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姜淮曾对魔气说：“魔气，我唯一的优势没有了。”
姜淮很清醒，姜淮一直很清醒。他知道秋司水恨他，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
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魔气说的对，他一直在自我欺骗。
可是，如果活在这样一个黑暗压抑、备受折磨、永远看不见尽头，永远看不到希望的地方！他如果连一个哪怕是虚假的希望和光明，都不为自己拟定和捏造的话？
他到底该怎么活下去？
或者，他到底该怎么‘正常’地活？
所以，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救世主青线是他身上唯一的优势，除去这一点，他身上对母亲而言，都是劣势。
而他用这唯一的优势都没能挽留住母亲，他就明白，他是彻彻底底要被抛弃了的。
他当然一直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但他同时却也一直避免让自己明白、让自己思考、让自己深究，这方面的意义。他把这个观念模糊化了，让这个‘被抛弃’，只是三个字，只是一句话彻底模糊地挂在那里，不带任何含义。
但现在发生的这件事、这一幕，让他彻头彻尾明白，他是真的会被抛弃，没有任何其他可能。于是，原本一直就挂在潜意识里的被他刻意遏制不带任何象征含义的这句话就再一次不可阻挡地冒了出来，极其显眼，不可忽视——“他是真的会被抛弃。”
因此往日所有的那些自我欺骗、自我麻痹、自我钝化，全部都失了效果。他是真真切切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无法逃避。
他再也没法自欺欺人：假装一切很好，假装一切没有发生过。
他没法再欺骗自己了。
可是，他偏偏就是靠欺骗自己，才能锚定自己内心的。
他就是靠骗自己，‘一切都很好’，‘没有什么事发生’‘自己很幸福’，他骗自己，自己是有人爱的，他是靠骗自己来稳定自己的内心，来向上走的。
而一旦直面现实，一旦无法欺骗自己，他为自己所拟定捏造的那些虚假的美好和希望，就全都会破碎了。他会真真切切的明白，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遭受的虐待是没有尽头，他本身是没有人爱的，不被期待的。
他会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他个人，无论向上、向下，是好是坏，都不会改变他的命运，他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被注定好了。无论是哪方，魔气还是母亲，都是希望他尽快去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要求。
这就显得他的挣扎讨好思考，包括他自身的思维都显得异常可笑，没有存在的必要。
在长久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人是会往下走的。
年幼的姜淮就是不想往下走，才欺骗自己，给自己虚构的希望美好和光明，让自己看着那点希望，保持着内心的‘正直’，至少是他所认为的正直，在坚定地朝着那点光，在往上走的。
但如果，连自己编造的，那点虚假的光都无法存在了，他的世界就彻底黑暗，没有出路了。
没有出路，人就会往下堕，因为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再怎么呼喊都没有人救，被遗弃的事物如果太过弱小
仅靠自己，是没法存在的。
所以，彻底置身于绝望、黑暗、无助，没有一点出口环境的人，是不适合看见真相的，真相只会让他们崩溃，让他们快要窒息一样，拼命寻找出口，然后发现，没有出口。
姜淮就是这样。
但姜淮不想往下堕。即使直面真相，即使无法欺骗自己，他也不想往下堕。
所以他想，要是有书就好了。
虽然被关在这里，虽然不被期待，但是思维是自由的，无限的，如果他有足够的书，无穷无尽的书，即使他的人生寡淡，但他也许能在别人的人生和感悟里悟出道理，寻到适合自己走、自己应该走的路。
但是他没有。
他所有的纸质物件里，最像‘书’的那一本就是已经被他翻了无数次翻到纸页毛躁，泛出陈旧气息，无论再怎么珍惜，都已经快散架了的，那本亦正亦邪人士的笔札。
笼了数层法阵的屋子里透不进光，姜淮坐在还算干净的地面上，再次将笔札小心翼翼翻开。无边黑暗里，他瞧不见笔札上面的字，但他根本也不需要瞧见，他闭着眼都能知道上面写着什么，他已经将这本书背会了。他看了太多遍了。
他就这样珍惜地一页一页翻着，指尖落在纸上一行行地挪，他闭着眼，那些他已然十分熟悉的字句便随着他的指动，一行行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就这样‘看’完了整本书。
然后，再‘看’了一遍。
他看了很多遍，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停下动作，滞了许久。
他将笔札慢慢收好，抱在怀里。
……
日子一天天在过，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
已初具艳丽容颜的姜淮愈来愈沉默。
直到有一天，他微微抬头，指尖微动，好像有什么属于他的东西、他灵魂缺失的东西，在附近召唤他。
他直觉不会是好事。却还是在第一时间用魔气所化的傀儡线将体内的上古魔气捆缚住，箍紧，他说：“魔气，我想出去。”
……
直到出去以后，他才发现，他原来一直待在玄清阁里。
周遭有好多事物，异常新奇，他从未见过。但是他也明白，这大约都是些普通景物，只不过他人生匮乏，见识浅薄到近乎没有，只日复一日地被锁在屋子里，锁成了不见天日的蝼蚁。
他忽略掉这些，只根据心头的指引去寻路处。
没过一会儿，他停了下来，下意识一抬头，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那个孩子。
那孩子穿得让他心头发震。当时7岁的、常年被锁着的、毫无半分见识的他有太多无法理解的词语，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那个孩子。
直到后来，他一次次回想起那个场景，他才逐渐明白过来，那个孩子，当时穿得是很显贵的，他看上去很高贵，常年的养尊处优、富裕优渥叫他行为随意自然，情绪无忧无虑。他眼里没有一点阴霾，没有受挫以后的孤寂彷徨，有的只是天真和明朗。他太耀眼了，长得也好看，看起来也非常健康，他身边簇拥着很多人，他有很多人爱。
姜淮不知怎么的，他原本是站在宽绰明亮处的，看见那孩子，他却慢慢地躲到了灌木丛后，只留一双眼睛看着他。
他开始自卑。
他想，那孩子跟他是不一样的。
他是高贵的、有气质的，而自己却是卑下的、渺小的。他觉得自己像是阴沟里的臭虫、土壤里疲劳奔命的蚂蚁，而他却是更美好的、更美丽的存在，他甚至不敢多抬眼看他。
不止因为他远比他更尊贵，还因为，母亲在他身边。
他垂着眼看着灌木丛，看着灌木丛下的土壤，许久，定了定神，才重新看向那孩子。
他从那孩子的指尖，再看向自己垂落着手的自己的指尖。
他的青线在那孩子那里。
他想，它果然在他附近。
但他没做声，也没说话，就这样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那个孩子。
他听见周遭有人唤他，‘苏和玉’
他听见母亲唤他：“玉儿。”
其实姜淮最难过的，不是他看起来很尊贵，不是他看起来很有气质，不是他看起来过分幸福、没受到过任何伤害，也不是自己的唯一的优点救世主青线都被取出来放到他身上，他最难过的，是母亲唤他时的语调。
她唤他“玉儿”时，是温和的，含笑的，无奈的，几乎是宠溺的。
她爱他。
姜淮听得出来。
可她唤自己“舒儿”时，却是冷漠的，警惕的，防备的，审视的，厌恶的。
像对着一个怪物。
姜淮想，自己可能，真的是个怪物。
可其实如果，母亲不叫他“玉儿”，又或者，不叫自己“舒儿”，叫些别的称呼，他其实，也是不会这么难过的。
可偏偏是同样的称呼。
偏偏却是同样的称呼。
明明只是这样简短又相似的两个字。
姜淮想，她是怎么能叫得如此天差地别的呢？
他说不清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见不得人的蟑螂老鼠一样，躲在灌木丛后舔舐着自己的伤口，看着人家的幸福。
他看着母亲对那孩子温柔说话，朝他微笑，他看着那孩子明亮着双眸，撒娇似地拽了拽母亲的衣袖。
而母亲没有生气。她摸了摸他的头。
他就是看着，也只是看着，一言不发，没有说话。
他一直看到那孩子离开，围簇在他身边的人也跟着离去，他们渐行渐远。7岁姜淮的目光便也随之望向很远，再慢慢地重新落回来，继续看向母亲。
母亲的目光也看向苏和玉，直至瞧不见了，她才笑着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停伫在原地，随意瞧了一眼四周，随后，她停滞住，又再瞧了一眼。
她看见了姜淮。
母亲看见自己了，于是姜淮想，他得有所表示，于是他弯了弯唇，笑了。
他明明是笑着的，明明也是想笑着的，神情，却是抑制不住的难过。他说：“母亲，你明明告诉过我，所有孩子的童年，都是像我一样的。”
姜淮很清醒，姜淮一直很清醒。他知道秋司水恨他，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
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魔气说的对，他一直在自我欺骗。
可是，如果活在这样一个黑暗压抑、备受折磨、永远看不见尽头，永远看不到希望的地方！他如果连一个哪怕是虚假的希望和光明，都不为自己拟定和捏造的话？
他到底该怎么活下去？
或者，他到底该怎么‘正常’地活？
所以，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救世主青线是他身上唯一的优势，除去这一点，他身上对母亲而言，都是劣势。
而他用这唯一的优势都没能挽留住母亲，他就明白，他是彻彻底底要被抛弃了的。
他当然一直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但他同时却也一直避免让自己明白、让自己思考、让自己深究，这方面的意义。他把这个观念模糊化了，让这个‘被抛弃’，只是三个字，只是一句话彻底模糊地挂在那里，不带任何含义。
但现在发生的这件事、这一幕，让他彻头彻尾明白，他是真的会被抛弃，没有任何其他可能。于是，原本一直就挂在潜意识里的被他刻意遏制不带任何象征含义的这句话就再一次不可阻挡地冒了出来，极其显眼，不可忽视——“他是真的会被抛弃。”
因此往日所有的那些自我欺骗、自我麻痹、自我钝化，全部都失了效果。他是真真切切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无法逃避。
他再也没法自欺欺人：假装一切很好，假装一切没有发生过。
他没法再欺骗自己了。
可是，他偏偏就是靠欺骗自己，才能锚定自己内心的。
他就是靠骗自己，‘一切都很好’，‘没有什么事发生’‘自己很幸福’，他骗自己，自己是有人爱的，他是靠骗自己来稳定自己的内心，来向上走的。
而一旦直面现实，一旦无法欺骗自己，他为自己所拟定捏造的那些虚假的美好和希望，就全都会破碎了。他会真真切切的明白，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遭受的虐待是没有尽头，他本身是没有人爱的，不被期待的。
他会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他个人，无论向上、向下，是好是坏，都不会改变他的命运，他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被注定好了。无论是哪方，魔气还是母亲，都是希望他尽快去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要求。
这就显得他的挣扎讨好思考，包括他自身的思维都显得异常可笑，没有存在的必要。
在长久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人是会往下走的。
年幼的姜淮就是不想往下走，才欺骗自己，给自己虚构的希望美好和光明，让自己看着那点希望，保持着内心的‘正直’，至少是他所认为的正直，在坚定地朝着那点光，在往上走的。
但如果，连自己编造的，那点虚假的光都无法存在了，他的世界就彻底黑暗，没有出路了。
没有出路，人就会往下堕，因为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再怎么呼喊都没有人救，被遗弃的事物如果太过弱小
仅靠自己，是没法存在的。
所以，彻底置身于绝望、黑暗、无助，没有一点出口环境的人，是不适合看见真相的，真相只会让他们崩溃，让他们快要窒息一样，拼命寻找出口，然后发现，没有出口。
姜淮就是这样。
但姜淮不想往下堕。即使直面真相，即使无法欺骗自己，他也不想往下堕。
所以他想，要是有书就好了。
虽然被关在这里，虽然不被期待，但是思维是自由的，无限的，如果他有足够的书，无穷无尽的书，即使他的人生寡淡，但他也许能在别人的人生和感悟里悟出道理，寻到适合自己走、自己应该走的路。
但是他没有。
他所有的纸质物件里，最像‘书’的那一本就是已经被他翻了无数次翻到纸页毛躁，泛出陈旧气息，无论再怎么珍惜，都已经快散架了的，那本亦正亦邪人士的笔札。
笼了数层法阵的屋子里透不进光，姜淮坐在还算干净的地面上，再次将笔札小心翼翼翻开。无边黑暗里，他瞧不见笔札上面的字，但他根本也不需要瞧见，他闭着眼都能知道上面写着什么，他已经将这本书背会了。他看了太多遍了。
他就这样珍惜地一页一页翻着，指尖落在纸上一行行地挪，他闭着眼，那些他已然十分熟悉的字句便随着他的指动，一行行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就这样‘看’完了整本书。
然后，再‘看’了一遍。
他看了很多遍，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停下动作，滞了许久。
他将笔札慢慢收好，抱在怀里。
……
日子一天天在过，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
已初具艳丽容颜的姜淮愈来愈沉默。
直到有一天，他微微抬头，指尖微动，好像有什么属于他的东西、他灵魂缺失的东西，在附近召唤他。
他直觉不会是好事。却还是在第一时间用魔气所化的傀儡线将体内的上古魔气捆缚住，箍紧，他说：“魔气，我想出去。”
……
直到出去以后，他才发现，他原来一直待在玄清阁里。
周遭有好多事物，异常新奇，他从未见过。但是他也明白，这大约都是些普通景物，只不过他人生匮乏，见识浅薄到近乎没有，只日复一日地被锁在屋子里，锁成了不见天日的蝼蚁。
他忽略掉这些，只根据心头的指引去寻路处。
没过一会儿，他停了下来，下意识一抬头，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那个孩子。
那孩子穿得让他心头发震。当时7岁的、常年被锁着的、毫无半分见识的他有太多无法理解的词语，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那个孩子。
直到后来，他一次次回想起那个场景，他才逐渐明白过来，那个孩子，当时穿得是很显贵的，他看上去很高贵，常年的养尊处优、富裕优渥叫他行为随意自然，情绪无忧无虑。他眼里没有一点阴霾，没有受挫以后的孤寂彷徨，有的只是天真和明朗。他太耀眼了，长得也好看，看起来也非常健康，他身边簇拥着很多人，他有很多人爱。
姜淮不知怎么的，他原本是站在宽绰明亮处的，看见那孩子，他却慢慢地躲到了灌木丛后，只留一双眼睛看着他。
他开始自卑。
他想，那孩子跟他是不一样的。
他是高贵的、有气质的，而自己却是卑下的、渺小的。他觉得自己像是阴沟里的臭虫、土壤里疲劳奔命的蚂蚁，而他却是更美好的、更美丽的存在，他甚至不敢多抬眼看他。
不止因为他远比他更尊贵，还因为，母亲在他身边。
他垂着眼看着灌木丛，看着灌木丛下的土壤，许久，定了定神，才重新看向那孩子。
他从那孩子的指尖，再看向自己垂落着手的自己的指尖。
他的青线在那孩子那里。
他想，它果然在他附近。
但他没做声，也没说话，就这样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那个孩子。
他听见周遭有人唤他，‘苏和玉’
他听见母亲唤他：“玉儿。”
其实姜淮最难过的，不是他看起来很尊贵，不是他看起来很有气质，不是他看起来过分幸福、没受到过任何伤害，也不是自己的唯一的优点救世主青线都被取出来放到他身上，他最难过的，是母亲唤他时的语调。
她唤他“玉儿”时，是温和的，含笑的，无奈的，几乎是宠溺的。
她爱他。
姜淮听得出来。
可她唤自己“舒儿”时，却是冷漠的，警惕的，防备的，审视的，厌恶的。
像对着一个怪物。
姜淮想，自己可能，真的是个怪物。
可其实如果，母亲不叫他“玉儿”，又或者，不叫自己“舒儿”，叫些别的称呼，他其实，也是不会这么难过的。
可偏偏是同样的称呼。
偏偏却是同样的称呼。
明明只是这样简短又相似的两个字。
姜淮想，她是怎么能叫得如此天差地别的呢？
他说不清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见不得人的蟑螂老鼠一样，躲在灌木丛后舔舐着自己的伤口，看着人家的幸福。
他看着母亲对那孩子温柔说话，朝他微笑，他看着那孩子明亮着双眸，撒娇似地拽了拽母亲的衣袖。
而母亲没有生气。她摸了摸他的头。
他就是看着，也只是看着，一言不发，没有说话。
他一直看到那孩子离开，围簇在他身边的人也跟着离去，他们渐行渐远。7岁姜淮的目光便也随之望向很远，再慢慢地重新落回来，继续看向母亲。
母亲的目光也看向苏和玉，直至瞧不见了，她才笑着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停伫在原地，随意瞧了一眼四周，随后，她停滞住，又再瞧了一眼。
她看见了姜淮。
母亲看见自己了，于是姜淮想，他得有所表示，于是他弯了弯唇，笑了。
他明明是笑着的，明明也是想笑着的，神情，却是抑制不住的难过。他说：“母亲，你明明告诉过我，所有孩子的童年，都是像我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