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上,小悠不怎么说话,一个人发呆。想到兰韵和江陵如今的处境,心里有些憋闷,曾经肆无忌惮的欢笑仍在眼前,人还是同样的人,其他的一切却已全然改变。

    小悠想起小时候,她和江陵守在宫门外,等待偷偷溜出宫的兰韵。江陵会带着她们去城外,山坡上有红色的小花,他们吸吮着有甜甜汁水的花蕊。有时蜻蜓飞得很低,他们漫山遍野跑着追蜻蜓,却没注意到乌云已经遮日,被淋成落汤鸡,回家纷纷被训。

    那时江陵说,以后要娶全楚国最美的姑娘,兰韵嗔骂江陵小小年纪不学好,江陵却悄悄告诉小悠,兰韵这么美,楚国不可能有比兰韵更美的姑娘了。

    小悠刚到楚国时,被廷尉家的姑娘奚落不懂规矩,兰韵一把推开那姑娘,和那姑娘打了一架,后来廷尉老爷知道自家女儿打了公主,那姑娘挨了好一顿训,被关在家里整整三个月。

    想着这些,小悠更加难受。连年的战乱造就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战场上的尸山血海堆出城池与国家,年迈的老人失去了儿子,嗷嗷待哺的孩子失去了父亲,而这些角落里的哭声,站在权利顶峰的人是否能听得到?又或者听到了并不在乎。鲜活的生命在他们眼里,也许只是一个数字,一盘棋子。

    小悠叫停了马车,对北晗说:“我想一个人走一走,你先回去吧。”

    北晗挑帘看了看窗外说:“快要日落了,你一个人小心,早些回来。”

    街市上还是那样热闹,纵使人间疾苦,可活着的人总是要活下去的。秦国统一中原,也许世间从此就可以不再有战乱,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这未尝不是好事。

    小悠信步走在人群中,忽然被什么人撞了一下,小悠跌倒在地,紧接着有个人在她身旁挤过去。

    凭借并不丰富的混迹市井经验,小悠意识到自己被偷了。她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荷包,荷包还在。小悠琢磨了一瞬,又摸了摸发髻。

    簪子不见了。

    小悠心急如焚,她环顾四周,不远处有个瘦削的身影闪入小巷。

    若是丢了别的还倒无妨,可偏偏是这簪子,小悠心中气愤,拔腿就追上去。

    瘦削男子见人追上来,骂了一句就开跑,却没想到那小娘们儿还挺能跑,累得他喉咙里直冒血腥味,再也跑不动了,依在墙上喘着粗气。

    小悠气喘吁吁追上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还我……簪子。”

    男子艰难地咽着口水,“你他妈,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小悠指着男子说:“别装了,听不懂,你跑什么!你还我簪子,我给你钱还不行吗。”

    男子不屑道:“你他妈,骗鬼去吧。”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男子不住回头朝巷子深处看,不多久又有个胖男子走过来。

    小悠看着眼熟,竟是前几日偷荷包的男子。小悠头皮发麻,这可真是太不巧了。

    小悠知道此刻自己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赶紧跑,她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楚,她根本打不过两个大男人。可那是娥北晗送她的簪子,她不想丢。

    瘦削男子见同伙来了,松了一口气,把簪子从袖子里掏出来,故意在小悠面前晃了晃,“就是不给,你能怎样?”

    胖男子疑惑地看着小悠,费力回忆起来,忽然拍了拍脑门儿,恍然道:“原来是你这个小兔崽子,不对,是个娘们儿!”

    小悠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态,“知道是我,还不赶快把偷我的簪子还回来,否则当心小命不保。”

    男子啐了一口,“滚他妈蛋,别装了,都到我们老巢了,该怕丢命的是你吧。”

    小悠将短刀从袖子里滑出握在手中,四周陆陆续续出现了其他几个男子,都是他们的同伙。

    胖男子色眯眯地朝小悠走过来,“小模样长得倒是清秀,不如让爷几个爽一爽,然后卖到依芳楼里,还能给爷几个换口酒喝。”说着就要上手摸小悠的脸。

    小悠侧身,短刀霎时出鞘,利刃划过胖男子手背。

    胖男子惊呼一声,又连连骂了几句,双眼猩红,招呼身后的几个男子:“反了天了!给我把这贱娘们儿捉起来!”

    小悠纵身一跃,跳到瘦削男子身旁,一面将短刀划过追来的几个男子,一面扯下瘦削男子的衣袖,簪子从袖中滑落,小悠弯腰接住簪子。

    周围围上来四五个男子,小悠的三脚猫功夫已经发挥到了极致,终是不敌,被长棍按在地上。

    胖男子举着受伤的手,一脸戾气,“给我打!”

    “慢着!”小悠喊道:“我有钱,我可以给你们钱。”

    胖男子看小悠除了簪子外身无长物,几天前又是一身粗布麻衣,哈哈大笑,“你是真当我们几个好骗呢,有钱也得先打了再说。”

    长棍高高举起,眼看就要落下,小悠闭上眼,只听“砰”一声,举棍的男子栽倒在地。

    胖男子环顾四周,并不见有人,皱着眉大喊:“谁!给老子滚出来。”

    小悠惊疑地望向身后,白色的身影从巷尾闪现,宛若照亮夜色的月,那身影越来越近,一直走到小悠身旁,将小悠扶起揽入怀中。

    小悠从未离一个男子这样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的山茶花香,还有另一种淡淡的味道,无法形容,却令人陶醉。

    周围的男子像是被下了定身咒,谁也不敢动。他们神经紧绷地看着娥北晗,这人明明长得并不凶悍,却有着骇人的气场,令人胆寒。

    娥北晗从小悠手中接过簪子,拿出一方手帕仔细擦拭,然后把手帕随意一丢,将簪子带到小悠发髻上。

    他柔声对小悠说:“不过是一个簪子,你若喜欢我再买给你十支百支,以后切不可以如此。”

    小悠的心快要跳出喉咙,比刚刚差点被人打死跳得还快。

    娥北晗的眼神撇向胖男子,眼中柔情尽失,隐隐浮现着怒意。

    胖男子被看得汗毛倒立,他想跑,可腿就如同钉到了地上,一步也动弹不得。

    “就是这只手,刚刚想要碰她?”冷彻骨髓的声音,与小悠第一次听到北晗的声音相同。

    胖男子呆住,连连摇头,“不不,我没想……”

    话没有说完,北晗的剑已经斩了出去。

    胖男子愣了几瞬,才发觉自己的胳膊已被斩断,断肢滚落在地,鲜血从断口喷涌而出。

    这剑如此之快,剑刃上甚至没有血,没人看到他是如何拔剑的。

    静谧的短巷传来男子震天哭嚎,胖男子没一会儿就晕倒在地,周围的人惊叫着四散而逃。

    巷子里安静下来,只剩满地满墙的鲜血。

    小悠惊魂未定,她大张着眼睛看着淋漓的血污,眼眶中浸着泪水,浑身僵硬。

    “怕了?”北晗问。

    小悠没有说话,她的确怕,她自以为曾经身陷牢狱几经生死,不会像小女孩那样胆小,可这样的场面实在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

    北晗感到一阵烦躁,“砰”一声将剑收鞘。

    “你可别忘了,我在月氏是将军。战场上莫要说胳膊腿,肠子也是满天飞的。”

    血腥的气息涌进鼻腔,小悠感觉自己的胃不受控制地往上顶,她扶着墙干呕。

    娥北晗冷冷看了小悠一眼,独自往前走。

    小悠缓过来一些,追上北晗,抓住北晗的袖子,“我是害怕,但不是怕你。”

    北晗越走越快,小悠还有些腿软,渐渐跟不上了。小悠委屈地哭了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委屈,眼泪啪嗒嗒往下掉。

    小悠已经抓不住北晗的袖子,她索性停下来,带着哭腔冲北晗喊:“娥北晗,你要不要听我说!”

    北晗不由自主地停下,没有回头,也没有继续向前走。

    小悠小跑两步追上,抽抽搭搭地说:

    “五年前,官兵闯入我家中,我哥哥被一箭刺穿胸膛,就死在我面前,当时的血也是像今天这样喷出来。我害怕血,可我不是怕你,我知道你在救我,在保护我,你有你选择的路和要做的事,我只是心疼,心疼你必须经历的这一切。”

    北晗回过头,见小悠哭的像只兔子,心瞬间如同被紧紧捏住。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对不起,我不该当着你的面……”

    他的确不该,他有多得是的办法解决这件事。可当时就是任性的想让她看到,看到一点点真实的自己。

    所有的美好都是假的,血腥和杀戮才是真的他。

    现在,他后悔了。

    小悠破涕为笑,“如果在你身边迟早要见识这些,那早点见到也没什么不好。”

    在你,身边。

    他的身边真的可以有人吗?

    娥北晗用袖子擦干小悠的眼泪,“不要哭了,风一吹该吹疼了。以后一定保护好自己,不要再让自己陷入危险。”

    小悠咧着嘴笑,“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保护自己。”

    夕阳西下,北晗和小悠坐在马车里,马车颠簸,小悠又累又困,靠在北晗肩头睡着了。

    漫天橘光包裹着小小的马车,北晗侧头看着小悠的睡颜,沉静安稳,有那么一刻,他希望这辆马车永远不要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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