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在夜色中安然行驶,车里开了一点冷气,温度不低,清爽的柑橘香氛若有若现,熏得人脑袋昏昏沉沉。

    沈梨裹着外套,手中握着据说是谢苏年刚巧路过、顺手买的奶茶。

    ——还是讲究的七分糖。

    警局呆了将近半个小时,手中奶茶的温度渐渐凉了,甜腻的味道泛上来,黏在喉间,变得很明显。

    在这样的氛围烘托下,沈梨有点轻微的犯困,忍不住无意识偏头,看向窗外的街景。

    说实话,今天谢苏年能纡尊降贵来警局,她还挺意外的。

    在走廊外发呆的那段时间,她不是没想过可以求助谢苏年。

    对方独居、所住地段偏僻冷清、安保好、不会给她带来任何麻烦,按理来说,是很适合临时搬去住的地方。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她和谢苏年的关系相当微妙,不是夫妻,也无法用朋友来界定。

    她可以无所顾忌向程意安提要求,却没有办法像依赖程意安那样百分百信任他。

    好像……

    还没到那个可以随便麻烦的程度。

    车里很安静,副座底下的冷气排风扇发出轻微响动,沈梨发了会呆,伸指拨动扇叶,将冷风通通送到地面。

    绒毛地毯被风吹得轻轻一歪,正在开车的谢苏年淡扫了她一眼,将风速按低了两个档。

    她抿了抿唇。

    过了几秒,对方冷不丁开口∶“你家在哪?”

    果然。

    问这个的意思,就是要把她送回家吧。

    半点柑橘香顺着香氛飘来,沈梨皱皱鼻子,说了个地址∶“楚河路东街。”

    谢苏年没看她,很低地应了一声。

    嗓音被冷空气沁得有些凉。

    似乎察觉沈梨聊天的兴致不高,半晌,他状似无意地换了个话题∶“清川园安保很好。”

    这话没头没尾的,沈梨下意识回了个“哦。”

    “……”

    等等。

    安保……

    很好?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沈梨微微睁圆了眼睛。

    谢苏年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继续说∶“监控完善,晚上有人巡逻,不会出现类似的问题。”

    他终于转头看向沈梨,眸光很暗∶“你不用担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明白就是傻了。

    ——这是愿意接她去住的意思。

    尽管在警局,警察几次三番暗示谢苏年接她搬走,沈梨都没觉得对方会答应。

    以她对谢苏年的认知,这个人极度我行我素。只要他不想,谁说都没用。

    现在,竟然松口愿意让她搬来清川园。

    搬家对他俩来说都不是件小事,有秦潇粉丝这个隐患,她自己现在就是个行走的地雷,指不定哪天就砰砰炸了。

    更何况,如果真的搬去清川园,她不就相当于和谢苏年同居了吗。

    同居。和谢苏年?

    ……太离谱了。

    沈梨心情复杂,忍不住去看他的表情。

    对方打着方向盘,漫不经心盯着前方的路况。

    侧脸在车内冷清的白光下清晰明朗,睫毛纤长浓稠,下颔微抬,很有点四平八稳的味道。

    就像只是随口一说。

    很好。

    什么也没看出来。

    说是形势所逼或者责任心作祟也合理啊?

    沈梨忍了忍,只憋出了一句不太应景的话。

    “你如果不情愿,我会想别的办法。”

    “想什么办法。”谢苏年像是有读心术似的,偏了一点头,没给她留情面,“问过程意安了,她同意?”

    沈梨∶“……”

    她都要怀疑这人在她身上安监控了。

    窗外街景飞速掠过,车内一片诡异的安静。

    谢苏年屈起两根手指,有意无意轻轻敲着方向盘。

    这几阵无言其实很能说出问题。

    打从今晚见面起,沈梨的情绪就很低落,虽然被她调整的不明显,但还是能看出来。

    平时,他不爱管这些闲事,也不会随便接受和人同居。

    不过现在情况特殊,不是不能破例一下。

    身侧的人蜷着身子,拧眉面向窗外,由内到外散发出一股“别找我聊天”的低迷气息。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在沈梨的拉远下,可以用东非大裂谷来形容。

    看起来有几分好笑。

    谢苏年当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单纯觉得,待在他车上,不自在而已。

    这个想法出现得很突然,像根刺,轻轻在心口扎了一下。

    他有意无意敲方向盘的手指停在半空。

    忽然开口∶“沈梨。”

    猝不及防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沈梨懵了一下,用胳膊肘撑起身子,半死不活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音节∶“嗯?”

    忙活一晚上,她整个人都不体面,头发被胳膊压住,略微凌乱,鼻尖不知道在哪蹭了半片脏灰。

    雪白肤色比对下,衬得特别显眼。

    又漂亮又可怜。

    话语在喉间滚了几下,谢苏年别过头,没去看沈梨的脸。

    沈梨听见他低声问∶“我们很不熟吗?”

    仔细听的话,这话问得其实很别扭,像在求证什么。

    然而,沈梨没细品谢苏年的表情,也没体会到这层意思。

    她愣了愣,很直白地反问。

    “难道不是吗?”

    “……”

    .

    经历长达十几分钟的冷场,轿车准确定位在熟悉的街区,停下。

    这片小区的住户年龄偏大,白天里唯爱五禽戏打太极一类的健康活动,平均作息都比较好,夜间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树影沙沙晃动,月光悄无声息攀爬高悬。

    四周笼罩进沉沉夜色,沈梨轻车熟路地放慢脚步,慢慢上楼。

    门外还是很吓人,那些人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强力胶水和红油漆,怎么扣都扣不掉。

    身后没了动静,她也不开口催。回房拖出行李箱,收拾了一会儿,才听见谢苏年进来的动静。

    反正不会在清川园待很久。等这件事的风波慢慢平息,还是要回来的。

    气温渐渐回暖,沈梨埋头收拾,随便捡了几件单薄的T恤和裙子丢进行李箱。

    想了想,又挑了件睡衣。

    兀自清点一番物品,东西不多,倒也不差什么。

    她啪嗒一声合上行李箱盖,拖着箱子走出房门。

    客厅里,谢苏年坐在沙发上,低头看手机。

    眼睫低阖,没有东张西望,不知道是看过了,还是对她的住处和陈设并不好奇。

    好歹算半个客人,沈梨礼貌询问∶“喝水吗?”

    谢苏年说∶“随便。”

    一般人说随便,沈梨可能会有点烦。但谢苏年这人挺神的,说这种话,配上表情,只会让人觉得他是真无所谓。

    去小桃源之前她做了一次大扫除,想到有段时间不能回来,就将瓷杯杯子全部放在了不容易落灰的最高处。

    她踮起脚尖,刚要拿杯子,余光一抬,忽然看到橱柜深处,摆着一个熟悉的马克杯。

    杯身用纂刻刀画了只憨态可掬、毛茸茸的狗勾。

    边沿一圈做工很糙的暖黄色奶油凝胶。

    沈梨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她皱着眉,慢下来,仔细辨认这个杯子。

    这个熟悉的马克杯她当然记得。

    还是几年前,奈川寄给她的。

    她还记得自己收到杯子的时候,底座那里有一小块很不起眼的斑驳暗红色。

    奈川没有说,她也知道,是对方为了给她做这个东西,不慎割伤手留下的。

    尽管相隔两地,但他是如何在深夜打开台灯,用纂刻刀一点点刻掉划痕,慢慢做出小狗纹路,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眉眼认真地一点点把心意刻上去。

    这些画面随着杯子自然而然浮上脑海,她都知道。

    无论从材质还是款式来看,这个马克杯都朴素至极,卖不了几个钱。

    侥幸在当年那场仓皇的变卖中保留了下来。

    后面她没有再用过,索性将它放进很深的橱柜里,权当个摆件。

    沈梨失神了一小瞬,指尖从马克杯上移开,指骨弯曲,无意中碰到橱壁,发出很闷的一声响。

    很快泛起沉笃的钝痛。

    她揉了揉手指,刚想假装无事发生地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难以忽略的异样感。

    猛然往后看去,刹那间,浑身上下的血液涌至心脏。

    谢苏年抱肘站在她身后,微微仰头。

    大概是因为犯困的缘故,他的眼尾沉积了一点微红,眸子懒懒抬着。

    眉眼在暖黄色光线下模糊不清,很倦,也很矜贵。

    指针指向凌晨三点,已经完全过了睡觉的时间。

    沈梨听见他冷淡的嗓音∶“磕到了?”

    “……”

    这个人。

    怎么能把关心的话说得这么不近人情的?

    沈梨从没从这个角度看过他,心跳快了半拍,下意识挡住壁橱。

    她开始拙劣地给自己找补∶“柜子太高,磕了下。”

    谢苏年“哦”了一声,没接话。

    在车里被沈梨怼过后,本来不太想搭理她的。

    见对方真磕着了,自己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出现在了这里。

    沈梨迟迟等不来下文,硬着头皮说∶“……还有什么事吗。”

    谢苏年的眼神在对方指尖停留片刻,见她脸色镇定,原本安慰的话咽了下去。

    懒散道∶“没有。

    沈梨∶“……”

    她屈辱转身∶“那我给你倒杯水吧。”

    女人身影没入暗处,谢苏年站在原地,目光越过沈梨的背影,偏过头,闲闲往里面望了一眼。

    这橱柜的高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探到里面毫无压力。就是灯光太暗,尽头模糊不清。

    看不出什么。

    沈梨对这个柜子里的东西……却有着若有似无的紧张。

    像是有什么不想被发现的东西。

    .

    离开前,为了随时跟进情况,沈梨特地绕到隔壁给兰姨塞了张纸条。

    上面写着,如果最近有什么情况,就及时联系她。

    谢苏年看着她撕下纸,又翻出笔,写完塞进隔壁房间的地毯下,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蹙眉∶“用得着这么麻烦?”

    直接发个消息不就好了。

    沈梨知道他不懂,边写边说∶“这些老人家平时不看手机,不用微信,玩不明白的。”

    谢苏年说∶“你还挺照顾他们。”

    沈梨利落合上笔盖,转头与他对视,眸光安静,自然而然地道∶“为什么不呢。”

    在她看来,跟亲近的邻居搞好关系再正常不过,不过按谢苏年这个家境,接触的都是同个层级的名流,住得隔离人烟,恐怕从来没有所谓的“街坊”一说。

    自然也体会不到邻里间相互依傍,相互照料的感情。

    这么一想,也挺可惜。

    谢苏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沈梨打上了奇奇怪怪的标签,只是蓦然间,想到了另一件事。

    小桃源里,在走访张老时,沈梨对那个思维迟缓的老奶奶,也是这个态度。

    那会儿,沈梨好像还和他稍微提了点以前的事。

    深夜街道无人,轿车平稳开入清川园。

    这回,沈梨学聪明了点,下车前主动掏出口罩给自己捂上,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争取不引起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上次来清川园还是一个月前,路线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好在有谢苏年在前面,不至于找不到路。

    大门和住宅区的门禁设施都很完善,值夜岗的保安坐在门前,幢幢楼宇掩映在植被间,看上去私密性很不错。

    屏气凝神到达新住处,沈梨有点不习惯,进门后很规矩地放下东西,往玄关地面看了看,问∶“这里有多的拖鞋吗?”

    平时这宅子里会来的人只有许奕,谢苏年完全没做过相关准备,现在太晚,出去已经不合适了。

    “明天我陪你去楼下超市买。”

    他瞥来一眼,补充∶“还缺什么其它的,都可以买。”

    地面很干净,不知道是谢苏年自己打扫还是请的上门阿姨。沈梨迟疑几秒,拖着箱子进来∶“太不好意思了。”

    谢苏年∶“搬都搬进来了,这也不算麻烦。”

    ……这倒是实话。

    这间别墅的面积相当客观,沈梨上次来过一次,谢苏年的卧室在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最里面应该是工作室,剩下的房间应该就是客房了。

    她不敢乱动∶“我住哪?”

    谢苏年从客厅抽屉里摸了把钥匙,隔空扔到她面前的餐桌上∶“靠近客厅那间。”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可以锁门。”

    叮铃一声脆响。

    沈梨接过钥匙,拢在手心,真心实意地道∶“谢谢。”

    肯给她腾地方住,还能考虑得这么周全。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已经很好了。

    不过,还是有一件事,让她不得不在意。

    沈梨慢吞吞开口∶“我还有个问题。”

    “说。”

    这个问题有点难以启齿,出于种种顾虑,沈梨还是说了。“你们这里按市场价,房价房租是多少?”

    谢苏年转过身,面对她,很轻地挑了下眉∶“你要给钱?”

    “是。”

    “你确定?”

    不知为何,沈梨总有种在往坑里跳的感觉。

    这别墅值钱是肯定的。

    但地段偏,应该没那么离谱……吧?

    谢苏年当她默认了∶“行。”

    他按开手机∶“我这刚好有上个礼拜隔壁的租价,发给你看。”

    兜里嗡嗡震了一下,沈梨按开屏幕,看到一串数字。

    “……”

    她几个月工资也付不起的。

    ——天文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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