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祭祖行程是满且严肃的。半夜天不亮一家人就出发了,赶在天亮前来到祖宅。祖宅不远就是邱家祠堂。庄严繁美的祠堂内分散着点燃许多烛火,却依旧照不亮这个空荡漆黑的空间,只是微弱而寂静地充当大堂的点缀,让人愈发感到邪性和凄凉。姐姐在车上补觉,爷爷奶奶和父亲应酬安排着,邱则立则像个木牌一样跟在后头,不能不露脸,却又没有用处。

    问好过一轮后,邱则立终于有了歇息的空档,讪讪走到一旁靠在车边。这时天已破晓,如同一把火从远处的微然起伏的山岚边恣意燃烧到空中,红色笼罩了整个天空。

    他眺望远方,触景生情,无味和凄凉在心底蔓延,感叹人生命的渺茫。随着太阳渐渐升起,金光撕裂了红晕,慢慢的慢慢的,天色亮堂。

    “小易,小立,快过来。”爷爷在一旁唤他们。

    邱则立轻敲姐姐的车窗,裹了裹大衣在外等候。

    祭祀仪式正式开始,邱则立和邱则易进入这漫长的折磨。面对一轮轮晦涩枯燥的重复了千百年的传统仪式,两个年轻人被迫压制自己的疲态和困倦,持续保持住端仪和肃态。仪式持续了几个小时,邱则立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下午两点盼来了开饭,他已经好久没有像此刻般渴望食物,一连吃了三碗,又喝一大瓶牛奶。

    下午回家路上,姐弟俩依偎在一起睡得死气沉沉,进了家门都还在延续着半梦半醒的状态。好不容易吃晚饭时醒了瞌睡也还是无精打采。

    “不再吃点吗?”奶奶问他俩。

    “不了,中午吃了很多。”

    两个人在二楼露台吹风闲聊。姐姐问则立独自在这边的情况如何,嘱咐他有需要而不想和爸爸开口的就联系她。

    说实话,邱则立也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邱成看着姐弟恋和谐的背影,在玻璃门外多等了一会,还是稳稳推开了门。

    姐弟俩听见身后响动,回过身去。姐姐明白邱成此刻来找他们俩的用意,她不想参与这两个男人的恩怨之间。

    “爸。”她上前一步,“我先进去了。”

    邱成却不同意她撇清关系,继续打哑谜:“怎么呢?我们一起吹吹风。”

    父亲一把她拉回来。邱则易尚且如此,邱则立更逃不掉。逼着两个孩子一起陪他凭栏眺望。

    “你有什么事吗?”邱则立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了,终是忍不下去了,率先开口。

    邱成问他:“有。”

    “有事就说。”

    “爸爸打算和骆平君结婚。”

    一句声音不大的话像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浪,邱则立无比震惊地退后一步,难以置信地看向邱成。

    “什么?”

    他又看向姐姐。邱则易闭目,仰天叹气。

    邱则立这些天已经把态度摆得不能更明朗了。如果不是为了佩姨,他根本不会在香港多呆。事发第二天就会飞回来。

    这么多天了,他一声“爸”都没叫过。

    他的态度完全不重要吗?

    “只是暂时的。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邱成如谈生意一般的态度让邱则立愈发反感。

    邱则立认识骆平君这么多年,逐渐了解她是一个男女关系很干净的人,所以后来不再担心她和父亲有染。高小小生日那晚,骆逍也和邱则立解释了骆平君公司的特殊情况,说婚姻是挽救公司成本极低的办法。骆平君可以通过婚姻途径划分邱成的资产以此合法获取私利,作为回报,邱成可以拿到部分骆平君现有的内地地皮和开发权。一个需要现钱,一个需要进一步打开内地市场。一笔双方乐意的生意。

    邱则立可以相信父亲和骆平君没有私情。骆平君和邱成是一类人,利益至上,什么都可以舍弃。从某种角度,骆平君更甚一筹。否则也不会多年孜然一身。如果她认定了这件事,一定会极力促成。所以邱则立一直认定佩姨手术当日流出花边新闻是骆平君的手笔。

    甚至他认为有没有私情已经不重要了。无论是什么缘由,这个原有的家庭都不在邱成的优先考虑范畴内。这才更可怕。

    “不必多说,你要说的我很清楚。”邱则立用手势制止邱成说下去,“我不同意。”

    如果父亲是和佩姨的感情出现了缝隙,双方自愿分开,他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这并不影响什么。你和你姐和佩姨还是住一起,我单出去一段时间而已。”邱成不懂儿子究竟执着什么,又是在耍何方脾气。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是要告诉我你要事实重婚吗?你何苦还留着我们啊?一起丢了好了,多省一口粮。”

    邱成被他最后的话气到了,这么多年,他再怎么样对一双儿女也是尽职尽责。徐佩佩尚且能理解他,亲儿子却说出这样的话。

    “你这是什么混账话?我对你们难道不好?我的婚姻决定权在我,不在你。”

    “是啊。那你就不要假惺惺地来问我,你扪心自问你到底会不会考虑我们?”

    邱则易拦住明显有了怒气的邱成:“爸,别说了。”她眼前这个发展趋势,让她做不到两眼旁观了。

    邱成到底老练,女儿一提醒很快就整理回心神,沉默地坐上一旁的藤椅。

    他是被邱则立气坏了,平日里他不会说这么多。大事上的抉择也不会改变。他今天是想通知,也想劝慰。但显然这孩子并不理解。

    邱则立坐在另一边的小石椅上,无奈地捂住自己的脸,半悬一口气。

    已经说不出话来。已经无话可说。

    两个人僵持不下,邱成拿出了他最诛心的筹码:“不救骆平君,你还能再面对骆逍吗?”

    言下之意简单明了:按现在的计划进行往后是骆逍亏欠你,但你如果阻止或许就要返过来了。

    邱则立之前钻入牛角,根本没想这一层,此时一听如梦初醒。只是这点醒并无任何好处,反而更增痛苦。

    邱成被女儿拖走,独留邱则立一个人在阳台。

    “爸,你给他一点时间。”

    父女俩在茶室里谈事。

    “小易,我真的不是很理解。他为什么偏偏对这个事执着。他到底在执拗什么?”

    “我弟,他,他像妈妈。”邱则易说出来有些不自然,“都很浪漫。理想主义。对于情感很认真。”

    邱成沉默片刻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他赞同这个说法。儿子很多地方像自己,但重情义这点完全遗传了翁洋,与自己八杆子打不到一起。

    小易继续刨析:“如果能抽离情感,这其实不是一个很难舍取的事。但如果抽离情感,弟弟根本就不用顾及骆逍,反而更不会妥协。”

    邱成点头,她说的对,如果不是在意骆逍,估计邱则立这辈子都不会对这件事闭嘴。

    不过不管怎么说,邱成的决心都不减,再一次表明立场:“不论他妥不妥协,我都还是会这么做。”

    不管儿子怎么闹,都是家里的事,一年也好十年也好,他都可以奉陪。毕竟自己和骆平君的婚姻就是暂时的,时间会证明一切。但事业上,他相信自己的眼光,重大抉择面前一切都可以让道。救骆平君一定不会错,最重要的是可以得到大范围打开大陆市场的敲门金砖。

    邱则易不予评价,只是听着。

    这件事对于骆平君刻不容缓,但对于邱成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而且既然需要用结婚这种特殊手段达到目的,就证明公司并不支持邱成又一次大胆的决策。如果骆平君资金周转仍然失败,或者对于大陆的投资出了差错,邱成是可以承担损失。但绝对也是元气大伤。

    集团运营平稳,很多董事不认为需要冒这个险。一定是情急之下,邱成才决定用这个特殊办法。

    邱则易信任父亲的战略眼光,但董事会的态度也证明了这么做必定有不小风险,更证明并非必要。所以如果不是因为所救之人是骆逍的母亲,弟弟是决然不会理解的。同时这种“道德绑架”也只对邱则立有用。朋友家的生意如何并没有义务负责,即便落败,你也可以帮他东山再起,这都是情谊。

    她还是保持中立态度。

    也不完全。很多时候,不反对其实就是赞同。

    她走出茶室,带上门。父亲还在里面抽烟。经过阳台,隔着门看了一眼仍坐在那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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