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日相处,夕醉将秋梧的本性倒也摸个大概。

    孤寂、不善言辞,却又如刚诞世的猛兽幼崽,对人世间的一切充满好奇。

    只是他半生所遇大多皆是恶意,从而便养成了——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个性。

    毕竟那幕后组织,只当秋梧这些药人是血液的容器,又哪里会费心思教他们何为做人之道?

    秋梧有的,只不过是动物的本能。善意的还以善意,恶意的加倍还之!

    然而这一点,夕醉似乎并不打算制止。

    常听人言,以德报怨。

    然,何以报德?

    哂笑了两声,夕醉不由得心底暗骂道自己果真是个凉薄之人,便是重生归来亦改不了本性。

    想至此,眸光便再次看向了腕间那朵荼靡。

    那日过后,夕醉曾找秋梧谈过,为何对这道花痕如此在意?

    竟至于,起了杀心!

    不曾想却从他口中,得出一个惊天之秘。

    那掌控药人的幕后组织,妄图长生之术,数年前因缘巧合竟真窥探出几分神迹来!

    此后便将荼靡视为圣物,绘作图腾纹于身上,试图勘破天机。

    以至于秋梧一见此花痕迹,便将夕醉与那幕后组织连系在一处。

    误以为刚出得龙潭,又入虎穴。这才想要先下手为强,铲除一切可能存在的隐患。

    谁料想,浮生武艺如此高超,弹指间胜负便已分晓。

    这难免令秋梧多了几分慕强之意,可恰逢此刻,药人的本能使他从眼前人身上嗅到了子蛊的气息。

    一时不察,刀锋划过皮肉。后来种种,便是因此而始……

    药人一生短暂!秋梧如今已有十五年华,所剩寿数不足三载。可谓——

    半生孤苦,半世流离。

    而今留在夕宅,每日里伴着浮生习武,倒也渐渐生出几分重获新生的意味来。

    如此变化,自然也被夕醉纳入眼中。

    百蛊药人,何其珍贵!

    秋梧虽侥幸逃出南疆,但恐怕那幕后之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纵使夕醉自诩薄凉,但到底,也做不出鸟尽弓藏之事。

    也罢,不过就三载春秋。

    既来之,则安之。眼下当务之急,需得尽快为秋梧遮掩住面上的蛊毒纹路。

    否则日后若以此面目现于人前,难免引来灾祸!

    为此,夕醉几日来绞尽脑汁回想那些昔日收集的巫蛊之书。

    以至茶饭倦怠,人也消减了不少。

    浮生看在眼中,极为心疼。

    偏巧这日,知雪与诗婉清闲聊之际,无意间说出了旧日田产铺子被夺一事。

    浮生虽未有言语,但心底却生了夺回的念头。故而次日清晨,便匆匆留下书信一封,直奔夕父生前的亲友故旧。

    途中不知猛然想起了什么,竟绕到西禅寺外,那条初遇的小路上。

    几番搜索下,浮生终于丛林茂密处,寻得一柄黑金暗龙纹古剑。

    脑中隐隐的熟悉感,提醒他,这正是昔日所用之物……

    夕醉悠悠转醒,未见浮生其人,只瞧到桌案上一纸书信突兀的摆着,上压一枝花开正艳的紫藤。

    待到读罢,方知缘由。一时间心思百转,难与人言。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天道酬勤,当真不假!

    短短一月内,竟真让夕醉想到了祛除蛊毒纹路的方法。

    蛊乃世间至阴至邪,需得以至阳至刚之物方可压制。

    古籍有载,北国有仙山,名曰太皇。

    其山灵物甚繁,以白底金纹猛虎,号称万兽之王!

    其上颚獠牙可镇邪祛秽,若可得之用做药引,则蛊毒可抑。

    而恰好,夕父早年间最爱四处收集稀奇玩意,这白虎牙亦在收藏之列。

    夕醉当下也顾不得旁的,赶忙将虎牙碾碎成粉,令秋梧以花露送服。

    而后,果真颇见成效,秋梧左额间的那道青紫痕迹,隐隐开始消褪。

    不出三日,便已消失无踪,再看不出昔日的恐怖模样。

    自此,夕醉总算可以暂时放下心来。

    经过多日相处,诗婉清对这个身世悲苦,命途多舛的小小少年极为怜爱。

    在得知他如今只剩三载寿数时,更是偷偷泣了几次……

    夕醉看在眼中,记在心尖。此后待秋梧也多了几分自家人的关怀。

    另一边,知雪也按着自家小姐的要求,去牙市上选了一对双生姐妹做丫鬟。

    姐姐名唤青婳,妹妹叫青芷。二人长相几乎一致,唯有性格不同。

    姐姐面热心冷,而妹妹面冷心热。

    世人皆以双生子为不祥,若为龙凤胎还好些,最苦的便是青婳青芷这样的双生姐妹。

    是故,在二人小小年纪之时,便被亲生父母卖去为奴。

    因这双生子的缘故,几年来不断被转来卖去。两年前又被卖入青州一位姓卢的员外家中……

    原本日子虽然苦些,倒也相安无事。

    可谁知,随着二人渐渐出落得婷婷玉立,颇具风姿,那卢员外竟起了淫邪之心。

    原本青婳已打算为保妹妹清白以身饲虎,却不想那员外竟要二人一同前来侍奉。

    青婳几番求情,那卢员外仍旧将青芷压在榻间……

    耳边听着妹妹的哀嚎,青婳心中发狠。

    挣扎起身,抄起一旁的花瓶,狠命地击在卢员外头上!

    此举虽保下了姐妹二人的清白之身,可却也激怒了卢员外此人。

    于是那员外便联系了牙婆,欲要将她姐妹卖入秦楼楚馆为妓。

    此举本不合律法,然而卢员外毕竟有些身份。加之青家姐妹父母也已故去,无人追究。此事便这样敲定了下来……

    跟随牙婆归去的路上,姐妹二人苦苦哀求,可见惯这种场面的牙婆,心中一丝波动也无。

    是以姐妹二人为求自保,故技重施!

    趁牙婆昏倒之际,抢回身契,辗转躲到幽州。

    可这世道,女子本就不易。

    二人既无银钱傍身,又无亲眷在侧,只得重新自卖自身,愿与人为奴。

    所幸姐妹俩身契在手,倒比旁人多了几分选择的余地。因而便提出,二人绝不分离的要求来。

    可因这双生子不吉的说法,哪怕她们要价极低,却也令不少主家望而却步。

    眼看再熬下去,姐妹二人就要魂断异乡。青婳便与青芷约定,若是下一个来者依旧只想买一人回府,也要应允。

    同时也做好了与妹妹此生难见的准备。

    知雪便是此时来到了牙市……

    夕家自田产铺子被夺,家境本也不算宽裕,知雪便自然奔着低价者而来。

    可一路走来,所见者皆不能令知雪满意。心中刚想着此番看来要多费些银钱,便看到了这对姐妹。

    忙上前寻问,青婳正要答话,却被青芷抢先道:

    “我姐妹二人此生立愿,除非死别绝不生离!请姐姐怜我姐妹,一并买入府中吧!”

    话落,便一头磕在地上。

    青婳怕眼前人再度负气而去,忙打圆场道:“我这妹妹出言无状,贵人勿要在意。您看上哪个直说便是……”

    “姐姐!”青芷抬起头来,面上满是倔强。

    “我不要与姐姐分开!因这双生子不吉的说法,我们自出生便被父母厌弃。

    若非姐姐照顾,青芷哪里活得到今日。

    贵人!若您肯收下我二人,青芷愿分文不取,只求温饱即可。”

    这一次,未等青婳出言。知雪便已俯身将青芷扶起,开口道:

    “何来不吉之说?我家小姐向来对这些嗤之以鼻。我瞧你姐妹甚合眼缘,便随我归家罢,银钱照旧是两人份。”

    闻言,青家姐妹几乎要喜极而泣。匆匆打点行囊,便随知雪返回夕宅。

    刚入院门,知雪便见夕醉伴在诗婉清身侧,同在花间观赏。

    于是转身交代青婳青芷,这二位便是主家。

    主家,皆是女子?!

    青家姐妹一时不由得出神片刻,虽听过世间有招婿入赘,可如今才算亲眼见得了。

    女儿家当家做主,何等畅快!

    姐妹二人,悄悄抬眼观瞧。

    只见那稍微年长些的夫人,身着软翠罗裙,更衬气质温婉。

    发间梳着朝云近香髻,斜插着一支点翠珍珠步摇。一双翦水秋眸,似带着几分柔柔笑意,倒是个极温柔的人。

    青婳青芷见之,不禁心生亲近。

    再抬眼看向身边那位小姐,只觉灵魂猛然怔住,呆呆地再移不开眼。

    世间竟有如此姝色!

    因未曾读过什么书,姐妹二人也不知该如何形容。

    想到早年间听闻过,有一位极有名气的诗人,曾为皇帝的宠妃写过一句神来之笔,来赞扬那女子的美貌——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如今用在眼前人身上,再贴切不过!

    知雪见她二人如此,也生出几分与有荣焉。便轻唤了一声夫人,就带着青婳青芷走上前去……

    自此,青家姐妹便也留了下来。

    朝来暮去,又是几日光阴荏苒。

    秋梧四处打探,可浮生依旧毫无音讯。

    眼见夜幕又要将至,那人还是未有归来的迹象,夕醉也低落了几分。

    匆匆食过晚膳,便独自回了闺房。

    静坐铜镜前,欲要卸下粉黛,却又在不知不觉间神游天外。

    一时间,只余满地烛影摇曳。

    窗外花谢无声,月华星辉零落。

    忽听得马蹄急急,知雪敲门来报:“小姐,姑爷回来了!”

    夕醉霎时水眸含光,顾不得整顿仪容,慌忙跑至院外……

    只见,那跨马扬鞭之人,确是浮生!

    “夫君……”

    这一声,回肠百转,道尽了数日来的思念与担忧。

    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

    眼前人是心上人,她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令浮生心潮激荡。

    当下赶忙飞身下马,与夕醉拥在一处。

    “绾绾,阿爹的东西,我带回来了。”

    灯火阑珊处,情之初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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