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药谷里发现他的。
发现他时,他浑身血污,衣裳破烂,脏得看不出什么人样。气息也是微弱,伤势极为严重。不知怎的,我便生了恻隐之心,将他带回了木屋。
他身上的伤势惨重,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了全身,大部分已经化脓感染。
那伤口看着触目惊心,我也不是那精通药理的神医。
但我们苗疆人精通蛊术,我尚可为他种下那续命蛊。
虽说那续命蛊极其珍贵,还是阿嬷留下来的遗物,且仅剩一条。但人命关天,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且看他这模样不似这山野村夫,倒是金银细软好生将养着的。
现如今却脸色煞白,嘴唇乌青。我便狠不下心放任他不管。
种下那续命蛊,又用了不少精贵草药,才总算捡回一条命来。
他转醒后,总不说话,一双好看的眼落寞地看向窗外,半分神采也无,仿佛丢了神。
这倒是难为我,我极少与人相处,且那相依为命的阿嬷弃我而去后,我便一直是孤孤单单地一个人了。
他生的俊美,又轻易博得我的好感。我不忍心见他这样日益消瘦,便寻了不少好玩的给他。
也许是我的锲而不舍打动了他。某天,当我将挖了几十天草药,翻越整个高山得来的一把利剑给他。他终于动了动,看向我:“萍水相逢,何故对我这么好?”
此话一出,我下意识的皱皱眉。
养了几个月了,怎的声音如此沙哑。好似是声带受损了。
但我还是如实说:“我就想对你好。”
他沉默了,许久,才又说到:“你心悦我。”是很肯定的话语。
我没争辩,因为他又在自顾自地说:“我不自量力的专注一个人好久,久到我失去尊严,那样忘我的,不留余力的,不奢求回报的爱一个人。可是,我感动不了她,也配不上她。”
我没打断他的话,他说完,也只是靠在墙边,闭上双眼,似乎也只是想找一个人倾诉,不指望得到回答。
那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自那以后,他也会对我的话做出回应了。他不说离开,我也不说让他走,我们只是默契地沉默着,去采药,去制蛊,去看秀丽风光。
是很平静的生活。
在这平静的生活里,我从他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了他那血雨腥风的前半生。
他叫荣长林,是一名侍卫,后来成了将军。
我知道他在战场上厮杀的热血与尽兴,也能想象他雄姿英发,凯旋而归的模样。
只是很可惜,我那续命蛊,注定了他再无带兵打仗,重回峥嵘时光的机会。我有些忐忑不安地问:“荣公子,续命蛊无法让你的身体状态恢复从前。”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心领神会。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蛮子,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蛮子是阿嬷给我的称呼,我从小便不受人待见,没有名字。
见他要为我想个名字,我没说话,眼睛却一亮。
他见我欢喜得很,忍不住被这份孩子心性所感染,竟也笑了。他看向不远处:“好多花。要不,你就叫佟花吧。”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
他刚醒来的时候,还是警惕地看着我,身上不自觉带着令人畏惧的肃杀气质。这一笑,却只显温和,比这漫山遍野的花还好看。
我睁大眼睛,想要永远的记下这一刻。
他见我出神,稍重的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吃痛的捂住他手指碰过的地方,就听见他带着笑意说:“不知羞。”
一时微风抚摸脸庞,他的发丝被一阵柔风带过,在我心里掀起一场风波。
他对人对事都是风轻云淡的模样,开玩笑也总是适可而止。我没见过他发怒,也没见过他生气。
唯一一次着急,是我为了跟随他被人砍了一刀。
那时他说他要离开了,我无可奈何,却又无能为力。只是,我担心他回程途中不安全,却悄悄地跟了他一路。
他是怎么和别人起冲突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寒光一闪,我便从暗中扑了出来。随即背后一阵刺痛,有什么东西正从我体内快速的流出。
我看着他的表情由平静走向震惊,心情如坠谷底。
我不知如何解释自己跟踪他的事,后背痛的麻木,而我的冷汗却从额前掉落。我想要开口解释,但看着他眼底的冰冷,我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连开口的力气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对不……起。”话没说完,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抢夺出来:“我骗了你,我不该跟踪你。”
闹事的人早已趁着混乱离开,他却捂住我的嘴,制止我开口说话:“你别说话,我先替你包扎。”
他的语气恶狠狠的,我下意识地住嘴,不敢说话,只怕他更为生气。
他带我去医馆修养,闭口不提我跟踪他的事。
我见他神色恢复正常,心里却更加没地,刚包扎好,我便惊慌的解释:“我不是有意跟踪你的,我是怕你发生意外,所以才跟了你一路的。”
他叹了一口气,下一秒,突然就把我抱入怀中。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我的伤口,让我有一种被珍视着的错觉。
自从阿嬷去世后,便再也没有人这样亲近我。我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只听他说:“佟花,你从前说的那一类情蛊,至今还能用在我的身上吗?”
守得云开见月明,这是一件极其高兴的事。我兴奋的也不觉得背痛了,只干巴巴的问:“荣公子,你这是?”
他抱着我,小心翼翼地把头迈进我的颈窝里,声音带着哽咽:“佟花,你救我,护我。我真的很感激。和你相处过程中,你就像一个小太阳一样无时无刻的温暖着我。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话及此,他顿了顿,带着难以置信的口吻:“只是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
我自知他对那人的喜欢,十几年如一日的喜欢。早已成为一种执念,一种本能,又如何能轻易割舍。
但听到他说他喜欢我,我却还是心喜若狂,激动不已。
我克制不住的回搂住他的背部:“没事的,足够了。”
他却遥遥头:“佟花,这对你来说不公平。对我种下情蛊,让我一直只爱你好不好?”
我想起从前我对他说的那种情蛊。那情蛊虽能让人对种蛊者死心塌地,却还是有副作用。被种下情蛊的人会因为种蛊者的死亡而死亡。
他分明知道,却要与我绑命。
我沉默良久,最终收紧了抱着他腰的手。这时我们互相依偎,好似生来便密不可分。
那天过后,他没有再走。反而陪着我在那小镇疗伤。
待我伤口愈合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与我成亲。
因着我并无亲人,我便说不用做什么。可他却还是请了媒人,走了许许多多的流程。他与我都不是什么富裕之人,可他宁愿想尽办法,也要下聘求娶,让我风光大嫁。
成亲那天,我一身凤衣霞披的坐在马车内。那是我第一次坐马车,马车并不颠簸,一路走的平稳。
拜完礼,我一人待在房内。
手里的手帕被我来来回回地揉捏,早已变得皱巴巴的,又浸了不少汗。
我的紧张大于欢喜,局促又期盼着,只觉得时间走得太慢。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跨进婚房。
他的声音响起,带着酿酒的醉意,惑人无比:“娘子。”
那声音盖住我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我屏住呼吸,等他揭开盖头。
伴随着盖头一点点被挑起,我的世界忽然明晰。由单调的红变为绚烂的世界。
他穿着明晃晃的一身红,身上带着酒味,眼里却是清明。我们的距离极近,近到我可以从他的瞳孔中看到我的模样。
他穿着布衣模样的时候都鹤立鸡群,此刻穿着这样鲜明艳丽的红。恍惚中,我好像看见一位长枪在手,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张扬而明媚的模样,轻易夺走人的全部视线。
我像置身于一场大梦中,被那酒味泡的头晕目眩。
迷茫中,我扒拉住他的衣裳,黏黏糊糊地凑上去。只听见一道温柔而无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佟花,我们还没有喝合卺酒呢。”
我有些羞愧,按他所说的做好,才发现不知何时主导权便不再我身上了。
我被人推翻在床上,从下往上的死亡角度,看着他也是一样的好看。他眼尾带着一抹潮湿的红,不知是否是醉了。
我胡思乱想着。
他的身体我从前就看过,那是只是感慨他身形修长,还锻炼的当。
想到这,我转头看向红烛摇曳下交合的人影。不过几秒,一个湿绵的吻就打断了我的思路。他抱怨着,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佟花不乖,还出神想别的事。”
来不及解释,我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大脑空白,却是无力分神想别的事。
最后,我也只剩下一句感慨。
好高的鼻梁。
成亲没多久,我被诊出了身孕。
那时我们已抵达京城。圣上恢复了他校尉一职,他也受了不少赏赐,便带我去舒满楼吃饭。我吃了那道桂花鱼,却直犯恶心。大夫来看,便说是有喜了。
自此,他便时刻要保障我的安全。除了上朝办公,便几乎与我形影不离。
就连那平宁公主召见他,他也避嫌不见。难免不得不见,却是要带我一起。
圣上念他护卫公主有功,也说替他寻几个好人家的女儿。他也一口回绝了,只说许了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既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便绝不负我。
我听了,只觉得他傻。又偷偷地为自己下了蛊。那种蛊,是献祭母体生命,来保证腹中胎儿的。
我见那平宁公主的第一眼,便知她不是善茬。
她生的极美,美得动人心魄,美得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但那不是她的过人之处。
我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便知她够通透。
美不可怕,蛇蝎美人才可怕。所以我必须做好万全之策。我为自己种下那蛊,便是最后一道保障。
本以为万无一失。只是,她的心远比我想象的更毒辣。
荣长林赶回来的时候,我的孩子已经从体内流掉了。
他第一次不知所措的到了极点,我看着他,只笑了笑,虚弱地说:“抱我。”
他一个大男人,冲上来把我紧紧抱住,似乎恨不得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我感到体内生命力的流失已经很严重了,肩头却仍能感受到滚烫的泪水。
他从未在我面前流过一滴泪,最多也只是语言哽咽,似乎是铁铸的。此刻却声嘶力竭,哭得像个小孩。
我艰难地抬起手,想抹干他脸上的泪,却见他那泣不成声的模样。一时,心头的痛比过前头千种万种疼痛。
荣长林,怎么办呢?
我真的很想陪你到永久啊。
我走后,你还会拥有毫无保留的爱吗?
那一刻,我想对他说很多很多。但我没办法,只摸摸他的脸:“阿林,别哭。”
他将我搂在怀里,语无伦次的说:“佟花,你别走。我们还有自己的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我去请大夫还不好,我再也不做官,我们远走高飞好不好,我们隐居山林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山林了吗?你若喜欢,我们也可以回到那片药谷里。”
我的声音已经很小:“不要,不要药谷,要花。”
他一怔,随即说:“也好。那片开满野花的山谷很美。我看过京城的繁华,也看过大漠的荒凉。但看见那片山谷后,才发觉我之前一直被蒙蔽了,那是我看过的最美的风景。”
其实,我已经有点听不清他说的话了,只觉得眼皮很沉很沉。我很想睡一觉。
我又想起那个孩子。
我希望是个女孩。长得像他,性格却要像我。这是我期盼了很久的事。
很小的时候,我也不让她学弹琴书法。只需教她制蛊。告诉她,遇见心悦之人,只需为他种下情蛊就好了。
可是我做不到了。
我的视线落在不远处被荣长林忽视个彻底的平宁公主身上。她一身盛装,面若桃花,抢占了大半视线。明明身旁有不少人,却叫人只看得见她。
可她罩在温暖狐裘下的脸看不出神色。
后悔了吗?
舍不得了吗?
虽然隔得那么远,只虚虚看得见一个影子,我却朝着那看不清的方向得意一笑。
阿林,其实我从未种下情蛊。
但是你还是爱我了。
发现他时,他浑身血污,衣裳破烂,脏得看不出什么人样。气息也是微弱,伤势极为严重。不知怎的,我便生了恻隐之心,将他带回了木屋。
他身上的伤势惨重,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了全身,大部分已经化脓感染。
那伤口看着触目惊心,我也不是那精通药理的神医。
但我们苗疆人精通蛊术,我尚可为他种下那续命蛊。
虽说那续命蛊极其珍贵,还是阿嬷留下来的遗物,且仅剩一条。但人命关天,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且看他这模样不似这山野村夫,倒是金银细软好生将养着的。
现如今却脸色煞白,嘴唇乌青。我便狠不下心放任他不管。
种下那续命蛊,又用了不少精贵草药,才总算捡回一条命来。
他转醒后,总不说话,一双好看的眼落寞地看向窗外,半分神采也无,仿佛丢了神。
这倒是难为我,我极少与人相处,且那相依为命的阿嬷弃我而去后,我便一直是孤孤单单地一个人了。
他生的俊美,又轻易博得我的好感。我不忍心见他这样日益消瘦,便寻了不少好玩的给他。
也许是我的锲而不舍打动了他。某天,当我将挖了几十天草药,翻越整个高山得来的一把利剑给他。他终于动了动,看向我:“萍水相逢,何故对我这么好?”
此话一出,我下意识的皱皱眉。
养了几个月了,怎的声音如此沙哑。好似是声带受损了。
但我还是如实说:“我就想对你好。”
他沉默了,许久,才又说到:“你心悦我。”是很肯定的话语。
我没争辩,因为他又在自顾自地说:“我不自量力的专注一个人好久,久到我失去尊严,那样忘我的,不留余力的,不奢求回报的爱一个人。可是,我感动不了她,也配不上她。”
我没打断他的话,他说完,也只是靠在墙边,闭上双眼,似乎也只是想找一个人倾诉,不指望得到回答。
那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自那以后,他也会对我的话做出回应了。他不说离开,我也不说让他走,我们只是默契地沉默着,去采药,去制蛊,去看秀丽风光。
是很平静的生活。
在这平静的生活里,我从他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了他那血雨腥风的前半生。
他叫荣长林,是一名侍卫,后来成了将军。
我知道他在战场上厮杀的热血与尽兴,也能想象他雄姿英发,凯旋而归的模样。
只是很可惜,我那续命蛊,注定了他再无带兵打仗,重回峥嵘时光的机会。我有些忐忑不安地问:“荣公子,续命蛊无法让你的身体状态恢复从前。”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心领神会。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蛮子,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蛮子是阿嬷给我的称呼,我从小便不受人待见,没有名字。
见他要为我想个名字,我没说话,眼睛却一亮。
他见我欢喜得很,忍不住被这份孩子心性所感染,竟也笑了。他看向不远处:“好多花。要不,你就叫佟花吧。”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
他刚醒来的时候,还是警惕地看着我,身上不自觉带着令人畏惧的肃杀气质。这一笑,却只显温和,比这漫山遍野的花还好看。
我睁大眼睛,想要永远的记下这一刻。
他见我出神,稍重的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吃痛的捂住他手指碰过的地方,就听见他带着笑意说:“不知羞。”
一时微风抚摸脸庞,他的发丝被一阵柔风带过,在我心里掀起一场风波。
他对人对事都是风轻云淡的模样,开玩笑也总是适可而止。我没见过他发怒,也没见过他生气。
唯一一次着急,是我为了跟随他被人砍了一刀。
那时他说他要离开了,我无可奈何,却又无能为力。只是,我担心他回程途中不安全,却悄悄地跟了他一路。
他是怎么和别人起冲突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寒光一闪,我便从暗中扑了出来。随即背后一阵刺痛,有什么东西正从我体内快速的流出。
我看着他的表情由平静走向震惊,心情如坠谷底。
我不知如何解释自己跟踪他的事,后背痛的麻木,而我的冷汗却从额前掉落。我想要开口解释,但看着他眼底的冰冷,我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连开口的力气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对不……起。”话没说完,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抢夺出来:“我骗了你,我不该跟踪你。”
闹事的人早已趁着混乱离开,他却捂住我的嘴,制止我开口说话:“你别说话,我先替你包扎。”
他的语气恶狠狠的,我下意识地住嘴,不敢说话,只怕他更为生气。
他带我去医馆修养,闭口不提我跟踪他的事。
我见他神色恢复正常,心里却更加没地,刚包扎好,我便惊慌的解释:“我不是有意跟踪你的,我是怕你发生意外,所以才跟了你一路的。”
他叹了一口气,下一秒,突然就把我抱入怀中。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我的伤口,让我有一种被珍视着的错觉。
自从阿嬷去世后,便再也没有人这样亲近我。我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只听他说:“佟花,你从前说的那一类情蛊,至今还能用在我的身上吗?”
守得云开见月明,这是一件极其高兴的事。我兴奋的也不觉得背痛了,只干巴巴的问:“荣公子,你这是?”
他抱着我,小心翼翼地把头迈进我的颈窝里,声音带着哽咽:“佟花,你救我,护我。我真的很感激。和你相处过程中,你就像一个小太阳一样无时无刻的温暖着我。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话及此,他顿了顿,带着难以置信的口吻:“只是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
我自知他对那人的喜欢,十几年如一日的喜欢。早已成为一种执念,一种本能,又如何能轻易割舍。
但听到他说他喜欢我,我却还是心喜若狂,激动不已。
我克制不住的回搂住他的背部:“没事的,足够了。”
他却遥遥头:“佟花,这对你来说不公平。对我种下情蛊,让我一直只爱你好不好?”
我想起从前我对他说的那种情蛊。那情蛊虽能让人对种蛊者死心塌地,却还是有副作用。被种下情蛊的人会因为种蛊者的死亡而死亡。
他分明知道,却要与我绑命。
我沉默良久,最终收紧了抱着他腰的手。这时我们互相依偎,好似生来便密不可分。
那天过后,他没有再走。反而陪着我在那小镇疗伤。
待我伤口愈合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与我成亲。
因着我并无亲人,我便说不用做什么。可他却还是请了媒人,走了许许多多的流程。他与我都不是什么富裕之人,可他宁愿想尽办法,也要下聘求娶,让我风光大嫁。
成亲那天,我一身凤衣霞披的坐在马车内。那是我第一次坐马车,马车并不颠簸,一路走的平稳。
拜完礼,我一人待在房内。
手里的手帕被我来来回回地揉捏,早已变得皱巴巴的,又浸了不少汗。
我的紧张大于欢喜,局促又期盼着,只觉得时间走得太慢。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跨进婚房。
他的声音响起,带着酿酒的醉意,惑人无比:“娘子。”
那声音盖住我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我屏住呼吸,等他揭开盖头。
伴随着盖头一点点被挑起,我的世界忽然明晰。由单调的红变为绚烂的世界。
他穿着明晃晃的一身红,身上带着酒味,眼里却是清明。我们的距离极近,近到我可以从他的瞳孔中看到我的模样。
他穿着布衣模样的时候都鹤立鸡群,此刻穿着这样鲜明艳丽的红。恍惚中,我好像看见一位长枪在手,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张扬而明媚的模样,轻易夺走人的全部视线。
我像置身于一场大梦中,被那酒味泡的头晕目眩。
迷茫中,我扒拉住他的衣裳,黏黏糊糊地凑上去。只听见一道温柔而无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佟花,我们还没有喝合卺酒呢。”
我有些羞愧,按他所说的做好,才发现不知何时主导权便不再我身上了。
我被人推翻在床上,从下往上的死亡角度,看着他也是一样的好看。他眼尾带着一抹潮湿的红,不知是否是醉了。
我胡思乱想着。
他的身体我从前就看过,那是只是感慨他身形修长,还锻炼的当。
想到这,我转头看向红烛摇曳下交合的人影。不过几秒,一个湿绵的吻就打断了我的思路。他抱怨着,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佟花不乖,还出神想别的事。”
来不及解释,我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大脑空白,却是无力分神想别的事。
最后,我也只剩下一句感慨。
好高的鼻梁。
成亲没多久,我被诊出了身孕。
那时我们已抵达京城。圣上恢复了他校尉一职,他也受了不少赏赐,便带我去舒满楼吃饭。我吃了那道桂花鱼,却直犯恶心。大夫来看,便说是有喜了。
自此,他便时刻要保障我的安全。除了上朝办公,便几乎与我形影不离。
就连那平宁公主召见他,他也避嫌不见。难免不得不见,却是要带我一起。
圣上念他护卫公主有功,也说替他寻几个好人家的女儿。他也一口回绝了,只说许了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既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便绝不负我。
我听了,只觉得他傻。又偷偷地为自己下了蛊。那种蛊,是献祭母体生命,来保证腹中胎儿的。
我见那平宁公主的第一眼,便知她不是善茬。
她生的极美,美得动人心魄,美得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但那不是她的过人之处。
我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便知她够通透。
美不可怕,蛇蝎美人才可怕。所以我必须做好万全之策。我为自己种下那蛊,便是最后一道保障。
本以为万无一失。只是,她的心远比我想象的更毒辣。
荣长林赶回来的时候,我的孩子已经从体内流掉了。
他第一次不知所措的到了极点,我看着他,只笑了笑,虚弱地说:“抱我。”
他一个大男人,冲上来把我紧紧抱住,似乎恨不得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我感到体内生命力的流失已经很严重了,肩头却仍能感受到滚烫的泪水。
他从未在我面前流过一滴泪,最多也只是语言哽咽,似乎是铁铸的。此刻却声嘶力竭,哭得像个小孩。
我艰难地抬起手,想抹干他脸上的泪,却见他那泣不成声的模样。一时,心头的痛比过前头千种万种疼痛。
荣长林,怎么办呢?
我真的很想陪你到永久啊。
我走后,你还会拥有毫无保留的爱吗?
那一刻,我想对他说很多很多。但我没办法,只摸摸他的脸:“阿林,别哭。”
他将我搂在怀里,语无伦次的说:“佟花,你别走。我们还有自己的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我去请大夫还不好,我再也不做官,我们远走高飞好不好,我们隐居山林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山林了吗?你若喜欢,我们也可以回到那片药谷里。”
我的声音已经很小:“不要,不要药谷,要花。”
他一怔,随即说:“也好。那片开满野花的山谷很美。我看过京城的繁华,也看过大漠的荒凉。但看见那片山谷后,才发觉我之前一直被蒙蔽了,那是我看过的最美的风景。”
其实,我已经有点听不清他说的话了,只觉得眼皮很沉很沉。我很想睡一觉。
我又想起那个孩子。
我希望是个女孩。长得像他,性格却要像我。这是我期盼了很久的事。
很小的时候,我也不让她学弹琴书法。只需教她制蛊。告诉她,遇见心悦之人,只需为他种下情蛊就好了。
可是我做不到了。
我的视线落在不远处被荣长林忽视个彻底的平宁公主身上。她一身盛装,面若桃花,抢占了大半视线。明明身旁有不少人,却叫人只看得见她。
可她罩在温暖狐裘下的脸看不出神色。
后悔了吗?
舍不得了吗?
虽然隔得那么远,只虚虚看得见一个影子,我却朝着那看不清的方向得意一笑。
阿林,其实我从未种下情蛊。
但是你还是爱我了。