慢一步跟在宋姌姌身后，走到门口，陆斯年为她举起门帘，宋姌姌走出场，他跟着出去，放下门帘。
观众席上掌声呼啸而过，靠近等待区这边的某个座位上，黎澄规规矩矩坐着，半个杏桃似的眸子乌黑又透亮，她直勾勾盯着两人，目光中倒映他们上台的画面。
宋姌姌陆斯年走到舞台中央摆好工具又坐下，到处满是耀眼的聚光灯，刺激视觉中心，但黎澄依旧能够捕捉到陆斯年藏匿的笑意，他在背对着她的地方短暂放肆，即使只有一秒钟的瞬间，他也乐此不彼。
七十组准备工作完毕，他们提起笔开始作画，散落的铮亮灯光在两人身上纵横遍布，光影分明。
黎澄看着舞台上的陆斯年不禁扬唇笑出来。
像是在为他的开心而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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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坠落，阴凉雨意泯灭于幢幢房影之中，闪烁星光与万家灯火扼杀无边黑暗，季城商业区西街中央繁华一片，各家小吃店里客满为患，宋姌姌和一群异性朋友围坐在某家街边饭店外的桌上，周身满满都是喝红了脸的顾客开怀大笑与朋友碰杯的声音，几人边吃东西边吆喝着斗地主。
混杂声线碾碎夜风，陆斯年坐在宋姌姌旁边，他就那样看着她对各个公子哥笑意盈盈，在他们之间游刃有余。
整个人看上去不拘小节又洒脱自由。
他手抓着衣角，唇角早已紧紧绷成一条线，仿佛在向宋姌姌偷偷诉说嫉妒与委屈，但又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牌局上，几人斗地主打了一局接着一局，桌上的酒水越来越少，但近二十局几乎都是宋姌姌赢，所以大小姐顺理成章就没怎么喝酒，这也让陆斯年松了些气。
每一局惩罚环节，宋姌姌脑袋都会往他那里一靠。
陆斯年心跳加快，他每次都会看见宋姌姌唇角逼近，嘴边是标志性的张扬笑意，袭裹他的视野。
最后一次惩罚之际，她问：“学吗，我教你。”
宋姌姌的吐息喷薄于那片肌肤，陆斯年呼吸僵硬又滚烫，别过脑袋。
宋姌姌看到微微拧眉，不满地一手将陆斯年脑袋掰回来。
她嘟囔着，就那样当场说出来，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我很难看吗，为什么躲着我。”
陆斯年耳尖发红：“不…不难看，很好看。”
宋姌姌：“那就继续看。”
她松了手，退回去半寸距离。
宋姌姌这番话令陆斯年愕然刹那，一秒就明白她的意思，她一开始就知道他在看她，但她就纵容他看她，他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敢猜测。
两人互动的这一幕。
让那几个公子哥看向沉默寡言的陆斯年。
联想到这次比赛的一件事情。
但他们并不确定。
离陆斯较近的黄发唇钉痞公子哥盯上他。
公子哥朝他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地笑：“早就听说过陆家二公子智力超群，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但就是不知道我们打的这种牌可不可以驾驭，陆二少爷能否赏个脸跟我们打几局，让我们见识见识。”
其余的公子哥见状，面不改色拿着扑克牌对视一眼。
理解他的意思，也跟着附和。
宋姌姌转头看过去，陆斯年抬眼。
店门前的灯光嗞嗞地响，宋姌姌躺在椅子上抱胸睨他，空气中满满都是被割裂在人群散发的分贝赫兹中的昏暗月光。
她的轮廓被衬得忽明忽暗：“他不会。”
公子哥轻笑一声，对她条件反射的维护没有多想，只是将那件事情确认一半：“宋小姐别着急啊，我知道他不会，所以让你教他，不然我们也很没有体验感。”
陆斯年正想拒绝，宋姌姌却出乎意料帮他同意，听不出意图：“行。”他看了她一眼，没有问一句话，他感觉到宋姌姌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双眼弯成月牙：“别怕。”
陆斯年：“好。”
宋姌姌和陆斯年调换位置，他也站起身坐到她原本的位置，陆斯年对上几个公子哥。
宋姌姌负责洗牌分发，一分钟，扑克牌分发完毕。
方才的黄毛公子哥抢了地主，陆斯年与其余两人是农民。
宋姌姌挨着陆斯年，帮他看牌，她腿部裸露肌肤碰上他的腿，即使是隔着厚厚的冬季校裤也能够灼烫他的心。
宋姌姌手抚上陆斯年的牌，与他指尖触碰，气息笼罩。
陆斯年心悸得脸霎那发红。
坐着指导有些麻烦，宋姌姌直接站起身弯腰在他旁边指导他，对面的两个公子哥相继出牌。
她俯在他的侧脸敲了敲牌，悄声耳语：“陆斯年，你出这张。”
她将发丝别过耳后，肌肤无意间贴上他的侧脸。
陆斯年下意识顿住，手指拢紧。
他说：“好。”陆斯年将她指的牌打出去。
对面的三人习以为常地对视笑了下，继续出牌。
宋姌姌也继续指导他。
就这样打了好多局，每一局都是宋姌姌在指导他，陆斯年一点没出力，输的还是他们，黄毛公子哥不禁揶揄：“宋小姐，你这样可是作弊啊，让你教他，可没让你帮他打。”
宋姌姌直起身，理不直气也壮。
她的双手搭在他肩膀上，陆斯年心乱如麻，雨后的春夜还残存着雨意的冷，但陆斯年胸口热得慌，手攥紧衣服。
风声过耳，她说：“你们也没具体说啊，我怎么知道，况且我的人我想怎样教就怎样教，管的着吗你们。”
这幅因为她蛮横无理的模样算是让几人彻底确认。
宋姌姌就是为了陆斯年来到季城，抢了那个不属于她的名额，占据他身边的位置，听华阳小道消息说，一开始手绘比赛第二个名额并不是宋姌姌的，是在确认陆斯年之后才有她的，所以这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件事跟他有关。
而方才，经过验证，也确实是因为他。
但至于为什么，没人想通。
毕竟，宋姌姌一直都这样喜好不定。
变来变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