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风总是带着倦意,午食过后,他便来到这里看书,眼看着这日头已西斜,金霞透过窗子洒进屋内,给他的侧脸染上一层醉人的暖意。

    他手端着书,凭窗而望,耳朵却时刻注意着阁楼下的动静。

    这藏书阁往日鲜少有人来,除了他。而今又多了一个小丫头。

    不多时,只听得阁楼口处一阵脚步声,吴用头也没回,冷冷道:“你还知道来?”

    话毕,没动静。

    他转过头去看,只见林冲一脸懵逼的站着那。

    “呃……军师方才说什么?”

    吴用倒也没尴尬,只是镇定自若的笑着解释:“小生方才听错了,我道是以为莞繄那丫头。”

    林冲听后脸上才恢复了正常神色。

    吴用笑问:“林教头可是来寻书?”

    林冲点头:“近来只顾着操练士兵,许久不曾看书了,怕是将老祖宗的东西都忘了去。今日得了空闲,来寻本书看。”

    吴用听罢,便像是在自家似的,轻车熟路地在一排排众多书本中将林冲的需要的书找了出来,自己又为他推荐了几本。

    林冲抱着这几本书,感激不尽,又道:“此处空间狭小,光线昏暗。军师为何不将书本拿回书房去看?”

    吴用没提莞繄的事儿,只是笑着解释,“藏书阁大部分空间虽被书籍占去,颇为狭隘。但此地处僻静,又冬暖夏凉,若读书之时,将窗子打开,天光照进来,倒也舒适惬意。”

    林冲大悟:“军师雅致,是我考虑欠佳,这点我倒没想过。”

    “哪里,不过是小生喜静罢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林冲便告别。

    吴用突然问:“对了,教头方才来时途径书堂,可曾看见莞繄那丫头?”

    “哦。”被这么一问,林冲突然想起来,“学堂关着门,不曾见过。不过途径水泊西北岸时看见张顺兄弟带着一女子游湖,林某未仔细看,不过现在想来,想必是宋姑娘。”

    “哦,多谢林教头。”

    吴用行了礼,林冲回礼,以作告别。

    林冲走后,吴用手里拿着书站在书架前略微一阵思忖,不多时已有了主意。

    划船?他冷笑一声。

    看来如此悠哉,连书都不曾看了。

    好。很好。

    他想着,微狭了狭眼,将手里的书放回书架,接着不紧不慢的走到一旁,一手提起茶壶,一手摁着茶盖,高高抬起,细长的水流便顺着茶口流出,在空中形成一座白色飞虹。水尽后,他打开盖子,添上新茶叶。

    整个动作娴熟间又不失风雅。

    他重新沏了一壶茶后,便一撩衣袍坐到椅子上,等着某人到来。

    /

    八百里水泊烟波浩渺,午时过后的风儿凉爽惬意,莞繄坐在船里悠哉哉,她看着金色的太阳渐渐西斜,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一个激灵从船上站起来,连连自语:“糟了糟了,先生这下要骂死我。”

    “张顺哥哥快靠岸!”

    “怎么了?”

    “我曾与先生有约,每月月初,按理应是去藏书阁学习兵法的日子,我竟忘了去。”

    “这……”张顺也是一阵不知所措,忙往岸边靠,“那你快抓紧去,莫让军师着急。”

    莞繄下了船也来不及和张顺告别,提着裙子就往藏书阁跑。

    菀繄连跑带颠的回来时,吴用正坐在藏书阁旁的桌前慢悠悠地品茶,菀繄前脚一进门就觉得氛围有点不大对劲。

    她下意识的身子一顿,严肃地叫了声,“先生。”

    吴用罔若无人,连头都没抬。

    莞繄蹑手蹑脚走到吴用跟前,低声道:“先生……我来迟了。”

    吴用像是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依旧吹着杯中热茶,氤氲热气从杯口上方漂浮而起,醇厚茶香缠绕鼻尖。

    莞繄知道他这是生气了。

    “先生……”莞繄轻轻拽住吴用的袖角,哄着他道,“您别生气了。”

    吴用不理她,只是将茶送入口中细细品尝。

    “先生~”她故意勾了个尾音。

    吴用动作微微一顿,茶杯停留在唇畔。紧接着,他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搁,随即眼神朝这边看过来。

    莞繄心里跟着一紧。

    他开口,却说了一句。

    “宋菀繄。你好大的胆子。”

    他声音清冷如冰,又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菀繄一愣,没想到事态如此严重,看这架势似乎并不是因迟到所引起。于是她大脑飞速运转,回想这两日自己在何事上又犯了错。

    她想了许久也不曾想到,要不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有哪一件是值得先生动怒的。

    她解释道:“先生,迟到是我不对。但从山脚下来这里,路上也着实耽误了些时辰。”

    吴用道:“既有约,这便是食言。”

    “没食言没食言,只是来迟了,娇娇姐病的厉害,不能不去看望。”

    莞繄无法,只能搬出娇娇做挡箭牌,不然若是全盘托出,让他知道自己因为贪玩而误了读书,定会被骂。

    只是她心里知道这层自己都能够捅破的谎言,说着脸颊就开始发烫。

    “哦?”

    他发出了一声极其不信任的质疑,以对她的了解,他一眼便能看出这丫头在说谎,见她脸色发烫,以为她是羞于方才与张顺划船的经历,心里更为不悦。

    莞繄见他不信,不知作何解释,思索间,只听得头顶传来他轻飘飘的声音。

    “去,将《诫子书》默写一百遍。”

    她不解的抬头看他,一时之间也分不清他这到底是玩笑还是真生气。

    “……十遍行不行?”

    莞繄可怜巴巴地讨价还价。

    吴用只是漠然的看着她,“日落之前写不完不准走。”

    “可是先生……”

    “嗯?”

    莞繄不敢再说话,只乖乖的坐到案桌前,沾了笔墨,摊开宣纸,开始默写。

    吴用便坐在一旁,端了本书看。

    时光便在两人一呼一吸之间静默的逝去,转眼已黄昏。

    她看了眼窗外,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夕阳的余光透过窗口的缝隙形成一道光柱,她能清楚的看清空中漂浮着的细碎灰尘。

    她低头,发现自己却连一半都没有写完。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继续执笔书写。

    吴用听到旁边一声微弱到不可捕捉的叹息。侧头看过来,见这丫头对着面前的宣纸一脸垂头丧气,心里其实是有些想笑的。

    他道:“做错了事理应受到惩罚。”

    莞繄抬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吴用道:“过,则勿惮改。”

    莞繄又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吴用盯着她。

    莞繄心虚:“怎么,先生这般看我,可是要训我与您顶嘴?”

    吴用:“你知道便好。”

    莞繄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嘟囔着:“明明都是古人留下来的,先生说就是道理,我说就是顶嘴。”

    吴用问:“你嘟囔什么呢?”

    莞繄提高了声量,“我说,您说的都对!”

    吴用听出了她的阴阳怪气,知道她心中不服,便问她,“可是累了?”

    莞繄点头:“我手都酸了。”

    吴用淡漠地扫了一眼她的手,“那你可知错了?”

    莞繄何时还管这许多,给了台阶便下,她连连点头,“莞繄知错了!”

    “错哪了?”

    “先生说错哪了,莞繄便错哪了。”

    吴用便看着她,颇为无奈。

    看得久了,莞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红着脸挠挠头,祈求似的叫了声,“先生……”

    吴用也不再为难她,于是道:“既如此,那便明日再写吧。”

    莞繄听罢,心中狂喜,一阵激动将手里的毛笔往空中一丢,立刻抓住吴用的手,兴奋道:“我就知道先生最好啦!”

    吴用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

    莞繄当即反应过来,心里一跳,立刻松了手。

    她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是梁山高高在上的军师,而她也已经长大,已到及笄之年,即使中间有着师生这层借口,两人也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亲昵。

    她收了手,垂在裙裾两侧,轻声道:“莞繄……失礼了。”

    吴用看着她,失神须臾,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嘱咐她:“把笔捡起来。”

    “哦!”

    莞繄将笔捡起来,放到笔搁上。

    吴用道:“下次我便不会轻饶了。”

    莞繄笃定道,“下次定不会迟到了。”

    “迟到?”吴用冷哼一声,“你倒是,让我等了一天。”

    莞繄大惊:“先生等了我一天?”

    吴用没回答,随即转了话题,“看来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

    果真不是因为迟到而生气么?

    莞繄疑惑的看着吴用,问:“那先生所谓何事?”

    吴用嫌弃的瞥了她一眼。

    莞繄忙装装样子行礼:“学生愚昧,请先生赐教。”

    这么一问,吴用反倒不说了。

    “先生?”莞繄以为他没听见,便又叫了一遍。

    “将这些东西收拾了。”他看着案桌道。

    莞繄有点懵,可还是点点头,开始收拾。

    没想到临了,收拾完书桌上堆的乱七八糟的宣纸书籍后,他却突然说了一句:“我教你诗书礼仪,不是叫你闲来无事去和别人鬼混的。”

    “我知道我知道!”莞繄随口应着,她也没仔细听,毕竟吴用总是这样教育她。但她答应完,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什么。

    等等,鬼混??

    “先生我什么时候……”

    吴用看了一眼窗外晚霞,道:“天不早了,去吃饭吧。”

    “可是,先生你方才说……”

    他径自起身走到门口,也不回头,“你若是不想吃饭,可继续留在这里抄书。”

    “吃!”莞繄赶紧跟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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