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紧急抱着她回就近的房间放到床上,低头一看,只见掌心染满一片血。

    他大脑嗡的一声,当场愣在原地。

    “这是……”

    “菀繄!”张顺忽然大叫一声,下一秒就被赶来的其他水军头目按住,几个大汉拼命将张顺压制住,阮小二道:“张顺兄弟又要发疯,快按住他!”

    张顺眼里的泪花都出来了:“你们抓我做甚!快!快点叫安道全啊!”

    众人一顿手忙脚乱,等安道全来了将菀繄细细检查了个仔细才汗颜着开口:“不是伤口,是癸水。”

    张顺这才松了口气,可他却发现安道全脸色有着非同往日般的严肃,壮着胆子问:“安神医,菀繄她,可有大碍?”

    安道全皱着眉,声音沉沉:“她身体倒是没什么事。

    “但是……”

    “但是什么?”

    安道全想了想,最终摇摇头,回答:“这事我只能跟军师说。”

    水军几人一愣,开始面面相觑,不明所以。阮小二疑惑道:“这是为何?”可安道全只是一味的摇头,陈娇娇问:“连我也不能知道?”

    安道全便不再说话,也不回答了。只是嘱咐陈娇娇给菀繄换身干净的衣服,千万不能着凉,然后临走前又开了些药剂。

    安道全走后,屋子里鸦雀无声。陈娇娇将男人们赶了出去,给菀繄换衣服,几个水军来到外面,想着法子怎么向吴用交代。

    阮小七颇有些不服气,双手抱胸,一条腿抬起来踩到栏台上说:“照我看,这事也不全是俺们的责任!虽然俺们是喝酒了,可夜里不行船这是早就订下的规矩,谁知道菀繄她又发什么疯,如今出了事儿就全怪罪到咱头上?”

    阮小五迎合:“小七说的对,明日儿一早就去和军师讲明白,要怪罪也是一人担一半!”

    两人一言一语说得阮小二头疼,这时,草丛黑暗处的传来一些微弱的动静,被他敏锐的注意到了。

    “谁?出来!”

    那丛杂草后面,慢吞吞走出来一个少年,低着头,也不言语。

    他的出现打断了本来焦灼的谈话声,阮小二蹲在台阶上招了下手:“哎,小子,你过来。问你点儿事。”

    吴荡慢慢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忽然跑走了。

    “哎?你跑什么?”阮小二喊不住他,转头问,“这谁家孩子?”

    阮小七回答:“吴荡,军师侄子。这小子脾气臭得很,就跟是是全世界都欠他一样。”

    “妈的!”阮小五低声咒骂了句,“军师侄子?真他娘的捅了军师窝了。”

    阮小七挠挠头,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放低了声音建议道:“哎,要不咱们一块咬死是吴荡把菀繄推下河的,然后咱们把她救上来。”

    几人一愣,接着阮小二朝他脑袋一打:“你当菀繄是失忆啊?”

    阮小七吃痛的摸摸头,像是蔫了的茄子,嘟囔着:“那咋办啊。”

    阮小二把嘴里的草一吐,站起身:“别说了,先进去看看情况吧。”

    “这如何是好……”几人进了屋就听到同样的焦虑。

    陈娇娇坐在床边浑身不安,她抬头看了看门口进来的三个人,最终狠下心说,“别无选择了。去,告诉军师一声吧。”

    “现在?告诉军师?”三人瞪大了眼睛。

    “对。”陈娇娇很决然,“今天该谁当职谁领罚。按规矩办事。”

    “娘子娘子……”阮小二拉住她,“我看还是等菀繄醒了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再去说吧,安神医不是事菀繄没什么大事嘛,也不急这一时。”

    “就是啊嫂子!!!”阮小七心里一紧,今天可不就是自己当职!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军师那人他太了解了,不像是宋江罚人,轻了打几板,重了停职,顶天了也就哪死吓唬吓唬。吴用可就难猜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阮小七冷汗都下来了,说话有点结巴,张开双臂挡在门口,“别、别告诉军师!求你了!!军师要是知道了我咋办啊!他可不是打几板子就能出气的!”

    “嫂嫂!好嫂嫂!你忍心看你好好的一个弟弟就这样死在你眼前吗?甚至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陈娇娇面对他的撒娇毫不心软:“包庇的罪更大!玩忽职守的罪过起码还能从轻惩处,但军师夫人的罪名你担得起吗?”

    “你比我更了解军师的手段。”陈娇娇推了他往外走。

    阮小七有点哑口无言,是的,他知道。

    吴用的手段从不在对方身上,而是软肋上。

    而他的软肋呢……

    阮小七愣在了原地。

    “不是,你刚才在外面可不是这么说的!阮小七你他妈犯怂?”

    阮小五急了,上午就给他一拳,“你怕什么?阮小七我问你,你到底怕什么?”

    阮小二呵斥:“老五!算了!”

    这时,张顺端着一碗药走进来,阮家三兄弟看见张顺,瞬间就不说话了,望了眼床上的宋菀繄,随便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张顺把药放到一旁,背对着宋菀繄一言不发,此时他心里乱极了。

    月中天。

    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有剩了张顺一人。他少年清俊的面容就映在烛光之中,一动不动。

    他慢慢转过脸,看着熟睡中的宋菀繄,思绪回到两人初见的那天,他刚一从水里出来就看到了正倒下来的她。

    那天阳光就像是每一个夏天的午后一样好。

    想着想着,他的心忽然疼痛的抽搐了一下,他的手抚上心口,待了一会儿才好点。

    身下的人在嗓子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他立刻激动的看去。

    “菀繄?”

    没有回应。俯下身查探,又轻轻唤了一声:“菀繄。”女人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他,他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也随之往下倒,与她贴到了一起。

    “不要走……”

    他不敢动了。

    照理说,本该推开她的,可他却没有。

    为什么没有,没有人知道。他一直在那里看着她,是怎样的目光,如同清冷却温柔的星。

    “你就这样骗她,骗自己一辈子吗?”阮小二曾这样问他。

    黑夜钝化一部分感觉却让另一部分感觉变得格外清晰,淡漠了寒冷却又让人格外想要寻找温暖。他一直看她,在这空旷、冷清的屋里,除了她,一切不复存在。

    他想要靠近她,再近一点,或能暂时忘却自已疼痛的灵魂。

    身子没了力气,心也跟着软了。

    “我不走……”

    “我一直都陪着你。”

    “嗯……”睡梦朦胧不清,她似乎想要做更加亲密的事情,她的唇蹭着他的耳朵一点点摩擦,烛光跳跃,他的心也跟着跳。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他很想念浔阳江畔的湖水,夏天在水里畅游时,被阳光晒得温暖的水从他的身上流过。

    就像是无数次梦到的场景别无二样,他将整颗心都交付了出去,直到那声“先生”轰然将他的大脑炸开。

    他早该知道的。

    就这两个字,他就已经全盘皆输了。

    他猛然直起身子,怔怔地望着她。

    “哥……?”

    宋菀繄睁开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就像是一只纯真的小鹿。

    他温柔一笑:“醒了?”

    “这是……”宋菀繄有些茫然的看着四周,忽然反应过来,“吴荡呢?”

    张顺没有回答:“你感觉怎么样?”

    菀繄摸了摸肚子,回忆着:“你把我救上来时,我肚子忽然一阵绞痛,真的好痛,痛的快死了!接着我眼前一黑,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痛晕了,大概是。”菀繄猜测。

    张顺摸摸她的头安慰:“放心。安道全已经来看了,说没什么大碍。”

    “倒是军师……”张顺冷笑了一声:“他的侄子自己不管倒是交给你了,如今你身子不方便,他又在哪儿?”

    “他的事重要,你的命就不重要?”

    菀繄有些摸不着头脑,笑着拉他:“哪有那么严重?”

    见宋菀繄故作轻松的模样,张顺突然急了:“你为什么总是替他着想?因为他,你一共受了多少次伤?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是吗?!”

    菀繄有点害怕:“你怎么了……”

    “没事。”他泄了气,“把药喝了。”

    “好。”宋菀繄乖乖的端起药喝,捏着鼻子一口气喝掉。

    “菀繄。”

    “嗯?”

    “那个……”张顺低着头紧紧盯着床铺上绣的荷花,涨红着脸,犹豫着要问些什么。而陈娇娇却在这时闯了进来。

    “菀繄!”她跑进来,继而一愣,“张顺兄弟也在啊。”

    “嫂嫂。”张顺叫了一声。

    陈娇娇看了眼桌上的碗:“可吃了药?”

    菀繄欢快的答:“吃啦!”

    陈娇娇道:“我刚刚差人向军师说你在我这儿留宿一晚。落水的事明日再和他细说,不然他又惦记你,这么大年龄了还来回折腾。”

    菀繄深表赞同:“幸好你没说!他是真的唠叨!”

    “还有……千万别说是因为吴荡啊。他俩关系本来就……他若是知道了,我这段日子的努力就白费了。”

    “就那小子……我听了都生气,你就该让军师出面管他,你和他对着干,正反都是你的错。”

    张顺在一旁听着两人说话,感觉自己很多余,默默往外走,陈娇娇自始至终都知道他的心思,察觉到他的落寞,待她走到门口,忽然说。

    “菀繄,我有件事儿挺好奇的。”

    “什么啊?”

    “我是说如果,没有军师的话,你会不会……”

    张顺刚迈出了门口,转身的刹那听到陈娇娇的话,顿住了脚步。

    菀繄歪头瞧她吞吞吐吐的样子,疑惑:“会什么?”

    陈娇娇知道他没走,于是接着问:“你会嫁给谁呢?”

    宋菀繄想了想回答:“二牛。”

    陈娇娇懵了:“二牛?”

    外面的张顺也是一愣。

    “啊,我们隔壁村子卖肉的。”宋菀繄毫不在意的回答。

    陈娇娇不解:“为什么是他呢?”

    “没有为什么,我没得选择。”宋菀繄摇摇头,“不过也不一定。因为我没走那条路,所以我也不知道那条路上会遇到什么。”

    陈娇娇想了想,又问:“那除了军师之外,能走进你心里的另一个人是谁?必须是男的。”

    “走进我心里的男人?”菀繄摸着下巴思考,忽然非常笃定的回答,“小乙哥啊!”

    “怎么是他啊?!”陈娇娇震惊。

    菀繄眨眨眼:“因为他懂我啊。”

    陈娇娇不甘心,又问:“那如果你还是走了梁山这条路,而且必须选一个人嫁的话,不能选军师,你会选谁?”

    宋菀繄有些苦恼,想了半天问道:“我必须得嫁人吗?”

    “必须。选谁?你快说。而且必须是梁山的!”

    “这……”

    “还必须得是水军!”

    “啊?”

    陈娇娇急的差点就要把“必须得姓张给叫出来了”。

    门外的张顺忽然觉得可笑至极,自嘲般的笑了一下,抬脚离开了。

    他走后,屋子里的宋菀繄在陈娇娇逼迫之下,认认真真的回答:“我选张顺哥哥。”

    陈娇娇一喜:“为什么?”

    菀繄答:“因为他对我好啊。只是对我好,没有任何其他。”

    “说真的,先生也对我好,可他对我是很复杂的。我到现在有很多事情也没弄清楚,但这也不重要,因为爱情这个东西本身就是复杂的。”

    陈娇娇有些泪目,她明白,爱情是自私的。

    就像是那次她在梦里哭着醒来问阮小二,如果有一天他死于战场,留她一个该怎么办?

    “那就给我守寡,你嫁给别人,我在地府也不会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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