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记忆里有人跟她说过,盲人的世界不是一片漆黑,而是一片虚无。如果你要想感受这种虚无,那么你就闭上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睛去感受,那就是盲人的世界。

    虚无,这就是虚无,她很确信。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漂浮在空气中,可是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甚至她不确定自己看到的一切是不是用眼睛看到的,或者说这仅仅只是自己的意识。

    漂浮了不知多久,她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不断交替的出现在她眼前,就像是腾空悬浮的画卷,有熬夜缝补的妇人、学堂里的教书先生、梁山的热闹宴席,还有替天行道的杏黄大旗……一切的一切,是她实实在在经历过的场景片段。

    她听不到耳边有风声,只是死气沉沉般的寂静。看不清,又眩晕缭乱,混乱的一塌糊涂,四周的人物景物不知为何突然扭曲旋转着往上飞去。

    不要走。

    她呼喊他们的名字,可是嗓子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紧接着,陷入一片黑暗。

    这算是什么?

    走马灯吗?

    等她再拥有意识这种东西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只有无边无际的白肆意包裹着她……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但是她的心却像是拥有灵识,指引着她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她很坚信这种感觉,于是便一直走,一直走……

    不知何时,眼前的景物渐渐幻化成了记忆里最熟悉的样子——那个幼年时总也忘怀不了的小村庄。屋顶的烟囱映衬在湛蓝如洗的天空下,有袅袅炊烟飘出,隐在晨曦的薄雾中,好似一幅田园画卷。

    她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牵了一头小毛驴,毛驴脖子上挂着金色的铃铛,随着她的步伐,一步一作响。

    她继续走,朝着人烟深处走去。四周景色愈发清晰明亮的在她眼中铺展开来,好像是闯进了一幅拥有神识的画。道路两岸的桃花开得正盛,娇艳粉嫩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而下,划过她的眼眸,轻飘飘的落了一地。

    她能够闻到花香在鼻尖萦绕,她也能过看到不远处鳞次栉比的房屋里冒出来的炊烟,然而奇怪的是却看不到任何生人。

    明明是故乡,可这种不寻常的寂静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外来客。

    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在小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朦胧模糊的身影,她看不清,但这个身影却带给她一种巨大的熟悉感,满满的充斥着她的心田,牵着绳子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她深吸一口气,怀着胸腔里那颗如鼓跳动的心继续朝前走去。

    越来越近,那个隐藏在花海中背对着他的身影渐渐显露出来,那人似乎能够感受到她的靠近,终于在距离他不到咫尺之间停下了脚步,随着她的顿步,小毛驴脖子上的铃铛也突然停止了声响。

    眼前之人慢慢的转过身来。回头的那刻,她蓦然睁大瞳孔,震惊的看着眼前之人。心中的不可言喻的复杂情感同一时间一涌而至,几乎要撞碎她的心脏。

    哪里是什么画中仙,明明是她藏在心底最珍而重之的教书先生——他还是三十岁时的年轻模样,高挽着发髻,穿着粗布小衫,手执一把蒲扇,嘴边荡着温润的笑意。

    “怎么叫你去打瓶香油要那么久?”他开口,话音才落,手里的扇子就朝她头顶拍了下来,“是不是偷着去玩了?嗯?”

    她仰头看着他,嗓子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唯有泪水不断的涌上眼眶。

    瘪着嘴,气息不稳地咽在嗓子里,手里的缰绳一松,咣当一声撞的铃铛响,毛驴也乖,只垂头打了声响鼻,可她却忍不住,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哇呜一声哭出声来。

    “先生!”

    “我想你!呜呜呜呜我真的好想你!好想好想……”

    原来他在自己眼中是这样的高大,只有仰着头才能将他看得清晰,可他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哭泣而感动,恰恰相反,他甚至有些嫌弃的将她哭花的一张脸毫不留情的从他的小腹前扳开。

    “这招不管用了。回家领罚。”

    说完便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小手,另一只手牵着毛驴,朝着回家的路走去。

    粉色的桃花在她的身侧缓缓倒退,她低头默默擦干了脸上的眼泪,侧头偷偷去看他,他的脸就映在这漫天的桃色中,一如既往地,淡然而温润。

    她的心头蓦然一紧,拉着他的那只小手也跟着一紧。

    他似乎能够感受到她每个细微的动作,于是垂头瞧她:“怎么了?”

    “没事。”小姑娘将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憋着眼中水汪汪的泪水,一字一顿,“我,跟着先生,回家。”

    嗯。回家。

    他们手牵着手,继续朝着前路走去,直至身影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而那些世间纷杂和红尘琐事便全然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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