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菀繄站在一副古老的壁画前,泛黄古旧的纸卷描绘着很多人,耳畔像闹市一样传来人群的嘈杂声,其中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格外清晰。

    “北宋末年以宋江为首的一百零八位好汉在梁山泊聚众起义,后因接受朝廷招安四处征战,最终在征讨方腊后仅剩二十七人……”

    她想努力的看清四周的一切,然而所有的事物在眼前都是晃动的犹如剪影般虚无,朦朦胧胧的怎么也看不真切。

    又是那个梦。

    宋菀繄猛然惊醒,大汗淋漓,甚至感觉指尖有些麻,像是被针扎似的微微刺痛。

    这是自她回来后,第三次做这个梦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不上来,但是这个梦给她的感觉很真实,就像是实实在在发生过一样,但她的大脑里完全没有任何记忆。

    她下床灌了一杯冷水,心慌的感觉才渐缓。

    一晃几日,这阴雨连绵的天气也没个晴,整个梁山都被笼罩在泪眼婆娑的朦胧中。宋江早下了军令,巡山的士兵一刻也不敢懈怠,宋菀繄走在山间只觉得一派肃穆,就连呼吸都感到压抑。

    她疾步走至后厨房,挑了帘子往里看,叫了声宋清哥哥,意外没有回应,也没有闻到扑鼻的饭香。

    “人呢?”她进了屋,把怀里新摘的红辣椒放到罐子里,随意看了一圈,只见十几米的长桌上尽是做饭盛剩下的菜皮垃圾。

    又设宴?宋菀繄心想,虽说梁山是有些积蓄,但也经不起天天这样折腾,如今招兵买马处处用钱,怎么能全花在口欲之上呢?

    “让我瞧瞧是哪个小馋猫,又来此偷嘴吃?”

    声音传来,宋菀繄抬头,见宋清挽着袖子掀帘而入。

    宋菀繄解释:“不是小馋猫,我是来送辣椒的!”

    宋清笑了笑:“啊,不是小馋猫,那我新买的山竹去哪里了呢?”他说着,便弓着身子往桌子下面探身,宋菀繄有些不明所以的瞧着他,不一会儿见他从下面拽出来一个大筐,筐上盖了厚厚一层棉被。

    掀了被子,宋菀繄只觉一股香甜的凉意扑面而来,定睛一看,面前饱满的深紫色山竹混着碎冰块满满一筐,眼睛瞬间亮了:“哇,好多!”

    她忍不住伸手拿了一个吃起来,冰冰凉凉的酸甜在舌尖蔓延开,身心都感到舒畅,她把剥下来的果皮丢掉,问了句:“这回是打多大的阵仗,怎么天天设宴吃好吃的?”

    “人生在世可不就是要及时享乐嘛。”

    两人将筐拉到外面,宋清喘着粗气抬手招呼不远处的守卫:“你们两个来。把这个抬到忠义堂,分与各位首领。”

    “是。”

    宋清看着那几人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暗淡下来,“再说也就这些日子了。到时候人各有命,还得看天意。”

    宋菀繄一愣,完全没懂他这话里的意义:“什么叫'也就这些日子了'?”

    宋清转过头去看她,以为她在开玩笑:“招安啊,朝廷不是已经下诏书了吗。”

    “招安?!”宋菀繄大惊,“什么时候的事儿?”

    “这......”宋清惊愕,“两月前就已经定下来了啊,就前些日子那个什么陈大人来的,你不记得了?”

    见宋菀繄不说话,宋清摇摇头,感慨道:“上次按照军师的吩咐闹了一回,可是被大哥好一顿骂。唉,等下次可就......”

    宋菀繄僵在原地,梦境的片段再一次浮现在脑海,她浑身一阵发麻。

    “菀繄,菀繄?”

    神思被唤回,宋菀繄一阵恍惚,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山竹,瞬间就不香了,她胡乱把吃剩的一半连皮塞到宋清手里,转身就往聚义厅跑。

    “诶,你去哪儿?”宋清摸不着头脑,略微一阵思忖,忽觉大事不好,立刻追上前去。

    宋菀繄跑至聚义厅,全然不顾的埋头而入,挤进乌泱泱的人群中,逆流的阻力迎面而来。

    “让让,让让......”

    “哈哈哈干,大哥请!”男人粗犷的一仰头,碗里的酒一半顺着顺着胡子流下来,一半直接泼向身后,好巧不巧洒了宋菀繄一身。

    宋菀繄不明白喝酒为什么不能坐好了好好喝,非得站起来瞎晃悠,但她现在没空理会,随口说了句没事就往前继续走。

    “先生呢?”

    “军师在前面呢。”

    她站在密不透风的人海中踮着脚跳了跳,伸手往宋江吴用的方向招呼,“先......”刚开口就被一人拉住手腕。

    “这呢。”

    她回头,见张顺翘腿踩在椅子上朝她灿然一笑:“往哪找呢,给你留了位置。”

    没等她反应,就被按着肩膀强行坐到了一侧,接着张顺递给她一个碗:“吃吧。”

    “哎顺子,猜拳啊。”

    “来啊,上次小七输我一壶酒呢,这次我不跟他玩,二哥你来。”

    “欸你咋看不起人?张顺你凭良心说,我那壶酒最后喝没喝,你说!”

    ......

    嘈杂的声音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宋菀繄低头看着碗里的剥好的虾子,心里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她伸手去拉张顺的衣服:“哥,我有事和你说。”

    宋菀繄过于严肃的面容,令一旁的水军几人都停了动作,慢慢看过来。

    张顺收了笑容:“怎么了?”

    “我......”

    就在这时宋清匆匆跑了进来,着急忙慌的差点儿磕到桌子上。

    阮小二问:“宋清兄弟,何事慌张?”

    宋清紧张的看了眼宋菀繄,眉间略过一丝忧虑,倏尔转眼一笑,对几位水军道:“啊,在下昨日在山下集市进了一批山竹,各个饱满新鲜,哎呀众位兄弟也知道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就爱好在用食上讲究些,因此急着特来叮嘱一番,各位紧着先吃山竹再论酒肉,若是等冰化了可就不新鲜了。”

    “俺当是什么事。”阮小七叉腰忍不住吐槽,“我说这事你急什么?俺还以为朝廷的那帮鸟官又来了。”

    宋清只是尴尬一笑。

    张顺问:“菀繄,你刚刚要和我说什么?”

    宋菀繄此时慢慢冷静了下来,在宋清紧迫的视线下,她终是摇了摇头:“没事,先吃饭吧。”

    闻言,宋清整个人如释重负,他抱拳作别,示意离开:“兄弟们吃好喝好。”

    临走前不忘俯身在宋菀繄耳边嘱咐:“万不可生事。”

    这顿饭宋菀繄吃的味同嚼蜡,期间宋江跟显眼包一样站起来提了好几次招安的事情,弄得好几位英雄面色沉重,宋江看人下菜碟,一生气就拿铁牛开涮,反反复复把上次搅黄招安的事情全都怪罪到李逵一人头上。

    李逵敢怒不敢言,憋屈着看了好几眼吴用,满朝文武心知肚明却低头不语,一个个只顾着默默吃饭。

    宋菀繄压不住心乱,提前离席。她一出门就看到宋清早已站在外面等她。

    “宋清哥哥,你为什么不让我说?”

    “菀繄,还是那句话,想要明哲保身就把所有的话都咽回肚子,这不是你能够插手的。”

    宋菀繄问:“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只要是你想要阻止招安这件事,你就不能说。”

    “为什么?”宋菀繄不解,“为什么不能说?难道你也觉得该走这条路?可是......”

    “没区别。”宋清打断她的话,“招安与不招安,结果都一样。如今的局势你还没看明白吗?”

    “什么?”

    “罢了。”宋清摇摇头,叹道,“我哥他这人最在乎名节,我知道他,为此死不足惜。这次他是铁了心的,谁也阻止不了。”

    “凭什么?”宋菀繄想骂人,“凭什么他一句话,就让全梁山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跟着豁出性命去?”

    “凭什么?你问凭什么?”宋清笑了一声,伸手往大门的牌匾上指,“就凭这个!”

    宋菀繄看到“忠义”二字,只觉得浑身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可以去闹。是,军师能保住你的命,为你说辞,然后呢?该招安继续招安,该征战继续征战。”

    “不......先生是个明事理的人,他不会......不会因为宋江是梁山之主就一味的去帮他。”

    宋清冷笑:“是吗?你大可以去试试。”

    末了摇摇头,宽慰道:“放弃吧。此事已成定局。”

    “我不信。”宋菀繄攥紧拳头,“我不信!”

    当着宋江的面不好知言,眼瞅着到了日落才急不可耐的去见吴用。来到书房的时候,吴用正站在桌边调茶,神态自若的模样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你这丫头来的倒巧,怕不是闻着香味寻来的?”吴用抬手招呼她,“来,尝尝。”

    宋菀繄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接过吴用递来的那杯茶,放到嘴边,犹豫半晌也没喝下去,她把杯子放到桌上,叹了口气。

    吴用不紧不慢的继续沏茶,不经意抬眼看她:“怎么了?”

    宋菀繄心里毛燥,开门见山地问:“先生,招安这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吴用的手微微一滞,答:“我怎么想的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宋菀繄站起身拉住吴用的手,“你的想法可太重要了!先生,你若是觉得此事不妥,那便去劝劝宋江,别人或许不行,但你的话他还是能听进去的。”

    吴用反握住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拍了拍:“你想的太简单了!”

    宋菀繄问:“先生可愿听我一言?”

    吴用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诏安这事,弊大于利。怎么算都是败局。你看,梁山上有那么多好汉曾经都是被官场所逼才落草为寇的,如今损兵折将千辛万苦的再回去,有什么意义呢?这不是重蹈覆辙吗?”

    “曾经身处官位上的那些清官,他们又改变了什么呢?想要世道太平,除了抵制外寇,更重要的是内忧,即便是为官,只要你头上有比你地位更高的贪官,那你就永远无法改变现状。要么同流合污,要么……死。”

    吴用肃声:“谁教你的这些话?”

    “谁都没教我,我一直都知道。因为我改变不了这世道,所以装傻会比较快乐,但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

    “你或许觉得先爬上官位然后努力做更大的官拥有更大的权利不就好了?可你再大能大得过皇帝?高俅蔡京这些人为什么敢这么猖狂?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你真的以为宋徽宗看不见吗?从古至今就没有一个皇帝是傻的。”

    “这事我不愿深想,太痛苦。但话说回来,宋江若是铁了心的真想铲除奸佞,除非自己做皇帝。好好好,你别急着教育我,这话可以当我是开玩笑,但是招安这事绝对不行,这绝对是一条死路。”

    “这世间从来没有非黑即白,唯有黑与白互相牵制才能长久,历朝历代皆如此。”

    吴用耐心地听她说完这些话,并没有指责她出言不逊,而是问:“那你说说,若不招安,还能有什么出路?”

    “宋江不会自立为帝,那么除此之外,只能先耗着。咱们梁山如今的势力连朝廷也忌惮,他们怂啊,打不过,因此才来招安。所以只要我们不低头,便是自由的,他们干不掉我们又拿我们什么办法也没有。招安,只能成为刀俎鱼肉,为他所用;不招安,才能长久的牵制皇室。”

    吴用问:“那之后呢?耗一辈子吗?”

    “人生就在么数十载,梁山作为北宋最大的团势力量,足够了。”

    吴用又问:“如此与朝廷维持着抗衡的势力,可若是外敌来犯呢?你到时又当如何?”

    宋菀繄答:“梁山虽不是朝廷的军力,可却是大宋的。外敌来犯我大宋,自然齐心协力保我国土!”

    听她说完,吴用眼神中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宋菀繄声音放软:“先生,我是你教出来的学生,这些道理你岂会不知?菀繄愿先生能够直面现实,另谋一条更好的路。

    吴用顺势牵起她的手缓缓坐下:“你能和我说出这些话,我很欣慰。我的小丫头,没有辜负我这么多年的教导。只是这些话,万不可对外人说。”

    “我知道。这些话我只和你一个人说。”宋菀繄心脏激动的跳动着,“所以说……先生你,同意了?”

    吴用摇摇头,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但我,别无他路。”

    宋菀繄僵住。什么意思?所以说,他明明知道招安的后果却仍旧要义无反顾的这么做?她说了这么多,他怎么还会固执的说出这四个字呢?

    “为什么?”

    她心里一阵寒凉。

    宋菀繄默默抽回自己的手,失望的后退两步,一字一顿的问道:“你是不能,还是不想?”

    吴用怔怔的看着宋菀繄,没有开口。

    “好,我知道了。”宋菀繄语气冷淡下来,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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