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情?

    什么是爱?

    润玉心中的答案如同水中的明月,时而清晰如镜,时而散如碎金,可无论何时,都是他触不可及的泡影。

    越是接近,越是破碎。

    曾经搅乱一池春水的人此刻就在眼前,可是她不再哭喊,也没有憎恶,平静中透着难言的疲惫,近乎谦卑地称他为陛下,别扭地学着曲折迂回的腔调,请求他不要战火,不要迁怒她和旭凤的孩子。

    那个应当称他一声伯父的孩子。

    何其荒谬。

    那个指龙为鱼的懵懂少女或许早已死在了过去,甚至连那个模糊的美丽的影子都是他寂寞时的杜撰——只该藏于暗处,肆意描摹,独自狂欢。

    曾经拼尽全力也没能留住的希望,已经与记忆交织在一起,无法剪裁,痛苦又庆幸,和年少的自己一起仔细珍藏。

    然而总有那等天性顽劣的恶猫,用润玉珍藏的绸缎磨她那埋屎的爪子。抓个正着,她还歪着头,一脸天真无辜地看着你。

    多么可鄙的人类啊。

    一口本就见不得光的老血,涌到喉间,润玉咬牙咽了下去,窝在心口里,跟陨丹一较高下。

    袖中的拳紧了又紧,面上不见一点波澜。

    天魔大战后,天界对花界秋毫无犯,对魔军的挑衅也多加忍让,总让锦觅有所期待,但是君临天界千年,润玉早已不是那个温柔的小鱼仙倌,三分薄怒已让锦觅周身一冷。

    但锦觅已非昨日。

    “魔界并未发觉踏雪仙子的行踪,狐狸仙不会,我不会,噗嗤君也一样。她是个信守诺言的姑娘,我们会全力保护她。”

    狐狸仙偏心旭凤不假,前提是他还是狐狸“仙”。

    老狐狸对鎏英旭凤严防死守,对锦觅已算得上信任了,她才能找到这里。即便如此,锦觅现在也不知道那只老狐狸在计划些什么,此刻是否跑到哪里重操旧业去了。

    噗嗤君的行踪就更为神秘,锦觅如今修为大不如前,但是有旭凤的千年灵力在身,自己竟然也拘不到他。

    似乎是一夕之间,她的丈夫勤于军务,她的狐朋蛇友也都忙得顾不上她了。

    润玉许是魔界水土不养人,锦觅容貌依旧,神情却与从前大不相同,连离去的背影都写满了无法宣之于口的沉重。

    “陛下,此女背弃亲族,枉顾人伦,游走于陛下与逆党之间,摇摆不定,实乃不忠不孝,断不可信,但是……”符云天死死地盯着锦觅下山,忽然出声,中气十足,透着一股近乎勇猛的木楞,惊得沉思的润玉一震。

    润玉定神细听,更觉青筋暴起:“放肆!”

    符云天直挺挺地跪下,执拗地说完他的谏言:“……但是依臣所见,她最后这句或许可信。”

    这位数百年前飞升的山神是个壮年秀才模样,目光憨直坦荡,显见还没挤进官场就已走投无路,只好半路来学李太白修仙。

    巴蜀此地的泼辣爽直,远远超出了餐芳饮露的天神的想象。

    润玉正要开口,元贞恰到好处地惨叫一声,让他暂时顾不上,遂愤然拂袖,匆匆离去。

    院墙根下,元贞一脸愁苦地瘫坐在地。

    葡萄与猫的脾性相克,踏雪偷吃了贡品,克化不动,吐在了元贞最无能为力的时刻。

    润玉进门时,元贞正在生死时速地撸踏雪的浮毛,一时猫拉扯到皮肉,小道士牵动了腰伤,猫嚎鬼叫,此起彼伏。

    元贞咬牙切齿地威胁:“你吐在这儿,等会儿师弟回来,他怎么忍受得了,肯定又要打水洗地。你能拦得住崽崽们进水坑里打滚吗?不想再舔一嘴泥水就给我老实点。”

    威胁的效果立竿见影。

    又长又软的猫毛裹了“葡萄汁”,团成团,化作一颗优雅的流星坠落到院墙外,销声匿迹。

    冷战双方因为做贼心虚,短暂地合作了一把,然后若无其事地分手。

    润玉回来时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发觉院子里有何不妥。

    疼得到咬牙的元贞故作淡定地起身,跟她表面温润如玉实则背地里跟魔女谈情的狂野师弟挥了挥手,笑得亲切又大方。

    只有头脑简单的小猫最真诚,毛发稀疏三分,配合屈辱隐忍的表情,踏雪看着苍老了许多。

    能怎么办呢?

    出了门,可以杀穿六界,但是回了家,日子还得过下去。

    各怀心事的仙魔人猫不在一处,却同时闭上眼睛,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

    *

    太巳府

    润玉应晴山所求,当面写下自己每日服用的药方,却不肯交给他。默写一张药方对于晴山来说自然不算是一件难事,但是天帝为什么要毁掉呢?

    晴山以为是天帝墨宝不宜轻传,邝露却心思细腻,认为这其中必然有要紧的关窍。

    藏书阁里翻阅一回,邝露只在古籍找到几张近似的方子,而晴山给她的这张药方就像是把它们杂糅在一起,药是好药,只是群龙无首,无君无臣。

    “药方虽没什么害处,但也没有什么好处,又苦得很,陛下喝这个做什么?”邝露照方抓药,煮了一壶,没见什么神奇,倒是闻着就觉得十分不适,更不必说喝进去。

    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邝露慌忙挥袖把药壶收了起来。

    太巳仙人到跟前时,药壶早已了无踪迹,只是苦味顽固地盘旋着。

    邝露尴尬开口:“爹……”慢慢涨红了脸。她不想隐瞒,但暗暗怀疑与血灵子的反噬有关。

    太巳仙人却比邝露坦然得多,从容一笑。近来下凡,得了天帝的默许,他总觉着前途明亮了许多,每每找机会给那位踏雪仙子吹吹风,来日归位事成,天帝总要记他一功。

    “露儿,下值不好好休息,不去看望晴山君,在院子里发什么呆呢?”太巳仙人将煮好的银耳羹递给邝露

    银耳羹入口软糯清甜,邝露无心品尝,放下碗,拿出药方请教:“爹,你见多识广,你看这张药方可有什么神奇之处吗?”出处不可说,只一张药方或许还使得,想着,心里宽慰几分。

    自己的掌上明珠是何心性,太巳仙人心明如镜,接过药方看了一回,好笑道:“这方子大补大泄,看着像是为了骗钱胡乱开的,想必是凡间的方子吧。”

    邝露点点头,太巳感叹:“人心不古。天帝上位这一千年,倒是励精图治,凡间仰赖天恩,太平百年,五谷丰登,但是昌平日久,凡人耐不住贪心不足,邪念丛生。古时精妙的医者可以体察到天地人情的精微之处,一病一方,一人一方,甚至能从病患的言谈脚步见微知著。可若是活到如今,恐怕也看不穿如今凡人的花花肠子。”

    是笔迹!

    邝露眸光一闪,力有不逮,下笔自然不同。陛下是怕她从笔迹上看出异常,而这异常必定是不利的。

    一转身,见邝露急躁,太巳仙人更加确认了这方子的来处,不禁叹道:“傻孩子,为父不介意你有心事,只是凤冠霞帔就摆在眼前,你何苦在这里为他人愁嫁衣裳啊?”

    “爹……女儿没有……”邝露有心辩解,却又不知能说什么。

    太巳仙人道:“凡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确有几分道理。早些时候我随鲁班下凡,见到了那个踏雪仙子的转世,懂事归懂事,纯真归纯真,可是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淘气得没边儿。虽然跟花界的那个不是一个路子的粗野,但都一样不登大雅之堂。可偏生那位他就吃这一套,放着金尊玉贵的日子不过,到那小庙里去劈柴。爹也是男人,深知若是不喜欢的,再好也没用。哎,露儿,你要是还放不下,就怨爹吧,不该将你教成知书达理的端庄淑女吧。”说罢,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爹!”邝露听了不免伤心自愧。

    太巳仙人趁热打铁:“你若是听得进去,爹还有句话要说。”

    邝露自然无有不应,太巳仙人遂又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可任是铁打的真心,风吹雨打,都有耗尽的那一天啊。”

    *

    灌江口,二郎庙

    好好一副麻将,少了三只幺鸡,想来是没用了。

    寸心兴冲冲地打算全部扔掉,然后在矮桌上摆一盆碗莲,一扫浊气。

    可烛龙上神不仅回来了,还进门长叹一声,然后一言不发,在矮桌边侧身半躺着,一手拄着,一手懒散地摆弄残缺不全的麻将,一会儿摞高,一会推倒了重来,一时愁眉紧锁,一时又心不在焉,仿佛在推演什么。

    杨戬操练一回,将兵刃变作折扇,缓缓地扇,看着桌上的麻将皱眉不语。

    突如其来的沉默仿佛就要永无止境。

    寸心匆匆翻完了一本书,打了一会儿瞌睡,醒来发现烛龙还没摆够,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玄机。寸心不禁有些燥气:“烛龙上神,自你回来,就一直在摆弄这些,摆出来的有娲皇庙、天星北斗、乾卦……这些我都认识,还有的再平常不过,也有我看不出的,可这到底有什么玄机?是不是和元贞有关系?”

    “玄机?”老骨头懒得很,只把眼皮一抬,觉得这个直率的晚辈十分可爱,笑眯眯道:“自然有关系。三公主看出来什么玄机来啦?”

    就是不知道才开口问的啊!寸心瞪一眼满眼笑意正隔岸观火的杨戬,深吸一口气,闭眼回忆,再睁开眼,漂亮的眼睛显得有些心虚,语气颇为犹豫:“……没看出来什么玄机。”

    三人一时沉默。

    杨戬合扇道:“图案有次序,以乾卦为首。除乾卦外,每次重新摆好的图案都十分相似,却又略有不同。寸心中间错过了一段,次序才会看不出。”

    算你有良心,寸心笑嗔了杨戬一眼,转瞬忘了尴尬,心中颇有些甜蜜。

    人家小夫妻正眉来眼去,老不正经的极没眼色地哈哈大笑,全然不觉得自己有多碍眼,一拍桌子,大言不惭道:“玉鼎这小子教得不错,只比小丫头差一点点。”

    “啊?”寸心一时恍惚,她刚才说了什么?不过说了什么都不重要,可能是这个老顽童又在逗她玩吧。

    寸心的关心里夹带着一丝私心:“那片霜花不听劝,天帝会不会……这庙修好了,现在可就着她们两个。烛龙上神,你这跟让猴子看蟠桃园有什么区别?就算天帝有陨丹,可他有记忆,有法术,结界对法术的限制薄弱,万一他在外面把陨丹取出来,或是直接把元贞拐跑了怎么办?”

    烛龙毫不纠结寸心的跳脱,听闻她诸多忧虑,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他那个性子,敲打一回,够使一百年的。”

    寸心搞不明白这老道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如果包圆能清场的话,她可能会有一点愿意——眼不见还可为净,可成日看这个老道士在眼前晃,她就不能不想到元贞,然后就会想到那个她不得不敬而远之的天帝,还有她们晕头转向的关系。

    杨戬看寸心撇嘴,嘴角不觉漾起一丝促狭的笑意:“天帝谨慎多疑,在一个情字上更是小心。师叔祖旁观者清,既然不想棒打鸳鸯,何不趁势助三妹再吃天帝两张牌?”

    烛龙翻身坐起,了然一笑,耍无赖道:“你小子撵我,我偏不走。那条小应龙心眼比筷笼都多,我才不跟他说话呢,哼。”

    “杨戬不敢。”杨戬自然否认,给烛龙倒茶。

    寸心窃喜,接过话头:“哦——烛龙大神,原来是害怕小徒弟的三寸不烂之舌,才在灌江口躲着呀。”头一歪,笑吟吟地看着烛龙。

    烛龙老脸不红不白,比寸心笑得还开心:“那你去吧!”

    突然的反问让寸心一愣,下意识反驳道:“我去干什么……”谁不知道当今天帝才辩无双,况且这种事她能有什么立场,再想到自囚海底的父兄亲族,更觉烦躁,“关我什么事。他是你的徒弟,人间是天界的辖地,你在这儿瞒不了他多久,要找也是找你的。一把年纪了,收了徒弟不敢教,还想赖给我……”

    寸心越说越觉得有理,看烛龙笑容不改,只当他硬撑。正自得意,忽然听闻道童来报:“门外青城山娲皇庙润玉称:有要事求见师娘,想请师娘移步青城山。”

    寸心的笑容瞬间凝滞。

    怎么可能?寸心激动上前,和道童再三确认,愈发想不通。一转身的功夫,震惊已经融化扭曲成悲痛,她求助地看向杨戬,不觉带上哭腔:“能不能不去……”

    杨戬身后,探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老头,以茶代酒遥祝她反语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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