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没回来,倒是来了一堆莫名其妙的神仙魔怪,不挑衅,不敬神,一个个地就盯着她和她的猫看,连踏雪八个没睁开眼的小崽子都未能幸免于难,被拨来拨去地数了好几遍,然后还要感叹一声:真是八个啊!

    卦象显示妖魔日益强盛,天地间恐有一劫,却没说仙如此手贱,魔变态若斯啊。

    唉……

    元贞道长放下无解的爻杯,恭敬地出了大殿,乘着月色行至庙后山溪,掬一捧溪水沃面,浑身清爽,复又解了混元髻,乌黑的头发散落下来,半遮住水中细碎的月光。

    她正梳着头发,一条竹叶青不知何时潜在水中,忽然破水月而出,穿过发帘,正撞在元贞脸颊上,唬了她一跳,匆忙扯开荷包,洒了一把药粉出去。

    “哎呀!你……”

    仙道贵生,贵己生,亦贵众生,不伤众生性命,却也不可舍身饲虎。

    青城山林木遍生,处处幽僻潮湿,甚多蛇虫鼠蚁侵扰,元贞便配了草药,碾成粉末,药粉不伤毒虫性命,便可见驱赶之效,还能救急医治创口,是以,元贞一直装在荷包里随身携带。

    方才胡乱一扬,也不知撒出去多少,那蛇却是不见了。

    元贞惊魂未定,恍惚间听见有一个男子的声音,但她环视四周,呼唤几声,并无旁人应答,细查,四周也没有妖气。难道是她自己叫的?

    青城山仙门福地,在此修行的众生不在少数,元贞都认得,便是灵智未开的小蛇也未见这般凶顽成性的,无缘无故竟直直来扑她面门。

    道士真是个危险的职业,元贞谨慎地把余下的药粉洒了一圈儿,又在身上脸上沾了沾,战战兢兢地通了通头,便匆匆离开。

    她路过一丛青竹时,隐在暗处的一个颀长身影连忙捏住了鼻子,见她走远,双臂抱胸,懒懒散散地倚着脆弱的竹子,幽幽叹道:“这股缺德劲儿跟小肥猫一模一样,那些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莫非是因为小肥猫只坑他一个?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彦佑跟着元贞走到庙门前,一直目送她进了门。不多时,庙宇中响起一阵奶声奶气、此起彼伏的猫叫声。

    不愧是娲皇庙,连猫都这么能生。

    彦佑抿抿嘴唇,得意一笑,转身下了山。

    *

    “不愧是娲皇庙的猫!”

    “女娲娘娘乃创世神明,这小猫生在这神明之地,闻着香火,自然也是受神明庇佑的。”

    “道长这猫养得可真好,要是我家母猪这么能生该多好啊!”

    “是啊是啊,我家的牛犊子也生这么多就好啦!”

    “给娘娘上炷高香,求女娲娘娘保佑我家儿媳再生个大胖小子吧,家里缺个干活的呀。”

    自踏雪家族添丁进口,娲皇庙人潮涌动,大殿中香烟缭绕,白茫茫的烟火烟雾盘旋在大殿的上空,徘徊不去,清凉的山风欲入无门,只得打道回府,另寻他处。

    “心假香传。诚心供奉,神明自然通晓众位的心愿,不在香火多少。”

    来来往往的香客取了香,进殿纳头便拜,元贞说干了嗓子,也没人听。

    功德箱里,铜钱的碰撞之声琤然不绝,如庙后的清溪一般流水淙淙,叮咚作响。

    乡民对拜神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浑不在意元贞说什么,他们只想请神明听到自己的愿望,然后尽快赐福于他。

    连日听到的祈祷都是信众极其相似的质朴心愿,不知道女娲娘娘是什么心情,元贞却是无语至极。

    烧香拜神犹嫌不够,还有人来和她讨多子的秘方,甚至有几个异想天开的大娘问她是不是那种可以成婚的道士……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或许这句话反过来用也可以。

    元贞慢悠悠地提着茶壶出了大殿,续满水却不想回去,蹲在后院看娲皇庙新晋的热门人物——踏雪,因为她的光芒太过耀眼,近日来打探师父何时回庙的人都少了。

    一堆黑白花的小猫崽正围着热门人物开饭,踏雪跟她的主人一样痛苦且迷茫,五体投地仰面躺着,双眼无神地望着苍天,心如死灰,不时伸伸腿,随机蹬掉两个小崽子,舒缓一下自己压抑的心情。

    不幸被选中的小猫崽扯着脖子喊得声嘶力竭,仿佛大劫将至。

    元贞不忍心,正要把小猫崽送回去,又被踏雪歪头瞪了一眼,旋即把手指伸进奶猫嘴里,暂时画饼充饥,让它安静一下。

    “这当娘怎么这般狠心?”

    一个不着调的声音飘进了后院,他无端的指责听起来聒噪得很。

    元贞微微皱眉,不速之客是个满身青翠的男子,头戴银蛇冠,一双桃花眼水光流转,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手里的折扇甩得飞起,就差把自恋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元贞心头一阵火起,忽然得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她与踏雪默契对视一回,转而对来人说:“既然善信如此慈心,不妨帮忙安慰一二。”

    抱只猫崽仔嘛,这有何难,猫祖宗他都养过,“叫我彦佑即可。”

    彦佑蹲下身,收了扇子,自信满满地捡起一只小可怜,未及伸手抚摸,便被突然跃起的踏雪狠狠地咬住了虎口。

    “啊——”

    彦佑吃痛,要甩开踏雪,对上元贞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又忍住了。

    他好歹是个神仙来着,这点伤不算什么,耐着性子良言劝慰道:“松口,快点儿松口啊。”劝解无用,又急忙对元贞道:“你管管她!”

    元贞象征性地劝了一回,踏雪呲牙咬得更凶了。

    元贞背对着彦佑,挑了挑眉,无声地鼓励了一番踏雪: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欺上门来,怎么能不反抗。干得漂亮!

    踏雪舔到齿上的甜腥才收嘴,转身就去一边喝水,还像人一样使劲儿呸了两口。

    太过分了!

    彦佑只觉自己头上的火一冒三丈高,牙根直痒痒,是被一只猫气的!

    “看到了?”元贞亦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又拿着药膏回来。

    “看到什么?”

    彦佑对着踏雪悠然晃动的尾巴咬牙切齿,怎么不会说人话的猫也这么懂气人啊!

    “她哪有不爱护幼崽。可她也是只会疼会累会生气的小猫儿罢了,为什么她辛苦当了娘,反倒招你如此不公的责难。”

    “是,”你永远都那么有道理。

    “哼,亲生的,自然是疼在心上的,”彦佑瞥一眼元贞手里的药,瞬间切换表情,捧着自己受伤的手委委屈屈。

    这般娇弱易怒、阴阳怪气,怕不是个不识五谷的书生。

    元贞撇撇嘴,把药暂时搁置一旁,像收地瓜干一样,把小猫儿一只一只收进她特制的桶状猫窝里,搬进屋里,又打来一盆清水,给彦佑清洗伤口,涂了药,再包上干燥洁净的棉布条,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十分熟练。

    未曾想过还能近距离地再见,元贞干净利落的处置落在眼里,竟显出几分温柔,彦佑看见幻术之下熟悉的面容,一时原形毕露,“道长芳龄几许?可知赏心乐事谁家……啊,轻点。”一句话没说完,被手上刻意勒紧的绷带无情截断。

    “还有事儿吗?没别的事,小道要去大殿迎候香客了,”元贞把水随手一泼,响彻庭院,唬得彦佑一激灵——阅历不如从前,人却比原来更凶了。

    “还有,后院是小道的休憩之所,神像在前院,还请彦佑善信不要再误入。”

    后院与大殿有两道门阻隔,这人绝不是走错路来的。在神明之地撒野,她还真是大开眼界。

    一出场被恶猫咬,还被穷横的小道士泼水赶了出来。

    这个小没良心的,彦佑大爷手中的扇子挥得又快又急,险些散架,似乎准备要生一场大火。

    娲皇庙的檐廊下绘着壁画,色彩艳丽,构图精美,女娲娘娘造人创世、炼五彩石补天的各种传说均在墙壁之上。

    眼前这面墙绘得是创世,女娲娘娘人身蛇尾,捏泥吹气,泥娃娃落地成人,各色各样,栩栩如生。

    彦佑是爱画之人,尤爱美人图,不由得驻足。欣赏一回,一敲扇子,郁闷之气一扫而空。

    “你怎么还不走?”

    日落时分,元贞送走了香客,正要关门,却发现廊檐下还有一个。

    “门向四方开,慈悲度人来。寺庙哪有撵人的道理,”彦佑从头绿到脚,在朱墙前站得定定的,随手往功德箱里放了一枚银元宝。

    这人耍无赖是一把好手,以为能拿黄白之物贿赂神明么。

    元贞深吸一口气,反问道:“怎么,你家也有母猪要生了吗?这么急功近利。”

    “你……”

    你家才养猪,你家那猫比猪还能生。

    小肥猫现在只是个凡人,没理由还被她欺负,彦佑捏着扇子的手气得发抖,再想想润玉当日那副张扬得意的样子,就觉得自己还能多坚持一会儿。

    元贞右耳一动,觉得这个声音十分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弟子一介书生,途经此地,见山清水秀,想在贵宝地盘桓一阵,请女娲圣母娘娘收留。”

    彦佑装模做样地跪拜一回,闭着眼摇签筒,“啪嗒”落下一支竹签,签解时运不济,潜龙勿用,宜静待时机,原地发奋。

    寺庙之中是可容信士、游方道人暂居的,不过娲皇庙庙小又在后山,甚少有人来借宿。

    元贞看着签文,迟疑片刻,“好吧,只是借宿虽然不比修行,也请谨守清规戒律,莫要玷污神明之地。”

    “好说,好说,”安排你个小姑娘还不是小菜一碟。

    元贞看着彦佑那张得瑟的脸,就觉得头疼心烦,这一定是上辈子的冤家。

    最近庙里来的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那些满山跑的妖怪都去哪儿了,怎么没有一个站出来让她打一顿消消气呢。

    羡慕踏雪。

    要是她也能不高兴就咬人一口可太好了。

    *

    九重天上,苦思冥想的天帝在他璇玑宫里打了一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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