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箨,同你说个有趣的事儿。”何君逸与黎湛黎鸿兄弟在京中会合后,迫不及待地提及方才所见。

    锦箨是黎湛的表字,北燕推行汉化不久,有表字的人并不多。

    黎湛仰慕中原文化已久,少时读到:“锦箨裁冠添散逸,玉芽修馔贵称清虚”,很是喜欢。他生性喜竹,便将自己的表字取作“锦箨”。

    何君逸是位丰神俊朗,面容清秀的佳公子,身着墨绿色华服,与生俱来的贵气浑然天成。他生来性情旷达洒脱,眉目中流转着爽朗与恣意。

    和黎湛与生俱来的老成持重不同,何君逸虽也年过而立,仍玩心不减,很是不服老,对新事物抱有浓厚的兴趣,这一点倒是和黎鸿性情相投。

    黎湛无奈笑道:“怎么,又遇上红颜知己了?小心我回北燕便告诉庭月,让她好好收拾你……”

    “我错了我错了。”何君逸连忙告饶,纵然他玩心重些,偶尔,只是偶尔流连花丛……只有夫人他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何君逸将京郊见闻细细道来,黎湛闻言只是微微点头。

    重点并非在于这位姑娘挺身相助,而是大宁新皇初登大宝,震慑力不足,令宗室官僚难以信服,才导致如此荒唐无道的圈占农田,受苦的终究是百姓。

    “君逸,找几个人,仔细看着些京郊,再有人骚扰民众,寻个由头把人赶走。”

    何君逸奇怪道:“这是大宁的事情,我们为何要管?”

    黎湛目色一沉,何君逸知道二殿下并非对他的质询不满,而是有更深考量,可还是忍不住心头一凛。

    “大哥他们正盯着大宁,倘若天子脚下出了此等恶事,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瞧着新皇根基未稳,撺掇父王独立北燕……总之,凡事都有可能导致两国交恶,我不愿看到。”

    “是!”何君逸明白了黎湛的苦心,无意中瞥见正在作画,却一脸失魂落魄的黎鸿,知道这些大事他定是没听进去,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黎鸿猝不及防被拍,惊得他立刻回头,反应过来是何君逸,神情瞬间又黯淡下去。

    何君逸心道七殿下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学起了文人附庸风雅作画那套,故作委屈之态:“七殿下,君逸如今岁数大了,入不得你的眼了么,怎么见到我如此不高兴……”

    黎鸿闻言蹙眉看向黎湛,二人目光交汇。

    黎湛心道真是莫名其妙,何君逸说自己年纪大,你小子看我干嘛,默认你二哥也老是吧?

    黎鸿没察觉黎湛的“不悦”,缓缓开口:“二哥,我一定要找到她!”边说边拿起手中竹子画作,他文墨虽差些,丹青却是北燕王室中拔尖的,只见画中墨竹挺拔耸立,生动到像是破画而出。

    “这是那位姑娘香囊上的竹子,我记得可清楚了!”黎鸿摸摸后脑勺,羞涩一笑。

    “呦?七殿下这是开窍了?”何君逸故作深思,一脸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他害相思病了,别理他!”黎湛佯装嗔怪地瞪了一眼不着调的二人,转而道:“不过,七弟确实也到了该谈情说爱的年纪了,也怪我,素日总拘着你们。”

    黎湛对于小辈的教养堪称严苛,小到行走坐卧大到为人处世,他说得最多的就是:“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换言之,北燕多崇尚马背上赢天下,他受中原文化影响极深,主张以君子之道怀柔四海。对于男女之事,则偏向保守含蓄为主的中原人规矩。

    北燕并无“男女授受不亲”这一说,比之传统保守的大宁,北燕的男女交往相对开放,婚前确立关系之事屡见不鲜。一般长辈则是听之任之,但黎湛确实特立独行的一个,从婚前到婚后,甚至到后来当鳏夫多年,都及注重男女大防,让盯着肃王府的人,偏生挑不出一点毛病。

    北燕宗室私下开玩笑道:大和尚领了两个小和尚,指得就是黎湛与其弟黎鸿,其子黎在野。

    黎鸿倒是觉得没什么,反正以前身边并无中意的女子,谈情说爱还浪费时间,独身就独身吧。但是何君逸不理解,时常说他过犹不及、因噎废食、亘古不化老木头云云。

    怎么噎的,废的什么食?黎鸿越想越头疼,也曾听闻一些不善的风语,但是他不欲执着于长辈的往事,索性不想了。

    眼见二哥自行责怪,他忙摆摆手:“不是二哥的问题,是我突然就……”说着说着,他听见胸膛战鼓如雷,不好意思低下头,从黎湛那里看去,七弟的耳朵想要滴血一般,已然红透。

    黎鸿摸了摸耳朵,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鼓起勇气:“二哥,如果我能找到她,能带她回北燕成亲么?”

    黎湛见他如此认真,点点头:“只要那位姑娘和她的家人愿意,无妨。不过……”他垂下眼眸,思虑更深,声音转而幽沉:“北燕此去山高路远,风土人情与大宁不甚相同。要是没做好爱重她一辈子的准备,莫要头脑发热,误了她的终身。”

    黎鸿咬唇深思:二哥说得有理,是自己对那位姑娘一见倾心,彼此说到底还是陌生人。就算找到,姑娘也不一定会喜欢自己,岂能如此草率言嫁娶之事。

    不管了,当下要务是先把人找到再说,就他这般帅气英伟的好儿郎,还怕打动不了姑娘的芳心么?想到此处,黎鸿不由得抿嘴一笑。

    在一旁做听客的何君逸,意味深长地盯着黎鸿,叹了口气,缓缓道:“嫁娶岂是那么容易的事,秉性、身份、门第、背景……门当户对不是一句空话。”

    黎湛沉默不言,亦是无法反驳。寻常人家尚且不愿女儿下嫁,何况黎鸿身处北燕王室,婚事更受多方掣肘,黎湛自己亦曾是受害者。如果可以,他这个做二哥的,可以为七弟抵抗来自各方的压力,也希望七弟终能觅得良偶,不会因利益支配而受姻缘之苦。

    “君逸哥这话说得不对,情爱之事哪分身份,喜欢就好。”黎鸿不禁反驳道:“假如将来,我真的喜欢上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就算不要什么北燕王子身份,我也要娶她,定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好。”黎湛羡慕年轻人的恣意,亦羡慕他有做决定的底气。只盼他能不改初心,勿要败给现实残酷。

    人生在世,哪能事事由得自己。十五年前,王族世家联合起来操纵他的婚事,以无比卑劣的手段逼他娶了赵氏女。

    真论起来,他与亡妻都是可怜人,两人的相遇就是一场错误,之后种种更是荒唐,就连儿子的出生,亦是他们的算计……昔人已逝,种种怨怼也不该再追究了。

    黎湛轻阖双眼,无法抹去的是十几年前的虚妄,他也不该活在过去,哪怕是独自一人走完接下来几十年,又有何不好。

    *夜晚侯府内

    夏秋之交的夜宁静萧瑟,微风中犹带夏日的余温,吹散蝉叫蟀鸣的喧嚣。晴朗的夜空未见黑云,星星点点缀得天空如绸,身披绫罗,坠落凡尘。

    陈效凌晚上有些吃多了,和母亲在后院遛弯。“你瞧瞧,怎么瘦了那么多。”楼缨心疼地抚上女儿的脸。“

    “其实吃了这些年的青菜白粥,已经习惯了,我还会好几种做法呢,改天给您做着吃,健康又养胃。”陈效凌的语气云淡风轻,全不在乎。

    大家或许都觉得她傻,不好好待在京城,非要去蓟州那苦寒之地,可是她却觉得乐在其中。

    她喜欢读记录各地风土人情的典籍,山川湖海,日月变迁,岁月漫长,怎能囿于后院。况且她还化名钱钱生写话本……若是嫁了人,定要叫夫家数落她不安分。

    她不甘心圈在这方寸之地,想要做那天高海阔的鸟儿,任意翱翔。

    “你啊,就知道吃。”楼缨爱怜地拉着女儿的手。阿凌生性乐观,并非苦中作乐,而是不以为苦,这正是她的可贵之处。只是有些事看得太清楚,难免会自寻烦恼。

    她又何尝不知阿凌的小算盘呢,嘴上说是想离开京城出去看看,实则是不想过寻常女子般相夫教子的生活。

    阿凌同她说过,如果可以,她想终身不嫁,不因谁而被束缚,无忧一生。

    不愧是自己的女儿,楼缨少时也曾这样想,可终究抵不过各方利益纠葛。

    别的不求,她只希望她的阿凌不必为家族谋利,可以活得随性洒脱,无拘无束。

    母女二人闲庭信步,走着走着,就转到了陈云鹤的书房门前,楼缨觉得他们父女二人之间,有些误会还是解开的好,提醒道:“阿凌,去给你父亲请个安吧,他很挂念你。”

    陈效凌被说中了心事,双脚却好似被定住一样,踌躇不前,摇了摇头,她其实也很想念父亲,只是过去八年终究生分了,不知如何开口。

    楼缨见她犹豫,摸了摸女儿的脸颊,柔声道:“难道还在怪你父亲,八年前没有为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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